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寅时三刻,沈府的丫鬟春桃提着铜盆去水榭旁的井边打水,刚绕过垂落的柳条,就见荷花池里浮着个黑沉沉的东西。雨幕把水面砸得噼啪响,那东西随着水波晃了晃,散在水面的长发像一团浸了水的墨,顺着池边的青苔慢悠悠漂过来。春桃手里的铜盆“哐当”砸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内院跑,嗓
1.水尸
江南入梅的头一日,滂沱大雨浇得沈府的青石板路泛着油光,也浇灭了沈府二公子沈文昭最后一点生气。
寅时三刻,沈府的丫鬟春桃提着铜盆去水榭旁的井边打水,刚绕过垂落的柳条,就见荷花池里浮着个黑沉沉的东西。雨幕把水面砸得噼啪响,那东西随着水波晃了晃,散在水面的长发像一团浸了水的墨,顺着池边的青苔慢悠悠漂过来。春桃手里的铜盆“哐当”砸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内院跑,嗓子里挤出的呼救声被雨声撕得粉碎:“有人!有人在池子里!”
县衙捕头陆峥赶到沈府时,雨势刚弱了些。沈府的人围着荷花池站了半圈,个个面色煞白。老夫人沈周氏被大儿媳扶着,帕子按在嘴角;大公子沈文渊穿着素色长衫,正低声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二公子夫人柳氏;三公子沈文泽靠在廊柱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摩挲扇骨——那像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陆捕头。”沈文渊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舍弟文昭昨日午后说去水榭对账,之后便没了踪影。我们寻了一夜,没想到……”他指了指池面,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陆峥没接话,蹲下身去看池边的青苔。雨冲刷得太狠,大部分痕迹都没了,只在离池边三尺远的地方,留着半个模糊的鞋印,鞋尖朝着水榭的方向。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水榭:那是座临水而建的木榭,四面挂着竹帘,里面摆着一张书桌,桌上还摊着账本,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旁边放着半块桂花糕。
“捞尸。”陆峥对身后的捕快吩咐道。
两个捕快脱掉外衣下了池。水刚没过腰,就够到了沈文昭的尸体。沈文昭穿着青布长衫,衣摆被水泡得紧贴着身体。
陆峥蹲下身,翻了翻沈文昭的指甲,瞳孔微微一缩: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嵌着一点深绿色的东西,像是染料,被雨水泡得发黏,却仍牢牢粘在肉里。
“陆捕头,”柳氏忽然扑过来,跪在尸体旁,声音哽咽,“我家夫君……他是不是被人害了?昨日他还说,账本里有些不对劲,要去水榭理清楚……”
“不对劲?”陆峥抬眼看向柳氏。她穿着一身素衣,眼眶红肿,手里的帕子已经湿透了,但在提到“账本”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沈周氏的方向。
陆峥还想问什么,沈周氏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威严:“陆捕头,文昭许是昨日对账时不慎落水,如今人已经去了,还是先让他入土为安吧。”
“老夫人,”陆峥站起身,目光直视着沈周氏,“按大胤律,不明不白的横死,需要验尸。若真是意外,验尸能还二公子一个清白;若真是他杀,难道老夫人不想知道是谁害了自己的儿子?”
沈周氏的脸色沉了沉。
“把尸体抬去偏院,仔细验查。另外,把水榭里的账本都带回县衙。”
就在捕快准备抬尸体时,陆峥忽然注意到沈文昭的领口——那里藏着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末端系着个小小的银锁,锁身上刻着个“泽”字。
沈文泽的名字,是“泽”。
陆峥的目光瞬间落在沈文泽身上,却见他脸色微变,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把折扇打开。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他忽然想起方才柳氏说的“账本不对劲”,想起沈文昭指甲缝里的绿色染料——那染料的颜色,应是沈府染坊里用来染丝绸的“青黛绿”。
沈府的染坊,一直是沈文渊在管。
沈文昭的死,绝不是意外。
当捕快把尸体抬到偏院准备验尸时,发现沈文昭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整整齐齐,分明是被人用刀割出来的。且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是中了毒。
沈文昭的死,到底藏着多少秘密?那道刀伤是谁划的?他中的是什么毒?还有那绿色染料,以及领口的“泽”字银锁,又分别指向谁?
