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住在李大爷对面的,姓王,开了个小修车铺。今年五十出头,村里人都叫我”老王”。我爱管闲事,村里的事儿基本都知道点,这不,李大爷的事儿就得我来说说。
我是住在李大爷对面的,姓王,开了个小修车铺。今年五十出头,村里人都叫我”老王”。我爱管闲事,村里的事儿基本都知道点,这不,李大爷的事儿就得我来说说。
李大爷走了,昨儿个。
八月的雨下得突然,午饭后天就黑了,雷声隔着山头滚过来。我刚收了家门口晾的背心,就听到马路对面李大爷家的猫叫得不像话。不是平常那种”喵呜喵呜”,而是那种拉长了的,能掐出水来的”嗷——“。
大爷的猫多,二十几只,全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乍一听全在叫,还以为村里通电影呢。
我放下衣架就过去了。李大爷家的木门虚掩着,推开就看见他歪在那张破藤椅上,手里攥着个罐头瓶盖,旁边撒了一地的猫粮。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再也不会颤巍巍地分猫粮了。
“喂!老李!”我拍了拍他,没反应。那些猫围着他转,有几只趴在他腿上,有的舔他的手指,更多的则在一旁叫着,像是在问:“为什么不动了?”
李大爷穿着那件补了七八个补丁的蓝布衫,脚上还是那双磨得发亮的黑布鞋。他的脸色发青,但表情却很安详,嘴角似乎还带着笑。
我赶紧叫了村医老陈,他来了之后摇摇头:“走了有两三个小时了。心脏病,来得突然。”
我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李大爷今年七十八了,一辈子没结婚,也没留下子女。就靠着老人福利和卖点自己种的菜度日。可他把省下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这些流浪猫身上。
第一次知道李大爷养猫,是七八年前的事。那天,我路过他家,看见他蹲在门口,手上托着个纸盒,里面躺着只奄奄一息的小花猫。
“咋了这是?”我问。
李大爷没抬头,只是轻声说:“垃圾池边上,有孩子拿石头砸它。”
他说话总是这样,省字的很,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吃亏似的。
“送它去医院?”我随口问了句。
“嗯。”李大爷点点头,“你那车,能借我坐坐不?”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借我的三轮车去镇上的宠物医院。
“行啊,我送你去。”
去镇上宠物医院的路上,李大爷一直抱着那只小猫,车子颠簸,他就用自己干瘦的身子帮猫挡着。我记得那天下雨,他连伞都没带,雨水顺着他那张皱巴巴的脸往下流,但他只管护着怀里的猫。
医生说那只猫被砸断了后腿,还得做手术。三百块。
“要不还是…”我想说算了吧,三百块对李大爷来说可不少。
没等我说完,李大爷已经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卷用橡皮筋绑着的零钱和几张揉皱的票子。他慢慢数出三百块,都是零零碎碎的,有些还是一块两块的硬币。
回来的路上,李大爷怀里抱着打了麻药的小猫,一声不吭。
“这猫,打算养着?”我问。
李大爷点点头:“没人要的,我养。”
“可你这…”我想说你自己都吃不饱,哪来钱养猫啊。
李大爷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少抽两包烟,够它吃一个月了。”
这是我记忆里,李大爷一次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从那之后,李大爷家的猫越来越多。每当村里有人发现被遗弃的猫,或者在路边看到受伤的流浪猫,第一反应就是:“送李大爷那去。”
李大爷从不拒绝。他那破旧的小院子里,猫窝越搭越多。有用纸箱做的,有用废弃轮胎做的,甚至还有用他自己的旧棉袄改的。
村里有人笑话他:“老李,你这是存了多大的福啊,来世投胎当猫去你家。”
李大爷只是笑笑,继续摸着身边的猫,也不回嘴。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不理解。李大爷自己生活都紧巴巴的,却非要养这么多猫。有一次,我看见他在村口小店买东西,明明自己想买包烟,看了半天价格,最后还是买了两袋最便宜的猫粮。
回家路上,他摸出衣兜里的烟袋,里面只剩几撮碎烟丝,就着一张烟纸,卷了半根烟,小心翼翼地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那时候,我真是想不通。
去年冬天特别冷,村里停电了两天。我家有煤炉,还凑合。可李大爷家就那么个小煤油灯,能照明就不错了,哪能取暖。
我担心他,提了个暖水袋过去。推开门一看,差点笑出声——李大爷正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他那件唯一的厚棉袄,怀里、腿上、身边全是猫。黑的白的黄的,花的,团成一团,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你这是养猫还是靠猫取暖呢?”我把暖水袋递给他。
李大爷接过去,却没往自己怀里塞,而是放在了一只看起来特别瘦弱的小猫旁边。那只猫立刻蹭了过去。
“它们冷。”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冻紫了。
“老李啊,”我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你说你图啥呢?自己都这样了,还管这些猫…”
李大爷沉默了一会,抬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腿上的一只橘猫。那只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声。
“它们,没人要。”他顿了顿,“我,也是。”
那天晚上,我回家后一直在想这句话。
李大爷的生活很简单。早上五点多起床,先喂猫,然后去自家的小菜地干活。中午回来,煮一锅稀饭,放点咸菜,自己吃一碗,剩下的掺着猫粮给猫吃。下午再去菜地,或者去镇上卖点自家种的蔬菜。晚上回来,再喂一次猫,然后早早睡下。
他的房子很旧,墙皮都掉了,屋顶下雨天还漏水。村里有次统一翻修房子,他没钱,就自己用从工地捡来的砖头和水泥补了补。结果修了后院的猫窝,自己住的正屋反而没顾上。
去年,村里通知要拆迁了,每户赔偿款不少。李大爷听了这消息,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问:“搬到哪里去?”
