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9月,国际应用系统分析研究所(IIASA)的科学家们在权威期刊《自然》上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由马修·吉登(Matthew Gidden)领导的团队经过严谨计算,指出地球可供安全利用的地下二氧化碳封存空间仅约1,460吉吨(Gt),这一数字与此前行业普
双重叙事下的未来:当西方的技术幻影遭遇东方的治理新声
旻宏
新经济学家智库特约研究员
2025年9月,国际应用系统分析研究所(IIASA)的科学家们在权威期刊《自然》上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由马修·吉登(Matthew Gidden)领导的团队经过严谨计算,指出地球可供安全利用的地下二氧化碳封存空间仅约1,460吉吨(Gt),这一数字与此前行业普遍引用的10,000至40,000吉吨的“无限容量”形成了毁灭性的对比。这篇报告不只是一次学术修正,它实质上宣告了被视为气候危机“终极解决方案”之一的碳捕获与封存(CCS)技术,其潜力被严重高估。这一发现撕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让我们得以窥见发达国家长期以来发展模式的内在缺陷:在追求技术突破的单行道上,安全、环境、伦理乃至全球公平,往往被视为可以滞后处理的“外部性”问题。从被寄予厚望却步履维艰的碳封存,到高歌猛进但暗藏巨大环境与安全隐患的人工智能革命,“先发展,后治理;先获益,后买单”的逻辑贯穿始终。这种模式不仅无视别国利益,更在全球范围内制造了新的系统性风险,将全人类的未来置于一场高风险的赌局之中。
然而,前路不止一条,在西方技术叙事显露疲态的时,也不必太过悲观。一股强大的制衡力量正在崛起。以中国为代表的“全球南方”国家,正从世界治理的边缘走向中心。“全球南方”国家不再满足于在由西方设定的规则框架内被动应对,而是开始主动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从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和新开发银行(NDB)对传统金融秩序的补充与重塑,到中国在2025年上海合作组织峰会上正式提出的“全球治理倡议”(GGI),一个新的多极化、更具包容性的全球治理蓝图正在被积极构建。这不仅是一场权力的转移,更是一场关于未来的思想竞赛:世界究竟是应该继续依赖少数国家的技术霸权和成本转嫁,还是应该转向一个更加平衡、共担风险、共享机遇的新范式?
一、被高估的“诺亚方舟”:碳封存神话与治理模式的反思
长期以来,碳捕获与封存技术被描绘成应对气候变化的“诺亚方舟”,承诺能将工业社会产生的碳排放“一埋了之”,从而在不根本改变经济结构的前提下实现脱碳。然而,吉登团队的研究以及近年来更多的证据表明,这艘方舟不仅容量有限,而且布满了看不见的漏洞。发达国家,特别是那些历史上最大的排放国,一方面大力补贴该技术以维持化石燃料产业的生命线,另一方面却对其内在的风险和不切实际的期望选择性忽视,这种矛盾的做法,正在将全球气候努力引向一条危险的岔路。而在此背景下,“全球南方”国家,特别是中国,所展现出的不同发展思路,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观察视角。
首先,碳封存的实际能力与气候目标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差距。根据吉登的研究,当前全球每年仅能捕获和封存4900万吨二氧化碳,即便算上所有规划中的项目,也仅能增加4.16亿吨的年处理能力。然而,要实现《巴黎协定》的目标,到本世纪中叶,全球每年需要封存的二氧化碳高达8.7吉吨——这意味着在未来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处理能力需要飙升175倍。吉登直言不讳地指出:“碳储存常被描绘成摆脱气候危机的出路。我们的研究结果清楚地表明,它是一个有限的工具。” 即使将所有已探明的安全储存空间全部用于移除大气中的碳,也仅能使全球变暖逆转0.7°C,这对于可能达到3°C的升温趋势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其次,被刻意淡化的安全风险实则触目惊心。IIASA的研究之所以将地球物理总容量11,800吉吨削减至1,460吉吨,正是因为排除了地震多发区、人口稠密区以及地质条件不稳定区域。该研究的合著者、帝国理工学院的约里·罗格里(Joeri Rogelj)警告,一旦封存的二氧化碳泄漏,会形成碳酸,溶解含金属矿物,释放有毒物质污染地下水。更令人担忧的是,许多拟议中的封存地点,如美国墨西哥湾和欧洲北海,恰恰是石油和天然气钻探几十年的老区,遍布废弃的钻井,这些钻井正是二氧化碳泄漏的最高风险点。环保组织“医生促进社会责任”(PSR)甚至因担忧管道泄漏和破裂的风险,呼吁暂停所有二氧化碳管道的开发。
