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爹,当朝丞相沈从安,把我叫到书房的那天,天气闷得像口倒扣的锅。
我爹,当朝丞相沈从安,把我叫到书房的那天,天气闷得像口倒扣的锅。
连廊下的紫藤花都蔫蔫地垂着头,没什么精神。
我踏进书房时,他正背着手,站在一幅《江山社稷图》前。
那幅图,是他去年寿辰时,太子亲笔所赠,被他视若珍宝,悬在最显眼的位置。
屋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味道醇厚,却压不住那股子山雨欲来的沉闷。
“来了。”他没回头,声音平平。
我垂手立在门边,低声应了句:“父亲。”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审视的、估量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器物,盘算着它的价值。
“清晏,你今年,一十有六了吧。”
“是,父亲。”我的心微微一沉。
他点点头,踱步到书案后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
“宫里的消息,你也听说了。陛下龙体欠安,需要人冲喜。”
他话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不轻不重地落在我心湖里,漾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我当然听说了。
当今圣上年近五旬,比我爹还年长几岁。早年励精图治,是位明君,可近几年沉迷丹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所谓的“冲喜”,不过是找个由头,充盈后宫罢了。
我爹见我不语,继续道:“这对我们沈家来说,是个机会。”
他口中的“我们沈家”,我知道,其实指的是我那位嫡姐,沈清禾。
沈清禾,京城第一才女,貌美如花,是丞相府的掌上明珠,更是我爹和我嫡母全部的希望。
她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我爹的手指在紫砂壶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子仁孝,陛下病重,他无心婚配。可东宫不可久虚,国本必须稳固。这个时候,谁能为陛下分忧,就是为太子分忧。”
我懂了。
他要把一个女儿送进宫,去固宠,去当沈家在后宫的眼线,去为沈清禾的太子妃之路,铺上一块坚实的垫脚石。
而沈清禾,金枝玉叶,自然是要留给太子的。
那么,被送进去的人选,便只剩下我了。
一个庶女,母亲早逝,在府中活得像个透明人。
用我,去换嫡姐的前程,这笔买卖,在他看来,划算得很。
“清晏,”他终于抬眼,直视着我,“这是你的福分,也是我们沈家的荣耀。你姐姐将来若能入主东宫,你便是首功之臣。”
他给我画了一张好大的饼,可我连闻到香味的资格都没有。
我看着他,这位我血缘上的父亲,他的面容儒雅,目光深邃,说出的话却像淬了冰。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
他似乎对我的沉默有些不满,微微蹙眉:“怎么,你不愿意?”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女儿的一切,都由父亲做主。”
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呢?
就像我院里那棵不开花的石榴树,它的命运,从被种下的那天起,就由不得自己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这就好。你放心,爹不会亏待你。进宫后,安分守己,尽心侍奉陛下,为家族争光。”
“是。”我低头应道。
从书房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沈清禾。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掐腰罗裙,裙摆上绣着大朵的芙蓉,环佩叮当,明艳得像枝头最盛的花。
她身边围着好几个丫鬟,前呼后拥,与我身后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妹妹这是……刚从父亲那里过来?”她停下脚步,含笑看着我,眼底却藏着一丝探究。
我点点头:“姐姐。”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画眉,是个机灵的,立刻笑着说:“二小姐,恭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셔。”
沈清禾故作惊讶地掩住唇:“画眉,不许多嘴。事情还没定下呢。”
说是这么说,她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拉过我的手,亲昵地拍了拍,那保养得宜的手指,温润如玉,与我这双因常年自己洗衣、做些杂活而有些粗糙的手,截然不同。
“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或许有些委屈。可你想想,能进宫侍奉君上,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更何况,这也是为了我们沈家,为了我……”
她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恰到好处的娇羞。
“为了我与太子的将来。妹妹,你素来懂事,定能体谅父亲的苦心,和姐姐的难处,对吗?”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我的“牺牲”是为了她,又给我戴上了一顶“懂事”的高帽子。
我若是表现出半分不满,便是不识大体,辜负了全家的期望。
我看着她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
习惯了她占有最好的东西,还要摆出一副施舍者的姿态。
我轻轻抽回手,福了福身子:“姐姐说的是,清晏都明白。”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体己话,便带着她的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的拐角处,许久没有动。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我的裙角。
有点凉。
回自己那个偏僻的小院时,嫡母身边的王妈妈已经等在了那里。
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匹料子,还有两支珠钗。
“二小姐,夫人说了,您就要进宫了,是沈家的脸面,不能穿得太寒酸。”王妈妈的语气带着几分施舍的傲慢,“这些,是夫人赏您的。您那点月钱,想必也置办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我看着那几匹料子,颜色都有些暗沉,是嫡母压箱底的旧货。
那两支珠钗,珠光黯淡,样式也早就过时了。
这便是他们所谓的“不亏待”。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的丫鬟小茶接了过来,淡淡道:“替我谢过母亲。”
王妈妈撇撇嘴,又交代道:“夫人还说了,进了宫,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记着沈家的荣耀。凡事多为大小姐着想,别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性子,丢了丞相府的脸。”
“我记下了。”
王妈妈走后,小茶气得眼圈都红了。
“小姐,她们也太过分了!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打发叫花子!”
