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那年,我随母亲参加表哥婚礼,表哥非但不称呼母亲,还这么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8 16:07 1

摘要:那是我记事以来,妈最高兴的一天。她提前半个月就从箱底翻出那件只穿过两次的紫红色暗花衬衫,用一个塑料袋仔细包好,挂在墙上,每天看上好几遍。婚礼前一晚,她甚至拉着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练习了好几遍第二天要说的贺喜话。

引子

十四岁那年,妈带我去参加表哥王强的婚礼。

那是我记事以来,妈最高兴的一天。她提前半个月就从箱底翻出那件只穿过两次的紫红色暗花衬衫,用一个塑料袋仔细包好,挂在墙上,每天看上好几遍。婚礼前一晚,她甚至拉着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练习了好几遍第二天要说的贺喜话。

“小阳,明天见了你舅妈和强子表哥,要大声喊人,知道吗?”妈一边用湿毛巾擦着她那双半旧的黑皮鞋,一边叮嘱我。皮鞋的边缘已经有些开裂,她用黑色的鞋油一遍遍涂抹,像是要将那些岁月的裂痕都填满。

我使劲点头,心里也跟着激动。妈是纺织厂的清洁工,爸是机修厂的老师傅,我们家住在一栋九十年代的旧家属楼里,日子过得紧巴巴。而舅妈家,自从舅舅下海做生意后,就像坐上了火箭,一天一个样。表哥王强更是争气,大学毕业就进了好单位,如今娶的媳-妇,听说家里条件更好。

妈总说:“你舅妈有福气,强子是我们老王家的骄傲。”她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那光芒里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真诚。

婚礼在城里最气派的大酒店举行。门口停满了我不认识的黑色小轿车,光洁的车身能照出人影。我和妈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显得有些局促。妈下意识地把我往她身后拉了拉,又理了理自己烫得有些僵硬的头发。

舅妈李秀芳穿着一身华贵的旗袍,满面春风地在人群中穿梭,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她看到我们,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随即又堆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

“姐,你来啦。小阳也长这么高了。”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眼神却在我们身上快速扫过,像是在估量一件旧家具的价值。

妈局促地从布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双手递过去:“秀芳,恭喜啊。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祝强子和媳-妇白头偕老。”

我看见了,那个红包很厚,是妈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她总说,亲戚之间,礼数不能差。

舅妈接过去,随手塞给了旁边的一个亲戚,甚至没用手掂量一下。

这时,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表哥王强,挽着他漂亮的新娘子走了过来。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整了整衣领,脸上堆起准备了一晚上的笑容,刚要开口。

王强却像是没看见她眼里的热切,他的目光从妈的脸上淡淡扫过,没有喊“舅妈”,甚至连一个客气的称呼都没有。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用一种我听不懂的、掺杂着嫌弃和疏远的语气,对他旁边负责引位的年轻人说:“小李,这位……阿姨,你带她去那边‘家属预备席’坐吧。”

“家属预备席”五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看到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冬天窗户上结的冰花,脆弱又冰冷。她的嘴唇动了动,那句准备了一晚上的“强子,恭喜你”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她的手,那双常年泡在冷水里、关节有些粗大的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了,连带着那件紫红色的衬衫也起了褶皱。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一些亲戚投来异样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我十四岁的心,第一次尝到了屈辱的滋味。那滋味又苦又涩,比中药还难以下咽。我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想冲上去质问表哥,凭什么这么对我的妈妈!

可我还没来得及动,妈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心冰凉,还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她对我摇了摇头,那眼神里有压抑的痛苦,有不解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让我不要冲动的恳求。

她没有争辩,没有质问,只是默默地跟着那个叫小李的年轻人,走向了大厅最角落,紧挨着厨房门口的那一桌。那一桌空荡荡的,只摆着一套餐具,桌牌上用打印机打着三个字——预备席。

那顿饭,我没吃下任何东西。山珍海味在我嘴里,都化成了蜡。我只记得厨房里传出的油烟味,服务员进进出出的嘈杂声,还有妈始终挺得笔直的背。她没掉一滴眼泪,甚至还给我夹了块我爱吃的糖醋排骨,轻声说:“小阳,多吃点,别浪费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夜色像浓墨一样化不开。妈一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问:“妈,表哥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么说?”

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才转过头,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没什么。小孩子家,别多想。可能是……我们坐错了地方吧。”

这个谎言,拙劣得连我自己都骗不过。从那天起,一个巨大的疑问像一颗石子,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底。这个疑问,伴随了我整整三十年。直到三十年后,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才将这块顽石撬开,露出了底下被岁月掩埋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第1章 那通电话

三十年的光阴,像砂纸一样,磨平了许多东西。

我从一个十四岁的敏感少年,长成了一个四十四岁的中年男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和一个正在上初三、让人操心的儿子。当年的纺织厂和机修厂早已在一轮又一轮的改革中消失,爸妈也都退休了,住在我给他们买的老小区电梯房里。