再者,从欧美整体看,欧洲的碳封存计划正陷入经济不可行的泥潭。IEEFA于2025年发布的报告指出,欧洲多数项目成本过高、技术不成熟,预计总成本高达5200亿欧元,即便有碳交易收益,仍需各国政府补贴约1400亿欧元。IEEFA分析师安德鲁·里德(Andrew Reid)将其称为“一场代价高昂的赌博”,警告过度依赖这项“有失败历史的技术”将挤占对更可靠、性价比更高的减排方案(如可再生能源)的投资;而在美国,CCS的发展更多服务于化石燃料业延续——环保组织Earthjustice指出,多数被捕获的碳用于强化采油(EOR),大幅削弱气候效益,使CCS成为化石燃料企业获取补贴、延长污染性资产寿命的工具。尽管德州农工大学2025年研究称CCS风险“低概率且可控”,但也承认该行业仍依赖联邦补贴,且部分州的责任界定悬而未决,凸显其商业脆弱性与潜在长期风险。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在应对气候变化时,展现出一种更为整体和务实的“组合拳”策略。在2025年的“两会”期间,中国明确将“新质生产力”作为核心议程,强调通过科技创新推动传统产业升级和发展未来产业。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并未将赌注押在单一技术上,而是通过预算倾斜、金融支持等多种手段,系统性地推动制造业高端化、数字化和绿色化转型。例如,2025年中央财政安排制造业专项资金119亿元,比上期增长14.5%,用于推动制造业重点领域高质量发展,同时额外增加了2000亿元人民币的超长期特别国债用于支持设备更新,比上年增加500亿元。这体现了一种通过产业政策引导全局转型的思路。
更重要的是,“全球南方”国家正试图在气候治理中发出更强的声音,挑战“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被发达国家架空的现状。“全球南方”国家在2025年的各类国际场合中,愈发协调一致地推动气候正义、技术转让和资金承诺的兑现。它们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发达国家设定的议程,而是要求在全球气候治理的谈判桌上拥有与其日益增长的经济和政治分量相称的发言权,这本身就是对西方“技术修复”叙事的一种根本性制衡。
二、数字“新大陆”的阴影:AI竞赛与全球南方的“数字主权”觉醒
如果说碳封存是工业时代遗留问题的缩影,那么人工智能(AI)则代表了数字时代的“新大陆”。然而,在这片由美国科技巨头率先开拓的“大陆”上,同样上演着成本外部化的故事。AI惊人的环境足迹和其收益分配的极端不均,正在催生一场全球范围内的“数字主权”觉醒,而 “全球南方”国家,特别是中国,正在成为这场觉醒的核心驱动力。
首先,AI的环境成本正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全球性问题。训练和运行AI模型所需的数据中心,不仅是消耗巨大电力的“电老虎”,也是吞噬宝贵水资源的“吸水兽”。据估计,到2030年,全球数据中心的二氧化碳排放量预计卫25亿吨,相当于每年增加1.16亿辆燃油车。讽刺的是,在AI热潮的推动下,美国科技巨头的碳排放不降反升。这些环境成本,连同制造芯片所需的关联污染,以及AI技术快速迭代导致硬件频繁升级,产生的大量电子垃圾(这些电子垃圾含有铅、汞等有毒物质,如果处理不当,将对土壤和水源造成长期污染)大部分被转嫁到了全球的电网、水源和发展中国家的土地上。
