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养老院的电视机坏了,老人们都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天空,说着”要下雨喽”。老何还拿着他那个摇摇欲坠的拐杖敲打着地板,说他的腿又开始痛了,这是要变天的征兆。
菊子阿姨来养老院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
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养老院的电视机坏了,老人们都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天空,说着”要下雨喽”。老何还拿着他那个摇摇欲坠的拐杖敲打着地板,说他的腿又开始痛了,这是要变天的征兆。
就在这时,院长推着一位老太太进来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头发已经全白了,但扎得很整齐。和其他刚来的老人不同,她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个旧钱包。
“这是李菊子,今年78岁,有轻度痴呆,以后就住在308房间。小杨,你负责照顾她。”院长交代完就走了,留下我和这位陌生的老人面面相觑。
我叫杨梅,今年39岁,在这家县城的养老院工作已经五年了。说起来可笑,我这个年纪本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却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丈夫,儿子跟着前公婆在城里上学,我只有每个月休息时才能去看他。
“阿姨,我带您去房间吧。”我伸手去扶她。
菊子阿姨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神却很空洞。“好的,小娟。”
我愣了一下,但没有纠正她。在养老院工作久了,我习惯了被老人叫错名字。痴呆老人更是如此,他们总是把眼前的人当成过去熟悉的亲人。
308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把椅子。窗外正对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夏天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味。
我帮菊子阿姨整理好床铺,把她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当我打开她的塑料袋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旧相册。我正想翻开看看,却被她轻轻拍了一下手。
“不许看,这是我和女儿的秘密。”她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好的,阿姨,我不看。”我把相册放进柜子最里层,上锁,钥匙给了她。
就这样,我开始照顾菊子阿姨。起初几天,她基本不说话,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槐树发呆。每天给她送饭时,她都会感谢我,然后叫我”小娟”。
院长告诉我,菊子阿姨是她女儿送来的,但那女儿很忙,办完手续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每月定期打来的赡养费。
“人家是大城市的公司高管,哪有时间照顾老人啊。”院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几分羡慕和无奈。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去给菊子阿姨送早饭,发现她正对着窗户自言自语。
“小娟啊,你看那棵树,开花了。”她指着窗外说。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棵槐树上确实开满了白花,风一吹,花瓣飘落,像下雪一样。
“是啊,开花了。”我应道,心里默默记下要给她加件外套,春天的风还是有点凉。
“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槐花了,总要我做槐花饼给你吃。”她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光。
我没有纠正她,只是笑着点点头。在养老院,我们被教导不要刺激痴呆老人,要顺着他们的思路走。但我心里清楚,她记忆中的”小娟”应该是她女儿。
那天下午,我趁着休息时间去院子里摘了一些槐花,回来用面粉和糖做成了几个简易的槐花饼。当我把饼送到菊子阿姨面前时,她愣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还记得啊…”她哽咽着,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几个粗糙的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她的女儿小娟。
从那以后,菊子阿姨变得开朗了许多。她会跟其他老人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偶尔还会哼几句京剧。但她依然叫我”小娟”,而我也就默认了这个身份。
有一次,我正在帮她梳头,她突然说:“小娟,妈妈对不起你。当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你跟着你爸爸,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我的手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显然是菊子阿姨和她女儿之间的往事。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轻声说。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醒:“你不是小娟。”
我心里一惊,不知所措。但下一秒,她又恢复了茫然的表情:“今天吃什么呀,小娟?”
这样的清醒时刻时有发生,但总是稍纵即逝。有时候她会叫出我的真名”小杨”,但很快又会忘记,重新叫我”小娟”。
养老院里的其他护工常开玩笑说我”捡了个妈”,我也只是笑笑。说实话,我并不介意。自从我父母去世,又失去丈夫后,我的生活就只剩下工作和偶尔看望儿子的时光。而菊子阿姨给了我一种被需要的感觉,尽管那需要是建立在她的错认之上。
第二年夏天,菊子阿姨的病情突然加重。她开始认不出人,甚至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有一天晚上,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喊着要去接女儿下班。我和另一个护工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劝回床上。
我把情况报告给了院长,院长联系了菊子阿姨的女儿,但对方只是在电话里说忙得脱不开身,让我们先照顾着,等忙完这阵子就来看望。
“唉,都这样。”院长挂了电话,无奈地摇摇头。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菊子阿姨。晚上我常常睡在她房间的小折叠床上,就怕她半夜又要”去接女儿”。
有一次夜里,我被一阵低泣声惊醒。借着月光,我看见菊子阿姨坐在床边,正看着那本一直锁在柜子里的相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我轻轻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相册里是一张张泛黄的照片,一个从小女孩到青年女子的成长过程。照片边角都有些卷曲了,可以看出经常被翻阅的痕迹。
“这是小娟吗?”我轻声问。
菊子阿姨点点头,用满是皱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我的小娟啊…”
那晚上,不知怎么的,菊子阿姨的神志格外清醒。她断断续续地讲起了她和女儿的故事。
原来,小娟是她和前夫的女儿。离婚后,法院判决女儿跟着父亲生活。菊子阿姨为了能经常见到女儿,一直没有搬离那个小镇,在女儿上学的路上开了一家小杂货店。
“我每天都能看见她上学、放学,但她从来不进我的店。她爸爸告诉她,我是个坏女人,抛弃了他们父女。”菊子阿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回忆中的痛苦。
后来,女儿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小镇。菊子阿姨也关了杂货店,去了外地工作。多年后再回来时,才知道前夫已经去世,女儿也早已成家立业,搬到了大城市。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体面的工作。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菊子阿姨的眼神变得空洞,“但我一直留着她小时候的照片,那是我偷偷找她爸爸要的。”
我听着,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任由她的泪水打湿我的手背。
到了第三年冬天,菊子阿姨的身体每况愈下。医生说她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照顾她上,甚至连去看儿子的次数都减少了。
儿子在电话里抱怨我:“妈,你又不是她亲闺女,干嘛这么拼命啊?”
