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关于格律诗平仄的强硬限制,在诗界历来争论激烈。尤以“孤平”为甚,被指为“大病”,固执者认为必去之而后快,犯孤平被视为“门外”;自由者认为情在格前、意在律先,为强合律,失诗意,不宜取。
关于格律诗平仄的强硬限制,在诗界历来争论激烈。尤以“孤平”为甚,被指为“大病”,固执者认为必去之而后快,犯孤平被视为“门外”;自由者认为情在格前、意在律先,为强合律,失诗意,不宜取。
事实上,格律诗并非不能出现孤平的情况,即使在格律诗最鼎盛的唐朝,也存在一些格律诗犯孤平的好诗。只是到了清朝——诗的晚年高峰,考据思维多固执,才将“犯孤平”视为诗界不赦。
本人没想到上篇《三张泪痕残稿让悟了诗法:为何好诗死在平仄上?》竟然有这么多的诗友来捧场,并热烈讨论,其中不乏底蕴沉厚、修养高深之辈。诗友的意见也是各指执一端、泾渭分明。
清秋独倚阑,别绪渺云烟。
本人倒是认为:平仄格律只是经过人们实践后,约定俗成的一套音乐美的范式,没必要顶礼膜拜,不越雷池一步;也没必要视平仄为无物,野马无缰。一切当以诗心为统筹。
其实,精妙的平仄,使诗具有音乐性,并能融合意象升华更高的意境美。
不妨以许子枋的《五律·秋忆》为例,来解析一番。
清秋独倚阑,别绪渺云烟。
孤鹜飞何处,落霞为哪年?
琴殇残照里,笛野晚风前。
长忆当时月,风尘共枕眠。
——《五律·秋忆》原创 许子枋
孤鹜飞何处,落霞为哪年?
慢读此诗,如一轴泛黄的画卷,徐徐展开一个平行与追忆的世界。诗中“清秋独倚阑”的孤影,“孤鹜飞何处”的怅惘,“琴殇残照里”的寂寥,共同编织出一种迷离恍惚的美学体验。
这种迷离非为模糊,而是诗人心灵深处复杂情感的忠实映照;这种自足非为封闭,而是诗歌艺术在有限文字中构建的无限意境。而这一切,皆与诗歌的平仄规律息息相关——正是平仄的错落安排,赋予了这首诗以音乐性的灵动与意境美的深度。
诗的迷离首先体现在时空的交错与不确定中。“孤鹜飞何处,落霞为哪年?”这一联以双问句形式出现,不仅打破了时间的线性流动,更在空间上拓展了诗的维度。孤鹜飞向未知的远方,落霞(或暗含双关的刻骨铭心记忆)实质上属于心底可考的某一年,但用的却是问句,更涂抹了心底那种片迷离。
诗人通过这种不确定性,成功地将内心的迷茫与追寻,外化为天地间的意象。迷离不是意义的缺失,而是多种可能性的并存;迷离也不是情感的稀薄,而是百感交集的多绪纠缠。
这种迷离之美又因诗的结构自足而获得完整性。从独倚阑干的当下出发,经过对往事的追索,最终回归到“长忆当时月”的情感基点,全诗形成一个圆满的回环。
诗人的情感在回忆中得到安抚,在书写中获得形塑,即使外界烟云渺茫,内心却通过诗的表达——文字与平仄的双线——建立了秩序与平衡。这种自足性让诗歌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宇宙,既映射大千世界,又自成一体,完满自洽。
这种特质,在五律诗体里体现得特别淋漓尽致,所以说:五律美在平仄里!
琴殇残照里,笛野晚风前。
若进一步剖析这首诗的平仄结构,便可发觉音乐性如何增强了它的艺术感染力。试读“清秋独倚阑”(平平仄仄平),声调由扬转抑,恰似一声轻叹;“别绪渺云烟”(仄仄仄平平),仄声的密集使用在平声的延展中消散,如同愁绪融入云烟。平仄的交替串联出的节奏感,使诗歌吟诵时具有类似音乐般的韵律美。
更为精妙的是,平仄与意象之间达成了深度的融合。诗中平声字多用于表达绵延、空阔之意象,如“清秋”、“云烟”、“飞”、“殇”、“年”、“风”、“尘”等;而仄声字则多与急促、凝滞的情感相联,如“独”、“鹜”、“落”、“残”、“笛”、“野”等。
这种声调与意象的配合,无形中引导着读者的情感体验。当读至“琴殇残照里”(平平平仄仄),平声的“琴”、“殇”、“残”与仄声的“里”相交织,仿佛琴声在夕照中断续飘零;而“笛野晚风前”(仄仄仄平平)则以仄声起头,平声收尾,犹如笛声穿越荒野,然后最终消弥于晚风的记忆之中。
这时,平仄规则绝非束缚诗意的枷锁,而是诗人将情感转化为艺术形式的轻盈之路。通过平仄的精心安排,诗歌获得了轻舞飞扬的音乐美感,意象之间也建立了声韵上的联系,情感表达也因此而变得更加丰富细腻。这首诗中,平仄的运用使得“孤鹜”与“落霞”、“琴殇”与“笛野”不仅形成视觉听觉上的对仗,更在声调上相互呼应,共同构建出那个既迷离又自足、既外在又内心的秋日世界。
长忆当时月,风尘共枕眠。
《五律·秋忆》启示我们,诗歌之美既在于它能够捕捉那些难以言传的迷离时刻,也在于它能够通过平仄的错落串联起这种迷离意象,终以诗的形式赋予这些人生中的“须臾”以自足的存在。
平仄不是僵化的规则,而是汉语音乐性的自然优势,是诗歌意境得以生成的重要基础。正是在平仄的起伏之间,诗歌完成了从语言到音乐、从意象到意境的升华,让那些飘渺的情思得以在声韵中找到栖息之所,获得永恒。
而这也正是律诗尤其是五律的美之所在。
【备注:这是 许子 2025年9月的第18篇文章,总518篇,收录于「許子诗文」合集】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