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航海考古学家J.理查德·斯特菲(J. Richard Steffy)制作的亚斯阿达岛拜占庭沉船1:2比例模型,清晰呈现了船体的外形与构造细节。对这艘沉船的水下发掘及后续研究,不仅还原了7世纪的造船工艺,还揭示出该船曾参与“古代最后一场大战”的历史背景。|国家地
地球是一个奇迹
历史|土耳其
航海考古学家J.理查德·斯特菲(J. Richard Steffy)制作的亚斯阿达岛拜占庭沉船1:2比例模型,清晰呈现了船体的外形与构造细节。对这艘沉船的水下发掘及后续研究,不仅还原了7世纪的造船工艺,还揭示出该船曾参与“古代最后一场大战”的历史背景。|国家地理图片集
1961年的博德鲁姆(Bodrum),鲜少能见到游客的身影。这座静谧的小镇坐落在土耳其西南部的爱琴海沿岸,当时仅有约5000名居民,公共交通工具只有一辆,港口里则挤满了从事海绵捕捞的船只。
因此,当一群外国人带着大批新奇的水肺潜水装备前来,租下一栋破旧的大房子准备在此度夏时,当地人对他们既好奇又警惕——尤其当消息传开,说这些人要去探查一艘古老沉船残骸时,这种复杂的情绪更甚。
那艘沉船是几年前当地一位海绵潜水员发现的,就位于亚斯阿达岛(Yassı Ada)附近。这座小岛地势低矮、岩石遍布,乘船过去大约需要两小时。
这支团队由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的考古学家组成,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这艘船承载的早期拜占庭历史、早已腐朽的船体木材,以及近1400年前随船沉没的双耳陶罐货物。可当地没几个人相信这番话。
在博德鲁姆这样以海绵捕捞为生的社区里,人们心里都有个默认的道理:要是没明确的好处,谁也不会冒着风险去潜水。所以在当地人看来,这些外国人的行为只有一种可能——寻宝。
“当时的局势变得相当紧张,”现年92岁的弗雷德里克·范·多宁克(Frederick van Doorninck)回忆道。他曾是这支考古队的一员,“最后,当地一位伊玛目(imam)召集了一场会议,跟所有人保证我们是正经的考古工作者,真的是来进行水下考古发掘的——尽管这事听起来确实有些离奇。
从那以后,情况才慢慢好转。” 要说服更广泛的学术界认可他们,难度则更大。如今,水下考古学与海洋考古学已是备受推崇的领域,但在1961年,“有人要在海底开展严谨的考古发掘”这个想法,在不少人眼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时大家都觉得这就是场噱头,”范·多宁克说。可接下来的三个夏天,他都在这艘沉船上忙着潜水作业。 倒不是考古学家对船只或海洋历史不感兴趣,而是在当时的条件下,到海底开展研究既不安全,也不现实。
深海潜水风险极高,大家都觉得这活儿只能交给专业人员来干。1900年,有位海绵潜水员在安提基特拉岛附近发现了一艘古代沉船,船上装满了精美的大理石雕像和青铜雕像。
希腊政府随即从文物部门派了代表去监督打捞工作,可这些考古学家全程都待在水面上,只负责记录专业潜水员捞上来的那些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文物。
考古学走进“水下世界”
到了20世纪50年代,二战期间研发的水肺装备逐渐普及,这让身体条件尚可的人也能潜入海底探索了。人们不再需要戴着笨重的铜头盔、穿着帆布潜水服、踩着铅鞋,也不用靠团队在水面上操作抽水泵和空气软管供氧。寻宝和沉船潜水也顺势成了新兴的冒险运动。
1958年,有位名叫彼得·思罗克莫顿(Peter Throckmorton)的美国人,既是记者,也是考古爱好者,还擅长运动潜水。他专程前往博德鲁姆,追踪一则新闻线索:当地一位海绵潜水员在沿海的一艘古代沉船里,发现了一座希腊得墨忒耳女神(Greek goddess Demeter)的青铜雕像——这样的古代沉船在当地沿海有不少。
