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竹筠又找到跟上层关系好的沙磁区学运特支书记刘国志,请他帮助筹措一些给养以及医药。接着,她找到了办《挺进报》的蒋一苇,转达了吴子见的问候,告诉了下川东武装斗争的情况和动向,蒋一苇、陈曦夫妇都特别高兴。蒋一苇告诉了她云儿的近况:王珍如带着小云很困难,学校怀疑小云
红色恋情(五)
到重庆后,江竹筠强抑思子之情,马不停蹄,联系上了川东临委的主要领导人,向他们汇报了下川东武装斗争准备情况以及自己此行的任务。
江竹筠又找到跟上层关系好的沙磁区学运特支书记刘国志,请他帮助筹措一些给养以及医药。接着,她找到了办《挺进报》的蒋一苇,转达了吴子见的问候,告诉了下川东武装斗争的情况和动向,蒋一苇、陈曦夫妇都特别高兴。蒋一苇告诉了她云儿的近况:王珍如带着小云很困难,学校怀疑小云是她的私生子,要解聘她;希望她如果没有别的好办法,就把小云儿放他那里带养。
江竹筠没想到王珍如带着彭云竟遭受人们这样刻薄的诘难,内心既感激又不安。告别了蒋一苇他们,她赶紧去《大公报》找谭竹安,问幺姐到底能不能来重庆带彭云。谭竹安告诉她:“幺姐已来信了,已同意来重庆,只是家里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大概时间不会太久。”
这使江竹筠很感动,幺姐果然是个好姐姐啊!她渴望幺姐真的就在这几天来重庆,既完满解决了云儿的抚养问题,自己也能见见这个丈夫的“原配夫人”,见一见自己一直既觉得对不住,又特别敬重信任的好姐姐。
处理完一切事务后,她立即赶往王珍如那里,去见日思夜念的云儿。到达学校时,已近黄昏了,她悄悄地来到王珍如家,当看着正玩得高兴的彭云时,江竹筠猛地跑过去,蹲在地上,双手拉着云儿,抬头痴痴地看着云儿,激动得竟然没有立刻呼唤。好在王珍如平时就拿着他们的合影照片,教彭云认爸爸妈妈,因此,对江竹筠突然的举动,他虽然感到惶恐,却也没有哭喊和挣扎。王珍如在旁边叫他喴妈妈,他竟顺从地怯怯地叫了江竹筠一声:“妈妈。”
这一声亲切的渴盼着的称呼,刹那间使江竹筠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她哽咽着说了一声:“好云儿,妈妈好想你呀……”便泣不成声。
平静下来后,江竹筠感激地说:“珍姐,为云儿,你受了好多委屈,我都知道了,心里真不晓得说啥子好。我想……这次就把云儿接走……”
王珍如一听急了。这段时间里,她带云儿蒙受着不白之冤,她委屈、痛苦过,独自以泪洗面过,但是她一点都没有后悔,她已经把云儿当作自己的孩子了,云儿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云儿了。而如今竹筠要把她带走,她心里有多舍不得啊。
见王珍如难过和着急,江竹筠只得反过来安慰她:“珍姐,我晓得你与云儿有感情了,他都不怎么认我,只觉得你是妈妈了。我把他接走,是对不住你,让你伤心了,可我只能这样做,不然学校把你解聘了,于公于私都是损失啊。”
好不容易说服了王珍如,江竹筠连夜带云儿回到市区,把云儿交给蒋一苇、陈曦夫妇。
1948年1月18日,江竹筠带上杨建成、刘本德、罗曙南、周毅四名干部起程返下川东。23日,住云阳董家坝彭咏梧外婆家。在这里等待和接头的人见面,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是彭咏梧牺牲的消息。那是1月31日,他们在这里待了整整七天。前一天,卢光特和他们见面,已经谈到了关于彭咏梧牺牲的传说,虽然未经证实,但是江竹筠就已经预感到彭咏梧可能凶多吉少。但是当吴子见把彭咏梧牺牲的确切消息带来时,早有心理准备的江竹筠仍感到犹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当听到传说彭咏梧牺牲的情节时,她抑制不住地“哇”地一声哭起来,但她随即猛地止住抽泣,强作镇定地对还在劝慰她说只是传说的吴子见、卢光特说:“那不是啥子传说了,传说不会说得这样有鼻子有眼的,老彭肯定是牺牲了。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七八天,也不宜久留了。我们还是赶紧商量商量下一步啷个办吧!”
