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范希音看着离婚协议书上墨迹未干的两个名字,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似乎又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连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秦深。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还是她亲自挑的那件,衬得他面容冷峻,一如他们初次见面时那般令人心动,如今
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爱情墓穴封土的最后声响。
(1)
范希音看着离婚协议书上墨迹未干的两个名字,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似乎又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连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秦深。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还是她亲自挑的那件,衬得他面容冷峻,一如他们初次见面时那般令人心动,如今却只余下心窒。
律师是个没什么表情的中年男人,姓王,存在感极低,他熟练地整理好文件,站起身,公式化地说:“秦先生,范小姐,手续都已经办妥,后续事宜我会处理好。祝两位……各自安好。”他说完,微微颔首,便迅速离开了这间过于宽敞却令人窒息的客厅。
空气重新凝固起来。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冷白的光,照得秦深的脸部线条有些僵硬。他松了松领带,这个动作范希音很熟悉,通常是他感到烦躁或者疲惫时才会有的小动作。他站起身,没有看范希音,而是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然后才踱步回来,将其中一杯递到她面前。
“喝一杯吧。”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低沉沉的,“算是……告别。”
范希音没有接。她只是看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觉得无比讽刺。告别?他们之间,难道不是早就该告别了吗?拖到今天,不过是彼此折磨的延长赛罢了。
“不必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没什么好告别的。”
秦深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他收回手,将那只杯子随意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仰头,将自己杯中那点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范希音想逃。有疲惫,有她看不懂的挣扎,甚至还有一丝……委屈?真是荒谬。
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要压垮范希音最后的神经,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这个让她呼吸困难的牢笼。这里曾经是她倾注所有心血布置的家,如今每一件物品都在嘲笑着她的失败。
就在她挪动脚步的瞬间,秦深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被酒精灼烧过的沙哑,还有一种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宣告语气:“希音,”他说,“就算字签了,你永远是我的秦太太,这还不够吗?”
范希音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和荒谬感。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直视着秦深。
“秦深,”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你再说一遍?”
秦深像是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蹙紧了眉头,但他向来不是会退缩的人。他向前迈了一步,试图用他高大的身形带来一些压迫感,就像过去无数次他试图让她屈服时那样:“我说,离婚不过是一张纸。你范希音,这辈子都是我的太太,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这难道不是我对你最大的承诺?你还想要什么?”
范希音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眶都红了,却硬是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她笑得秦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和困惑。
“秦深,”她止住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你到底是在挽留我,还是在宣布你的所有权?”
秦深被她问得一怔,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有区别吗?你是我的妻子,这是事实。”
“事实?”范希音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失望、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事实是你忙得一个月和我吃不上一次晚饭!事实是我发烧到三十九度打电话给你,你的秘书告诉我你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国会议!事实是我爸去世那天,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陪哪个‘重要客户’考察新项目?!”
她的质问像子弹一样射向秦深,他却只是偏了一下头,仿佛那些只是无关痛痒的蚊蝇骚扰。
“那都是工作所需。我没有在外面乱来,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他的解释苍白得连他自己似乎都觉得缺乏说服力,但语气依旧强硬,“你要懂事,希音。”
“懂事?”范希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秦深,我要的不是一座用钱堆起来的冰冷宫殿,不是一个永远缺席的丈夫!我要的是在我难过的时候能有一个拥抱,在我开心的时候有人分享,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这些,你给过吗?”
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至于秦太太这个头衔?呵,”她冷笑一声,“它除了提醒我过去三年活得多么像个笑话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你现在拿着这个空头衔来问我够不够?秦深,你告诉我,这到底算什么?”
秦深被她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的不解。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提供了最优渥的物质生活,保障了她秦太太的尊荣,她却还要纠缠于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和陪伴。
“我……”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范希音通红的眼眶和剧烈的情绪面前都显得无比空洞。
范希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原来直到最后,他依然不懂。她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不懂事和无理取闹。
她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激动情绪忽然间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苍凉。她抬手,轻轻擦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语气平静得可怕:“秦深,我们完了。真的完了。”
她不再看他,转身拿起自己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拉杆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却也更加清醒。
“你去哪?”秦深在她身后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范希音没有回头,拉开门,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室的沉闷,也吹散了她最后一丝留恋。
“去一个没有‘秦太太’的地方。”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轻却坚定,“再见,秦深。”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2)
深夜的街道有些冷清,路灯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范希音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着。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的,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女声:“希音?怎么样?签了吗?他没为难你吧?”
是她的闺蜜,苏蔓。苏蔓是个风风火火的自由插画师,性格直爽泼辣,是这三年里唯一一个敢指着秦深鼻子骂他“冷血资本家”、“混蛋老公”的人,也是范希音最坚实的后盾。
“签了。”范希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虚脱,“刚出来。”
“谢天谢地!你可算脱离苦海了!”苏蔓在电话那头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愤愤不平,“那个混蛋没说什么混账话吧?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明天就去他公司楼下拉横幅!”
