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步麒,饶了他罢。”你轻声说。他的父亲是开国大将步封,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对步麒也极为溺爱,连你这个郡主都得礼让三分。
矜贵娇弱的疯魔二世祖和明理懂事郡主的你
……
步麒看上了个新玩意儿,是燕雀楼耍杂戏的少年。
你不忍心看莲花那样美的人被摧而折之,因此挡在了他面前。
步麒还是坐在他那可抵万金的檀木椅上,轻轻抚弄着一只玉猫。
“步麒,饶了他罢。”你轻声说。他的父亲是开国大将步封,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对步麒也极为溺爱,连你这个郡主都得礼让三分。
玉猫忽然惨叫一声,紧接着就被丢下了地,矜贵的人慢条斯理地训斥道:“真是不乖。”
你不动,你身后的少年更不敢动,你僵着脖子让他快离开,这才对上步麒的眼睛。
眼前的少年也是长得极出彩的,粉雕玉琢,特别是他那双浅色的如烟似雾的眼睛,单望着就能让人呆了神,只想得起来那一句月照花林皆似霰。
“李棠棣,我真恨你。”他平静地对你说。
寒意从脊背窜上了头皮,你干巴巴地应了两声,灰溜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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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其实你和耍杂戏的少年有些交集,燕雀楼是你时常去的地方,那里的酥饼好吃到让你眯眼睛。
少年无依无靠,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自然免不了被客人轻薄。
你不好露面,只是让人将他带进了你的包厢,小坐了几刻,这样他就可以借着你的名头,得些安宁了。
少年叫莲瑞,一看就是掌柜的不当人给起的艺名,他看到你的时候脸红到了耳根。
你穿着不俗,看上去就是金枝玉叶,想要他侍奉的贵人很多,时常以势压人,让人为难,他想,如果是你的话,便从了也无妨。
知道你的意图后,莲瑞又是惆怅又是感激,以后每次表演总是看着你的方向,就好像在为你一个人表演。
你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名头很大,得你庇护的莲瑞自然无人敢打扰——除了步麒。
莲瑞一直安静乖顺,步麒也从来不爱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但偏偏一切都撞上了。
但哪个进了他步府的玩意儿能完完整整地出来?对阿猫阿狗都心存怜悯的你哪里忍心看莲瑞入那狼窝,这才出面阻止。
步麒记恨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多一次也无妨。
你无奈叹息,其实步麒小时候还算可爱,不知道为何现在成了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体弱多病,每日像个瓷娃娃似的被捧着,旁人碰不得,看不得,给惯出毛病来了。
你小时候还抱过步麒,现在想来真是造孽,毕竟他是比玉还易碎的主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出了点状况,他爹就要怪罪到你头上了呢。
你一向温和可亲,小时候便有许多孩子喜欢围着你,而步麒软糯病弱,更得你关照几分。
那时候的步麒又乖又软,楚楚可怜,你心疼他整日待在房里,时常带些小玩意去看他,也算是全了礼数。
有一次同他讲公主府上的桃花开得灿烂,步麒却一脸茫然。那一刻心疼占了上风,你抱起他坐上了回府的马车,等步封发现宝贝儿子不见时,你已经将人安置在了桃花从里。
那时候桃花映人面,美好得如同梦境,直到后来步麒为了留你摔碎了自己的本命玉。
或许是真个对你上了心,一日不见你,步麒就要想着法子闹,他的骄纵任性是刻在骨子里的,你有一次实在被缠得受不住执意要走,他就忽然发了疯,将他爹费劲千辛万苦求来的本命玉狠狠一摔,哭叫道:“你若走,那我就不活了!”
一大群丫鬟仆从呼天抢地,拼命去捡,仿佛看见了自己落地的人头。
步麒大病一场,你也挨了罚,再见时你长了记性,开始对他小心翼翼,步麒呆了又呆,最后轻轻落下一句:“连你也要这般对我么。”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恶劣的模样,让人头疼。
2
步麒闹起来一向是很大的阵仗的。
自那天你救下莲瑞以后,他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你以为他将莲瑞抛到脑后了,殊不知一切只是这小祖宗酝酿风暴前的平静。
一个月后,燕雀楼的管事连滚带爬扑在公主府的大门前,哭诉道:“郡主,那步少将军快要把燕雀楼拆得只剩柱子了,求您行行好,劝说一二吧。”
原来是步麒又发了疯,可你也怕见他得很,无奈这京城除了你,还真没人在他面前说得上话。
你硬着头皮坐上了轿子。
眼前的场景比你想的还要混乱些,步麒站在三楼的戏台上,笑得放肆又恶劣。
一群舞女在旁边跳舞,一刻不敢停歇。还有被请来做法事的,摇着铜铃,口中念念有词。
而被作弄的主角莲瑞被铜钱串儿五花大绑吊在中间,满天飞的咒符尽落在他身上。
其余人趴在地上学狗叫,学狐形,因为小祖宗说这样可以帮莲瑞驱邪。
大家瞧见你来就像是见着了现世的菩萨,连滚带爬地往你身后躲。
场面顺间安静,步麒歪了歪头,俯视着你。
你头疼得紧,轻声道:“步麒,闹够了没。”
步麒笑:“闹什么,我如何就闹了,这是在帮燕雀楼降妖除魔呢。”
“你没看见那个小杂碎平日妖里妖气,分明是狐精附体呢?”