日子像一条平静的河,波澜不惊地流淌。那场婚礼的屈辱,被我深埋在记忆的河床底下,我以为它永远不会再泛起。

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儿子修那辆吱嘎作响的变速自行车,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我一边用沾满油污的手去够车把上的抹布,一边夹着手机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的男声:“喂?是……是陈阳吗?”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王强。”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的锁。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块油腻的抹布掉在地上,我却没有去捡。

王强,我的表哥。

自从那场婚礼之后,我们两家就断了联系。妈再也没提过舅妈和表哥,逢年过节,也只是让爸打个电话,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三十年,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的心里瞬间“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这种三十年不联系的亲戚,一打电话,准没好事。

“哦,表哥啊,有事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连我自己都听出了里面的疏离。

电话那头的王强似乎也感觉到了,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谦卑。

“陈阳,我妈……我妈病了,在市一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我心里毫无波澜。舅妈李秀芳,那个穿着华贵旗袍、眼神挑剔的女人,在我记忆里早就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内心独白】

病了?三十年了,终于想起我们了。当年在婚礼上,她儿子让我妈坐“预备席”的时候,她怎么不觉得我们是一家人?现在需要人了,倒打来电话了。这世上的事,真是讽刺。我不想管,一点也不想。我只想守着我爸妈,过我们自己的安生日子。

“知道了。”我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准备挂电话。

“陈阳,你别挂!”王强的声音急切起来,“我妈……她想见见我舅妈,就是你妈。”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见我妈?她当年不是挺瞧不上我妈的吗?怎么,现在病了,想起我妈这个穷姐姐了?”我没控制住,话语里的讥讽像刀子一样。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陈阳,我知道……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们不对。”王强的声音更低了,“算我求你了,行吗?医生说,我妈可能……可能时间不多了。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你妈的名字。”

我心头一震。时间不多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妈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给我儿子织毛衣。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显得那么安详。爸在旁边看报纸,时不时地提醒她:“秀兰,歇会儿,眼睛要坏了。”

这幅画面,是我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东西。我不想让任何来自过去的人和事,来打破这份宁静。

【内心独白】

我恨他们。我恨王强那句“家属预备席”,更恨舅妈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它们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三十年。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要我妈去面对那些难堪的过往?我妈这辈子已经够苦了,我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不行,绝对不能告诉她。

“她病了就好好治病,见我妈也没用,我妈又不是医生。”我硬着心肠说,“没什么事我挂了,忙着呢。”

“别!陈阳!”王强几乎是在哀求,“你妈的电话我打不通,我只能打给你。你就当帮我个忙,跟舅妈说一声,她来不来,是她的决定。至少……至少让我妈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心里能有个盼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这让我有些意外。在我印象里,王强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成功人士。

挂了电话,我心烦意乱。手里的自行车也修不下去了。油污沾了一手,黏糊糊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晚饭桌上,我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妈给我盛了一碗汤,看我神不守舍的,问道:“小阳,怎么了?工作上不顺心?”

我摇摇头:“没事,妈。”

爸看了我一眼,他总是比妈更敏锐。他放下筷子,说:“有事就说,别憋在心里。多大个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来。这件事,我不能替妈做主。

“妈,刚才……王强来电话了。”

“啪嗒”一声,妈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有些苍白。爸的眉头也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整个饭桌的气氛,一下子从温馨变得凝重。

“他说什么了?”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说……舅妈病了,在市一院,想见您一面。”

妈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掉在桌上的那双筷子,眼神空洞。那双曾经在婚礼上攥得发白的手,此刻正无力地放在膝盖上。

爸叹了口气,拿起筷子,用纸巾擦干净,重新递到妈手里:“吃饭吧,秀兰。都是陈年旧事了。”

妈接过筷子,却没有再动一下。

那一晚,妈睡得很不安稳。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我悄悄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她压抑的、翻来覆去的声音。

【内心独白】

我就知道不该说。三十年了,那道伤疤从来就没愈合过,只是被我妈用厚厚的沉默包裹起来了而已。现在,我亲手把那层包裹撕开了,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伤口。我是不是做错了?可王强说舅妈快不行了……一边是母亲的痛苦,一边是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我夹在中间,像被两块巨石碾压,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我看到妈的眼睛红肿着,像是哭了一夜。

她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喝着粥,然后对我说:“小阳,你下午……陪我去一趟医院吧。”

我愣住了。我以为她会拒绝,会像过去三十年一样,把那家人彻底从生命里剔除。

我问:“妈,您想好了?您没必要委屈自己。”

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挣扎,有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亲妹妹。”

第2章 尘封的铁盒

妈决定去医院,这个决定比我预想的要快,也更让我心疼。

我知道,她不是原谅了,也不是忘记了。她只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叫“亲情”的坎。哪怕这亲情,带给她的全是伤害。

周末,我陪着妈收拾屋子,想让她散散心。阳光很好,透过老旧的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浮着细小的尘埃。妈的话很少,默默地擦着桌子,拖着地,仿佛想把心里的烦乱也一并擦掉。