范希音想起秦深最后那句话,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没什么。都结束了。”她不想重复那些话,那只会让已经死去的伤口再次被撕开。
“结束得好!那种男人就该让他抱着他的钱和他的工作过去!你在哪儿?发定位给我,我马上来接你!今晚住我这儿,我给你开红酒庆祝恢复单身!”苏蔓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像一道暖流注入范希音冰冷的心房。
“蔓蔓,谢谢你。”范希音轻声说,鼻子有些发酸。还好,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朋友。
挂了电话,发了定位,范希音站在路边等待。没多久,一辆亮黄色的小甲壳虫风风火火地停在她面前,苏蔓跳下车,一把抱住她:“宝贝儿,欢迎重生!”
苏蔓的公寓不大,但布置得温馨又充满艺术气息,到处都是她的画作和各种可爱的小摆件。与秦深那栋奢华却冰冷的大宅截然不同。一进门,苏蔓就真的开了一瓶红酒,倒了满满两大杯。
“来,为新生,干杯!”苏蔓豪气地举起杯子。
范希音接过,和她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大口。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
“说说,最后什么场面?秦深那张冰山脸有没有裂开?”苏蔓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脸八卦又解气的表情。
范希音晃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他说……就算离婚了,我也永远是他的秦太太。”
“噗——”苏蔓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她猛地放下杯子,瞪大了眼睛,“我靠!他还要不要脸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他以为他是谁?皇帝吗?赐你一个终身荣誉称号?范希音女士,感谢你为本集团董事长夫人岗位做出的贡献,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苏蔓夸张的模仿和讽刺让范希音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里满是苦涩。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永远觉得他给的,就是最好的,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范希音叹了口气,“他永远不懂,我要的是什么。”
“他懂个屁!”苏蔓愤愤地骂了一句,“他那脑子里除了报表、合同、市值,还能装得下什么?感情?爱情?那对他来说是效率低下的无用情绪,是阻碍他构建商业帝国的绊脚石!姐妹,你早就该离开他了!这三年,你过得哪像是个有老公的人?守活寡都比你快活!”
苏蔓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剖开了范希音一直试图掩饰的疮疤。是啊,守活寡。外人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秦太太身份,住豪宅,开好车,刷着没有上限的卡,羡慕她“命好”。可其中的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
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夜晚,无数次被爽约的期待,生病时的独自硬扛,难过时的自我消化……那个家,对她来说,早就成了一个华丽的笼子。
“好了,不提他了。”范希音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从现在开始,我要为自己活了。”
“没错!”苏蔓再次举起杯,“恭喜范希音小姐找回自我!明天我就带你出去嗨,帅哥局搞起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一晚,范希音在苏蔓家客房那张柔软的小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反反复复都是秦深最后那句“你永远是我的秦太太”,和他那双固执又带着不解的眼睛。
(3)
接下来的日子,范希音强迫自己忙碌起来。她在苏蔓的帮助下,很快租下了一个小巧但阳光充足的公寓,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新家。她扔掉了所有秦深买的风格冷硬的家具,换上了温暖的布艺沙发,铺上了柔软的地毯,阳台上种满了绿植和鲜花。
她重新联系了以前的朋友,一些因为秦深不喜欢而渐渐疏远的闺蜜。她甚至开始翻看招聘网站,她大学毕业就嫁给了秦深,做了三年的全职太太,工作经验几乎为零,但她不想再依附任何人生活。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习惯是可怕的,她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看手机,担心错过秦深或许会发来的信息——虽然他极少主动发信息给她。经过高级商场时,看到新到的男装,她还是会驻足,想着那件衬衫穿在秦深身上一定很好看,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离婚的事,她没有主动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但母亲还是从别的渠道听说了,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希音啊,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离婚了?是不是你耍小性子了?秦深那么忙,你要多体谅他啊……”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不解。
范希音握着手机,心里一阵酸楚。在父母辈看来,秦深这样的女婿简直是完美的代表,事业有成,提供富足的生活,离婚简直是她的不懂事。
“妈,不是的,我们……性格不合。”她只能这样苍白地解释。
“什么合不合的,过日子不就是磨合吗?秦深多好的条件啊,你离了他,以后怎么办?听妈的话,要是没什么原则性问题,就低个头,回去跟他认个错……”
范希音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只是这种“为好”,让她感到更加孤独。似乎全世界都觉得她不该离开秦深,离开那个金丝笼。
与此同时,秦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离婚后的第一天,他照常去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开一个接一个的会议。他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所有时间,让自己没有空隙去想别的事情。他告诉自己,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范希音只是一时闹脾气,等她气消了,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她能去哪里?她早已习惯了他提供的一切。
可是,当他深夜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家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感悄然袭来。
玄关的鞋柜里,少了她那些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客厅里,她常盖的那条柔软的毛毯不见了。空气中,那股她喜欢的、淡淡的栀子花香的香薰味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空寂。