思罗克莫顿带上自己的水肺装备,在一艘海绵捕捞船上住了一个月,跟着潜水员们一起下海,还把遇到的沉船信息都一一记录下来。后来,当地一位海绵捕捞船船长凯末尔·阿雷斯(Kemal Ares),成了探索这些沉船的考古团队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
思罗克莫顿回到美国后,找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考古系,提出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正式发掘其中一艘沉船呢?就像发掘陆地上的古代陵墓或寺庙那样。该校博物馆的馆长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同意为1960年夏天的考察活动提供资金。
随后,一名叫乔治·巴斯(George Bass)的研究生接到邀请,负责带队。他在当地基督教青年会(YMCA)参加了六次潜水培训后,便动身前往土耳其西南部。在那里,他和团队发掘了思罗克莫顿此前记录过的一艘沉船——那是一艘位于地中海格利多尼亚角附近的青铜时代船只。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由训练有素的考古学家在水下对沉船进行发掘。从沉船里发现的铜锭、武器和青铜工具来看,它们的来源表明,青铜时代近东地区的航海活动和贸易往来,比历史学家之前推测的更丰富、范围也更广。
不过,这艘青铜时代的船在海里浸泡了3200多年,留存下来的残骸已经所剩无几,团队几乎没法画出完整连贯的遗址平面图——可这偏偏是任何考古发掘都少不了的关键环节。就像勘察犯罪现场的侦查人员一样,考古学家在移动哪怕一泥铲泥土之前,都会先把遗址的详细地图绘制出来。
他们会测量、画草图,还会给现场所有物品拍原位照片。在发掘过程中,随着土层一层层被揭开,绘图工作也会一直进行。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像侦探还原案情那样,弄清楚遗址的情况:比如某物是怎么建造的,或是围绕它发生的事件有着怎样的先后顺序。
时间转眼到了1961年夏天,地点依然是博德鲁姆。这一次,乔治·巴斯、他同为考古学家的妻子安妮·巴斯(Anne Bass),以及团队里的其他成员,计划对亚斯阿达岛附近的那艘拜占庭沉船进行发掘。
范·多宁克是古典考古学家,之前在古希腊遗址发掘时,就展现出了出色的绘图能力。于是,团队邀请他加入,负责绘制遗址平面图——这次考察能不能成功,最终就看这些图纸了。“要是海洋考古学想成为考古学的正统分支,我们就得证明,我们勘察遗址的能力,丝毫不逊于陆地上的考古学家,”范·多宁克说。
当时,他对船只和航海建筑几乎一无所知,但这个挑战让他很感兴趣,于是便答应加入团队。和大多数考察队成员一样,范·多宁克也是潜水新手。“我在基督教青年会参加了潜水课程,结果没通过,到了土耳其之后还得重新学,”他笑着回忆,“我从来就不喜欢潜水,一点都不喜欢。可一旦下到沉船那里,我就把别的事全忘了。每次都得别人提醒,我才记得要回到水面上。”
1943 年水肺装备发明之前,潜水员需穿戴笨重的装备,还得连接输气软管才能下潜。|国家地理图片集
这些金币是在船用厨房附近的储物柜中发现的 16 枚拜占庭金币中的一部分。|国家地理图片集
开创水下考古新技术
在海底,要做的事、要看的东西确实不少。亚斯阿达岛周围的爱琴海海域,一千多年来一直是船只的“葬身之地”,海底至少沉睡着十几艘船——它们都是被岛屿周围的暗礁困住而沉没的。