她把那些料子扔在桌上,一脸的愤愤不平。
我拿起那支珠钗,在指尖转了转,冰凉的触感传来。
“小茶,别气了。东西是好是坏,不重要。”
重要的是,送东西的人,是什么心思。
他们是在提醒我,就算我进了宫,也永远是沈家的棋子,是为沈清禾铺路的那块石头。
他们怕我得了势,忘了本。
我笑了笑,把珠钗插进了发髻。
镜子里的人,面容清瘦,眉眼寡淡,实在算不上绝色。
可那双眼睛,却很亮。
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
小茶看着我,有些不解:“小姐,您……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转过头,看着她:“为什么笑不出来?从今往后,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在这个家里,我没有得到过半分温情。
父亲的眼里只有权势和嫡姐,嫡母视我为眼中钉,沈清禾则像一朵美丽的食人花,总是在不经意间,吸食着我的养分。
离开这里,哪怕是去往那个更复杂、更危险的皇宫,于我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
至于未来会怎样……
谁知道呢?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进宫的日子定得很快,就在三天后。
这三天里,沈府上下张灯结彩,办得比过年还热闹。
人人都说,沈家出了位贵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沈清禾更是日日都来我的小院,拉着我的手,说着姐妹情深的话。
她给我送来了许多珍贵的首饰和衣料,比嫡母送的那些,不知好了多少倍。
“妹妹,这些你都带上。进了宫,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她一边为我簪上一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一边柔声说道。
我看着镜中被珠光宝气堆砌起来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关心我。
她只是希望我这颗棋子,看起来更体面一些,更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好为她所用。
我顺从地接受了她所有的“好意”。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反而越是平静。
她把我当傻子,却不知,我看她,又何尝不是在看一出卖力的戏。
临行前一晚,我去了我娘的小佛堂。
我娘生前信佛,她走后,我便在这偏院里,为她设了一个小小的佛堂,日日为她燃一炷香。
佛像前,青烟袅袅。
我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想起我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对我说:“晏儿,娘没本事,护不住你。往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记住,不争,不抢,平安就好。”
那时候,我以为她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家里,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唯有不争不抢,才能勉强求得一席之地。
可现在,我马上就要被当成一件礼物,送进那个全天下最容不得“不争不抢”的地方了。
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在佛堂里坐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
小茶在门外催了好几次,我才缓缓起身。
走出佛堂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尊观音像。
她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仿佛在告诉我,众生皆苦。
我忽然就想通了。
既然众生皆苦,那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是福是祸,总要走下去才知道。
第二天,吉时到。
我穿着一身妃色的宫装,在全家人的“瞩目”下,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沈清禾站在我爹身边,眼眶微红,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妹妹,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我隔着车窗,对她笑了笑。
“姐姐放心。”
马车缓缓启动,我最后看了一眼丞相府那块烫金的牌匾。
然后,我放下了车帘,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我闭上眼,将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空。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沈家的二小姐沈清晏。
我是皇帝的女人。
我的战场,在前面。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
我由宫女扶着,下了马车,踏上了紫禁城的土地。
眼前的宫殿,层层叠叠,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威严,肃穆,带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嬷嬷迎了上来,她穿着一身深色的宫装,神情严肃。
“奴婢是储秀宫的掌事姑姑,孙嬷嬷。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接引沈小主。”
我连忙福身:“有劳嬷嬷了。”
孙嬷嬷打量了我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小主不必多礼,请随奴婢来吧。”
储秀宫是新晋嫔妃的居所。
我被安排在了一个叫“听雨轩”的偏殿里。
院子不大,但很雅致,种着几竿翠竹,还有一架开得正盛的蔷薇。
比我在沈家那个冷清的小院,不知好了多少。
孙嬷嬷将我送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小主,您先在此歇息。宫里的规矩,自会有教习姑姑来教您。晚间陛下会翻牌子,您……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走进殿内,里面已经有两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在等着了。
他们见到我,立刻跪下行礼:“奴婢(奴才)参见小主。”