他习惯性地走向餐厅,冰冷的黑檀木餐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摆着几道他爱吃的、热气腾腾的家常菜。他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想打电话质问范希音为什么没准备晚餐,手指按在拨号键上的瞬间,才猛然想起,他们已经离婚了。
他烦躁地松开领带,打电话给常去的酒店让他们送餐上来。酒店很快送来了精致的餐点,摆盘精美,用料考究,但他吃了几口,却觉得索然无味,远不如范希音做的那些简单小菜来得舒服。
夜里,他躺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床垫是顶级品牌,按照他的喜好定制的,偏硬。以前范希音总抱怨床太硬,睡着腰疼,他却觉得是她矫情。现在,他却觉得这床硬得硌人,而且太空了,空得让他心里发慌。
他开始注意到家里细节的变化。窗帘换成了他喜欢的完全遮光的材质,因为他睡眠浅,有一点光都睡不着。可范希音喜欢早晨被阳光唤醒。她以前总是偷偷拉开一条缝隙,为此他没少说她。现在,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房间里黑得如同深夜,他却莫名怀念起那条偶尔会溜进来的阳光。
他的生活似乎一切照旧,却又什么都变了样。他试图忽略这种不适,将其归咎于短暂的不习惯。他相信,范希音在外面吃点苦头,很快就会认清现实。
几天后,他的首席秘书,一位跟了他很多年、精明干练的中年女性林薇,小心翼翼地向他汇报工作行程时,特意提了一句:“秦总,这周末是老夫人的生日,往年都是……太太亲自操办的礼物和家宴,您看今年……”
秦深签文件的手一顿。他完全忘了这件事。以往这些家庭琐事、人情往来,全都是范希音一手包办,他从未操心过。她总是能打理得妥妥帖帖,既符合他的身份,又能送到长辈心坎里。
他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的烦躁:“礼物你看着办,选贵重的就好。家宴……你订个地方,通知家里其他人。”
“好的,秦总。”林秘书点头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需要……通知范小姐吗?”
秦深脸色一沉:“通知她做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秘书立刻低下头:“是我多嘴了,抱歉,秦总。”她连忙退出了办公室。
秦深却再也看不进文件上的任何一个字。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翻到范希音的号码。离婚后,她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控和……恼怒。
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念过去的生活?一点都不想念他?
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他拥有令人艳羡的财富和地位,此刻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那种空荡感,是再多的合同和利润都无法填补的。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范希音那天晚上声嘶力竭的控诉。他是不是……真的忽略了什么?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是秦深,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一定是范希音还不适应,等她吃够了苦,自然会明白他的好。
(4)
范希音的新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她在一位大学同学的引荐下,进入一家小型文化策划公司做助理。工作内容琐碎,薪水也不高,但她学得很认真,每天都充满干劲。重新融入社会,靠自己的能力赚钱,这种感觉让她踏实又快乐。
她换掉了秦深给她买的所有奢侈品包和衣服,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挤地铁上班,和同事一起吃平价午餐,讨论工作,吐槽老板。这种鲜活又接地气的生活,是她过去三年里从未体验过的。
她甚至开始学习烹饪,不是以前为了迎合秦深口味而钻研的精致菜式,而是做一些自己爱吃的小点心、家乡菜,还会邀请苏蔓和同事来家里品尝,收获一片赞美。小小的公寓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她看起来正在一点点走出离婚的阴影,变得开朗和独立。只有她自己知道,深夜独自一人时,心口那道伤疤偶尔还是会隐隐作痛。毕竟,真心爱过三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彻底抹去的。
这天,范希音代表公司去一个艺术展览中心洽谈一个合作项目。项目谈得很顺利,对方负责人对她提出的方案很感兴趣。结束后,她心情颇好地沿着展厅慢慢往外走,欣赏着墙上的画作。
忽然,她的脚步顿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和一个穿着优雅套装、气质干练的女人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是秦深。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范希音也认识,是最近财经杂志上经常出现的女强人,某家新兴科技公司的CEO,叶晴。杂志上还捕风捉影地写过一些关于秦深和她的绯闻。
范希音下意识地想转身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秦深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愣住了。
秦深的目光快速地从上到下扫过范希音。她今天穿了一身得体的藕粉色职业套装,化了淡妆,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显得干练又清新,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柔软家居服、眉宇间带着一丝忧郁的范希音截然不同。她看起来……状态很好。好得刺眼。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离婚不到一个月,她非但没有憔悴失落,反而容光焕发?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极其不舒服。
叶晴也注意到了秦深的目光和瞬间冷下来的气场,她好奇地看向范希音,眼中带着打量。
范希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和一丝莫名的酸涩,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走上前去:“秦总,叶总,好巧。”
秦深看着她脸上那疏离客套的笑容,听着那声冰冷的“秦总”,只觉得无比刺耳。他抿紧了唇,没有回应。
叶晴倒是笑着回应了:“范小姐?你好。”她显然知道范希音的身份,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带着一丝玩味。
“我来这里谈个工作。”范希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不打扰二位了,我先告辞。”
她说完,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秦深突然开口,声音冷沉。
范希音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秦深几步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垂眸看着她,目光锐利,带着一种审阅般的压迫感:“你在这里工作?”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仿佛不相信她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是的,在一家小公司做策划助理。”范希音坦然回答,迎上他的目光,“虽然比不上秦总的事业,但我做得很开心。”
秦深被她眼中那抹明亮的光彩和“开心”两个字刺了一下。离开他,她就这么开心?