其次,这种发展模式的收益与成本分配极不公平。AI创造的巨额财富高度集中于美国的几家科技寡头,发达国家享受技术红利,而其成本则由全球共同承担。这种模式实质上形成了一种隐蔽的剥削——发达国家享受了AI的“大餐”,却将“厨房垃圾”扔到了全球。许多发展中国家因此在新的技术浪潮中,面临着被进一步边缘化和“资源化”的风险。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全球南方”国家的“数字主权”意识在2025年得到了空前强化。它们意识到,如果不建立自己的技术能力和治理框架,就只能永远依附于西方的技术生态,并承担其外部性成本。中国在这一进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面对美国日益加剧的技术封锁,中国在2025年明确提出要加快对科技创新的金融支持,旨在减少对外国技术的依赖。这不仅是出于国家安全的考量,也代表了一种发展理念的转变——即核心技术必须自主可控。
更广泛地看,中国正通过其技术和金融能力,帮助其他“全球南方”国家构建独立的数字基础设施。世界银行在2025年6月的五大道论坛上表示,中国已经建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现代支付系统基础设施,并培育了像腾讯和阿里巴巴这样的大型科技公司来扩大金融服务的可及性。通过“一带一路”倡议的数字丝绸之路部分,以及在非洲等地援建数据中心和通信网络,中国正在为发展中国家提供除西方科技巨头之外的“第二个选择”。这不仅是商业行为,更具有深远的地缘战略意义:它正在打破数字领域的单极格局,为一个更加多元和平衡的全球数字治理体系奠定基础。
三、安全幻觉与多极化现实:当“技术单极”遭遇“战略自主”
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在追求绝对技术优势时,往往会陷入一种“安全幻觉”,即认为只要保证技术上的领先,就等同于绝对的安全并且可以随意“处置”他国。然而,2025年的现实表明,这种基于“技术单极”的旧安全观正在失效。技术的超高集成度催生了新的系统性风险。而以中国和“全球南方”国家为代表的力量正在积极寻求“战略自主”,构建一个多极化的新安全架构,以对冲单边主义和技术霸权带来的不确定性。
首先,西方主导的技术生态系统本身就内含着巨大的系统性风险。无论是实体基础设施(如前文提到的二氧化碳运输管道)的物理安全隐患,还是数字领域对单一国家云服务商的过度依赖,都构成了潜在的“单点故障”。风险咨询公司Control Risks在2025年的报告中警告,随着技术相互依赖性的空前加深,一个广泛使用的软件服务出现故障就可能引发全球性的商业混乱。这种脆弱性根源于全球数字基础设施被少数几家美国公司垄断的现状,使得整个世界都被绑在了同一驾战车上。
其次,AI的滥用,正在加剧全球安全领域的“信任赤字”。当AI被用于降低网络攻击门槛、制造“深度伪造”信息和推动自主武器发展时,它便从一个效率工具变成了潜在的战略威胁。美国在其技术发展中明显表现出单边主义和排他性,例如打压他国科技企业、限制技术交流,进一步破坏了全球战略稳定。这种以牺牲他国安全为代价来追求自身绝对安全的做法,只会引发军备竞赛和战略误判,导致“安全困境”的恶性循环。
面对这种局面,“全球南方”国家在2025年展现出强烈的“战略自主”倾向。它们不再愿意将国家安全完全寄托于某一个超级大国,而是寻求在多个大国之间、本国与国外之间、业已结成的联盟与域外区域之间保持平衡,并构建区域性的安全合作框架。从沙特、印尼等国寻求在中美欧俄之间保持灵活性,到东盟努力维护其在地区安全事务中的突出地位,一个更加多元、网络化的多极安全格局正在形成。
在这一进程中,中国提出的安全理念正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中国强调构建一个新型的、充分考虑“全球南方”国家利益的全球安全与经济秩序的愿景。这与美国传统的、基于军事盟友体系的集团政治形成鲜明对比。中国主张通过对话协商解决争端,并通过发展来促进持久和平,这种理念在许多长期被大国博弈所困扰的发展中国家中产生了共鸣。例如,上海合作组织决定建立自己的开发银行,便是在安全与发展联动的理念下,寻求不依赖于西方机构的融资渠道的具体实践。
四、发展模式的“南北鸿沟”:从依附到重塑,全球治理的新主角
技术后果的最终买单者问题,暴露了全球治理体系中最深刻的结构性矛盾——“南北鸿沟”。然而,2025年的图景显示,“全球南方”国家已不再仅仅是这一鸿沟的受害者和抱怨者,它们正以前所未有的主动姿态,成为全球经济和金融治理体系的重塑者。以中国为核心的南方力量,正在通过提供替代性公共产品,推动全球治理朝着更公正、更具代表性的方向演变。