江竹筠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和卢光特、吴子见一起认真地研究应变的措施,直到夜深。
回到老外婆的房间,江竹筠和衣躺下,想起丈夫彭咏梧,她这才止不住地悲伤啜泣。年迈的老外婆听到她的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感到吃惊,披衣起来询问。见此情景,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同屋还住着同去的周毅,她不想把悲伤传给同志们,更不愿意让老外婆知道而伤心,她赶忙止住了哭泣,慌称是因为想儿子而心里难过。好在老外婆也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劲地埋怨他们不应该把那么小的孩子丢开在外面东奔西跑。
根据商量后决定,他们需立即撤离。第二天早饭后,江竹筠和带去的四位同志以及吴子见、卢光特、刘德彬八人分头离开董家坝,乘木船溯江而上。船抵云阳故陵沱时,按照行前江竹筠的安排,吴子见带着杨建成、刘本德、罗曙南下船,去云奉南岸齐耀山开辟工作,江竹筠则带着卢光特、刘德彬、周毅继续溯江而上。船到万县时,她安排周毅留在万县,刘德彬去垫江,她自己与卢光特去重庆向川东临委汇报下川东游击队的情况,听取新的指示。
为了省钱和隐蔽方便,他俩当时买的只是通舱船票。两个人都只有中学教师的身份证明,就分头上船,只当是同行才相识相熟起来。
常言说:三九四九,冻死猪狗,当时正是数九寒天,通舱里外有刺骨的寒风呼呼刮进,下边又是冷冰冰的铁板,两个人只带着一套行李,晚上就和衣睡在走道上,共盖着一条被子,冻得人怎么也耐不住。卢光特禁不住咳嗽起来。江竹筠知道他和彭咏梧、李汝为一样长期患着病,就给卢光特掖好被子,自己坚持睡在外边替他挡风。卢光特不让,说:“我一个大男子汉……”江竹筠却按住他说:“男子汉又怎么样?你是个病人,我身体好嘛,分个啥子你我?”后来,卢光特睡着了,江竹筠看到被子短,盖不住卢光特的脚,她就脱下身上的黑毛衣,盖在他的脚上,还小心冀翼地捂严。
2月7日傍晚,他们两人到了重庆。
当晚,江竹筠便设法与川东临委联系。次日,在约定的地点和时间,她见到了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等领导人。
汇报了下川东武装暴动后的危急情况以及彭咏梧牺牲的传说等情况,希望组织上派她继续到下川东。
2月8日晚上,正是农历除夕夜,这是众人的喜庆之夜,有钱人觥筹交错,穷人也盼着一家团圆,刚刚忙完工作的江竹筠却是无家可归。她独自一人,踯躇在大街上。除夕之夜,街上显得十分冷清,偶尔有几个过往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周围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徘徊在大街上,想到丈夫的牺牲,自己有家不能回,不禁悲从心生,眼泪横流,她也懒得克制,任凭泪水流淌。大哭一场后,她感觉心里轻松了好多。但她很快警醒,在这样的夜晚,一个女子在外,是容易招致怀疑的,必须找一个住处。她想了想,决定到小龙坎投奔挚友何理立的家。
何理立刚好在家,见江竹筠这时来了,很是高兴。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两位密友除了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外,自然还有很多闺房密话要说。但是,何理立发现,一向乐观的江竹筠今天却显得情绪压抑,闷闷不乐,时时失神,答非所问。她以为是江竹筠旅途劳顿的缘故,于是赶快安排她休息。
次日是正月初一,吃过早餐,江竹筠告诉何理立,她准备到蒋一苇家,一来看看云儿,二来也顺便给蒋一苇家拜年,感谢他们对云儿的抚养。
蒋一苇家在枣子岚垭。这天,蒋一苇和陈曦带着两个孩子到亲戚家拜年,因为亲戚知道他们有几个孩子,所以不便带彭云,就特意让陈曦母亲留在家里照看小彭云。