“助理?”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那种端茶送水、跑腿打杂的活儿?范希音,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人。范希音的脸色白了一下,但随即涌起的是更多的愤怒和倔强。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凭自己的劳动赚钱,干干净净,有什么作践的?还是说,在秦总眼里,只有依附别人生活,才是高贵?”
秦深被她的反驳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需要钱,可以跟我说,没必要出去受这种委屈。”
“谢谢秦总的好意,我不需要。”范希音冷冷地拒绝,“我靠自己很好。而且,我不觉得委屈。”
叶晴站在一旁,看着这场前夫前妻的交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适时地插话,带着商业式的微笑:“秦总,范小姐很有能力,刚刚和我们谈的项目也很有想法。年轻人多历练是好事。”
秦深冷冷地瞥了叶晴一眼,显然对她的插话不满。他又看向范希音,看着她倔强地挺直的脊背和那双不再躲闪的眼睛,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一把抓住范希音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你跟我过来,我们谈谈。”他不由分说地就要拉她走。
“秦深!你放开我!”范希音挣扎着,语气愤怒又羞辱,“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请你放手!”
“秦总,这里是公共场合,注意影响。”叶晴也微微蹙眉,出声提醒。
秦深环顾四周,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拉扯,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咬了咬牙,终于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死死锁着范希音,压低声音道:“范希音,你别逞强。离开秦家,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难。”
范希音揉着发红的手腕,心里一片冰凉。到了现在,他还是这样高高在上,否定她的一切。
她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语气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外面的世界再难,那也是我自已的选择。秦深,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决绝。
秦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展厅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第一次在范希音面前,感觉到了彻底的失控和……无力。
叶晴走到他身边,轻轻叹了口气:“秦总,看来你的前妻,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
秦深没有回应,只是握紧了拳头。坚强?他宁愿她脆弱一点,软弱一点,那样她就会回到他身边了。
(5)
那次不愉快的偶遇之后,秦深的心情糟糕了好几天。公司上下都笼罩在低气压中,员工们小心翼翼,生怕触了老板的霉头。他试图用更疯狂的工作麻痹自己,但范希音那个倔强又疏离的眼神,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凭什么那么平静?凭什么那么快就开始新生活?难道过去三年,对她来说就真的毫无意义?
这种不甘和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通过林秘书去了解范希音的近况。知道她租了房子,知道她找了工作,知道她似乎过得……很不错。
每听到一个消息,他的脸色就沉一分。她似乎真的完全不需要他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一种从未有过的、对于失去的恐慌。
他想起离婚那天她哭喊着说出的那些话,想起她说他永远不在她身边。他第一次开始真正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周末,他推掉了一个应酬,鬼使神差地让司机把车开到了范希音租住的小区附近。他不知道自己想来干什么,或许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
车停在马路对面,他透过车窗,看到范希音和一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地从小区里走出来。那个男人看起来阳光开朗,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范希音笑弯了腰。那笑容,是秦深很久未曾在她脸上看到的明媚和轻松。
秦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原来如此。这么快就有了新欢?怪不得那么急着离婚,怪不得那么决绝!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怒火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猛地推开车门,大步穿过马路,朝着那两人走去。
范希音正和同事兼邻居徐阳讨论着晚上一起看的电影剧情,忽然感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一股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逼近。她抬起头,看到脸色铁青的秦深,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秦深?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阳也感受到了来者不善,下意识地挡在范希音身前半步,警惕地看着秦深:“先生,你有事吗?”
秦深看都没看徐阳,他的目光像淬了冰一样钉在范希音身上,声音冷得吓人:“范希音,我真是小看你了。离婚才几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下家了?怎么,是我给你的赡养费不够多,所以需要这么快就找个男人来接盘?”
他的话语恶毒而刻薄,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捅进范希音的心窝。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
“秦深!你混蛋!”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子里只有龌龊的想法吗?这位是我的同事徐阳!我们只是邻居兼朋友!”
徐阳也明白了来人的身份,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秦先生是吧?请你放尊重一点!我和希音只是正常的朋友交往!”
“朋友?”秦深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屑和讥讽,“男女之间有什么纯友谊?范希音,你以前就是这么天真,看来一点没变。他看上你什么?看上你是我秦深穿过的破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范希音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秦深一个耳光。她的手心被打得发麻,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伤心,而是被气的。
秦深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难以置信地慢慢转过头,看着范希音,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暴怒。她竟然敢打他?
“秦深,”范希音流着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底的绝望和冰冷,“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爱过你。你不仅瞎,而且心是黑的!滚!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她的眼神里的恨意和决绝,像一盆冰水,骤然浇熄了秦深的怒火,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看着她崩溃流泪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厌恶,心脏猛地一缩,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他都说了些什么?
徐阳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范希音,愤怒地瞪着秦深:“你还不走?非要逼她报警吗?”
