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灶台上的硫磺皂快用完了，上海产的蓝白包装还是老样子。今早给菜园锄草时，发现您当年嫁接的龙眼树又冒新枝了，叶尖垂着晨露，倒像是您教我写字时滴落的墨汁。

与父亲生前合影

爸：

灶台上的硫磺皂快用完了，上海产的蓝白包装还是老样子。今早给菜园锄草时，发现您当年嫁接的龙眼树又冒新枝了，叶尖垂着晨露，倒像是您教我写字时滴落的墨汁。

昨夜整理樟木箱，翻出您用糖纸折的书签。1962年的虹牌水果糖纸脆如蝉翼，夹在《三国演义》"舌战群儒"那章，空白处批的"迂腐"二字已褪成淡青。母亲若瞧见，定要笑您"老书虫又偷灯油"，就像那年半夜添油被她逮个正着，您嬉皮笑脸说"给孔明借东风"。

村头老杨树墩发了新芽，年轮间那道斧痕愈发清晰。六0年您带学生种试验田时砍的豁口，如今成了蚂蚁的城堡。晌午蹲着端详，木屑扬起迷了眼，恍惚又见您举着自制的量角器，教我们测树影算时辰。

您走后，母亲那块抗美援朝纪念表彻底停了。表盘背面的刻痕里还积着鸭绿江的雪，我每夜仍拧三下发条，金属齿轮的咔嗒声混着新闻联播前奏，像极了您当年哼着军歌削铅笔的节奏。

清明雨把后山野杜鹃洗得透亮。摘最艳的那枝供在堂前，忽记起您说这是烈士血染的，母亲偏说是姑娘胭脂。供桌玻璃板下压着您手抄的教案，《朱子家训》与《步兵操典》的墨迹相互洇染，倒像极你们拌嘴的模样——您总说母亲"妇人之见"，转身却把她的咸菜坛子擦得锃亮。

前日遇见卖麦芽糖的，凤凰牌车铃叮当声穿越四十年光阴。称了半斤含在嘴里，粘牙的甜裹着青石板路的苔藓味，恍惚又是那个扯您衣角的顽童。走到老屋转角，暮色里两个影子忽长忽短，一个蹦跳着要糖吃，一个拄着枣木拐杖数墙头狗尾草。

果园铁皮屋顶还在唱龙眼砸落的夜曲。风起时我仍会缩进被窝哼"雄赳赳气昂昂"，却再无人应和隔壁的顶针叮当。您走后第七个满月，在藤椅缝里找到三粒南瓜籽，今春种下已爬满西墙。原来有些告别不是终点，是种子等待破土的年轮。

爸，后山的雾又漫过来了，带着硫磺皂的清香与墨香。供桌上的杜鹃微微颤动，许是您正牵着母亲踏露归来。她腕间的表针永远停在十点十五分，您胸前的军功章却依然滚烫，烫得这春夜里的雨，都带着体温。

涛古

乙已年三月初五夜

与父母亲生前合影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