江竹筠到了蒋家,向陈妈妈作了自我介绍,说了拜年的话。
当见到儿子彭云时,她一步跨上前去,一把抱起儿子,亲他的脸,吻他的腮。小云儿先是一愣,但毕竟分别才半个多月,他马上认出了她就是把自己从王珍如妈妈那里接出来的那个亲妈妈了,便欢快地叫起来“妈妈!”这一声呼喊,触动了她对丈夫的哀伤,一把搂紧彭云喃喃地说:“云儿,爸爸叫妈妈来看你,可他……”话没说完,便悲不能遏,痛哭失声,大滴大滴的泪珠滴落在儿子的小脸上。小彭云见妈妈这样恸哭,也瘪着小嘴放声大哭起来。云儿的哭声,惊动了正在整理家务的陈婆婆,她连忙跑出来,发现母子二人哭作一团,大惊失色。见到陈妈妈出来,江竹筠立即止住了哭泣,告别陈妈妈和云儿。可相见时难别亦难,母子分别时,云儿却紧紧抓住江竹筠,说什么也不放手,并大声哭喊。此时,江竹筠心如刀割,她一下一下地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痕,一边不停地哄劝,但她自己却已是泪珠涟涟。好不容易哄儿子放了手,江竹筠赶紧离去,途中,仍一步一回首,一步一饮泣,直到听不见云儿的哭声。
中国传统风俗:正月初一有人在家哭,是很不吉利的。蒋一苇夫妇回来后,陈妈妈对他们说:“江竹筠才怪呢!老大初一跑到这里来哭,莫非是怪我们没有给她把孩子带好?”陈曦也感到不理解,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何理立。何理立也不理解一向沉静的江竹筠为何失态,问道:“今天大年初一,你到别人家里哭,为什么?”
面对朋友的责难,江竹筠沉默了片刻,突然向何理立问道:“二妹,你说,两岁的孩子能记得父母吗?” 何理立很觉奇怪,便说:“江竹,你在想啥子呀?革命很快就会胜利了,那时你们住在一起,不就熟悉了吗?”这时,她才将老彭牺牲的情形告诉了女友,两人抱头痛哭一场。
重庆的市民们都在紧张的气氛里过着春节,江竹筠却奔走着做着再次下川东的最后准备。
她去《大公报》宿舍找了谭竹安,一方面催他帮助落实幺姐谭正伦来重庆带彭云的事,一方面向他再讲讲当前对敌斗争的形势和任务。
接着,江竹筠再次找到川东临委负责人,表示自己重返下川东的决心。组织上考虑到江竹筠经受的打击,再三要她留在重庆工作,也好照顾孩子。可江竹筠拒绝了,她要求重返下川东。她说:“这条线的关系只有我熟悉,别人代替有困难。请党相信我,我要到老彭牺牲的地方工作。”
她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危难重重,但她不愿离开那些死了的与活着的战友,不愿离开老彭。
临委拗不过她,也尊重她的意见,鉴于彭咏梧牺牲后的确只有她最熟悉下川东农村这条线上的各种关系,决定让她再去云阳,到汤溪工委帮助李汝为、赵唯工作,那里已成为整个下川东武装斗争的重点地区了。
这是江竹筠在这个非常时期的一次义无反顾、赴场蹈火的抉择。她知道,这一去,就可能像丈夫彭咏梧一样牺牲,再也难以回重庆了。就像对挚友何理立说的那样,她已有了赴死的决心。
她斩断了自己返回重庆的所有后路:刚回重庆时,她就异乎寻常地把地址暴露给了同回重庆的卢光特,存心不再去住了;将自己的家具什物赠送给了别人,甚至结婚时购置的衣柜也送给了办《挺进报》的刘镕铸。
临行前,她在七星岩青年会的那个曾与丈夫彭咏梧朝夕相处的家里住了一晚。睹物伤情,种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感受都一股脑地袭来,一种视死如归、不到胜利决不返回的悲壮情怀在她心里弥漫升腾……
1948年2月中旬,春节还没过完,江竹筠就轻装上阵,连被子行李都没带,只怀揣着从竹安弟那儿拿的那本《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离开重庆,乘船去了万县。