秦深张了张嘴,看着范希音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慌乱和无措。他下意识地想上前,想擦掉她的眼泪,却被范希音那憎恶的眼神逼得停住了脚步。
“好……我走。”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和后悔。
他一步一步地后退,转身,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失魂落魄地走向马路对面的车。身后传来范希音压抑不住的哭声和徐阳的安慰声,每一个声音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离开。他透过车窗,看着徐阳扶着范希音走进小区楼道,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火辣辣的脸颊,那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刚才都做了多么混账的事。
他怎么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他明明是……明明是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难受得快要发疯,才会口不择言。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范希音那双充满恨意和泪水的眼睛反复在他眼前闪现。还有她最后那句话——“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爱过你。”
后悔爱过他。
秦深的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要彻底失去她了。不是因为他给的“秦太太”头衔不够,而是因为他这个人,伤她太深。
(6)
那一巴掌之后,范希音病了一场,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上吹了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苏蔓请了假过来照顾她,一边喂她吃药一边把秦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疯子!神经病!自大狂!他以为他是谁啊?地球绕着他转吗?希音,你以后见他一次躲一次,这种偏执狂惹不起躲得起!”苏蔓气得不行。
范希音烧得迷迷糊糊,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心口的伤,比身体的病痛更让人难受。秦深那些恶毒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原来在他心里,她竟然如此不堪。
病好之后,范希音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工作也更加拼命。她似乎想用忙碌彻底填满自己,不给悲伤留任何空隙。她拉黑了秦深所有的联系方式,决心彻底告别过去。
而秦深,在经历了那次的失控和打击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消沉和反思。他不再试图去找范希音,而是开始真正地、冷静地回顾他们的过去。
他找来了林秘书,让她事无巨细地告诉他,过去三年里,范希音每天在家都做些什么,她给他打过多少次电话发过多少信息,而他又是如何回应的。
林秘书有些忐忑地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作为首席秘书,她习惯性地记录老板的一切行程和重要通讯,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来自夫人的信息。
“夫人……范小姐其实很少直接打电话到公司找您,除非有急事。她一般都是发信息到我的工作手机上,由我转达。”林秘书小心翼翼地汇报道,“信息……其实挺多的。比如问您晚上回不回家吃饭,比如提醒您天气变了要加衣服,比如家里做了什么您爱吃的菜,比如……她身体不舒服,问您能不能陪她去医院……”
林秘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秦深的脸色。秦深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您通常的回复是……‘在忙’,‘开会’,‘知道了’,或者……直接让我回复说您没空。”林秘书的声音越来越低,“比如去年十一月份,范小姐父亲病重入院,她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当时您正在和海外并购案的关键谈判桌上,手机关机。她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声音都是哭着的,说很害怕,问您能不能尽快过去……我……我按照您之前的吩咐,说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会议,让她自己先处理……”
秦深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林秘书,眼神锐利:“这件事,后来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林秘书低下头:“会议结束后我向您汇报过,您当时只说‘知道了’,然后……然后就接着处理后续事宜了,没有再问……我以为……您并不在意……”
秦深的心猛地一沉。他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谈判进入白热化,他身心俱疲,听到秘书汇报,只觉得是小事,范希音应该能处理好,转头就忘了。他甚至……没有在事后打一个电话去问问她父亲的情况怎么样,她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还有……今年年初,范小姐生日那天,”林秘书继续说着,声音有些发颤,“她提前很久就问我您的行程,希望能空出晚上时间一起吃饭。您那天本来没有重要安排,但临下班时,叶总那边有个临时酒会邀请,您就去了……范小姐那天做了很多菜,等到很晚……后来她发信息问我您还在忙吗,我……我只能按实说您去参加酒会了……”
秦深闭上眼,他能想象到范希音独自一人对着满桌冷掉的菜肴,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时,是多么的失望和难过。而他,甚至连一句“生日快乐”都忘了说。
一桩桩,一件件,被冷静地、客观地摊开在他面前。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被他轻描淡写划归为“不懂事”的情绪,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
他一直以为,他提供了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尽了丈夫的责任。他却从未想过,她需要的是什么。她需要的不是冰冷的豪宅和华服珠宝,而是丈夫的陪伴、关心和重视。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他能在她身边。
他给了她一切,唯独吝啬给予她的时间和情感。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太忙了,忙得忽略了她所有的求救信号,忙得把她所有的失望和眼泪都视若无睹。直到她彻底绝望,心如死灰地离开。
而他,在她离开后,竟然还用那样丑陋的言语去伤害她、侮辱她。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秦深淹没。他挥手让林秘书出去,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第一次感到如此失败和孤独。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拿起手机,翻到那个被他置顶却再也打不通的号码。他编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想要道歉,想要忏悔,想要乞求她的原谅。但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些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抹去的。
他需要时间,需要真正的改变,更需要想明白,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万一。或者说,他还有没有资格,去乞求她的回头。
(7)
时间平静地流逝,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范希音的工作越来越上手,甚至独立策划的一个小型艺术展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得到了老板的表扬和加薪。她越来越享受这种靠自己获得成就感的生活。
她和徐阳依旧保持着友好的同事和邻居关系,偶尔一起看电影吃饭,但也仅止于此。徐阳对她表示过好感,但范希音坦诚地告诉他,自己刚刚结束一段婚姻,还没有准备好开始新的感情。徐阳表示理解,并愿意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她。
范希音觉得,生活正在一步步走向正轨。
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她母亲心脏病发,住院了,需要尽快进行一场风险不小的手术。手术费用高昂,虽然范希音有工作有积蓄,但面对这笔突如其来的巨额开支,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不想麻烦朋友,苏蔓也不宽裕。她咬着牙,四处想办法,甚至考虑要不要先把秦深给的那张存有赡养费的卡动用了——离婚时,秦深给了她一笔相当可观的赡养费,但她一直倔强地没有动用一分一毫,她想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就在她焦头烂额,犹豫不决的时候,医院通知她,她母亲的手术费用已经有人全额预缴了,并且还请了国内最好的心脏外科专家团队过来主刀。
范希音愣住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深。除了他,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和手笔?