我让他们起来,问了他们的名字。
两个宫女一个叫春桃,一个叫夏荷。小太监叫小安子。
都是些半大的孩子,看起来还有些拘谨。
我让小茶给了他们一些赏钱,他们的神色才放松了些。
我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虽然不算奢华,但样样精致。
看来,我爹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内务府的人不敢在明面上怠慢我。
一下午的时间,教习姑姑便来了。
她教了我许多宫里的规矩,从言行举止,到如何侍寝。
她讲得面无表情,我听得认真无比。
这些,都是我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马虎不得。
晚膳很简单,四菜一汤,味道却比家里的好了太多。
我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饭。
夜色渐渐深了。
敬事房的太监来了,高声唱道:“陛下翻了沈小主的牌子,请小主准备接驾。”
屋里的人,瞬间都紧张了起来。
春桃和夏荷手忙脚乱地为我重新梳妆,换上了一身轻薄的纱衣。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那个掌握着我未来命运的男人,就要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会如何对我。
我只能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
等待着,那场决定我命运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陛下驾到——”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跪下迎接。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双明黄色的龙靴,停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一只略显苍老但依旧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扶起了我。
“起来吧。”
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却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昏聩。
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内殿。
屋里的宫人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我和他。
他松开我的手,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我没喝完的茶,喝了一口。
“你就是沈从安的女儿?”
“是,臣妾沈清晏。”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一把尺子,在我身上寸寸度量。
我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却依旧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依言,慢慢抬起了头。
终于,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确实老了。
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和额头,都有了深深的皱纹。
可他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像是能洞穿人心。
那不是一个沉迷丹药的昏君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个执掌天下数十年的帝王,才有的眼神。
我心里一凛。
看来,外界的传言,并不尽然。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笑:“长得……倒也清秀。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那个名动京城的姐姐。”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沈从安把你送进来,打的什么算盘,朕心里清楚。”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让你在宫里固宠,为他,也为你那个姐姐铺路。将来,好让你姐姐顺利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做皇后。”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可我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我跪了下去:“臣妾……臣妾不知。臣妾只知,嫁入宫中,便是陛下的人,自当一心一意侍奉陛下。”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
“一心一意?”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这宫里,谁不是说着一心一意的话,心里却装着各自的盘算呢?”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批阅奏折留下的薄茧。
“告诉朕,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也是我的考验。
我说错一个字,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我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让我无所遁形。
我索性,不再掩饰。
“回陛下,臣妾……想活下去。”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清晰。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
我继续说道:“臣妾不想当棋子,不想任人摆布。臣妾只想在这宫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想争宠,不想卷入那些权力的纷争。
我只想找一个地方,能让我喘口气,能让我为自己而活。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发怒。
可他却忽然松开了手,直起身,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想活下去’!”