“妈,那个柜子顶上该擦擦了,都是灰。”我指着客厅角落里一个半高的旧木柜说。

那个柜子是爸妈结婚时打的,油漆都已斑驳,却被妈擦拭得一尘不染。我搬来一把凳子,站上去,准备清理柜顶的积灰。

柜子顶上,除了灰尘,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上了锁的棕色铁皮盒子。盒子已经生了锈,边角磨得发亮,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妈,这什么东西?还锁着。”我好奇地拿了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

妈回过头,看到我手里的铁盒,神色微微一变,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心事。

“老东西了,没什么用。扔了吧。”她说着,就要伸手来拿。

我躲开了:“别啊,都留了这么多年了,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

我了解我妈,她是个念旧但从不拖泥带水的人。没用的东西,早就处理掉了。能被她这样郑重地锁起来,放在柜顶这么多年,里面一定有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别闹,小阳,给我。”妈的语气有些急了。

我更好奇了,拿着铁盒摇了摇,里面传来轻微的“哗啦”声。我跑到爸的书房,从抽屉里翻出一串备用钥匙,一个个试过去。

“哎,你这孩子!”妈跟过来,想阻止我,但已经晚了。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妈站在我身后,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打开了铁盒。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盒子不大,里面装的东西也不多。几张发黄的黑白照片,一条褪色的红领巾,还有……一封牛皮纸信封装着的信。

我先拿起照片。一张是妈年轻时候的,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白衬衫,靠在一棵大树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无忧无虑的妈妈。还有一张是她和舅妈的合影,两个年轻的姑娘头挨着头,亲密无间。那时的舅妈,脸上还没有后来的精明和算计,只有属于少女的青涩。

【内心独白】

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妈妈,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原来我的妈妈,也曾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少女。是什么把她的笑容一点点磨掉,换成了现在这副布满愁绪的模样?是生活,是岁月,还是……照片里这个曾经和她亲密无间的妹妹?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信封已经黄得发脆,上面的字迹是用钢笔写的,有些已经模糊。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信纸。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录取通知书。

红色的抬头印着“海城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

下面用隽秀的打印体写着:李秀兰同学,恭喜你被我校中文系录取,请于一九八零年九月一日前到校报到。

李秀兰。是我妈的名字。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在微微发抖。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妈?海城师范大学?中文系?

这怎么可能!

我的妈妈,那个在我记事起就在纺织厂做清洁工,每天和拖把、污水打交道的妈妈,那个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妈妈,她……她竟然考上过大学?还是那个年代凤毛麟角的名牌大学!

我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妈妈。

她站在那里,看着我手里的通知书,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凉和落寞。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我仿佛看到她年轻时的黑发,和照片上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妈……这……这是真的吗?”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妈没有回答我,她走过来,从我手里轻轻拿过那张通知书,用指腹摩挲着上面“李秀兰”三个字,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追问道,“您考上了大学,为什么没去?为什么要去纺织厂当工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从我嘴里冒出来。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禁地的孩子,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颠覆我过去四十多年对我母亲的全部认知。

【内心独白】

我的母亲,一个本该成为大学老师、作家、编辑的知识女性,却在工厂的角落里,擦了一辈子的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偷走了她的人生?我看着她粗糙的双手,再看看这张录取通知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不甘心,我替她不甘心!

妈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盒,盖上盖子,却没有上锁。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那时候,家里穷。你外婆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早晚要嫁人。家里只能供一个大学生。”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供一个?那舅妈呢?舅妈不是也上了大学吗?”我立刻想到了关键。

我记得很清楚,舅妈总是在我们面前炫耀她当年的大学生活,说她是她们村里飞出去的第一个金凤凰。

妈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你舅妈她……她比我小,你外婆心疼她。”

这句话里隐藏的信息量太大了,让我不寒而栗。

“所以……所以您就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她?”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妈沉默了。

窗外,有邻居在楼下大声地聊天,有小孩在嬉笑打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而我们的房间里,却安静得可怕。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具分量。

我终于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为什么舅妈一家飞黄腾达,而我们家却一直过得这么清贫。

为什么舅妈在妈面前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妈却总是默默忍受。

为什么三十年前那场婚礼上,表哥王强会用那种方式羞辱我的母亲。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母亲是天之骄子,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依附着他们家、无足轻重的穷亲戚。

他们一家,踩着我母亲的梦想和未来,登上了他们想要的高枝,然后回过头来,嫌弃我母亲满身的泥泞。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痛和悲哀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冲到妈的面前,抓着她的胳膊,眼眶通红:“妈!是这样吗?您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您把大学名额让给了她,她上了大学,找了好工作,嫁了好人家,然后就瞧不起您了,是不是!”

妈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她想挣脱,却被我死死抓住。

“小阳,你别这样……都过去了……”她还在重复着这句话。

“过不去!”我大吼道,“这怎么能过得去!这是您一辈子的人生啊!”

眼泪,终于从我这个四十四岁男人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第3章 父亲的叹息

我的情绪失控了。客厅里一片狼藉,我把沙发上的靠枕狠狠砸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妈被我吓得不知所措,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吵什么呢!”