她心情复杂地拨通了秦深的电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那边传来秦深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希音?”
“我妈妈的手术费……是你交的?”范希音直接问道,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秦深“嗯”了一声。
“谢谢。”范希音干涩地说,“这笔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不用还。”秦深立刻说,语气有些急,“这是我应该做的。妈……阿姨以前对我也很好。”他及时改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涩然。
范希音没有理会他的“不用还”,只是公事公办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并没有告诉他母亲生病的事。
“我……”秦深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一直……有留意你和你家里的情况。怕你遇到困难不肯说。医院那边,我托了人关照。”
范希音握紧了手机,心里五味杂陈。他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还是迟来的补偿?
“专家也是你请的?”她问。
“是。你放心,李教授是国内最好的专家,手术成功率很高。”秦深的语气变得认真而郑重,“希音,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过去我亏欠你太多。但阿姨的身体要紧,请你看在老人家的份上,不要拒绝我的帮助,好吗?就当是……让我赎一点罪。”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和恳求,甚至有一丝卑微。这完全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秦深。
范希音沉默了。她确实无法拒绝。为了母亲,她不能任性。她深吸一口气:“好。谢谢。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你……你还好吗?”秦深小心翼翼地问,“需要我……过去看看吗?”
“不用了。”范希音立刻拒绝,语气疏离,“我自己可以处理。不打扰你了,再见。”
她说完,不等秦深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秦深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他预料到了她的拒绝,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恼怒,只是觉得酸楚和愧疚。
他吩咐林秘书:“密切关注医院那边,所有用最好的,有任何需要第一时间满足,但不要让她知道是我直接授意的。别让她有压力。”
“是,秦总。”
手术很成功。范希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母亲被推进VIP病房休养,环境安静舒适,有专业的护工照料。
范希音累得几乎虚脱,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休息。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递给她一个保温桶:“范小姐,这是刚才一位先生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范希音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熬得软糯香甜的鸡丝粥。是她以前生病时,最喜欢吃的那家老字号粥铺的。
她瞬间就明白了是谁送的。她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匆匆消失在转角。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送来。有时是滋补的汤水,有时是新鲜的水果,有时是她喜欢看的书,甚至还有一条柔软舒适的薄毯,让她晚上陪护时盖着保暖。
东西都送得恰到好处,解她所需,却又从不露面。她知道,这都是秦深做的。他像是在用这种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方式,默默地弥补着,却不敢再贸然出现在她面前,怕引起她的反感。
范希音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看着母亲一天天好转,看着这些无声的关怀,她无法不动容。但她还是无法释怀过去那些伤害,无法忘记他说的那些恶毒的话。
母亲出院那天,范希音办完手续,扶着母亲走出医院大门,却看到秦深的车停在那里。他站在车边,似乎等了很久。
看到她们出来,他立刻上前几步,脸上带着紧张和局促,完全没了往日里的冷峻和霸道。他先是对范希音的母亲恭敬地问候:“阿姨,您身体好些了吗?恭喜您出院。”
范希音的母亲看着秦深,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小秦啊,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了。”
“应该的。”秦深低声说,然后目光转向范希音,带着恳求,“我送你们回去吧。这里不好打车。”
范希音想拒绝,但母亲却先开了口:“也好,那就麻烦小秦了。”母亲给了范希音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拒绝。
范希音只好沉默地扶着母亲上了后座。秦深细心地帮她们关好车门,然后才坐上驾驶座。
一路上,车厢里很安静。秦深开得很稳,时不时通过后视镜悄悄看范希音一眼,但她一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送到楼下,秦深又忙前忙后地帮忙拿东西,送上楼。到了门口,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
“阿姨,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随时让希音告诉我。”他顿了顿,看向范希音,眼神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干涩的,“我……我先走了。”
他转身,背影竟然显得有些落寞和萧索。
范希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母亲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音音啊,这次多亏了小秦。妈知道,你们之间有很多问题,他以前是做得不对,混账!妈都听蔓蔓说了,该打!但这次,妈看着,他像是真的知道错了。人哪有不犯错的?重要的是知道改。这些天,他虽然没露面,但事事都想得周到,天天私下问我和你情况,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妈是过来人,看得出,他是真后悔了。”
范希音低下头,没有说话,心里乱成一团麻。
(8)
母亲的话在范希音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她无法否认秦深最近的改变,那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从前那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他判若两人。
但她仍然害怕。害怕这只是他一时兴起的补偿,害怕一旦她心软,一切又会变回原样。过去的伤太深,她不敢轻易再试。
又过了几天,范希音下班回家,发现公寓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秦深。他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纸袋,看起来像是食材。
他看到范希音,显得有些紧张,走上前来:“希音。”
“有事吗?”范希音停下脚步,语气平静。
秦深举了举手里的纸袋,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听说你胃不太好,最近工作忙又经常不吃晚饭。我……我买了一些菜,想……想给你做顿饭。”他说完,耳朵尖竟然微微有些泛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她。
范希音愣住了。秦深……做饭?那个连厨房微波炉都不会用的秦深?那个认为做饭是佣人事情的秦深?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做饭?”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秦深更加窘迫了,他咳嗽了一声:“我……我学了一下。可能做得不好……但……应该能吃。”他像是生怕范希音拒绝,急急地补充道,“就一顿饭,做完我就走,绝不打扰你休息。”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带着一种范希音从未见过的卑微。
