摘要:村里人都叫她王嫂,明明名字挺好听——王梅香,可是从嫁给张家后,再也没人直呼其名。我和王嫂认识是在镇上的菜市场,那会儿她天天背着背篓来卖鸡蛋,几年如一日地坐在最靠边的那个角落,赶上下雨天,经常是蹲在屋檐下,裤脚湿了一大截还不挪窝。
村里人都叫她王嫂,明明名字挺好听——王梅香,可是从嫁给张家后,再也没人直呼其名。我和王嫂认识是在镇上的菜市场,那会儿她天天背着背篓来卖鸡蛋,几年如一日地坐在最靠边的那个角落,赶上下雨天,经常是蹲在屋檐下,裤脚湿了一大截还不挪窝。
“王嫂,今天下雨,生意不好做啊!”
她抬头笑笑,手还在不停地抹着鸡蛋上的泥点,“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鸡蛋干净了,码在筐里就像一排排小灯泡,泛着微黄的光。她的鸡蛋比别家的卖得贵,却总有人排队买。“自家喂的鸡,吃的都是粮食,蛋黄都是橙红色的。”她总这么介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排队的人听见。
说起王嫂,村里人的评价总是摇头:“太实诚,太死心眼。”
事情发生在十年前那个秋天,紧赶慢赶的收完稻子,村里好几家都熬红了眼。王嫂家张大川更是连轴转,瘦得裤子都往下掉。
那年天气反常,前脚刚收完稻子,后脚就来了场暴雨,接着气温骤降,冬天提前报到。
第二天早上,王嫂蹬着三轮车去镇上卖鸡蛋,背篓上盖着块蓝白条的旧毛巾,湿漉漉地搭在上面。出村口就碰见了王嫂的堂哥——王建国。
“梅香,上哪儿去?”王建国人高马大,偏偏声音细,村里人背后叫他”高个子母鸡”。
“卖鸡蛋呗,要搭车不?”
王建国摆摆手,掏出烟,想了想又塞回去了。这一举动被过路的李奶奶看见了,“建国啊,戒烟了?身体不舒服?”
“没,就是…”王建国脸色不太好,眼圈发黑。“梅香,晚上我去你家坐坐行不?”
“行啊,不过大川最近忙,天一黑就睡了。”王嫂还是蹬上了三轮,雨水从车轮溅起,她的裤腿上又多了几个泥点。
晚上王建国真来了,带了瓶县城产的白酒,瓶底已经空了三分之一。张大川看见是王建国,脸色有点不自然,从柜子里翻出三个小酒盅,刚倒上酒,就被王嫂换成了茶杯。
“喝少点,这两天都没休息好。”
王建国却一口气干了杯中酒,眼睛有点发红,“梅香,大川,我这次来是…是想借点钱。”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听见院子里的鸡咕咕叫着,跳上了晾衣绳。张大川眉头皱了起来,拿酒的手顿在半空。
“借钱干啥?”王嫂问。
“我…我想去县城开个小吃店,地方已经看好了,就是开业资金不够。”
张大川冷笑一声,“建国,饭店哪是那么好开的,你有经验吗?”
王建国脖子一梗,“我在饭店帮厨三年了,很多东西都学会了。而且我有门路,可以弄到一批二手厨具,便宜得很!”
王嫂看看丈夫,又看看堂哥,“你缺多少?”
“三万。”王建国说完,整个人仿佛泄了气,肩膀都塌了下来。“我东拼西凑已经弄了一万多,就差这三万。”
“我们没那么多。”张大川立刻说。
确实,靠种地和养鸡,家里能有多少钱?前年刚翻修了房子,去年又买了台收割机,这两笔开销几乎掏空了家底。
“梅香…”王建国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恳求。
“明天来拿吧。”王嫂轻声说。
张大川一下子站了起来,酒杯里的白酒洒了一桌子,屋里顿时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你说什么?”
王嫂没吭声,起身去擦桌子。“你什么意思?钱是咱俩的,你凭啥做主!”张大川的声音越来越大。王建国尴尬地站起来,说”我改天再来”,一边说一边往门外退。
门关上后,屋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那是我堂哥!” “那是三万块啊!” “人家总会还的!” “你怎么知道他能还?饭店黄了怎么办?” “没那么容易黄!” “你懂什么,你这辈子进过几次县城?”
争吵一直持续到深夜,到最后变成了张大川的独白。第二天早上,鸡还没叫,王嫂就起床去翻箱倒柜,从米缸下、衣柜夹层、旧棉衣口袋里拿出一叠叠钱。全部加起来,一共两万八。
“差两千。”王嫂自言自语道。她转向还在睡的张大川,犹豫了一下,掀开他放钱的枕头——那里有三千多,上周刚卖完稻谷得的钱。
王嫂轻轻拿了两千,把剩下的塞回枕头下面,仿佛从来没动过一样。
当天下午,王建国来取钱时,张大川正好出门修收割机去了。拿到钱后,王建国激动得脸都红了,拍着胸脯保证两年内一定还清,还说王嫂可以随时去县城他的店里吃饭,保证让她吃最好的。
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了。“王梅香把老本都借给娘家人了,这下张家要喝西北风喽!”
“就是,听说是去县城开饭店,哪有那么容易啊,城里人精着呢!”
“王梅香啊,就是心太软,脑子不够用。”
闲言碎语传到张大川耳朵里,他本就不爽,这下更是天天黑着脸,碰上村里人就会被问:“大川啊,你媳妇借钱给她堂哥的事,你同意了?”