而此刻,沈周氏正站在正厅的窗边,看着偏院的方向,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
2.疑云
偏院厢房内,烛火摇曳,照着沈文昭青白僵硬的尸身和陆峥凝重的脸庞。仵作老陈是个干瘦老头,经验丰富,正仔细查验腕部的伤口。
“陆头儿,”老陈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伤…古怪得很。”他用银镊子轻轻拨开皮肉,“切口极深,几乎斩断筋脉,边缘整齐,利刃所致,绝非水中杂物刮擦。”
陆峥俯身细看。伤口惨白,周围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不见大量出血的迹象。
“这青紫色,”老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探入伤口深处,略一旋转后取出。烛光下,银针尖端竟泛起一层幽蓝的乌光。“瞧见没?中毒之兆!而且这毒烈得很,见血封喉的那种。但…若是生前被割了这么深一刀,又中了如此剧毒,按理说当场就该毙命,根本不可能走到池边落水。”
陆峥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
“这刀伤,像是落水之后才有的,而这毒,应是刚刚中毒就被推下水了”
死后伤?毒杀+溺毙?陆峥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凶手是要制造混乱,掩盖真正的死因和时机?或者,这伤口和毒本身,就是某种讯息?
“可能看出是何种毒物?”
老陈摇头,面色凝重:“毒性极烈,能令银针迅速发乌,绝非寻常砒霜之类。容小的再细细查验内脏,或能分辨。但需要些时辰。”
陆峥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尸体。指甲缝里的绿色染料已被小心刮取收好。
银锁做工精巧,“泽”字清晰,无疑是沈文泽之物。
“头儿!”一名年轻捕快快步进来,低声禀报,“查问了府中下人。昨日午后开始,无人见过二公子离开水榭或与人争执。
子时?陆峥皱眉。沈文昭昨日午后去的木榭,到子时中间隔了数个时辰。他是在水榭待了那么久,还是中间离开过又返回?
“水榭和池边都搜遍了吗?”
“搜了。水榭内除了账本、笔墨和那半块桂花糕,并无特殊之物。池边…雨水冲刷,只剩那半个模糊鞋印。已拓印下来。”捕快递过一张纸。
他吩咐老陈继续验尸,务必查出毒物种类和准确死亡时间,自己则起身走向正厅,准备向沈府众人问话。
沈周氏端坐主位,闭眼捻着佛珠,嘴唇微动。大公子沈文渊站在她身侧,面色沉痛。三公子沈文泽已收起折扇,看似坐立不安。二奶奶柳氏低声啜泣,由丫鬟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几位姨娘、旁支亲戚和一些下人也都在,或真或假地露出悲戚之色。
陆峥步入厅中,扫过众人。
“老夫人,各位公子,夫人。”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二公子确系他杀,并非意外落水。”
柳氏呜咽一声,几乎晕厥。
“陆捕头!”沈文渊上前一步,“此话当真?可知是何人如此歹毒?”
“正在调查。”陆峥淡淡道,目光却锁定沈文泽,“三公子,请问你昨日午后至夜间,身在何处?可有人证?”
沈文泽猛地站起,脸色涨红:“陆捕头这是何意?怀疑我?我昨日午后与几个朋友在城西‘醉风楼’饮酒听曲,直到戌时末才散!酒楼伙计和我的朋友皆可作证!”
“戌时末…”陆峥沉吟。那个时间雨还未至最大。“之后呢?回府后又去了哪里?”
“之后…之后我就直接回自己院里休息了!我的侍从可以作证!”
“哦?是吗?”陆峥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银锁,“那请问三公子,此物为何会在二公子的遗体上发现?”
银锁上的“泽”字在烛光下清晰无比。
厅内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文泽身上。
沈文泽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由红转白,脱口而出:“这…这不可能!我的长命锁明明…”他猛地住口,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领口。
“明明什么?”陆峥句句紧逼。
沈周氏猛地睁开眼,厉声道:“陆捕头!一枚银锁能说明什么?或许是文昭捡到的,或许是有人栽赃!文泽与文昭是兄弟,偶有争执,但绝不会手足相残!”
沈文渊也皱眉道:“陆捕头,仅凭此物,确实难以断定。是否还有其他证据?”
陆峥不答,转而看向柳氏:“二夫人,你之前提及二公子认为账本有异,具体是何问题?”