村长说是镇上的安置房,楼房,电梯房。
“养猫行不?”这是李大爷第一个问的问题。
村长犹豫了:“这个…城里不比农村,养一两只可以,这么多怕是…”
李大爷听完,转身就走了,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后来,村长偷偷告诉我:“老李家的赔偿款,足够他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了。”
我心里一动,寻思着是不是该劝劝老李。毕竟他这么大岁数了,该享享清福。猫嘛,实在不行,可以送养,或者…
还没等我开口,李大爷已经提出了他的条件:他要在安置房附近再搭个小棚子,专门养这些猫。
村长为难了:“这怕是不行啊…”
“那就换钱吧。”李大爷罕见地提高了声音,“给我一半赔偿,另一半,我要找地方养猫。”
就这样,李大爷最终只拿了一半的拆迁款,另一半他拿去镇郊租了块地,准备搬家后安置他的猫。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李大爷的房子还没拆,人就先走了。那天早上他还好好的,给猫喂了食,还去菜地摘了几个黄瓜准备下午去卖。下午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胸口疼,就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休息。
然后,他就再也没站起来。
村医老陈说,可能是心肌梗塞,来得快,去得也快,应该没受太多罪。
村长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了。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对李大爷是有敬意的。
“老李这一辈子,挺不容易的。”村长站在李大爷的床边,看着他那张安详的脸,轻声说。
“是啊。”我点点头,“你知道他为啥这么爱猫吗?”
村长摇摇头。
“我问过他,”我继续说,“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小时候,也是流浪的。’”
原来,李大爷小时候是个孤儿,被人捡到村里,寄养在一户人家。那家人对他不好,经常不给饭吃,打骂是家常便饭。他十四岁就离家出走,当了童工,后来辗转各地打工。到了五十多岁,攒了点钱,又回到村里,买下了现在这座小房子。
“他一辈子没结婚,就跟这些猫相依为命。”我说着,看向那些围在李大爷身边的猫。有几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低沉的叫声。
“这些猫…怎么处理?”村长问。
我沉默了一下:“先别急,等李大爷的后事办完再说吧。”
李大爷的葬礼很简单。村里出了钱,给他买了一口像样的棺材。没什么亲戚来,就是村里的几个老邻居,还有我。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那天早上,当我们抬着李大爷的棺材从他家门口经过时,他的那些猫,全都坐在门口的矮墙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黑的、白的、花的、黄的…二十三只,一只不少,排成一排,像是在为他送行。
有几个年轻人想上前驱赶,被我拦住了:“别动它们。”
整个送行的路上,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个奇怪的场景。有人说是巧合,有人说猫有灵性,还有人说这是李大爷的在天之灵在护佑他的猫。
我不知道该信哪个,但那一幕确实让人震撼。
火化完回来,我和村长商量了一下李大爷的遗产问题。他那一半拆迁款,按理说是要上交国库的,因为他没有直系亲属。但村长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用这笔钱在村边上建一个小型的流浪动物收容所,就叫”李大爷之家”。
“让老李走得安心些。”村长说。
今天是李大爷走后的第七天。我去他家收拾东西,准备明天拆迁。
他的房子里几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张木床,一个老柜子,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柜子里有一本存折,余额只有两百多块,却整整齐齐放在一个旧信封里。信封上写着:“猫粮钱”。
床底下有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摞旧照片。大多是他和猫的合影,还有几张是早年黑白照片,有个小男孩站在一堆断壁残垣前,眼神空洞。照片背面有字:“解放后,福利院,我。”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盒子最下面,还有一本发黄的笔记本。翻开一看,原来是李大爷的日记。字迹歪歪扭扭的,可能是没念过多少书的缘故。
最后一页写着:“今天又捡了一只小黑猫,瘸着腿。医生说要三百块。我还有二百五,差点。明天卖完菜就够了。它看我的眼神,像当年的我,想活下去。”
日期是他去世的前一天。
李大爷走了,但他的猫没有流落街头。
村委会真的按照承诺,用他的那一半拆迁款,在村边上建了个简易的动物收容所。所里现在住着李大爷的二十三只猫,还有后来陆续被村民送来的几只流浪狗。
我每周会去那里帮着打扫一下,顺便给那些猫带点小鱼干。每次去,总能看到那只李大爷生前捡的最后一只小黑猫。它的后腿还有点跛,却总是第一个跑过来迎接我。
有时候,我会想象李大爷在世时的样子:他蹲在院子里,被一群猫围着,脸上带着那种淡淡的、满足的微笑。
风吹过村口的老槐树,落下几片黄叶。李大爷不在了,但他的故事和他的爱,却留在了这个小村子里,像那些被他救下的流浪猫一样,找到了家。
村里现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是虐待动物,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村口的祠堂旁边,还立了块小石碑,上面刻着:“爱无言,如李公爱猫,猫亦爱李公。”
这可能就是李大爷这一生,最好的总结了吧。
一个没人爱的孤儿,最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些和他一样无处可去的生命。而这份爱,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了他——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并不是一个人,他有二十三个”家人”陪着他。
这不就是,最好的”福报”吗?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