江竹筠去万县不久,幺姐谭正伦就带着与彭咏梧所生的儿子彭炳忠到了重庆,从蒋一苇、陈曦夫妇手中接过只有一岁零十个月的彭云。虽然阴差阳错,江竹筠一直没能见到她渴望见到、令她尊敬的彭咏梧的第一个妻子幺姐。但彭云这根纽带,却将两颗女性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江江筠是怀抱一腔热血来到下川东的,但暴动地区风声很紧,暂时不能去了。下川东工委书记涂孝文他们对江竹筠的工作有过几种考虑,甚至想派她和卢光特经宜昌去大别山解放区,引一支部队进入两巫,但都因为条件未成熟搁置下来。
江竹筠暂留万县,等待组织上的安排。等待着的日子,是孤寂的。她活得不太快活,也不太悲伤,当然有时也不禁凄然为死了的人而流泪。更多的时候,江竹筠把内心的痛苦深藏起来,不让她的同志们有丝毫的觉察。她默默地承受丧失亲人的痛楚,她无法从情感深处排遣自己的哀伤,她强抑着烦闷和痛苦,一封接一封地给重庆的谭竹安写家信,委婉地交流自己的感受,得到一些慰藉。
在万县的日子里,她一共给谭竹安写七封信。这些信里,流露出她对战友、良师、爱人彭咏梧的深深怀念:
“……由于生活不定,心绪也就不安,脑海里常常恼着一些不必要的幻想。他,是越来越不能忘了……”
“……四哥,对他不能有任何的幻想了。在他身边的人告诉我,他的确已经死了,而且很惨。“他该会活着吧?”这个唯一的希望也给我毁了。还有什么想的呢?他是完了,“绝望”了,这惨痛的袭击你们是不会领略得到的。家里死过很多人甚至我亲爱的母亲,可是都没有今天这样叫人窒息得透过不气来。
可是,竹安弟,你别为我太难过,我知道我该怎么样子的活着。当然人总是人,总不能不为这惨痛的死亡而伤心。我记得不知是谁说过:“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里死去,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中活着”。你觉得是吗?所以他是活着的,而且永远的在我的心里。……”
彭咏梧牺牲后,云儿就成为她心灵的寄托,她怀念老彭,更深爱着年幼的彭云,因此每封信中,她总是不能忘怀对云儿的思念。
“……现在我非常担心云儿,他将是我唯一的孩子,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我想念他,但是我不能把他带在我身边,现在在生活上我不能照顾他,连我自己我都不能照顾。你最近去看过他吧?他还好吧?我希望他健康,要祈祷有灵的话,我真想为他的健康祈祷了。最后我希望你常常告诉我云儿的消息,来信可交:万县两层桥地方法院廖荣震推士转我(江竹)即可,他是我大学同学,感情上还算是一位好朋友,信没有问题,他是会给我转来,或者去拿的,东西可不能寄到他这儿来,待以后我有一定的地址后再寄来。
你愿照顾云儿的话,我很感激,我想你会常去看他的,我不希望他要吃好穿好,养成一个娇少年,我只希望你们能照顾他的病痛,最好是不要有病痛,若有就得尽一切力量给他治疗。重庆医疗是方便的,这就是我不代他到乡下去的原因。……”
“……你去看云儿没有呢?他还好吧?这个月(四月)十八日他满两岁了,他前一阵子衣服有穿的吗?由于生活无聊,很想念他的。生活安定我很想同他在一块儿的,奈何不得,我现在都寄食在朋友家里。没事来信吧,我记得曾向你谈过信交在万县两层桥地方法院廖荣震推士转我(江竹)即得。
云儿的消息我希望在你那儿不断的得到。……”
“……云儿也成了我时刻惦记的对象。我感谢你,和其他的朋友。云儿是生龙活虎的,我知道他会这样,在你们的抚育之下,他是会健康而愉快的成长的。可是,我不愿意他过多的耗费你们的金钱和时间,吃得饱,穿得暖足也。可别骄养,但是得特别注意他的病痛,春天来了得严防脑膜炎。……”
“……今日进城来二哥处,看是否有你的信。的确我非常想能快点看到云儿的像,他的像照了吗?寄来了没有呢?仍寄原处可收到。……”
老彭牺牲了,留下两个他爱过的女人踽踽而行。在江竹筠心里,幺姐,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在心里渴望着见到这位令她一直感激敬佩的、从未谋面的幺姐谭正伦,两姐妹好好地聊聊体己之话,她甚至动过到云阳去看幺姐的念头,她在信中写道:
“……我真想去看看幺姐,也可以混混这无聊的日子,但是又哪里那么容易。不过,要下周仍不安定的话,我就一定到幺姐那儿玩几天去,我想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过也不定去得成,只不过我在这儿想吧了。”
“……幺姐,也成了我不能忘记的人物。可是我能给她一些什么帮助呢?我想去看她,而且很想在春假里去,但是又有多大的好处啊?除了感情上大家得到一些安慰而外,而且,我的身子多病,恐怕在路上出毛病,所以去不去都叫我很难决定。我知道她会像亲生的孩子一样的爱云儿,就像我对炳忠一样,基于人类的真诚的爱是不能否认的,我尤其相信。……”
谭竹安的信,成为她痛苦生活中的很大慰藉,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你三月廿四日的信我收到了,谢谢你。信给了我温馨,也给了我鼓励,我把它看了两次,的确,我感到非常的愉快。”
虽然自己一直处于痛苦这中,但是她时刻关心着谭竹安的成长和幺姐及炳忠的健康。自从没能说服弟弟江正榜离开国民党投身革命阵营后,她就把谭竹安当成亲弟弟一样关心培养,总是能从竹安弟这里得到一些补偿似的慰藉。来下川东之前,他曾找到重庆地下党组织的联系人,谈了自己介绍谭竹安入党的情况,联系人很尊重她的意见,答应很快就派一个化名李清的同志去找谭竹安落实。这位同志的确很快去找了谭竹安,只因谭竹安太过谨慎,遗憾地错过了这次机会。当江竹筠从信中知道此事,她立即回信给谭竹安,对此表示了深深遗憾。
她在4月15日的信中写道:
“李表兄的事就这样放过了,真是遗憾得很。他既然表明姓李谈到四哥和我,当然是李表哥无疑,怎么你竟不相信?竟没有把他认得出来?他是否说过再来看你,以后你如何再和他见面我也不知道了。现在我没有办法看到他,记得走的时候跟你说的很清楚,他既是姓李为什么不追问他是否叫李清,不是就把问题弄清楚了吗?
……李表兄是否再来看你?他讲过没有?希望你们能见面,那怕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也是很好的,要是能见面,一切事可以同他商量。据你信上说来,幺姐恐怕已到渝了,她和炳忠都好吧?愿她们健康。托儿所能够办起来,当然是非常好的事,愿能多照顾幺姐和两个孩子,我虽然很穷,但并不需用什么钱。假若幺姐要去托儿所帮忙,不妨和何姐(胜利电影院那位)商量,她是我的好朋友,说明幺姐和四哥的关系盼她能帮忙。若暂无去处,也没有关系,再不久的将来总会有适合于幺姐所能做的事,你觉得是吗?我等着云儿的照片。就此握别。
你好
竹姐 四、十五”
到了四月下旬,临委和下川东地工委决定:留江竹筠在万县,暂时与万县委书记雷震、副书记李青林等一起工作。
不能去丈夫彭咏梧牺牲的地方战斗了,江竹筠内心很是遗憾;但是,留在万县有了较具体的工作任务,毕竟比苦等着有劲使不出要好啊!
初到万县时,江竹筠是和上次随她一起下川东留在万县的周毅(化名杨小妹)一同暂住在和成银行经理李承林那里的。后来,她又带着周毅,到万县一所小学执教作掩护,等待着某一天下农村去。如今决定留万县了,江竹筠便把小学的课程让周毅都承担了,自己通过四川大学同学、万县地方法院推事廖威即廖荣震的介绍,再次取用在川大时的名字江志伟,在地方法院会计室收费处做了一名收取讼费的雇员,以便更好地隐蔽下来,与县委书记雷震等一起,暗中联络下川东暴动地区的同志,推动这个地区的革命斗争。
万县地方法院在万县城一马路法院街。地下党县委书记雷震此时是该院统计室主任,人称“雷书记官”。江竹筠与雷震同在国民党的专政机关地方法院工作,又都住在该院的两层桥宿舍,既是同事又是邻居,一起商量起工作来,就极其方便了。
为了更好地掩护工作,江竹筠到地方法院后,又立即与检察官龚云奎、会计庞勉组成三人的伙食团,雇了一位姓牟的大娘煮饭洗衣,终日与威风凛凛的法官、检察官在一起,让敌人更加怀疑不上了。