柳氏被突然问到,眼神慌乱地看向沈文渊,又迅速低下头,嗫嚅道:“妾身…妾身也不甚清楚。夫君只是前几日偶尔提及,说染坊的出入账似乎有些…对不上,但并未细说…”
沈文渊叹息一声,接口道:“染坊事务繁杂,偶有疏漏也是难免。我前几日确与二弟核对过账目,并未发现重大纰漏。许是二弟一时看错了。”他语气诚恳,面露疲惫。
陆峥心中冷笑,账本问题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否则沈文昭不会特意去水榭核对,柳氏也不会那般惊恐。沈府庞大的染坊生意一向由沈文渊打理,若账目有鬼,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就是他。
3.黑账
陆峥的目光扫过众人,沈周氏、沈文渊、沈文泽、柳氏、几位姨娘…他忽然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府上账房先生何在?为何不见他人?”
管家一愣,连忙躬身回道:“回陆捕头,是李丙先生。按理说府中出了这等大事,他早该闻讯赶来…许是,许是年纪大了,还未起身?”他自己也说得不确定,声音越来越小。
“立刻去请!”陆峥命令道,心中疑窦渐生。家主横死,府中大乱,作为掌管账目的核心人员,怎会如此迟钝?
管家连忙指派一个小厮跑去。
不多时,那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好了!李…李先生他…他…”
陆峥心头一凛,猛地站起:“他怎么了?!”
“他…他死在屋里了!满…满桌都是血!”小厮瘫软在地,几乎要晕过去。
“什么?!”
厅内瞬间炸开锅!沈文渊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母亲沈周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沈文泽手中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柳氏更是吓得直接晕厥过去,下人们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沈周氏身体晃了晃,被身旁的老嬷嬷扶住,她死死攥着佛珠,声音发颤:“冤孽…真是冤孽啊!陆捕头,这…”
“所有人原地不得离开!”陆峥厉声喝道,留下捕快看守正厅,自己则带人疾步冲向位于外院角落的李丙住处。
李丙的房门虚掩着,浓重的血腥味从中溢出。
陆峥推开门,景象令人脊背发寒。李丙俯卧在靠窗的书桌上,双目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一柄常见的匕首深深没入他的后心口,只留乌木刀柄在外,伤口处的血液已呈暗红色,地上有一滩粘稠的暗红。
陆峥环顾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并无翻找搏斗的痕迹。窗户从内闩着,门锁完好。
“陆捕头…” 仵作老陈初步查验,“死亡时间大概在一至两个时辰前(约今日凌晨),一刀毙命。”
“搜!”陆峥下令。
很快,在床底一个锁着的旧木箱里(钥匙在李丙腰间找到),有了惊人发现。箱子有几锭李银元宝,还有一本深蓝色的册子,封面上无字,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映入眼帘——这是一本私账,黑账!
陆峥快速翻阅,心头骤紧。账目清晰记录着近三年来,沈府染坊大批丝绸“意外损耗”、“次品销毁”的虚假条目,以及与之对应的、流入数个不同名字下秘密账户的大额银钱往来。其中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极高,收款数额也最大——“渊”。
沈文渊?
而更让陆峥心惊的是,有几笔近期的大额支出,指向了城西“利来”赌坊。
陆峥眼神锐利起来。李丙,保管着指向沈文渊的黑账。
“李丙最近可有什么异常?”陆峥问惊魂未定的管家。
“李…李先生最近是有些神思不属…好像很缺钱…前几日还偷偷找人借过印子钱…”管家颤声道。
缺钱?却藏着大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这显然矛盾。
陆峥将黑账,命人严密看守现场。他面色阴沉地返回正厅。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
重回正厅,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更深的恐惧。沈文渊面色灰败,冷汗涔涔。沈文泽眼神躲闪,坐立不安。沈周氏强作镇定,但颤抖的手出卖了她。柳氏已被救醒,面无人色地缩在椅子里。
陆峥目光如刀,先看向沈文渊:“大公子,李丙死了,但他留下本账册。染坊近三年巨额亏空,流入代号‘渊’的账户,你做何解释?”
沈文渊如遭重击,身体一软,瘫坐在椅上,嘴唇哆嗦,竟一时失语。
沈周氏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利,“陆捕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死无对证之事,岂能凭一本来路不明的账册就定我儿的罪?”