范希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最坚硬的那个角落,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上来吧。”
秦深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连忙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范希音的小公寓整洁温馨,但空间不大。秦深高大的身躯站在里面,显得有些局促。他小心翼翼地换上范希音递给他的拖鞋——一双男士拖鞋,新的。他眼神暗了一下,但没有问什么。
他拎着食材走进厨房,开始手忙脚乱地处理。范希音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笨拙地洗菜、切菜,动作生疏得可笑,甚至差点切到手,但他神情却异常专注认真,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范希音看着看着,眼眶有些发热。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看到秦深为她下厨。这个场景,曾经是她少女时期对婚姻最平凡的幻想之一,却在离婚后,以这样一种突兀又心酸的方式实现了。
饭菜终于做好了。很简单的一菜一汤:清炒虾仁,番茄鸡蛋汤。虾仁有的炒老了,汤有点咸,米饭也煮得有点硬。
秦深紧张地看着范希音尝了一口,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怎么样?还能吃吗?”
范希音嚼着那有些老的虾仁,味同嚼蜡,心里却翻江倒海。她点了点头:“还行。”
秦深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里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满足。他自己也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太咸了……下次我少放点盐。”
“下次?”范希音抬眼看他。
秦深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低声道:“对不起,我……我说错话了。”他低下头,默默地吃饭,不再吭声。
那一刻,范希音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可怜的失落。她忽然觉得,也许母亲说的是对的。他或许,是真的知道错了,并且在很努力地想要改变。
吃完饭,秦深抢着收拾了碗筷,洗干净,又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一切,他果然守信地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希音,”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而郑重,“我知道,过去我做了很多混账事,说了很多不可原谅的混账话。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甚至……你可以永远不原谅我。”
他转过身,目光真诚地看着她,带着悔恨和痛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后悔了。后悔没有好好珍惜你,后悔忽略你的感受,后悔用那么恶毒的语言伤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微微发红:“你说后悔爱过我,那句话,像刀一样天天扎在我心上。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做什么都可能无法弥补。我不奢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让我重新追求你,像普通人那样,慢慢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可以吗?”
他没有再用“秦太太”的身份来捆绑她,而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和骄傲,请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范希音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听着他这番发自肺腑的忏悔,筑起的心墙终于轰然倒塌了一角。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
秦深眼神一暗,却努力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没关系,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范希音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的眼泪,而是混杂着酸楚、释然和一丝迷茫的复杂情绪。
(9)
从那天起,秦深真的开始了他的“重新追求”计划。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强硬的、令人窒息的方式出现,而是变得极其有分寸感。他会在每天早上发一条简单的问候信息,内容无关痛痒,比如“今天降温,多穿点”,或者“看到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记得你喜欢吃提拉米苏”,但绝不会频繁骚扰。
他会在范希音加班的时候,默默地订好营养晚餐送到她公司,署名是“一个后悔的人”。他会留意她朋友圈里随口提过想看哪本书,然后第二天那本书就会悄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每周,他会鼓起勇气邀请范希音一次,有时是吃饭,有时是看画展,有时甚至只是散散步。范希音大多数时候会拒绝,但他从不气馁,被拒绝了就只是回复一句“好的,那下次再问”,然后下周继续。
偶尔,范希音心情复杂,或者被他某个笨拙的举动打动,会答应一两次。秦深就会高兴得像个孩子,精心安排每一次约会,过程中变得格外细心体贴,会留意她的所有喜好和细微情绪,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自己高谈阔论工作。
他学会了倾听,学会了尊重她的意见,学会了在她需要安静的时候保持沉默。
范希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变化。那个冷漠、自大、独断专行的秦深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努力学着如何去爱、去尊重、去体贴的秦深。虽然笨拙,却足够真诚。
她的心,在一日日的潜移默化中,慢慢软化。
苏蔓看着这一切,态度也从最初的强烈反对变成了观望和感慨:“啧啧,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秦深这块顽石居然也有开窍的一天?希音,说真的,他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挺像个人的。”
范希音被逗笑了,但心里却认同苏蔓的话。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夜。范希音加班到很晚,出来时才发现下起了瓢泼大雨,她没带伞,站在办公楼门口有些发愁。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了上百人。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秦深的脸。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自然,没有刻意讨好,仿佛只是顺路。
范希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开着暖风,很舒服。
“你怎么会在这里?”范希音问。
秦深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语气平淡:“刚好在附近见个客户,看到下雨了,想起你好像没带伞,就过来看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范希音知道,他肯定是特意过来的。他最近的“偶遇”未免也太多了点。
路上,两人一时无话。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忽然,秦深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以前,也下过这样大的雨。有一次你忘了带伞,打电话给我,我当时在骂一个下属,心情很糟,直接挂了你的电话。后来……你是自己淋雨回去的,还发了三天高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自责:“那天我回家,看到你烧得满脸通红缩在床上,还在给我准备第二天开会要用的文件……我当时……我当时怎么就那么混蛋呢?”