他的声音辨不出喜怒:“郡主不也是饱受其害,我这是在帮你呢。”
他笑,脚步却有些踉跄,你看着地上被砸碎的酒壶,心里一惊:“你喝酒了?”
步麒看着你,无所谓道:“那又如何。”
酒对他来说无异于毒药,搞不好要闹出人命来。你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步麒,快下来!”
少年轻哂一声,道:“好好好,这就下来。”说罢朝前走了几步,翻起了栏杆。
众人也吓懵了,纷纷围在下面磕头,要是步麒真摔下来,他们的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你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提起裙子就往楼上跑。
拉住小疯子的一瞬间,你恨不得给他两耳光。没办法治他,你也只好对那群跟着他的人发脾气:“干什么吃的!一群人看不住一个孩子么!”
步麒被你带得一下子倒在地上,笑得满地打滚。
血从他的嘴角留下来,他也只是笑。其实身上也钻心地疼,可是这般痛苦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你不会懂。
你也慌张起来,大喊:“快去叫太医来!”一边把步麒抱在怀里,焦急地查看。
你听不清少年唇边的呢喃,他说:“是不是只有我这般做派,你才会多看我一眼啊。”
3
步麒死死扣住你的手,像是要抓着你下地狱一般。你被牵连着又一次进了步府。
被步麒作弄的人多了去了,最受欺负的却只有你一个,而你偏偏还要顾及皇室与步家的关系,躲不得也冷落不得。
床上的人还未醒,手却还是紧紧攥着你,没法子,你只好靠在床边小憩。
步麒似乎生来就是富贵命,吃穿用度不能有半点差池,他房间里的屏风是南海梨花木,桌椅则全是紫檀,只因为这矜贵的主儿碰了差些的木料身上要起红疹子。
这床更是富贵得不像话,连你也只舍得用来裁里衣的软金纱层层叠叠地垂下来,遮住天蚕丝织成的锦被,你想着便是仙女也不似这么娇贵。
你就像只被逮住后脖颈的兔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直到步麒睁开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你。
你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被捏红的手,暗示意味明显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步麒偏过头,缓慢地放开了你的手,安静无言。
你试探性地往外走,少年没有阻拦,你开始飞快地向外走。在你即将跨出房门的一刹那,小桌上的玉璧被摔得四分五裂。
你心里咯噔一下,灰溜溜地折回来扶他。
步麒冷然道:“你走。”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泛起了雾气。
你低声下气地答道:“不走了。”
少年呼的一下用被子盖住脸,不肯出来了。
你好脾气地拽了拽被角,说:“莫憋坏了。”被子顺利地拉下来,你知道这小祖宗的疯劲儿终于过去了。
饿得头昏眼花的你松了口气,步麒骄矜地对着门外吩咐道:“来人,备膳。”
被拦住的丫鬟商陆终于见着了你的面,小心翼翼地在你耳边说:“郡主,花侍郎的宴席咱们还去吗?”
你的眼睛里写满无奈,仿佛在说:这尊大佛在呢你看我走得了吗?
步麒睨了你一眼,道:“当我是瞎子聋子么?”商陆吓得噤了声。
足足十八道菜都是为你准备的,步麒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药膳。
你母亲生活从俭,这般顶精细的食物也不是随时都吃得上的,你吃了一口又一口。
步麒的药膳只是惨白惨白的一碗,看着让人毫无食欲,或许是你看得久了,他问:“要尝么?”随后盛了小小一碗放在你面前,你喝了半勺,苦得脸都皱了。
步麒轻笑一声,继续平静地喝。
这般诡异的和谐让你陌生,想得最多的还是小祖宗下次发疯应该是什么时候。
4
朝堂也没有什么安定的时候,就像是结构不稳的建筑,要是哪根支撑用的梁木失衡,整座大厦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更何况是步封这样担着半壁江山的人物,若是抽走了半边天都得塌陷。
皇室最头疼的就是这样的人,又是忌惮,又离不开,两边都在不断试探,但若是哪天有了替代的人,步封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
享得起风光,也需担得住风险,步封倒是淡定得很,一心扎在军营里,唯一挂念的大概只有他的宝贝儿子了。
平定西南之后,步封的声望到达了顶峰,你的母亲开始坐立不安。若他有了反心,将是整个王朝的灭顶之灾,他若没有,也保不准那些手下精心策划一起黄袍加身的戏码。
许多时候,有了能力就有了罪。
步封的接风宴办得异常盛大,你同你的母亲都盛装出席,给足了排面。
李晋源坐在主位上,百无聊赖地跟着监礼官走流程,直到你来,他的眼睛里才有了笑意。
他是你的亲舅舅,当年登上皇位不过十一岁,纯属鸭子赶上架,何况他生性顽劣,没有半点治国之才,若不靠你母亲辅佐,李家的江山恐怕早就断送在他手上了。
你母亲在背后治国理政,他在表面做做样子,唯一的任务大概是替他嫡姐照顾年幼的你了。