首先,发达国家技术发展模式的外部性,是催生变革的直接动力。无论是碳封存潜力分配不均可能导致的“碳殖民主义”,还是美国气候政策摇摆给全球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都让发展中国家深刻认识到,将自身发展命运系于西方的承诺和技术路径是不可靠的。这种“被抛弃感”促使他们加速“向南看”,加强南南合作,建立不依赖于传统西方渠道的经济走廊和发展机制。
其次,中国在这一历史性转变中提供了关键的工具和平台。通过设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新开发银行,中国与其他新兴大国一道,改变了过去由世界银行和IMF主导的全球发展融资格局。这些新机构更关注发展中国家被传统多边银行所忽视的基础设施需求,并提供了不同于西方的贷款模式和治理方式。同时,“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以及与之配套的“全球门户”(Global Gateway)和“全球基础设施与投资伙伴关系”(PGII)等西方应对方案的出现,本身就证明了中国已经成功设置了全球议程,给“全球南方”国家走出的自己的道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选择机会。
再者,“全球南方”国家正在合力争取制度性话语权。2024年,非盟以正式成员的身份参与G20的各项活动,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它反映了全球力量平衡的现实变化。巴西、土耳其和沙特阿拉伯等中等强国也正在扩大其区域和跨区域影响力,并与多元化的合作伙伴合作,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战略灵活性。进入2025年,以七十七国集团和“金砖国家”为平台,“全球南方”在气候金融、国际税收规则、主权债务重组和数字治理等关键议题上,正以更统一的立场发声,诸如推动国际机构兑现承诺——例如长期承诺的每年1000亿美元的气候融资承诺,呼吁调整IMF和世界银行的投票权等。这些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21世纪全球新的经济版图。这种从“要求”到“塑造”的转变,是“全球南方”力量崛起的最重要体现。
最后,这种转变的深层逻辑在于,中国和许多“全球南方”国家提供了一种不同的现代化路径。它不完全等同于西方以个人主义和自由市场为基础的模式,而是更强调国家在引导长期发展中的作用、集体主义的价值以及发展与安全的平衡。正如学者在2025年的研究中指出的,中国正在通过改变贷款博弈的性质,包括共同融资和贷款模式,在满足南方国家特定需求等方式进行“颠覆性创新”,这些做法甚至开始被其他行为体所模仿。这表明,全球治理的演变已不仅是权力的再分配,更是发展理念和模式的多元化竞争。
结语
2025年,我们见证了两条看似平行却相互交织的全球叙事。一条是西方技术乐观主义的黄昏:以碳封存和AI为代表的“技术奇点”解决方案,在带来希望的同时,也暴露了其转嫁成本、加剧不公和制造系统性风险的内在缺陷。另一条则是“全球南方”集体觉醒的黎明: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力量,不再满足于在全球治理体系中扮演追随者,而是通过提供新的公共产品、金融方案和治理理念,开始主动塑造一个更加多极、平衡和包容的世界秩序。
这场双重叙事的交锋,并非简单的“东西方对抗”,而是一场关乎人类未来的根本性辩论。它迫使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是真正的“进步”?一个可持续的未来,是应该依赖少数技术寡头的“黑箱魔法”,还是应该建立在广泛参与、责任共担的全球合作之上?当西方的技术幻影遭遇东方的治理新声,挑战与机遇并存。前方的道路或许充满崎岖和博弈,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全球治理的“单声道”时代已经结束,“立体声”的时代已经到来。而在这复杂的和声中,能否谱写出通往共同繁荣与安全的乐章,将取决于所有参与者的智慧、远见与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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