书房的门开了,爸沉着脸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报纸,但显然,我们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机修厂干了一辈子,手艺是全厂最好的,但嘴巴却是最笨的。家里的大事小情,基本都是妈做主,他只负责点头和干活。可我知道,他就像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平时看不出什么,但真到了起风浪的时候,只有他能稳住局面。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哭泣的妈,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打开的铁盒子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唉,终究还是让你知道了。”

他走过去,扶着妈在沙发上坐下,又给我递了个眼神,让我去倒杯水。

我压着火气,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妈。妈的手还在抖,水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爸接过水杯,喂她喝了两口。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爸点了一根烟,这是他几十年的老习惯了,只有心里极度烦闷的时候才会抽。青白色的烟雾在他布满皱纹的脸前缭绕,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凝重。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实话。”我坐到他对面,声音沙哑地问。

爸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你妈刚才说的,差不多就是那样。”他的声音很低沉,“那年,你妈和你舅妈都参加了高考。放榜的时候,全家都乐疯了,因为两个都考上了。你妈考的是海城师大,你舅妈考的是省里的一个专科。”

我心头一紧。原来舅妈考上的只是个专科。

“本来是双喜临门的好事。”爸的眼神变得悠远,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是你外婆……你外婆偏心。她从小就偏疼你舅妈,觉得她嘴甜会来事,你妈性子倔,不讨喜。”

“你外婆找到你妈,哭着求她,说家里条件不好,实在供不起两个大学生。说你舅妈年纪小,心思活,出去见了世面肯定有大出息。而你妈是姐姐,应该让着妹妹。”

我听到这里,拳头又一次攥紧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姐姐就活该牺牲吗?

【内心独白】

偏心。原来一切的根源,是外婆的偏心。就因为我妈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就活该被牺牲掉那个改变一生命运的机会吗?这是她的亲生母亲啊!我无法想象,当年我妈在面对亲生母亲的眼泪和请求时,内心是何等的煎熬和绝望。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你妈当时不同意。”爸继续说,烟灰掉了一截,他都没有察觉。“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那时候……我那时候还是她厂里的同事,只是个追求者。我去看她,她隔着门板跟我说,她想去读书,那是她的梦想。”

“后来呢?”我急切地追问。

“后来,你舅妈在你外婆的授意下,在你妈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爸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鄙夷,“你妈心软,她看不得自己亲妹妹那样。最后,她妥协了。”

“她不仅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对外说自己落榜了,还把家里凑的、准备给她上学用的钱,全都拿给了你舅妈,让她去读那个专科。”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我妈,我那个连买件新衣服都要犹豫半天的妈,我那个把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妈,竟然曾经那么“大方”过。

“你舅-妈拿着你妈的钱和牺牲,心安理得地去上了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嫁给了你舅舅。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回老家了。再后来,你舅舅生意做大了,她就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爸掐灭了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

“至于你妈,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厂里又效益不好,只能转岗去做清洁工。后来,我们就结婚了,有了你。”

爸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小阳,你现在明白了吗?你妈这辈子,心里有多苦。她不是不想提,是不敢提。一提,心口就疼。那场婚礼,你表哥那句话,就像是往她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王强他……他知道这件事吗?”我问道。

爸摇了摇头:“他怎么会知道。你舅妈那个人,好面子,虚荣。她只会告诉她儿子,自己是多么有本事,靠自己考上大学,改变了命运。她绝不会说,她的前途,是用她亲姐姐的一辈子换来的。”

真相,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破了三十年的伪装,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我终于理解了妈的沉默,理解了她那深入骨髓的悲哀。那不是怯懦,而是一种被至亲背叛后,无处言说的巨大伤痛。

【内心独-白】

我以为我了解我的母亲,了解她的节俭,她的要强,她的任劳任怨。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她。在她平凡的外表下,埋藏着一个被偷走的人生,一个夭折的梦想。而偷走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用牺牲去成全的亲妹妹。我胸口堵得厉害,我想呐喊,想替她讨回公道。

“那……那我们还去医院吗?”我看着爸,也看着妈。

现在知道了真相,再去面对那一家人,我怕我妈会崩溃,我也怕我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妈一直低着头,听到我的问题,她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眼神却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坚毅。

“去。”她只说了一个字。

“为什么?”我不解,“您去了能说什么?跟她对质吗?她那种人,会认吗?”