那时,万县委副书记李青林也常来雷震家,一来就帮雷震妻子刘毓芳做家务,饭菜针线样样都很拿手,人们都以为她是雷震在泸州老家的亲戚,她因此与雷震、江竹筠常来常往也不引人注意。江竹筠开始只知道李青林与雷震是老乡,是个比自己年长七岁却还未成家的老姑娘,只觉得她干练而有水平,后来相熟了,知道了李青林的一些经历,两个在婚姻家庭上都遭受了挫折的姐妹就在工作与情感上更加投缘了。
白天忙完了收费处的工作,休息时,她常到雷震家走动,与雷震商量些事情,有时抱着雷震的小儿子换国逗乐。人们都觉得她很平易近人,有着大家闺秀和知识女性的风范,却不知道她内心深藏着暴动失利和丈夫彭咏梧牺牲所带来的深切痛苦。在雷震家,没有外人时,逗着小换国,她有时便抑制不住地想起自己的儿子小彭云;看到雷震和睦团聚的—家人便会联想起自己支离破碎的家,刚才还欢愉如常,转背回到自己的寝室便会黯然神伤。
云儿被幺姐领养着,她是放心的,但她还是想见到他。他又长高了吗?他还记不记得亲生父母的音容笑貌?再看到他的时候,云儿还会不会认得出她?留给云儿的,毕竟只有一张合影。那时他还很小,戴着大檐帽,调皮而可爱地坐在父母的中间。
她惦念彭云,她特别感激谭竹安和幺姐对彭云的抚养,因此这几个月工作后一领到薪水和津贴就汇点钱去,但还是觉得太拖累竹安和幺姐了,她打算必要时把小彭云干脆接到万县。
六月十一日是端午节了。节前的晚上,她给谭竹安写了她在万县的最后一封家信——
“竹安:
没有好久以前(记不清楚了)曾给你一封信,信以前给你由和成银行电汇了弍百万元,想你已经收到了吗?由于事情忙和家庭的拉累,没时间是吧?所以没有回信。
近来你们还过得好吗?明日端午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今以思亲的心情给你们这封信并遥祝你们的快乐和健康。我呢,还是这样不太快活也不太悲伤,当然有时也不禁悽然的为死了的人而流泪。
你们每个人都健康吧?云儿复原了没有呢?没有生其他的病吧?我惦着,云儿是否拖累你们了,尤其是累你。不要客气,若需要他离开的话,我可以把他接来,我现在的生活比较安定,而且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好多困难,你们觉得怎样?
老实,你作家庭教师,该不会教我的云儿吧?我绝不容许在他这么小的年纪在知慧上给他以启发,注意,知慧,别启发他,让他自己长进,启发早了是不好的。
你近来生活安定了些吧?清闲了些没有呢?若老实像你上封信样的忙碌,那才是件糟糕的事呢!
以后我想按月给你们一点钱,稍为津贴一下,只是我的被子等行李又没有了,还得以我的薪津来制,真是糟糕。好在天气热了,需要不急,到了秋天,几月累积制一床被我想总归制得起了吧。
就此握别。祝
健
竹姐 六、十”
把信寄出去后,她动过这样的念头,到重庆去去看看幺姐,看看云儿,她甚至买好了给炳忠的礼物,一只漂亮的书包。
然而,江竹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就在端午节发出给谭竹安的信时,重庆的叛徒就带着一批特务到了万县城。
1948年6月14日,由于叛徒的出卖,江竹筠不幸被捕,6月15日,特务将江竹筠和李青林一行十二人由万县押往重庆,关押于重庆渣滓洞看守所。
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叛变后,虽然出卖了一些地、县领导人,但对暴动地区的组织领导和乡村基层组织却佯装不知,把责任完全推卸在已牺牲的彭咏梧身上。特务头子徐远举知道江竹筠是彭咏梧的妻子和助手,命令二处侦防课长陆坚如和司法股股长张界对她严加刑讯,妄图从她身上打开暴动地区和万县乡村组织的缺口。
张界在提审江竹筠时,开始时煞有介事地接着一连提了十多个问题,江竹筠都一概是一问三不知,甚至连彭咏悟都说不认得,后来干脆啥都不回答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张界,命令军士对江竹筠使用酷刑。夹竹筷子,老虎凳,江竹筠多次痛得昏死过去,又被凉水浇醒。反复多次,但得到的仍是江竹筠的厉声斥骂:“你们这帮狗东西!整断我的手,杀我的头,要命就这一条,要组织,没有!”