李晋源心灵手巧,能造出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儿,还画得一手好画,不过这般妙手丹青全都用来哄你了,每回都逗得你乐不可支,因此你同这位舅舅很是亲近。
步封平静无波地坐在首席,似乎这一场热闹与他无关。
你悄悄看向你的皇舅,他似乎也紧张得很,但还是冲你眨了眨眼。
似有察觉,步封的目光缓缓落在你身上,无声打量。你礼貌欠身,表示回应。
除了金银珠宝,食邑千户的赏赐,步封照例是可以向皇帝再讨一个恩典,不过他一向无欲无求,这个环节也就变成形式了。
然而这一回步封却忽然开口:“臣替犬子向华音郡主求亲。”
皇帝当即就变了脸色,生硬道:“华音郡主尚年幼……”
你的母亲站起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也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李晋源的话:“多谢将军抬爱,本宫也觉得是好事一桩。”
步家那个小祖宗的恶名谁人不知,李晋源如何肯把你往狼窝虎里送,手几乎要掐进扶手里了。
步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定定看着你,不愿意放过你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迅速回过神,站起来行礼,坚定而清晰地说道:“臣女心悦步少将军已久,望皇叔成全。”
牺牲你一个人的婚姻不算什么,能换得与步家交好,就是在换取黎民百姓的安定。你愿意成为这步试探棋。
步麒慌张地撇开头,似乎是被你的话烫到,他呼吸急促,一颗心也叫嚣着似乎要跳出胸膛。
李晋源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咬着牙签下了婚书,写你的名字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
“皇舅。”你叫了他一声,柔和的声音里满是安慰。
5
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可不只李晋源。
燕雀楼的众人听说你要嫁步麒天都塌了,管事的甚至觉得是他的不是,泪眼婆娑地往柱子上撞。
老百姓听说了这桩婚事各个义愤填膺,他们不懂其中利害,只知道和善可亲的华音小郡主即将和恶劣非常的纨绔子弟绑定了,要受委屈了,香消玉殒了,因此开始大骂步家无耻。
步麒出门,一个胆大些的小孩甚至朝他扔了一根芹菜,菜汁染绿了他的衣袍。
步麒一向容不得半点脏污,三天前在他衣服上留口脂的丫鬟至今还在水里泡着。
然而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捡起了那根芹菜,还朝肇事者遥遥示意,明明没什么表情,他那副嘴脸却格外扎眼。
你的皇舅更是急得在寝宫里来回叹气,似乎要把龙纹砖踩出个洞来。
他忽然一拍桌子,道:“不然朕当你的陪嫁好了,朕要时时刻刻盯着步家那小子才安心。”装得满满当当的糕点盘被震得一跳,你眼疾手快地扶住。
“不成不成,”李晋源自言自语,“不如朕给你挑几个可心的面首,也算少些遗憾了。”
你呛出一口茶来,大呼使不得,还没进夫家的门就开始张罗面首的,你怕是第一个。
你的皇舅笑眯眯地拍拍你的肩膀,说道:“朕懂朕懂,不能拂了步家的面子嘛,朕会悄悄的……”
你怀疑他说的悄是敲锣打鼓的敲,因为隔天就有大批青年才俊开始朝你暗送秋波了。
作为一等一尊贵的郡主,还有着聪慧贤能的美名,你自然是不愁嫁的,真个瞧上你的,或瞧上你家世的,都不在少数。你跟步麒的婚事传出来的时候,连带着伤情哀怨的诗篇都变多,而现在忽然地又昂扬起来。
步麒走进了纸砚斋,正好看见一部正在印刷的诗集有首《题棠棣寄情》:
棠棣枝头簇簇金,暗香泠泠系芳心。
愿君莫作飘零瓣,风雨来时并蒂吟。
他微笑着问:“谁写的?”随后一翻看作者,赫然是笔名:姓步的x你大爷。然后掌柜的和诗集就一齐被捆在了柱子上。
你的皇舅好像忙起来了,整天左顾右盼,好像在打游击战,至于他号召了些什么人,你就不得而知了。
“母亲,您找我。”你低下头福了福。
治国理政十八载的长公主李修慈,你的至亲,已经两鬓染雪,风度十足。
“棠儿。”她对你这个懂事乖巧的女儿一直有太多亏欠,然而母女之间的默契又让她觉得不需多言,只是怜爱地注视着你。
“母亲,需要棠儿做什么?”你问。
李修慈单刀直入地说:“嫁入步家,要多探探步封的想法,你知道的,我们二人相互握着对方的生死,不肯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你不一样。”
“是。”你郑重回答,以君臣之礼应下。
李修慈和你说了许多细节和利害,你起身时,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余晖映着你单薄的身影,她终是不忍心,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待诸事毕了,本宫亲自为你请旨,此后可万事随心。”
你回头笑了笑。
商陆一路上都在抹眼泪,把帕子弄得湿乎乎,你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调侃道:“这么怕步麒?”