“这宫里,人人都想要荣华富贵,想要滔天权势,你是第一个,跟朕说,只想活下去的。”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我跪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
笑声停歇,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对我招了招手。
“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我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会下棋吗?”他问。
我点点头:“会一点。”
我娘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都教过我。
只是我天资愚钝,只对象棋和围棋,有些心得。
他来了兴致:“那陪朕下一局。”
小安子立刻捧来了棋盘和棋子。
是一副上好的和田玉棋子,温润细腻,握在手里,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我和他,就在这寂静的夜里,对弈起来。
他的棋风,大开大合,极具攻击性,一如他帝王的身份。
而我,则走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守多攻少。
我没有刻意让他,但也无意争胜。
我只是在用我的棋路,告诉他,我的生存之道。
那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一局下完,已是深夜。
我以半子之差,输了。
他看着棋盘,久久不语。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盘棋,下得……很像一个人。”
我没有问是谁。
我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他站起身,似乎有些累了。
“今晚,朕就歇在这里了。”
我心里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我站起身,准备伺候他宽衣。
他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朕睡外间,你睡里间吧。”
我愣住了。
他没有再看我,径自走向了外间的软榻。
那一夜,我躺在龙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我不知道,这位帝王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只知道,我的命运,从这一夜起,开始偏离了父亲和嫡姐为我设定的轨道。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皇帝已经走了。
桌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枚玉佩,质地通透,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春桃和夏荷看到这枚玉佩,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小主,这……这是凤求凰玉佩!是陛下当年赐给……赐给元后的定情信物!”
元后?
我心里一动。
据说,当今圣上的元后,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一生挚爱。
只可惜,红颜薄命,在太子出生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了。
从那以后,中宫之位,一直悬空。
他把元后的信物给了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想明白,殿外,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一个太监,领着一群宫人,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是各种各样的赏赐。
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摆满了整个屋子。
领头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王总管。
他对我笑得一脸和善:“沈小主,这是陛下赏您的。陛下还说了,您住的地方太偏了,让您搬去长春宫居住。”
长春宫!
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仅次于皇后寝宫的宫殿,历来都是最受宠的妃子,才有资格居住的。
我才进宫第一天,甚至还没有真正侍寝,就得到了如此殊荣?
这……太不寻常了。
我有些不安,但还是谢了恩。
王总管走后,春桃和夏荷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小主,您真是好福气!看来,陛下是真心喜欢您呢!”
我看着满屋子的赏赐,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不想当那棵最显眼的树。
可皇帝的决定,我无法违抗。
我只能搬进了长春宫。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时间,我成了所有人议论的焦点。
嫉妒的,探究的,不屑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我知道,我的安稳日子,到头了。
接下来几天,皇帝夜夜都来长春宫。
但他什么也没做。
只是和我下下棋,聊聊天,或者让我为他磨墨,看他批阅奏折。
他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跟我说起他年轻时南征北战的往事,说起他与元后琴瑟和鸣的岁月,也说起他对太子的期许和担忧。
他像一个孤独的老人,在对我倾诉着他一生的荣耀与寂寞。
我从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
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递上一杯热茶。
在他疲惫的时候,为他轻轻捶捶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了我。
或许,是因为我的顺从,我的不争。
或许,是因为我的那句“想活下去”,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根弦。
又或许,我的棋路,真的像他那位故去的元后。
我不想去深究原因。
我只知道,我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这是他给我的定位,也是我目前,唯一的护身符。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沈清禾,竟然进宫来看我了。
是皇后特许的。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看起来比在家里时,更加明艳动人。
她一见到我,就亲热地拉住我的手。
“妹妹,你可真给咱们沈家争气!我听说了,陛下对你宠爱有加,姐姐真为你高兴!”
她的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
可我却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
我淡淡地抽回手:“姐姐言重了。陛下只是……念旧罢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妹妹就是谦虚。对了,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件事。太子殿下……他前几日,在赏花宴上,夸我的舞跳得好呢。”
她说着,脸上飞起两朵红霞,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我心里了然。
这是在向我炫耀,也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我配合地点点头:“那真是要恭喜姐姐了。姐姐与太子殿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满意地笑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妹妹,你如今在陛下面前得脸,可要多为姐姐和太子美言几句啊。父亲说了,只要你能吹好陛下的枕边风,我和太子的婚事,就十拿九稳了。”
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刚剪下的一朵蔷薇。
花瓣娇嫩,却带着刺。
“姐姐放心,妹妹省得。”
送走沈清禾,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父亲,嫡姐……
他们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即便我身在宫中,也依旧想要将我牢牢困住。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他们摆布的沈清晏。
他们不知道,我已经不想再当棋子了。
晚上,皇帝又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还带了一壶我娘生前最爱喝的桂花酿。
“尝尝,这是江南新进贡的。”
我为他斟了一杯,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酒香清甜,一如我记忆中,母亲身上的味道。
我忍不住,有些失神。
“想家了?”他问。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陪我喝着。
几杯酒下肚,我的胆子,也大了一些。
我看着他,轻声问道:“陛下,您……为什么对臣妾这么好?”