江竹筠的坚贞,扫却了因为组织遭到大破坏而给监狱带来的沉闷的气氛,激励了整个渣滓洞监狱的难友,赢得了难友们的尊敬,他们都亲切地称她“江姐”。
作为一名革命者,江竹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作为母亲,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儿子彭云。她常对难友们念叨着她的云儿:“我真想云儿呀!不知道他长得啷个样,不知道竹安和幺姐他们是不是娇养他……你们说,两岁的他还记得他爸吗?”
作为妻子,她仍时常在追忆丈夫彭咏梧,1949年1月16日,是彭咏梧牺牲周年忌日。江竹筠暗暗地记着这个悲痛的日子。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暗自垂泪。她不想让姐妹们知道,难友们在狱中的日子已经够苦了,特别是坐牢八个月的李文祥叛变,狱中的气氛已经够沉重了。细心的李青林还是发现了,她走到江竹筠面前,关切地问道:“江姐,怎么了?”
论年龄,李青林要比江姐大六岁,但狱中的同志们都称她为江姐,以示对她的尊敬,李青林自然也这样称呼她。
江竹筠摇摇头,掩饰地说:“没,没事……”
“不,你有心事!”李青林说,“是不是你又想着老彭,想着云儿?”
“大姐,老彭牺牲一年了,我好想云儿,好想他们。”江竹筠一把搂住李青林,热泪滚滚,止不住轻轻抽泣。
李青林连忙安慰道:“你的心情我理解。对于牺牲的同志,我们也痛心,也都怀念他们。但是现在环境十分恶劣,我们不能过于悲伤,我们必须好好地活着,活下来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怀念。”
面对青林大姐的关心,江姐既感欣慰,又觉过意不去,她赶紧说道:“大姐,我知道,我没事。只是想他们,控制不住,你睡吧,对不起,我吵醒大家了。”
第二天,江姐早早起了床,扎了朵小白花,就默默戴在头上。没想到,男牢中彭咏梧的战友杨虞裳、唐虚谷、陈作仪、刘德彬等同样牢记着这个日子,他们发起全狱难友在这一天停止唱歌,纪念彭咏悟烈士。他们还趁放风的时候,将写好的慰问信柔成一团,悄悄地扔进女牢:
“敬爱的江姐:
咏梧同志牺牲整整一年了。人民胜利的消息是令人鼓舞的,这里面有彭咏梧的鲜血。我们将永远不忘。一定化悲痛为力量。祝健康,盼节哀。”
“值此彭咏梧牺牲周年之际,我们表示深切的慰问”
“江姐,你和彭咏梧永远是我们的榜样!”
……
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犹如冬天里燃起的一团团的火,温暖着江姐的心。她捧读着这些信,眼中禁不自禁地涌出晶莹的泪,这不是悲伤,这是幸福的涌泉。
1949年8月,经过营救,同狱的曾紫霞获释。
出狱的头天晚上,江姐和难友们对小曾出狱后要注意的事项进行了详细的交待。最后,曾紫霞问她:“江姐,你自己,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让我办?”
江竹筠想了许久才说:“你给我带一封信,给我的亲戚谭竹安。”
江竹筠凝神地望着,目光似乎洞穿了牢房的墙壁,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这封信也算是我的遗书吧!”
江竹筠取出一支竹签子,削成了笔。曾紫霞烧了一小团棉花,在灰上加了点水,调成墨汁。江竹筠握笔想了想,蘸蘸墨汁,俯身疾书。
“竹安弟:
友人告知我你的近况,我感到非常难受。两个孩子给你的负担的确是太重了,尤其是现在的物价情况下,以你仅有的收入,不知把你拖成什么样子。除了伤心而外,就只有恨了……我想你决不会抱怨孩子的爸爸和我吧!苦难的日子快完了,除了这希望的日子快点到来而外,我什么都不能兑现。安弟,的确太辛苦你了。
我有必胜和必活的信心,自入狱日起(去年六月被捕),我就下了两年坐牢的决心,现在时局变化的情况,年底有出牢的可能。蒋王八的来渝,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管他如何顽固,现在战事已近川边,这是事实,重庆再强也不能和平、津、穗相比,因此大方的给它三四月的活命就会完蛋的。我们在牢里也不白坐,我们一直是不断地在学习。希望我俩见面时你更有惊人的进步。这点我们当然及不上外面的朋友。
话又得说回来,我们到底还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定。万一他作破坏到底的孤注一掷,一个炸弹两三百人的看守所就完了。这种可能性我们估计的确很少,但是并不等于没有。假如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孩子们决不要娇养,粗服淡饭足矣。幺姐是否仍在重庆?若在,云儿可以不必送托儿所,可节省一笔费用,你以为如何?就这样吧,愿我们早日见面。握别。愿你们都健康!