商陆眼泪婆娑地答道:“怕他是其次,只要跟着郡主,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奴婢只是心疼郡主,自己的幸福就要这样平白的断送了。”
你愣了愣,忍不住笑:“好商陆,莫哭了。那步麒厌恶我得紧,我也没必要往他跟前凑,此后只不过换个地方住,其他的并没什么两样。何况步府的吃穿用度比母亲的公主府好多了,到时候郡主我将你养得白胖滚圆,留着过年用。”
然而你的调侃并没有让她轻松起来,小丫鬟反而扑在你怀里哇哇大哭。
你那婚书像是导火索,一时间所有人都闹起来了。
6
你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婚事自然有许多人替你张罗,也不需要你操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步麒似乎是被这桩婚事气得狠了,竟然许久都没找过你的麻烦,你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上回推脱了花擎苍的邀请,你也有机会补上了。
“殿下一贯会挑地方呢。”他因为要上朝,所以来得迟了些,你寻着声音往门口一望,只见走进来个俊朗的青年,让屋子都亮堂起来了。
“小花儿,快过来坐,”你招呼道,“这里的鲈鱼都是顶新鲜的,知道你喜欢,特意让掌柜的托船帮今早打了两尾。”
花擎苍笑道:“看来我今个儿有口福了。”
他一脸满足的表情惹得你一阵笑,明明已经二十五岁,却还是满满少年气,让人心生慈爱。
“殿下的婚事闹得整个京城都乱了,您自己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他说。
你支起下颌,叹道:“我该有什么事呢?”
花擎苍顿了顿,笑道:“也是,殿下的清闲日子也就这几天了,等到成了婚,怕是要天天被那小鬼缠得出不了门了。”
你嘴角抽了抽:“若让他当面听到你这么说,你该被打得出不了门了。”
闲聊了几句,你最终还是提起了那个你并不愿意谈的话题:“东海那边,好像乱得更厉害了。”
花擎苍嗯了声,道:“今年收成不好,流寇更加猖獗,加上东海毗邻涅迦国,出了事情也难以交涉,我们不擅海战,守军已经快撑不住了。”
当年步封随先帝打下江山后,一刻也没闲着,踏北疆,征西域,定西南,如今只剩一个东海未平。而皇室是说什么也不愿让他再领兵了,面上说的自然是体恤他辛劳,实际上是怕他威望再涨,一切平衡都会被打破。
“所以小花儿不日就要走么?”你问。
“是。”他答。
“连我的婚宴也等不到么?”你接着问。
“是。”他再答。
你沉默了一阵,轻声道:“多吃些,要照顾好自己。”
花擎苍忽然顿住了,随后表情变得精彩起来。
你还在惆怅着,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李,棠,棣。”阴恻恻的声音自你背后传来,你噔地一下站起来,像是被火烫了爪子的小猫。
明明没有做什么,看见步麒你却有些莫名的心虚:“你你,你什么时候来了?”
步麒答:“从你说让他照顾好自己那句。”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安静。
眼看这小祖宗又不对劲起来,你嗫嚅道:“那个,你要不要也吃几口。”
步麒冷笑一声:“郡主特意为人家准备的,我怎敢添这双筷子呢。”
花擎苍还有心思再吃两口鱼肉,在一旁乐不可支地看戏。
“还有你,笑些什么?也不怕被鱼刺卡死么?”
花擎苍撇了撇嘴,收起笑容继续吃。
你欲哭无泪,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吃啊,郡主怎么不继续吃了?”
你抖了抖,应声虫一般地说道:“不吃了不吃了。”
然而步麒并不满意你的回答,扭头就走。走了几步,见你没有追出来,他一下子炸毛了,头也不回地跑了。
跟着他的一大群仆从暗道大事不好,匆匆跟上,却被步麒红着眼呵退:“都给我滚!”他们没法,只能在暗处跟着。
因为去结账迟了一步追出来的你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陷入了沉思,所以你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惹上步麒这个主?
7
找到步麒的时候,他站在一片桃花林里,形单影只。
已经入秋,桃叶都枯败了,更别提什么桃花,枝丫横卧,一片黯淡凄凉。
你轻声唤他,走上前去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步麒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在这寒风里待得久了,连呼吸都是凉的。
他不似步封那般刚劲强健,却也继承了父亲的身形,修长挺拔,比你高出许多。
你忽然愣住了,因为他颓然的表情,平日里藏烟绣霞的眼睛此刻尽是痛苦和迷茫。
你见惯了他平日里的骄矜幼稚胡闹,在此刻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靠近的时候步麒忽然退了一步,这么一移动,也摇落了他眼角的一滴泪,竟然哭了。
“李棠棣,招我很好玩么?”他轻声道。
“每次都是这样,在我心里刺上一刀,又眼巴巴地过来哄我,叫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是不是玩死了我,你才甘愿?”
他的情绪如浪潮一般将你淹没,你应付得了各式各样的步麒,却应付不了剖白的步麒,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苦笑一声,道:“明明你有喜欢的人,又为何要说心悦我?要嫁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却偏偏得用这样残忍的方式让我认清这个事实么?”
你有些懵,后知后觉地想到花擎苍,连忙解释道:“不是,花侍郎他……”
似乎是触动了什么开关,步麒一下子扑到你怀里,死死抱住你的腰,闷声吼道:“不许在我面前提他!”
脑袋里轰的一声变成空白,你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好香,好软。你觉得你是真个堕落了,人家想着要把你勒死,你却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
过了一会儿,步麒闷闷质问道:“你同那个姓花的到底什么关系?”
你有些好笑,明明是他说了不准提的。认真想了想,你说:“我跟他最大的关系,就是我是你第一讨厌的,他是你第二讨厌的。”
步麒怒道:“给我正经些!你明明,上次琼林宴上有女眷接近他,为何你表现得比他还着急!”