他放下酒杯,看着我,目光悠长。
“因为,你很像她。”
他说的,是元后。
“你的眉眼,你的性子,甚至你下棋时,蹙眉的样子,都像她。”
原来,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这个答案,在我意料之中,却还是让我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
失落?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清醒。
替代品,就意味着,我永远不可能成为正主。
也意味着,我不会被卷入太深的情感纠葛。
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敛去心神,对他笑了笑:“能像元后娘娘,是臣妾的福气。”
他看着我的笑,眼神有些复杂。
“你……不介意?”
我摇摇头:“臣妾不敢。能为陛下分忧解愁,是臣妾的本分。”
他沉默了。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你跟你姐姐,真是一点都不像。”
“沈清禾今日进宫了,朕知道。”
我的心,提了起来。
“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将沈清禾让我为她和太子美言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说完,我跪了下来:“是臣妾管教不严,惊扰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他没有让我起来。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冰。
“沈从安……他的野心,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以为,把一个女儿送进宫,就能左右朕,左右太子,左右这整个天下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帝王的怒意。
我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你起来吧。”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
“这件事,不怪你。”
他扶我起身,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沈家的事,你不用管,也管不了。”
“朕,自有安排。”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让我做我自己。
也是第一次,有人,把我从沈家的那张网里,拉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安排”是什么。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或许真的可以由我自己掌控了。
第二天一早,一道圣旨,震惊了整个前朝后宫。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
册封沈氏清晏为后,择日举行封后大典,昭告天下。
当宣旨的太监,在我面前展开那卷明黄的圣旨时,我整个人都懵了。
皇后?
我?
我甚至,连个正经的位分都没有,只被称作“沈小主”。
我甚至,还没有真正侍寝。
怎么就……一步登天,成了皇后?
这太荒唐了!
不仅我懵了,我宫里所有的人,都懵了。
春桃和夏荷,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直到王总管笑着提醒:“皇后娘娘,还不接旨?”
我才如梦初醒,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道足以改变我一生的圣旨。
“臣妾……谢主隆恩。”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了出去。
整个皇宫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是我。
一个家世普通、相貌平平的庶女,凭什么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后位?
我同样想不通。
晚上,皇帝来了。
我跪在他面前,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这……这太贵重了,臣妾担不起。”
他扶起我,拿过圣旨,随手放在了一边。
“朕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清晏,朕知道,你不想要这个位置。你想要的,只是安稳度日。”
“可是,在这宫里,没有绝对的安稳。你站得越高,才越安全。”
“朕封你为后,不是要你争宠,不是要你弄权。”
“朕要的,是一个能与朕并肩而立,能帮朕看顾好这后宫,能让朕安心的皇后。”
“朕老了,没那么多精力去应付那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朕需要一个聪明的、通透的、与世无争的皇后。”
“而你,是朕最好的人选。”
我看着他,这个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男人。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懂他了。
他不是在选一个妻子,他是在选一个合作伙伴。
他看中的,不是我的容貌,不是我的家世,而是我的性子。
他知道我没有野心,知道我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给他惹麻烦。
他知道我身后是沈家,封我为后,可以安抚我父亲,让他暂时收敛。
同时,他又把我推到了沈家的对立面。
因为,一旦我成了皇后,沈清禾,就不可能再成为太子妃。
自古以来,没有姐妹同侍两代君王的道理。
更何况,是皇后和太子妃。
这一招,实在是高。
既给了沈家一个天大的荣耀,又彻底断了沈从安想让沈家两代为后的念想。
他这是在用我,来敲打我那位权倾朝野的父亲。
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只不过,从一颗弃子,变成了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
想明白这一切,我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对他福了福身:“臣妾,明白了。”
“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望。”
他欣慰地点点头,握住了我的手。
“以后,不必再自称臣妾了。你我之间,是夫妻。”
他的手,很温暖。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或许,当这个皇后,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二天,我成了皇后的消息,传回了沈家。
据说,我爹接到圣旨的时候,当场就愣在了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便是欣喜若狂。
沈家要出一位皇后了!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立刻让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大肆庆祝。
然后,他带着嫡母和沈清禾,以谢恩为名,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我是在坤宁宫,我的新寝宫里,见到他们的。
我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凤袍,头戴九尾凤钗,端坐在主位上。
他们进来时,我没有起身。
因为,我是皇后。
他们,是臣子,是外戚。
他们必须向我行礼。
我爹和嫡母,跪在地上,山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得意。
仿佛我这个皇后,是他们一手造就的。
只有沈清禾,她跪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死死地盯着我身上的凤袍,那眼神,像是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我能想象她此刻的心情。
她一定以为,我最多,也就是被封个嫔妃。
她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成为皇后。
那个她梦寐以求,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位置。
“都起来吧。”我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赐座。”
宫女搬来了锦凳。
我爹和嫡母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
沈清禾却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动。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圈红了。
“妹妹……不,皇后娘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质问。
“不是说……不是说让你进宫,是做妾的吗?”