范希音怔怔地看着他流畅的侧脸轮廓,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小事,并且为此耿耿于怀。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心里最后那点坚冰,似乎在慢慢融化。
秦深摇摇头:“过不去。在我这里,过不去。那些混账事,像刻在我脑子里一样,每天都在提醒我,我差点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你。”
他把车停在范希音公寓楼下,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他转过身,目光深邃而认真地看着她:“希音,我知道,破镜难重圆,伤痕永远都在。我不求你忘记那些伤害,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用我往后所有的日子,去一点点抚平那些伤痕,去重新爱你,珍惜你,把你过去缺失的所有陪伴、重视和安全感,都加倍补偿给你。”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却又怯懦地缩了回去,只是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会一直等。”
范希音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悔恨、爱意和紧张的眼睛,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所有的前尘往事在脑海中翻涌,那些痛苦和伤害是真的,可他如今的悔改和深情,似乎也是真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曾经那样深刻地爱过他,那些爱意,其实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深深的失望掩埋了。
而现在,它们似乎又在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秦深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以为又一次得到了拒绝的答案。
终于,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飘散在雨声中,却清晰地传入秦深的耳中。
她说:“秦深,重头再来,真的很难。”
秦深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脸色变得苍白。
但范希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让我失望第二次。”
(10)
范希音的话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秦深世界里所有的阴霾和绝望。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会傻傻地、一遍遍地确认:“真的吗?希音?你是说……你是说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真的吗?”
他那副小心翼翼、欣喜若狂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那个冷峻霸道的秦总的影子。范希音看着他,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也悄然散去。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嗯。但是秦深,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
“不会!绝对不会!”秦深急切地打断她,举起手像是要发誓,眼神无比认真和郑重,“我秦深对天发誓,如果再让你伤心失望,就让我……”
“行了行了,”范希音连忙阻止他发毒誓,“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我只看你以后怎么做。”
“好!你看我行动!我一定做到!”秦深用力点头,像个得到糖果承诺的孩子,眼睛亮得惊人。
从那一天起,秦深真正开始了他的“赎罪”和“追求”之路。他依然细心体贴,但不再是那种带着卑微和忐忑的讨好,而是变得更加自然和从容。他重新介入了范希音的生活,却无比尊重她的空间和节奏。
他会在周末提前安排好工作,然后征求范希音的意见,是去看电影、逛公园,还是就去她的小公寓里,他学着给她打下手,一起做一顿或许不那么美味但充满乐趣的晚餐。他学会了记住所有大大小小的纪念日、节日,并且精心准备礼物和惊喜,不再敷衍。
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去拜访范希音的父母,郑重地向两位老人道歉,感谢他们过去几年的包容,并承诺今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希音。他的真诚态度,让原本对他颇有微词的范希音父母,也渐渐放下了心结。
范希音看着他的改变,感受着他的用心,那颗曾经冰冷的心,被一点点温暖、熨帖。笑容重新经常出现在她脸上,那是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的笑容。
一年后的某个傍晚,秦深牵着范希音的手,再次漫步在他们曾经离婚的那个家的小区附近。这里环境幽静,承载了他们太多过去的回忆,好的,坏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深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丝绒盒子。
范希音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秦深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枚设计简约却无比璀璨的钻戒。他抬起头,目光深邃而温柔,带着一丝紧张的期待。
“希音,”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充满了感情,“这个地方,我曾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弄丢了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今天,我还是在这里,想郑重地、恳求地,再问你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范希音小姐,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不是做回那个被忽略、被伤害的‘秦太太’,而是成为我秦深此生唯一的、挚爱的妻子,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你、呵护你、补偿你。你愿意吗?”
范希音看着他紧张得有些发白的脸色,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悔过,看着那枚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戒指。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容。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却是幸福的泪水。
她缓缓伸出手,轻声而清晰地说:“好。我愿意。”
秦深狂喜地几乎要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颤抖着将那枚戒指戴回她的无名指上,尺寸恰到好处。他站起身,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谢你,希音……谢谢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他在她耳边一遍遍地低语,声音哽咽。
范希音回抱住他,感受着他坚实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心里充满了平静和安稳。她知道,破镜或许难圆,但真心悔过的爱,或许值得被给予一次重生的机会。
夕阳的余晖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影子交融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未来紧密不可分的岁月。
这一次,他们或许真的能学着如何更好地去爱对方,携手走完余生。
来源:舟舟故事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