你睁大了眼,再一次对步麒敏锐的洞察力感到难以置信,他居然注意到了,还记了这么久。你小声嘀咕:“可就是不能有女子接近他啊。”
眼看人又要炸毛,你拉住了他的衣袖,认真地说:“这其中是有些缘由,若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解释给你听,我的,小夫君。”
步麒连心都不会跳了。
他只感觉回到了从前,这光秃秃的桃林好像一瞬间有万千桃花盛开,风过幡动,人面桃花依旧。
8
花擎苍唯一能赶上的热闹是八月十五的鱼龙灯会。
会上所有的皇室成员都要站上四方楼,为民祈福。你辈份小,站在第二排,洒香粉和铜钱的时候就直接往李晋源的手里放,由他代劳。
礼毕,你终于可以换上常服,自行赏玩了。
最漂亮的灯楼架在泰安街和万福街交汇的地方,商陆人还没到那儿,眼睛就已经到那儿了。你无奈提醒:“看着些脚下的路。”
你被人挤得不知进退的时候,有人握住了你的手腕,是步麒。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喧闹嘈杂的地方,而且,你不知道他是如何认出遮得严严实实的你的。
人群自动以步麒为圆心空出一个圈,你有些惊叹,因为即使是你的皇叔想要得这么大一块地方,也要用步帐围,侍卫守的。
漂亮的少年骄矜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似乎感到自得。
你忍不住笑。
站在灯楼上观花灯,就像站在星星上看星星,别有一番滋味。
但还是有人认出你了,眼睛亮亮地喊道:“华音郡主。”
你笑着回应:“你好。”
那人态度诚恳道:“不知郡主可否为小民的花灯提字?”
步麒恶狠狠道:“我帮你写。”然后差点没给人家的灯笼戳个窟窿。
你在泰安街灯楼的消息还是一下子传开了,大家都朝这边涌过来,挤不下的甚至开始从外面往上爬。然而这灯楼不过是临时搭成的木质结构,如何支持得住这般磋磨,很快摇摇欲坠起来。
最先意识到不对劲的是步麒,他喝道:“楼支持不知这么多人,快离开。”他刚说完,灯楼摇晃的幅度已经明显得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了。
大家开始争先恐后地往下走,但你和步麒被压在最里面,一时脱不开身。
“殿下!跳!臣会接住你!”花擎苍赶到,在楼下大喊。
还没等你回应,灯楼忽然大幅度摆动了一下,直接将你从另一边甩了出去。步麒反应极快,飞燕一般扑出来将你推了回去,你借了他的力倒是站稳了,步麒自己却跌下了灯楼。
“步麒!”你焦急道,他落下去的身影晃得你一阵晕眩,天地都暗了。
回过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灯楼回稳,你安然无恙,赶紧探出身子去望。
这一看你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步麒在花擎苍怀里,一副不如去死的表情,姓花的则一脸戏谑。
真是多亏了花擎苍的身手了。
第三日,龙襄军出征东海,举国相送。
饯行礼完成,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城,作为统帅的花擎苍却迟迟不动身,立马而望。
你当然知道他在等谁,心里一阵纠紧。
“去请的人回来了么?”你回头小声问商陆。
小丫头垂头丧气地说:“遣了五六批去请,都说找不着人。”
你叹了口气,分明是故意躲着不愿见呢。
花擎苍等到了最后一刻,终于垂下了眼睛,他轻轻摸了摸马的鬃毛,那马打个响鼻,转身朝城门外走去。
偏偏要这么遗憾么?你长叹一声,差点忘了身边还有步麒这个大祖宗。
“人都走了,你还看。”他委屈控诉。
你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绷不住掉了眼泪,还往人的衣襟上擦,弄得少年一阵心堵。
就在花擎苍快走到夕阳里边去的时候,城楼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一脚踩一个城垛,傲然跨立,只是个轮廓也看得出龙形虎相,膘肥体壮来,滚圆的将军肚挺在外边,更添几分神气。
那人吼声如虎啸,响彻方圆十里:“死小子,要是打输了,就给老子死外面!丢他娘的脸!”