我无法解释那种感觉。也许是因为菊子阿姨让我想起了我已故的母亲,也许是因为在照顾她的过程中,我找到了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一月的一个早晨,外面下着小雪,菊子阿姨突然拉着我的手,神色异常清醒。
“小杨,我知道你是谁。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十分清晰。
我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阿姨,您记起来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时常清醒,只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小娟早就不认我这个妈了,我只能在幻觉中与她相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柜子里有个信封,里面是我的一点积蓄,还有一个纸条。等我走了,你打开看看。”她说完,闭上眼睛休息了。
三天后的凌晨,菊子阿姨平静地离开了。她走得很安详,脸上带着微笑,好像终于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女儿。
按照规定,我联系了她的女儿。对方说会尽快赶来处理后事,但三天过去了仍未露面。最后只是托人带来了一笔钱,安排了火化和骨灰寄存。
整理菊子阿姨遗物的那天,我打开了她说的信封。里面有两万块钱和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小杨,这三年来,你就是我的亲闺女。这些钱是我偷偷攒下的,本想留给小娟,现在给你买点好吃的。别忘了,做槐花饼时要加点盐,那样更好吃。”
我捧着那张纸条,泪如雨下。
第二天,我拿着菊子阿姨的骨灰,按照她生前的嘱咐,葬在了养老院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就在那棵开满槐花的大树下。
春天来了,槐树又开花了。我常常在下班后去那里坐一会儿,有时候会带上自己做的槐花饼。每次都会加一点盐,就像菊子阿姨教我的那样。
有一天,我在树下发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里。她穿着考究的套装,手里拿着一束白花。
“请问,这是李菊子的墓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您是…”
“我是她女儿,小娟。”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心里一惊,不知该说什么。
“妈妈去世后,我才知道这三年来是怎么回事。我…我一直以为是社会福利院在照顾她。”小娟看着墓碑,眼泪落了下来,“院长告诉我,有个叫杨梅的护工,这三年来一直把我妈当亲人照顾,是您吗?”
我轻轻点头。
“谢谢您。”她哽咽着,“我…我是个不孝女。当年我恨她抛弃我和爸爸,后来知道真相却又不敢面对她。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槐花饼,您妈妈说您小时候最爱吃了。”
她接过去,泪如雨下。
“还有这个。”我又拿出那本旧相册,“这是您妈妈的宝贝,她说这是你们母女的秘密。”
小娟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呆住了。那是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旁边贴着一张小纸条:“小娟上小学一年级,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裙子,真漂亮。”
每一页都有这样的纸条,记录着菊子阿姨眼中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原来她一直在看着我长大…”小娟抱着相册,泣不成声。
那天,我们在槐树下坐了很久,她听我讲这三年里菊子阿姨的点点滴滴,我也听她讲起自己童年的回忆。夕阳西下时,一阵风吹来,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菊子阿姨在天上撒下的祝福。
回家的路上,我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周末我要去看他,会带上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电话那头,儿子开心地说:“太好了!妈,我想你了。”
我笑着回答:“妈也想你。”
菊子阿姨教会了我很多,但最重要的是:亲情不一定只存在于血缘之中,有时候,它来自于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关怀。
如今,每到槐花开的季节,我都会做一些槐花饼,一半留给自己,一半带去墓前。有时候小娟也会来,我们就一起坐在树下,吃着加了点盐的槐花饼,聊聊各自的生活。
那个信封里的两万块钱,我一直没舍得花。后来我用这些钱在养老院旁边的空地上种了一片槐树。几年后,那里成了老人们最喜欢的地方。
每当槐花飘落,我总会想起菊子阿姨那句话:“你才是我亲闺女。”
其实血缘很重要,但陪伴更重要。人这一辈子,遇到肯陪你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亲人。
最后的话:亲爱的小娟,如果你看到这篇故事,希望你知道,你妈妈很爱你,只是不善表达。而我,虽然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护工,却因为照顾她的这三年,也成了你的半个家人。人生有时就是这么奇妙,错过了一段路,却因此遇见了另一片风景。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