来人是我很好的朋友,不用怕,盼能坦白相谈。
竹姐 八、廿七”
曾紫霞一出狱,立即把信交给了谭竹安。谭竹安流着眼泪看完了来信,他立即找到幺姐,把江姐的情况告诉了她。善良而深明大义的她,已经理解了丈夫彭咏梧和江竹筠结合这件曾令她痛苦莫名的事。她敬佩江姐他们出生入死的精神,她精心地照顾彭云,为了保证彭云的安全,她带着两个孩子,东躲西藏,吃尽了苦头,她一点也不后悔。
看完江姐的信,她已泣不成声。这封信,让她进一步看清了江姐高尚的人格和坚强的革命意志,看到了这个革命者纯洁的儿女情怀,内心里对江竹筠又增添了新的敬意,更坚定了她精心地抚育彭云决心。她憧憬着江姐就像她信上说的,年底就能出来,那时候,她会交给她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幺姐和竹安一起,带着彭云去照了张相,托曾紫霞设法带给狱中的江姐。曾紫霞把照片交给了与狱内保持联系的况淑华,由她托被难友们策反过来的看守黄茂才带给了江姐。
收到云儿照片的江姐,欣喜万分。一年半没有见到云儿了,照片上的云儿,长高了许多,也长胖了,他甜甜地笑着,粉嘟嘟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天气虽然还不很凉,但是云儿仍穿着她和老彭到下川东时给他买的那件美军毛毯改制的儿童大衣,带着同样的小军帽。江姐知道,这是幺姐和竹安的苦心安排。江姐仔细端详着,摩娑着,亲吻着云儿的照片,然后把它放在胸前,像是在抱着儿子一样。云儿的照片,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女牢的难友们一下子围在江姐身边,她们一个一个地传看着,不停地议论着,说到高兴处,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反正狱方已经对她们的笑声习以为常,不会有太多的怀疑。她们和江姐一起,分享着这份快乐,当然,也只有她们才能分享到这份快乐,因为这是件极机密的事情,不可能广泛传播。
1949年11月14日,一群武装特务出现在女牢门口,高叫:“江竹筠、李青林赶快收拾行李,马上转移。”
江姐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她首先把自己在狱中默写下来的《新民主主义论》交给了同牢难友黄玉清,说:“这是我们默写出来的文件,收好了,你们接着学吧。”然后脱下囚衣,换上自己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红色毛衣。她把云儿的照片拿出来,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放在贴胸口的地方。她和难友们一一告别。难友们依依不舍,深深地为她们的转移而担心,有的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江竹筠跨出牢门,搀扶着受刑断腿的李青林,往外院走去,听到哭声,两人又回头向站在风门口凝望的难友挥手告别。
敌人佯称转移,先将江姐等三十人羁押在中美合作所特警班大礼堂,傍晚又分批押赴电台岚垭。
江姐一行人被特务押解着,行走在没膝的杂草丛中,这时李青林突然问道:“江姐,想云儿了吗?”江姐点点头,说:“想!这时候,真想再看他一眼,照片就在我身上,可惜,手被铐着,没法拿。”“那就算了”李青林说道。“是啊,不看就不看吧,反正就要解放了,他们肯定能过上好日子,我们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江竹筠反过来安慰着李青林。
电台岚垭到了。特务突然叫停下休息。
江姐站立,她环顾四周。但见残阳如血,歌乐山层林尽染霜色,脚下,一片焦黄的杂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花,虽被秋风吹得起伏摇摆,仍顽强地怒放着。江姐深深地呼吸着这难得的新鲜空气。突然,一阵排枪响起,江姐重重的倒下,鲜血从胸口汩汩而出,染红了她身边的小花。天边的最后一缕晚霞,映红了她那坚毅而又从容的脸庞。
江姐走了,带着对党、对同志、对亲人的满腔热爱。
江姐走了,留下了对党、对同志、对亲人博大而深沉的爱。
来源:开朗明月P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