远处小小的身影顿了一下,随后策马长驱,消失在天地间。
还是来了,你喜极而泣。
“那是谁?”步麒瞧着你的变化,若有所思。
你轻声道:“那是你爹的副将,栾云平,也是花擎苍的师父。”
9
冬季是农闲的时候,所以最盛大的节日举行在冬日,你的婚礼也是。
李修慈压下了东海失利的消息,连你也不知道。你的婚礼对于整个王朝来说同样意义重大,她知道你懂得,只不过想让你少一些心理负担——至少在婚礼上。
一边是白雪皑皑,十里红妆,一边是千里冰封,血染战铠,你走在通往嘉德殿的红绸上,似乎踏过了许多人的命运。
万民观礼,步麒一袭红袍出现的时候,大家安静了一瞬,有人愤愤嘀咕只有这张脸还能看,华音郡主不受罪的好歹还有眼睛。
而步麒早就紧张得思绪恍惚,无暇旁及了。
婚期越是临近,他就越是焦虑。怕这一切只是他卑劣的幻想,也怕你嫌他,不喜他,厌弃他。这些天他不止一次的梦见自己在婚礼上出了差错,你扔下盖头自己走了,窒息感从胸口蔓延,他却不敢追。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日子就只分为你和等你,他知道这不应当,他似乎身病,心也病,但除了像条小狗似的等你,期待你,他不知道他的生活还应该有什么别的意义。
可是,好像还有生离死别更让人心碎的事,那就是他已经竭力克制后的表现对你来说还是一种冒犯。
他从小心思敏锐,极擅察言观色,甚至单看着人的眼睛,就能分辨真话假话。但他看不透你,或者说他不敢去看,只怕结果太残忍,让他连粉饰太平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只能闹,幼稚的,荒唐的,恶劣的,那莲瑞在台上表演,他又何尝不是,成为荒唐闹剧的丑角,在戏里与你亲近。
可是没有办法啊,你好像喜欢那种意气风发,孔武有力的男子,那是他一辈子也成为不了的模样。
步麒也恨过,为何他不能康健,为何他不能像父亲,可他甚至没有恨的理由。
曾经他的父母恩爱非常,形影不离。步封平定西域后匆匆赶回,因为他的爱妻已经怀胎八月,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
西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的人野性未消,不通礼法,却狂热地信奉着他们的主神。这种可怕的信仰好像融入了他们的呼吸,操控着这群没有感情的傀儡。
这绝对是步封打过最艰难的一战。他终于找到机会杀掉他们的主神——不过是一个惯会蛊惑人心的老男人,以为信仰瓦解,一切都会走向终点,没想到是步入了疯子的陷阱。
西域人发疯似的反扑,断了腿的就在地上爬,没有武器的就用牙咬,似乎要燃尽最后一丝生命去祭奠他们的主神,整整三日,这场疯狂的葬礼才归于平静。
然而真正的噩梦降临是在半个月后,十一个西域人如同残魂一般钻进了步家。致命的一刀没有刺中步封,而是扎在了他扑上来的妻子的肩胛。
他心疼又庆幸的复杂情绪还未成形,妻子的嘴角就开始溢出黑血。刀上抹了巫毒。
她没有撑过来,孩子被剖腹取出,气息细若悬丝,摇摇欲坠。
步麒知道他必须活着,哪怕虚弱易碎,哪怕余毒发作起来腐心蚀骨,痛不欲生。虽然不知道该怎样活,但他也一步一步挨着,呼吸,再呼吸。
直到你出现,他才知道原来花有香味,风有形状,活着不是任务,是一件好事。
大雪天里的红衣是很美的,至少你这么觉得,你看得见步麒。
到了敬茶的环节,你双手捧杯,叫了步封一声父亲,他眼神微动,平稳接下了。
你又倒了一杯茶递给步封,轻声道:“这是给母亲的,请父亲代劳。”你知道步麒的生母早逝,但你想着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周全些。
步封的手开始颤抖,感觉这杯茶烫得快要熔尽他的血液。他好像看到右边空缺的主位上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像二十年前一样朝着他笑。
步麒则是恍恍惚惚,只会跟着你动,该牵起红绸的时候就牵红绸,红绸撤下去之后就牵着你的衣袖,新娘该入洞房的时候他也可怜巴巴地不愿意放手,你隔着盖头也能瞧见他哀凄的目光。
你轻笑一声,道:“罢了。”随后同步麒一起去宾客席敬茶敬酒,完成了所有应该新郎单独完成的环节,这才一齐走进洞房。
“小夫君,该掀盖头了。”你提醒道。天知道你顶着这玩意儿走来走去地时候有多无奈。
步麒呆呆地应了一声,好像在努力消化你的话。
你忽然掀起盖头的两个角,然后将步麒罩在其中,轻轻踮脚吻住了他的唇。
然后呢,你早应该想到,跟这小祖宗待在一处的时候你永远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步麒抱着你掉了一夜的眼泪,第二天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
看着大家异样的眼光,你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狼狈的是他,抬不起头的却是你呢。
10
你同步家父子相处起来出乎意料的和谐。
三人同桌吃饭的时候,你乖巧地用公筷夹起一箸冬笋放在步封面前的小瓷盘里,道:“父亲吃。”
步麒马上将自己的瓷盘也往前推了推,你不忍心逗他,因此也夹了一箸放在他的盘子里,笑道:“夫君也吃。”
他的身体二十年来日日温养,其实已经修补得差不多了,再也不用时时喝那苦掉人牙的药膳,也可吃些温和的食物了。
步封没什么社交,现在又不需要他打战,就日日在书房里写战场心得。
你望着那一册册兵法阵论,喜欢得紧,得了步封的允许,开始一点点翻看。
步麒窝在你旁边,后来因为你夸了他的腰带好看,他非要亲自动手为你绣一条。于是你们三人的日常就变成,步封写书,你看书,步麒刺绣。
飞鸽一只只返回,带来东海那边绝地求生,战局扭转的消息,你终于松了口气。
你忽然翻到了步封写下的有关海战的理论,同花擎苍所用的战术几乎如出一辙。
你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将才果然是将才,步封一辈子没有打过海战,却在离前线这么远的地方,同主帅心有灵犀,头脑互通。但这好像也不奇怪,因为花擎苍本来就是他带出来的兵。
当年花擎苍被你母亲隐藏身份送进军营的时候不过十八岁,他用了五年的时间得到了步封的器重,以及大将栾云平毫无保留的栽培。
栾云平本是性情中人,平日里对花擎苍要求严苛,下了训则逢人就夸自己的小徒弟天纵奇才,有他家大帅的遗风。