妈摇了摇头,她站起身,走到那个铁盒子前,伸手轻轻抚摸着盒盖上的锈迹。

“我不去跟她对质。”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只是想去看看她。我想让她知道,我李秀兰,没有那个大学文凭,靠自己这双手,也把我的儿子养大了,养得堂堂正正。我没偷没抢,活得不比她差。”

“我也想让你,让你亲眼看看。”妈转过身,看着我,“让你看看,有些人,就算读了再多的书,心也是黑的。让你记住,做人,良心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刻,我从我母亲瘦弱的身体里,看到了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那是一种属于平凡人的,不屈的尊严。

第4章 医院的对峙

周一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开车带妈去了市一院。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妈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外套,坐在副驾驶上,一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一言不发。我知道,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

到了住院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病人身上散发出的各种气息,让人心里发堵。

我们按照王强给的地址,找到了舅妈的病房。是单间,看得出王强确实混得不错。

病房门口,王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他比三十年前胖了不少,头发也有些稀疏了,眼角的皱纹很深,一脸的疲惫和憔-悴。看到我们,他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迎了上来。

“舅妈,陈阳,你们……你们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惊喜,和明显的讨好。

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看他,目光直接投向了病房里。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王强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搓了搓手,尴尬地笑了笑:“我妈她……刚睡着。你们先进来坐吧。”

我们走进病房。舅妈李秀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曾经那个在婚礼上神采飞扬、珠光宝气的女人,此刻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看起来比我妈还要苍老。

岁月,终究是公平的。它不会因为你是否有钱,就对你格外开恩。

妈走到病床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床上昏睡的妹妹。她的表情很复杂,有怜悯,有疏离,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悲哀。

我和王强退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医生怎么说?”我问,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

“肝癌晚期,已经扩散了。”王强的声音嘶哑,“没什么好办法了,就是……拖时间。”

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一个曾经那么在意别人眼光、拼命往上爬的女人,最终的结局,却是如此狼狈地躺在这里,等待死亡。

“她这些年,一直念叨舅妈。”王强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想抽,但看了看医院的禁烟标志,又塞了回去。“尤其是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就喊‘姐,姐’。我问她,她也不说为什么。”

我冷笑一声:“她当然不会说。她有脸说吗?”

王强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困惑:“陈阳,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混蛋,我不该在婚礼上那么对舅妈。我……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听我妈说了一些家里的事,就……”

“她跟你说什么了?”我打断他,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她是不是跟你说,我妈当年很自私,见死不救,不愿意帮衬家里,所以你们家才过得那么苦?是不是说,她是你外婆家里唯一有出息的人,是靠自己一个人打拼出来的?”

王强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张了张嘴,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内心独白】

原来如此。原来在王强的世界里,他的母亲是一个孤军奋战的英雄,而我的母亲,是一个冷漠自私的旁观者。多么可笑,多么颠倒黑白!舅妈不仅偷走了我妈的人生,还用谎言玷污了她的名声,在我表哥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这个女人,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看来我猜对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你妈那个引以为傲的大学,是怎么上的?”

王强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我妈让给她的!”我压低了声音,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当年,我妈考上了海城师大,本科。你妈只考上了一个专科。是我妈,把她的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把家里给她凑的学费,全都给了你妈!是你妈,踩着我妈的肩膀,才有了今天!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两家三十年不来往了吗?”

王强的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墙上。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我妈说……她说当年舅妈也考了,但是落榜了……”

“落榜?”我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了我前天拍下的那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怼到了他面前。

“你自己看!李秀兰!海城师范大学!一九八零年!你再看看你妈当年上的学校,上的时间!你自己去对!”

王强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由白转青。照片上那几个鲜红的大字,像烙铁一样,烙进了他的眼睛里。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

舅妈醒了。

我和王强立刻停止了争执,看向病房。

妈依然站在床边。舅妈缓缓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天花板上聚焦了半天,才慢慢转向旁边。

当她看到我妈的脸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瞬间涌出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愧疚、恐慌,还有一丝……解脱。

“姐……”她张了张嘴,声音像砂纸磨过一样干涩。

妈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

“你……你还是来了……”舅妈的眼角,滚下一滴浑浊的泪。

妈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张纸巾,俯下身,轻轻地,帮她擦掉了那滴眼泪。动作很轻柔,就像三十多年前,她为她整理行囊时一样。

“你……你还记恨我?”舅妈用尽力气,问道。

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恨过。恨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也怨过,怨我妈为什么那么偏心。”

“但是秀芳,”妈看着她的眼睛,叫出了她的小名,“都这把年纪了,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恨的呢?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道歉的。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一声,”妈的腰杆,在这一刻挺得笔直,“我李秀兰,这辈子没读过大学,没穿过好衣服,没住过大房子。但是我没偷过,没抢过,没骗过。我靠我自己的手,把我儿子养大了。他现在有出息,孝顺我,我知足了。”

“我比你,活得踏实。”

最后那五个字,妈说得很轻,却重如千钧,狠狠地砸在了病房里每个人的心上。

舅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张大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汹涌而出。

站在门口的王强,早已泪流满面。

【内心独-白】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那一刻,她在我心里,比任何伟人都要高大。她没有歇斯底里地控诉,没有痛哭流涕地质问。她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力量。它维护了一个普通劳动者最根本的尊严,也完成了对这段恩怨最彻底的审判。

妈说完,没有再看床上痛哭的妹妹一眼,转身向病房外走来。

她从失魂落魄的王强身边走过,从我的身边走过,步履沉稳。

“小阳,我们回家。”

第5章 真相的分量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妈一直很沉默。

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但我知道她没睡着。她的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穿过车窗,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忽然觉得,我妈老了。不是那种年龄上的老,而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之后,瞬间松弛下来的疲惫。