在他们正在发掘的拜占庭沉船不远处,就躺着另一艘罗马时代沉船的残骸。“我们要发掘的沉船属于7世纪拜占庭时期,这其实不是最关键的,”范·多宁克说,“我们选它,是因为这艘沉船保存得比较完整:船体残骸留存较多,800个双耳陶罐货物也堆得很整齐。用它来测试水下考古遗址的勘察技术,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的作业深度达到了约36.6米,已经接近当时水肺装备的使用极限。接下来的三个野外考察季,他们都待在亚斯阿达岛。“我们当时确实是在摸索着前进,每一步都在突破极限,”范·多宁克说。 他们把自行车辐条磨尖,用来固定发掘出的船体残骸,防止残骸在水流中漂走;还把油毡切成条,做成标签给各种物品做标记。
就这样,艰辛的水下发掘工作开始了。他们还请当地铁匠打造了脚手架、金属网格和支架,方便从固定位置拍摄遗址。“要是某个设计原型不管用,我们就从错误里总结经验,再重新设计,”范·多宁克说。
美国海军对他们的工作很感兴趣,可当海军潜水员听说这些考古学家的操作方式后,都惊呆了:他们居然会随意取下呼吸管,用气泡把双耳陶罐灌满空气,让陶罐自己浮到水面上。“水下精准勘察和绘图技术,在军事领域其实有不少潜在用途,”范·多宁克解释道。
随着团队研发出更多新的研究技术和安全措施,最初那种直接把双耳陶罐往水面送的简陋方法,很快就被更稳妥的方式取代——他们开始用结实的金属篮,还会单独用充气气球辅助。
对于那些觉得水下发掘永远比不上陆地考古、只能算“二流考古”的质疑者,团队用事实给出了反驳:潜水员能在遗址上方悬停,不会干扰遗址本身,还能用手轻轻拂去淤泥——这种细腻的操作,在陆地上根本做不到。
虽说在广大的学术界里,范·多宁克和他的同事们或许算是“非主流”,但开拓水下考古这一全新领域的,并非只有他们。在瑞典,考古学家已经着手打捞17世纪的“瓦萨号”战舰(the Vasa)——这艘船是1956年在斯德哥尔摩港海底被发现的。在丹麦,为了发掘罗斯基勒峡湾的五艘维京时代船只,考古学家在船只周围建了一座隔水围堰,然后把水抽干,让船只暴露出来,方便发掘。
1963年,亚斯阿达岛考察队完成了最后一个野外考察季。此时,范·多宁克已经能逐钉、逐板地画出这艘60吨重的7世纪拜占庭货船的立面图。从设计上看,这艘船更看重航速,而非载货量。船上配备了11个锚、一整套工具,还有足够的钉子和铅板——这样一来,船上的木匠要是在航行中遇到问题,就能在海上及时维修。
船上人员的饮食也相当讲究:船上有个格外精致的厨房,屋顶铺着瓷砖,设备齐全,能做出精致的餐食,还能体面地供应。“据我所知,在已发掘的古代和中世纪地中海沉船里,还没有哪一艘有这样的设施,”范·多宁克说,“那个年代,乘客通常得自己准备食物,晚上只能睡在露天甲板上。
可这艘船却能为不少人提供舒适的饮食和住宿,待遇相当不错。” 后来,通过对双耳陶罐的类型学和来源的研究,再加上从其他已发掘沉船中获取的信息,考古学家梳理出了一段比所有人预期的都更有意思的背景故事。
对沉船里发现的硬币、双耳陶罐和个人物品的深入研究显示,这艘船可能归基督教教会所有,说不定就是属于萨摩斯岛修道院——从这里向北航行几天就能到达该岛。
这艘船沉没于公元626年夏天,当时正运送着一船葡萄酒和橄榄油,前往支援在东部与波斯人作战的拜占庭军队。那一年,正是历史学家所说的“古代最后一场大战”的最后一年。这场令人唏嘘的人类悲剧,只是无数被遗忘的往事之一。而正是因为有了投身水下考古这一新兴领域的考古学家,这些沉睡在海底的故事,才得以被一一唤醒。
撰文:Roff Smith
编译:Arvin
校对:钱思琦
版式设计:钱思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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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家地理中文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