西南一战中,栾云平为了救陷入战壕的徒弟单枪匹马地返回,然后永远失去了他的左臂。
栾云平同别人不一样,他惯用左手,耍得一手虎虎生威的大刀,军营上下都知道他有一条麒麟左臂。
然后呢,昨天还在骂小徒弟婆婆妈妈,在徒弟总忍不住看他空荡荡的袖口的时候弹他傻徒弟的脑崩儿,今早论功行赏的时候,他的徒弟就消失了,摇身一变成了兵部的侍郎大人,不仅是长公主的人,还掌握着粮草大权,相当于捏住了他家大帅的命脉。
原来他从来没有过徒弟啊,连名字都是假的。他还想着给他徒弟讨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呢。
栾云平将跪在他门前的花擎苍狠揍一顿,赶走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他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家大帅,怪自己实心眼养了条白眼狼,而这条狼从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把他家大帅掰倒。
可是步封是怎么想的呢?他从始至终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拼命靠近,努力揣度他的心思,也只是徒劳。
你自然一千个盼望花擎苍得胜归来,但之后呢?若他一步一步有了取代步封的能力,最终会变成什么局面呢?你不敢想。
特别是面对步麒的时候,心里的愧疚几乎压得你忍不住要逃离。
而商陆果真才过了三个月就吃胖了一圈,你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你呀你,我要是也像小商陆这般没有烦恼就好了。”笑着笑着眼泪却从眼眶里溢出来。
“殿下,莫哭。”商陆慌张地拿出自己的手帕。
然而龙襄军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这种步步迫近人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过难熬。
你甚至想冒失地跑到步封跟前恳求他:步将军,带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解甲归田罢,虽然我承诺不了什么也保证不了什么。
或许你嫁过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要亲眼看着一将成万骨枯,也要亲眼看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你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也不知道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变成了步麒。
他捧住了你的脸,逼你和他对视,一双手既想用力又不敢用力,颤抖得厉害。
你一抬头撞入了他满眼的绝望和哀伤,心如山崩。
他扯出一抹笑:“棠棠这般哄着我,真是辛苦你了。我的梦果然没有出过差错,原来一切真的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你落了泪,却也不知从何解释。
你也没有想到过,原来步麒真正疯魔起来,是这样的安静。
他轻声道:“你可知道,我可以没有命,但不能没有你。”大悲大恸直达心肺,少年话音刚落嘴角就涌出鲜血,被他轻轻拭去。
你彻底慌了,无措道:“我们去找太医。”
步麒一下子甩开你的手,“够了!”随后他的声音低下去,破碎道:“求求你,别再这般磨折我了。”
他似哭似笑,追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啊,你杀了我,我爹大概也活不成了,呵呵,我们一家三口去地下作伴,你们也皆大欢喜。”
“我真的好恨你啊。”
你的心一阵纠痛,少年踉踉跄跄地后退,最后看了你一眼,迈着僵硬的步子转身离开。
你知道他现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难受,可是他再也不会摔在你怀里,再也不会眼含雾气地对你说疼。
11
四次开疆拓土的战役,花擎苍只主导了一次,但因为有皇室的支持,他的声望很快跟步封平分秋色,而这一切到来得比你想象中快得多。
大军回朝,百姓夹道欢迎,花擎苍机械地点头回应,不只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他面临的处境并不比你。
一边是救他于水火,发誓终身为其效力的长公主,一边是给了他五年器重爱护的将军,很难说孰轻孰重,却偏偏要分出先后。而用假意换得的真情,更是灼人烫手。
庆功宴设在四方楼,步封刚踏进天井就察觉到不对劲,但他没有躲,只是抬头平静地望着站在楼上的长公主。
四面城楼上都站着弓箭手,用兵娴熟如步封,自然知道这样的局面他必死无疑。
李修慈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活,她会掐断一丝一毫王朝覆灭的可能。
顺水推舟答应你的婚事,不过是为了安定人心,制造假象。
她甚至不容许步封留下什么遗言,只怕这老狐狸再掀起什么风浪,因此干脆地抬手。
三枚重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出,步封迅捷如豹地躲过一枚,两枚。
第三枚箭扎在了从斜刺里冲出来的你身上,跑得太快,箭的力量太大,你重重滚在地上,异常狼狈。
二十年前的场景似乎在此刻重演,步封难以置信,目眦欲裂。
一向端庄持重的李修慈颜色尽失,半个身子都探出垛口,撕心裂肺地喊道:“棠儿!”声音里满是来自母亲的哀恸。
步封声音颤抖,轻声唤你:“棠棣。”你费力睁开眼睛,大将军平日里也这般叫你,似温和似疏离。他此刻却分寸尽失,朝城楼上的人大吼:“快去叫太医!”
箭矢伤及心脉,你借着步封的手臂,爬了好久才爬起来。
你的母亲一向雷厉风行,手段强硬,而你是最了解她的人。此局不可解,除非牺牲的人是你。
站稳后你仰望着城楼上顶顶尊贵的人,露出一丝平和的笑意,艰难说道:“母亲,儿臣以性命为誓,步将军永不会反。”
步封抱着你狂奔,一脚一脚踹在城门上,失控道:“李修慈!给老子麻利点开门!之后你要老子的命,老子提头来见!”