我没有打扰她,只是把车开得很稳。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旋律舒缓而忧伤。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就在陈阳和李秀兰离开后,市一院的单人病房里,陷入了一种死寂。

王强还愣在门口,像一尊石雕。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陈阳的话,和那张刺眼的录取通知书照片。

“是我妈让给她的……”

“她只会告诉你,她是你外婆家里唯一有出息的人……”

这些话,像一把把重锤,把他过去四十多年建立起来的认知堡垒,砸得粉碎。

他从小就听母亲说,他们家以前有多穷,多难。外婆家重男轻女,舅舅们都不管她们姐妹。而他的舅妈,也就是陈阳的母亲,更是个自私冷漠的人,考不上学,早早嫁人,对娘家不闻不问。是她,李秀芳,靠着自己的聪明和毅力,考上了大学,成了全村的骄傲,一个人撑起了门面。

他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他从小就看不起那个当清洁工的舅妈,看不起那个住在破旧家属楼里的表弟。他觉得他们是依附在自己家光环下的穷亲戚。

那场婚礼,他事业有成,娶了漂亮的城里媳-妇,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当他看到舅妈穿着那件不合时宜的紫红色衬衫,局促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时,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和鄙夷感油然而生。

他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想在自己的新娘和岳父岳母面前,划清和这些“穷亲戚”的界限。

于是,他用最伤人的方式,说出了那句“家属预备席”。

他当时甚至觉得很痛快,觉得是为自己那个“受尽委屈”的母亲出了一口气。

可现在,真相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母亲,才是那个真正的“小偷”。她偷走了亲姐姐的人生,还用谎言编织了一件华丽的外衣,欺骗了所有人,包括她最爱的儿子。

而他,就是那个被谎言蒙蔽了双眼的、最愚蠢的帮凶。

他用最恶毒的方式,去羞辱了那个本该最值得他尊敬的、牺牲了自己一切的舅妈。

“嗬……嗬……”

病床上,母亲李秀芳剧烈的喘息声打断了王强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冲到床边。

李秀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她的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想抓住什么。

“妈!妈!您怎么了?”王强慌了,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和护士很快冲了进来,进行紧急抢救。

李秀芳的眼神却越过众人,落在了儿子王强的脸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王强的手,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王强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了那几个字。

“我对不起……你舅妈……”

“我对不起……她……”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刺眼的直线,发出“嘀——”的长鸣。

王强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跪倒在病床前,握着母亲尚有余温的手,三十年来所有的骄傲、优越、怨恨、困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在病重时,总是不停地念叨着“姐”。

那不是怨恨,是忏悔。是压抑了半生,直到生命尽头才敢吐露的,一句迟到的“对不起”。

他想起三十年前的婚礼,想起舅妈那张瞬间凝固的笑脸,想起她那双在身侧攥得发白的手。

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每次去外婆家,都是这个他不喜欢的舅妈,悄悄塞给他几颗糖,或者一个苹果。

他想起自己上大学时,舅妈还托人给他送来一双亲手纳的布鞋,鞋底厚实又温暖。而他的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舅妈就会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原来,那些他早已忘记的、微不足道的温暖,才是真实。而他深信不疑的那些“事实”,全都是谎言。

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趴在床边,嚎啕大哭。哭他自己愚蠢,哭他母亲的可悲,更哭那个被他们母子伤害了一辈子的、善良的舅妈。

【视角切换:第一人称主角视角】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爸看我们脸色不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们下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翠绿的葱花,金黄的煎蛋,飘着猪油的香气。

这是我们家最常吃的晚饭。简单,却暖心。

妈端着碗,吃得很慢。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妈,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呢。”

妈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那一晚,我们一家三口,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三十年的心结,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开始松动。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王强的电话。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

“陈阳,我妈……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感到一阵恍惚。

“昨天……你们走后,她就……”王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沉默了片刻,说:“知道了。节哀。”

“陈阳,”他忽然叫住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句道歉,迟了三十年。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我说。

“我知道。”他吸了吸鼻子,“我想……我想带着我妈的骨灰,去给舅妈磕个头。你觉得……行吗?”

【内心独白】

磕个头?有什么用呢?我妈失去的是一整个人生,是一个本可以完全不同的未来。一个头,能换回什么?我心里依然有怨气,有不甘。但是,看着身边正在择菜的母亲,她的侧脸在晨光下显得那么平静,我忽然觉得,也许追究和怨恨,已经没有意义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你问我没用。”我对王强说,“你得问我妈。”

我把电话递给了正在水槽边洗菜的妈。

“妈,王强的电话。”

妈擦了擦手,接过电话,只“喂”了一声,就一直沉默地听着。

电话那头,王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妈的表情,从平静,到惊讶,再到释然。

最后,她对着电话,轻轻地说了一句:“人死为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也别太难过了。”

挂了电话,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

“小阳,妈想通了。”