她终于,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那句“做妾”,她说得又轻又快,仿佛生怕被人听见。
可在这寂静的殿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爹和嫡母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我爹厉声呵斥道:“清禾!胡说什么!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请罪!”
嫡母也急忙拉她的衣袖。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
我看着沈清禾,这个从小到大,都压在我头上的嫡姐。
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光彩夺目。
而我,永远是她身后的影子。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看着她,笑了。
笑得云淡风轻。
“姐姐,慎言。”
“本宫如今,是陛下亲封的皇后,是这大周的国母。”
“至于你说的‘做妾’……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你们想错了呢?”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她的心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瘫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太子殿下……我的太子妃之位……”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快意。
只觉得有些可悲。
她和我,其实都是一样的。
都是被家族命运裹挟的可怜人。
只不过,她被捧得太高,所以,摔下来的时候,也更疼。
我爹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他终于意识到,我这个女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想利用我,却反被我背后的皇帝,将了一军。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忌惮。
他站起身,对我拱了拱手:“皇后娘娘,小女无状,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臣,这就带她回去,严加管教。”
我点点头:“父亲有心了。姐姐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想必过几日就好了。”
我依旧称他为“父亲”,称她为“姐姐”。
这是在告诉他,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但同时,我也在用我的身份,和他们划清界限。
他们灰溜溜地走了。
沈清禾,是被嫡母半扶半拖着离开的。
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和轻蔑。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我知道,她完了。
她的太子妃之梦,彻底碎了。
而我,沈清晏,从今天起,才真正开始了我的人生。
封后大典,办得极为隆重。
那天,我穿着繁复的礼服,一步步走上太和殿的台阶,接受百官的朝拜。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很暖。
我看到了站在百官之首的父亲,他低着头,神情恭敬。
我也看到了,人群中,那些曾经轻视我、忽略我的人,如今,都对我投来了敬畏的目光。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原来,站在权力的顶端,是这样的感觉。
它不能带来快乐,却能带来,尊严。
大典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皇帝依旧夜夜来坤宁宫,但我们,依旧分榻而眠。
我们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合作伙伴。
他处理朝政,我管理后宫。
我学着看账本,学着处理各宫的纷争,学着平衡各方的势力。
我做得不算好,但很用心。
皇帝对我,很满意。
他时常说,我让他省了很多心。
沈家,在我成为皇后之后,安分了许多。
我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结党营私。
沈清禾,也大病了一场,之后,便被嫡母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听说,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复往日的飞扬神采。
太子,最终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为妃。
那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与太子很是相配。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我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下,依旧暗流涌动。
宫里的那些妃嫔,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没少给我使绊子。
她们嫉妒我,不服我。
一个无宠无子的皇后,在她们看来,位置坐不长久。
我不在意这些。
只要皇帝信我,我就无所畏惧。
转眼,便是一年冬。
这天夜里,皇帝批阅奏折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还咳出了一口血。
我吓坏了,连忙宣太医。
太医诊治后,脸色凝重地告诉我,陛下这是早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加上常年劳累,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就倒下。
他明明,看起来还那么精神。