城楼上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之后步封抱着你往东跑,太医连滚带爬地往西跑,只望着从鬼门关前抢回你的命。
一路上你小声地同步封说话,似乎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尽了:“将军,求你别怪我娘。”
“花擎苍也是迫不得已,他一直极重爱将军。”
“棠棣也喜爱武功,曾从花擎苍那里学得将军一招半式,视将军为半师。”
“还有,”你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声道,“请将军转告步麒,棠棣心悦他,真的。曾经能唤将军一声父亲,是棠棣之幸。”
说完后你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12
李晋源疯了,提着剑看见步封就砍,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三五条大汉才能按住。
李修慈面容灰败,日日守在你的床前。
花擎苍一夜夜枯坐在阶前,旁边还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栾云平。
“这么小的闺女,那么大一支箭啊,老子上次打战大腿挨了一箭还疼到骂娘,躺了大半个月,郡主如何受得住。”
栾云平越说越气,直接破口大骂:“艹他娘的李修慈,看看你干得好事!这回满意了!”
皇城变得静悄悄的,百姓得不到消息,只能惴惴不安地在家里等,默默为你祈福。
最疯的当属步麒,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没日没夜地盯着你看,只会机械地重复一句“我知错了,棠棠,不要这样罚我”,“我知错了,棠棠,不要这样罚我”。
顶灵秀的人好像真个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立劫的仙君断了情丝,消去尘缘,就此飞升,只剩下个躯壳三魂残五魂缺,痴痴傻傻。
“棠棠,”他一遍又一遍地叫你,七天,三万零八十七遍。你每不应一声,他的生命就被抽走一丝,缓慢地逝去。
宫里的人见不得你们受这样的苦,在背后悄悄抹眼泪。
“小夫君。”第三万零八十八遍,你听见了。
【完】
花擎苍 番外
你再一次站上四方楼是苏醒后二十天。
万人空巷,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城头,直到你出现。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但是真的活下来了。
忽然有人开始小声抽泣,紧接着哭声连成一片,皇城二十七天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你目光动容,躺了七天换来如今的局面,你觉得不亏,但你不敢说,旁边的漂亮少年煞气森森,若你再提这件事,他真有可能把你吃进肚子里去。
开春后,花擎苍自请镇守东海,永不回京。
他似乎在避免什么悲剧的重演。
但有些场景却何其相似,花擎苍再次横刀立马,遥遥而望。
这次所有人都没有来迟。
栾云平闹着要跟去,说他在马背上打了一辈子战,这回要见识见识船背。
“小花儿好福气,那东海可不缺鲈鱼。”你笑道。
花擎苍朗声道:“是了,待殿下东游,臣定当备美酒佳肴以待。”
你从善如流地点头:“一定。”
意气风发的人笑着打马,拂花分柳而去。
你回头笑看步麒,调侃道:“好了好了,我的袖子都要被你扯烂了。”
“而且,该吃味的人明明是我。”
步麒歪头:“什么?”
你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可知,花擎苍有断袖之好,他喜欢的人是你啊。”
“什么!”步麒一瞬间瞳孔放大。
你故意噘嘴,控诉道:“鱼龙灯会那日他抱你了,我都没有那样抱过你。”
步麒还没缓过神来,但还是下意识地先安抚你。
于是你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哄人,他那般温柔,将你的每一寸灵魂都熨烫得服服帖帖。你曾经哄他千百次,还不及他哄你这一次,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但有些事情,你永远不会说,也没有必要说。
当年你母亲查办贪官污吏,第一个端掉的就是花家。
花自清年近六十,一双眼睛已经浑浊得让人不愿直视了,那是长期浸淫酒色之后的糜烂,多看一眼都怕被里面腐朽的气息沾染。
肥胖的男人被按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气,像在拉风箱。他一会痛哭流涕地求饶,一会儿恶毒咒骂,表情扭曲,似笑非哭,好像被吓疯了。
花家的院子堆金砌银,炫目得叫人恶心。偌大的院子里还塞满了女人,疯的疯,傻的傻,有几个正常的则整天作威作福,拿下人撒气。
花擎苍那个时候叫花九,好像因为他是花自清第九个女人生的孩子,他记不清了。
十五岁的时候,那些后院的女人,他名义上的继母,奸淫了他。不止一人,不止一次,他被亵玩了整整一年,李修慈找到他的时候,少年已经麻木衰败得如同破絮一般。
有人走近,被链子拴着的少年还是马上爬起来,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李修慈轻笑道:“还有些血性,此后赐名为擎苍好了,左牵黄右擎苍,何等豪迈,何等自由。”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花擎苍都说不了话,只要有女人靠近都会止不住的抽搐,干呕。
“小花儿,”你远远地看他,用长长的棍子挑了一个食盒过来,轻声道,“这鲈鱼鲜美得很,你尝尝。”
你差遣男随从在他住的地方种了许多花,说:“小花儿,要多晒太阳。”
他同你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一个字——鱼。原来是爱吃鱼,是爱吃鱼的小花儿。
可是他后来成长得那样快,你不知道他答应了你母亲什么,一声不响去了军营,再见时已经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除了你的母亲和你,没有人知道这般爱笑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来源:小小完结文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