第6章 表哥的忏悔

三天后,是舅妈李秀芳的出殡日。

我和爸妈商量后,决定过去送她最后一程。

妈说:“人活一辈子,争来斗去,最后不也就是一个小盒子。她是我妹妹,我去送送她,也算了了我们姐妹最后一点情分。”

爸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找出了一件黑色的夹克,熨得平平整整。

我知道,他们都放下了。或者说,他们选择了与过去和解。

葬礼很简单。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些最亲近的亲戚。王强穿着一身黑西装,胸前别着白花,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红肿,神情憔悴。他那个曾经在婚礼上光彩照人的媳-妇,也素着一张脸,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帮忙招呼客人。

看到我们一家三口走进来,王强身体一僵,随即快步迎了上来。

他走到我妈面前,没有说话,双腿一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在场所有亲戚都惊呆了,窃窃私语声四起。

“舅妈,我对不起您!”王强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里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我不孝,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该……我不该那么对您!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他真的“咚咚咚”地在地上磕起头来,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和爸一起去扶他。

“强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妈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三十年前,是他高高在上地羞辱我妈。三十年后,是他跪在我妈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这世间的因果循环,真是让人唏嘘。

王强的媳-妇也赶紧过来,哭着拉他:“王强,你别这样,妈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会不安的。”

可王强就是不起来,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妈,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舅妈,您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我知道,我妈对不起您,我也对不起您!我听信了我妈的谎话,当了这么多年的睁眼瞎,还……还反过来伤害您。我就是个!”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扇自己的耳光,清脆的“啪啪”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够了!”

一声断喝,来自我一直沉默的父亲。

爸走上前,一把抓住了王强的手腕。爸的手劲很大,那是常年和机器打交道练出来的力气。王强的手被他攥住,动弹不得。

“你妈刚走,你在这里闹,像什么样子!”爸的脸色铁青,“你对不起你舅妈,不是靠磕头、靠打自己就能弥补的。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给你舅妈下跪,她受不起!”

爸的话,掷地有声,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把我妈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转头对王强说:“起来!站直了说话!”

王强被我爸的气势震慑住了,他媳-妇在一旁连拉带拽,他才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头一直低着,不敢看我们。

爸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然严肃。

“王强,过去的事,你妈已经用她的命,给了你舅妈一个交代。你舅妈也已经选择了原谅。我们今天来,是来送你妈最后一程,不是来看你演戏的。”

“你如果真的觉得愧疚,就把你这份愧疚记在心里。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孝顺你媳-妇的父母,好好对你身边的人。别再像你妈一样,活在虚荣和谎言里。也别再像以前的你一样,狗眼看人低。”

爸顿了顿,长叹一口气。

“你舅妈这辈子,吃的苦够多了。我们一家人,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你明白吗?”

王强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爸,又看看我妈,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哦不,舅……舅爹,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他这一声“舅爹”,叫得生涩又真诚。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都散了。

王强送我们到殡仪馆门口。他叫住了陈阳。

“陈阳,能……能跟你单独聊几句吗?”

陈阳看了看父母,他们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停车场一个僻静的角落。王强递给陈阳一根烟,陈阳摆了摆手。王强自己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整理我妈遗物的时候,也找到了一个铁盒子。”王强的声音沙哑,“里面……里面也有一封信。”

陈阳心里一动。

“是我妈当年写给你妈,但一直没寄出去的信。大概是她刚上大学那会儿写的。”王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陈阳,“你看看吧。”

陈阳接过信纸,展开。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娟秀,但有些地方被泪痕晕开了。

信的开头写着:姐,亲爱的姐姐。

信的内容很长,通篇都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忏悔和痛苦。

“姐,我对不起你。我拿着你的学费,穿着你给我买的新衣服,坐上了来城里的火车。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到你在站台上抹眼泪,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我知道我偷走了你的梦想,我是个小偷……”

“姐,大学里的生活和我幻想的不一样。这里的同学都很有钱,他们穿的衣服,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我很自卑,也很想家。我想你,想你做的阳春面。我好几次想退学回去,把上大学的机会还给你。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妈说,我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学生,我不能当逃兵……”

“……我开始说谎。我跟同学说,我家里条件很好,我还有一个姐姐,但是她没文化,早早就嫁人了。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在滴血。可是我只有这样,才能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很虚伪?”

“……姐,这封信我不敢寄给你。我怕你骂我,也怕你……可怜我。我决定了,我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等我有了钱,我就把你和爸妈都接到城里来,我要补偿你。我发誓!”