接下来的日子,他病得越来越重。
朝政,都交由太子打理。
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清醒的时候,他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说话。
“清晏,朕……怕是不行了。”
“朕走后,太子年幼,朝中必有动荡。沈从安……你父亲,野心勃勃,你要……小心他。”
“朕已经为你铺好了路。朕留下了遗诏,命三位顾命大臣辅佐太子。他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会护着你和太子的。”
“你……不要怕。”
我听着他的嘱托,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他抬起手,想要为我擦去眼泪,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握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那只曾经叱咤风云的手,如今,已经瘦骨嶙峋,冰冷无比。
“陛下,您不会有事的。”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他笑了笑,那笑容,很虚弱。
“傻丫头……人,哪有不死的。”
“朕这一生,打过胜仗,也吃过败仗。爱过,也恨过。坐拥过天下,也体会过……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临了,能有你陪在身边,朕……很知足。”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柔和眷恋。
“清晏,朕知道,你心里……没有朕。”
“朕,也给不了你,一个女人想要的爱情。”
“朕能给你的,只有这至高无上的后位,和一世的安稳。”
“答应朕,好好活下去。帮朕,守好这大周的江山。”
我哭着点头:“我答应您,我答应您……”
他闭上眼,再也没有醒来。
大行皇帝驾崩,举国同哀。
太子继位,是为新君。
我,成了大周最年轻的太后。
我遵从他的遗愿,垂帘听政,辅佐新君。
我爹,沈从安,以为他的机会来了。
他联合一众旧臣,屡屡在朝堂上,与我作对,想要架空我和新君。
可他低估了我。
也低估了,先帝为我留下的力量。
我利用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一步步瓦解了他的势力。
我将他安插在朝中的党羽,一一拔除。
最后,我拿到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
铁证如山。
新君下旨,将沈家满门抄斩。
念在我与沈家的血缘关系,特许我,不必回避。
抄家的那天,我去了沈家。
那座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府邸,如今,一片狼藉。
我走过我曾经住过的偏院,那棵石榴树,依旧没有开花。
我在祠堂里,见到了我爹。
他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沈清晏!你这个不孝女!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掐死你!”
我看着他,神情平静。
“父亲,路,是您自己选的。”
“您把我送进宫的那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您把我当棋子,却不知,棋子,也有不想被摆布的时候。”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
“好!好一个不想被摆布!你赢了!你现在是太后了,你高高在上了!可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沈家的血!你把沈家毁了,你以为,你就能安稳了吗!”
我没有再理会他,转身离开了。
在门口,我遇到了沈清禾。
她比以前,更瘦了。
穿着一身素衣,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花。
她看到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还好吗?”她问。
我点点头:“还好。”
她笑了,那笑容,有些凄然。
“我以前,一直很嫉妒你。”
“嫉妒你,可以得到陛下的青睐,可以当上皇后。”
“现在,我不了。”
“这个位置,太冷了。”
她说完,对我福了福身。
“沈清晏,你保重。”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第二天,沈家满门,在菜市口问斩。
我没有去看。
我只是在我的小佛堂里,为他们,点了一炷香。
从此,世上,再无丞相沈家。
也再无,沈清晏。
只有,大周的皇太后。
我用尽一生,遵守了我对先帝的承诺。
我辅佐新君,开创了一个,比他父亲在位时,更加繁荣的盛世。
史书上,是这样评价我的:
“孝慈皇太后,沈氏,以庶女之身,入主中宫。后辅佐新君,垂帘听政,勤于政务,励精图治,开创永安之治。其一生,堪为传奇。”
传奇吗?
或许吧。
只是,这传奇的背后,有多少无奈,多少心酸,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将我送进宫的,闷热的下午。
也会想起,那个在深夜里,陪我下棋的老人。
他给了我新生,也给了我,一副沉重的枷锁。
我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
为沈家,为先帝,为新君,为这天下苍生。
却唯独,没有为我自己,活过一天。
若有来生……
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嫁一个寻常的夫君,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没有来生了。
我坐在高高的宫墙之上,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就像我,即将燃尽的生命。
小皇帝已经长大了,他是个好君主,不再需要我了。
我也该,去见他了。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晚上,他对我伸出的手。
“清晏,过来。”
我笑了。
“陛下,我来了。”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