他每次只是冷笑一声,什么都不说。
张大川开始躲着王嫂。晚饭时间叫不进屋,总是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抽闷烟,偶尔和路过的村民搭两句话。一个多月后,张大川掀开枕头找钱,发现少了两千,整个人瞬间暴怒。
“王梅香!你是不是偷我的钱了!”他吼道。
王嫂站在锅台前,背影僵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脸上粘着几粒米饭。“我…我还会还你的。”
“还?怎么还?你种的地比我多还是下的蛋比鸡多?”张大川气得脸通红,“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那是我堂哥…他会还的…”
“你堂哥!你堂哥!你眼里只有你堂哥!”张大川一把掀翻了饭桌,饭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米饭散落一地,还泛着热气。
王嫂蹲下来收拾碎片,手指被划了一道口子,血立刻流了出来。但她没停下,继续捡着地上的米粒,一颗一颗地放回碗里,嘴里念叨着”浪费…浪费啊…”
张大川看着她,突然一阵心酸,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王嫂抬头问。
“不知道,反正不待这儿!”
那晚张大川没回来。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村长来敲门,说张大川去了广东打工,托人带话回来,让王嫂自己看着办。
一时间,村里的闲言碎语更多了。
“看吧,这下可好,把老公都气跑了!” “借钱给娘家人,得罪了自家男人,这叫什么事啊?” “一个女人,怎么撑得起这个家啊?”
王嫂还是每天按时起床,喂鸡,收鸡蛋,下地干活,然后去镇上卖鸡蛋。只是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步子会不自觉地慢下来,眼睛望向树下那个曾经坐着抽烟的身影所在的地方。
张大川走后的第三个月,王建国的饭店开张了,取名”梅香小馆”。店面不大,装修简单,但很干净。开业那天,王嫂去了,看着堂哥忙前忙后,脸上充满自信的笑容,心里的石头似乎轻了一点。
“梅香,你放心,我两年内一定还清钱!”王建国又一次保证。
王嫂笑笑,“不急,你先把店子做起来再说。”
回村的路上,她看到村口的布告栏贴了招工启事,县里的鞋厂招女工,包吃住,月薪六百。王嫂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然后抬手撕下了那张纸。
第二天,王嫂把鸡托付给邻居李婶子照看,自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去了县城。鞋厂的活儿很累,每天要站十几个小时,手上起了厚厚的茧子。但王嫂从不喊苦,厂里的姐妹们都夸她能干,踏实。
每个月发工资,王嫂只留下一百块钱给自己买日用品,其余的都存了起来。周末休息时,她会去王建国的饭店帮忙洗碗切菜,不拿工钱,只要一顿饭吃。
“梅香,你这是何必呢…”王建国心疼地看着她手上的伤口。
“不碍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还是那句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王嫂的菜园子荒了,鸡也卖了。村里人见不到她了,只在过年时才能看到她匆匆回来的身影。每次有人问起张大川,她只是摇摇头,说还在广东。
两年过去了,王建国的饭店生意越来越好,开始有固定的回头客,还接了几个单位的工作餐。但约定的还钱期限到了,王建国却只还了五千块。
“梅香,你再等等,我想扩大规模,再开一家分店。”王建国不好意思地说。
王嫂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村里的闲言碎语又多了起来。
“这王建国,拿了钱就不认人了!” “看吧,我早说了,借钱给亲戚没好下场!” “王梅香啊,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五年过去了,王建国的饭店已经开了三家分店,甚至还开始做起了外卖生意。他偶尔会给王嫂寄钱,但零零散散,从没一次性还清。
张大川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除了每年过年会寄来一张全家福,人在照片中越来越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照片背面总写着同样的话:“一切都好,勿念。”
王嫂已经从鞋厂升为组长,后来又去了服装厂做质检。她从工厂宿舍搬了出来,在县城租了间小房子,学会了烫头发,偶尔会去王建国的饭店吃饭,每次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点最便宜的套餐。
第八个年头的冬天,村里来了辆豪华轿车,引来一片围观。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是王建国。
他径直走向王嫂家,敲开久无人居住的大门。院子里杂草丛生,鸡舍倒塌了一半,只有门前的那棵老樱桃树依然挺立,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繁茂。
王建国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环顾四周,突然红了眼眶。
时隔十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王建国带着王嫂来到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停在一栋崭新的洋房前。
“梅香,这是给你的。”他掏出一把钥匙。
王嫂惊讶地看着这栋三层小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是…”
“当年你借我三万,救了我一命。这些年,我的饭店越开越大,现在已经是连锁了。”王建国声音哽咽,“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这栋房子,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嫂接过钥匙,手微微发抖。“太贵重了…”
“不,比起你的信任,这算不了什么。”王建国递给她一张银行卡,“卡里还有五十万,这些年的利息。”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张大川。
十年未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但眼神依然炯炯有神。他站在那里,看着王嫂,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我回来了。”最终,张大川开口道。
王嫂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跑过去,抱住了久别重逢的丈夫。“你早就知道了?”
张大川点点头,“建国每个月都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县城工作很辛苦,从不乱花钱。他的饭店做大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告诉我他要把钱还给你,还要送你一栋房子…”
原来,所有的这些年,王建国从未忘记过王嫂的帮助,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的生活。而张大川,也从未真正放弃过这个家,只是自尊心作祟,不敢回来面对妻子。
“走吧,我们回家。”王嫂拉着张大川的手,朝那栋新房子走去。
太阳照在他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王嫂的背影不再佝偻,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人说,善良的人总会得到回报,只是时间的问题。王嫂用她的善良和信任,赢得了最珍贵的礼物——久别重逢的爱人和一份迟来的尊重。
至于那些曾经的闲言碎语,早已随风飘散,不复存在。
村口的老槐树依然在那里,见证着一切的变迁。每当有人问起王嫂的故事,树叶就会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关于信任、坚持与回报的传奇。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