信的末尾,日期是一九八零年十月。

陈阳看完信,久久没有说话。

原来,舅妈也曾挣扎过,愧疚过。只是,那份愧疚,最终被现实的虚荣和欲望所吞噬。她选择了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盖最初的那个谎言,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迷失了。

“她后来……变了。”王强掐灭了烟头,“我爸生意越做越大,她的心态也越来越不平衡。她开始看不起所有不如她的人,包括你们。她把对你的愧疚,扭曲成了一种怨恨,好像只有证明你过得不好,才能凸显她当初选择的‘正确’。”

“婚礼上的事,是她提前跟我说的。她说,‘你舅妈要来,你别给她好脸色,让她知道我们家现在是什么身份’。我那时候……我那时候觉得我妈说的都对。”王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陈阳把信叠好,还给了王强。

“收起来吧。这算是……她留给你最后的真话了。”

王强接过信,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阳,以后……我们还是亲戚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陈阳看着他,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表哥,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眼里的骄横和不可一世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疲惫和卑微。

【内心独-白】

我还能恨他吗?他也是一个被谎言欺骗了半生的受害者。他的母亲,用一种扭曲的爱,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说到底,他和我一样,都是那段尘封往事的牺牲品。只是,我妈教会了我什么是尊严和善良,而他妈教会了他什么是虚荣和冷漠。

“血缘是断不了的。”陈阳平静地说,“但亲戚之间,怎么走动,看的是人心。”

说完,他转身向父母走去。

王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相互扶持着远去的背影,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而有些东西,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7章 一碗阳春面

舅妈的葬礼过后,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爸妈每天去公园散步,买菜,回家给我和儿子做饭。我按时上下班,处理着公司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儿子也迎来了中考,每天埋头在书山题海里。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妈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愁。她的话也多了起来,甚至开始跟小区里的老太太们一起,报名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

她对我说:“小阳,妈这辈子没上过大学,但现在学写字也不晚。不为别的,就为了以后给你儿子写信,能写得好看点。”

看着她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认真临摹字帖的样子,我的眼眶总是会发热。我知道,那个被锁在铁盒子里三十多年的梦想,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发芽。

爸也变了。他不再那么沉默,话匣子像是被打开了。他会跟我聊厂里当年的趣事,聊他和我妈年轻时是怎么处对象的。他说:“你妈啊,当年可是我们厂里的一枝花。要不是我下手快,早被别人抢走了。”

每当他说这些,妈就会嗔怪地瞪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这个家,仿佛被一场迟来的暴雨洗刷过,雨过天晴,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们家的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王强。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还有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他看到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陈阳,我……我路过,来看看舅妈和舅爹。”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妈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看到王强,也愣了一下,随即说:“是强子啊,快进来坐。”

王强走进屋,把东西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对我爸妈鞠了一躬。

“舅爹,舅妈,我来看看你们。”

爸点了点头,指了指沙发:“坐吧。”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王强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妈给他倒了杯水,打破了沉默:“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舅妈。”王强抬起头,说,“我把公司卖了。”

我们都吃了一惊。

“卖了?”我问,“你那公司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王强苦笑了一下:“以前总觉得,钱越多,面子越大,活得就越有底气。我妈走了以后,我想了很多。我发现,我拼死拼活赚那么多钱,到头来,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亲人都没有。我活得……太失败了。”

“我留了一部分钱,够我们一家人安稳过日子就行。剩下的,我以我妈的名义,捐给了海城师大,设了一个贫困生助学金。”

他看着我妈,眼神无比真诚。

“舅妈,我知道,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什么。我就是想……想替我妈,做点她当年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也算是……给我自己赎罪。”

妈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我以为妈是去拿什么东西,没想到,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了起来。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熟悉的、浓郁的猪油和葱花混合的香气。

我和爸、王强都愣住了。

几分钟后,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三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每一碗,都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碧绿的葱花。

妈把其中一碗,轻轻地放在了王强的面前。

“吃吧。”她说,“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这口。”

王强看着眼前的这碗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抬起头,看着我妈,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面条刚一入口,他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砸进了碗里。

他一边哭,一边大口地吃着面,像是要把这三十年错过的亲情,全都吃回去。

【内心独白】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一碗阳春面,没有山珍海味金贵,却承载了最朴素也最厚重的情感。它是我母亲对过去苦难的释怀,也是对眼前这个迷途知返的外甥的,最终的宽恕。原谅,有时候并不需要说出口。一个动作,一碗面,就足以消解所有的恩怨。

吃完面,王强站起身,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舅妈,谢谢您。我……我走了。”

“以后,常来。”妈说。

王强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送走王强,我回到客厅。爸正在收拾碗筷。妈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妈,您真的……一点都不恨了吗?”我轻声问。

妈转过头,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像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小阳,恨一个人,太累了。就像自己心里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你爸说得对,我这辈子,吃的苦是不少。但是,”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里,是干净的,是踏实的。我把你养得堂堂正正,你孝顺,有出息,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人啊,活一辈子,图的不是大富大-贵,图的是个心安理得。我李秀兰,心安理得。”

那一刻,我看着我的母亲,这个一辈子都在社会底层,做着最卑微工作的女人,她没有读过大学,没有显赫的地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但在我心里,她比任何人都要高贵。

她用她的一生,教会了我什么叫“平凡中的尊严”,什么叫“情义重于利益”,什么叫“家庭理解的力量”。

十四岁那年的屈辱,像一个漫长的冬天。而今天,阳光终于穿透了三十年的阴霾,照了进来。

我紧紧地握住了母亲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我知道,我们家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来源:一心一意小羊M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