“老夫人,”陆峥声音冰冷,“李丙是死了,但他留下的线索,都指向沈府内部。凶手接连作案,真会觉得已经高枕无忧了吗?”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刚刚被救醒、面色惨白如鬼的二奶奶柳氏身上。
“二夫人,”陆峥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方才我的手下在重新搜查水榭时,于临水的假山后,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支女子的珠花。”
他缓缓取出用白帕托着的珠花。
“有人认出,这是你贴身丫鬟小翠之物,且昨夜子时前后,曾见小翠神色慌张地从水榭附近跑开。”
“小翠昨夜那个时辰,为何会在命案现场附近?她现在人又在何处?”
柳氏猛地抬头,眼中的惊恐瞬间达到顶点,她死死捂住嘴,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4.翠隐
柳氏的反应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惊恐万状,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剧烈地颤抖着。这异常的表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小…小翠…”柳氏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她…她昨日告假,说…说家中老母病重,一早就离府了…她不可能在水榭…绝不可能!”她猛地抓住身旁丫鬟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是不是?你们谁看见小翠了?她是不是昨天就走了?”
被她抓住的丫鬟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摇头:“奴…奴婢不知…可昨日午后似乎还…还见过小翠姐姐…”
“撒谎!她走了!早就走了!”柳氏尖声叫道,情绪几近崩溃。
陆峥冷静地看着她,心中疑云更甚。如此激烈的否认,反而显得心虚。“何时告假?何时离府?可有凭证?何人见她离开?”他连续发问,步步紧逼。
“昨…昨日清晨…对,清晨就来向我告假…我准了…她立刻就走了…”柳氏眼神涣散,语无伦次,“门房…门房一定看到了!”
“立刻去查问门房!”陆峥吩咐手下,目光却未离开柳氏,“二夫人,即便小翠昨日清晨离府,也无法解释为何她的珠花会出现在深夜的水榭,更无法解释为何有人会在子时看见她出现在府内。”他顿了顿,“除非…她根本未曾离开。或者…离开了,又回来了。”
柳氏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肩膀不住地抖动。
就在这时,去查问门房的捕快回来了——“头儿,问过昨日值守的门房。他们确认,二夫人院里的丫鬟小翠,昨日并未登记离府。而且…”捕快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柳氏,继续道,“有门房说,昨日傍晚还见到小翠在内院走动。”
谎言被当场戳穿!
“二夫人!”沈周氏厉声喝道,眼中满是惊怒和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翠人在哪里?你为何要替她隐瞒?!”
“我…我…”柳氏嘴唇翕动,泪如雨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峥不再看她,知道此刻问不出更多。他转向管家,命令道:“立刻派人去小翠的住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府再次陷入慌乱之中。家丁护院在捕快的监督下开始四处搜查。主子们被勒令留在正厅,人人自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大概一炷香后,一个负责搜查后花园的家丁连滚爬爬地跑了回来:“找…找到了!…在…在后花园的…枯井里……卡在井中间…像…像小翠…已经…已经没气儿了!”
又死一个!
陆峥也快崩溃了。
定了定神,立刻带人赶赴后花园。那口枯井位于花园最偏僻的角落,四周杂草丛生,平时罕有人至。
井口不大,向下望去,幽深黑暗。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模糊看到一具穿着丫鬟服饰的女尸被卡在井壁中段,头下脚上,姿势扭曲诡异。干涸的血液污浊了周围的井壁。显然死亡已有一段时间。
尸体被小心地拖拽上来,平放在井边的草地上,衙役在井底还发现了带血的手锄。死者正是丫鬟小翠。她眼睛圆睁,脸上凝固着惊骇的表情,双手手指扭曲,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枯草屑,仿佛死前曾拼命挣扎攀爬。
仵作老陈这一夜也是忙坏了。初步查验:“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约晚上9点到凌晨1点)。后脑遭受重击,是致命伤。这手锄…是府里花匠常用的那种。”
亥时到子时!这与沈文昭和李丙的死亡时间高度接近!
小翠并非失踪,而是在昨夜就已经被杀,并被抛尸枯井!
陆峥仔细检查小翠的双手,除了泥污,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线索。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周围环境。枯井位置隐蔽,若非有意寻找,很难发现。凶手对沈府环境极为熟悉。
“搜查这附近!任何可疑之物都不要放过!”
捕快和家丁再次散开搜寻。很快,在离枯井不远的一簇茂盛的杜鹃花根下,一名眼尖的捕快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小块被撕扯下来的、质地粗糙的深灰色棉布条,像是从衣服下摆或袖口撕破的。
这布条…不像丫鬟会穿的衣料,倒更像是低等仆役或护院的穿着。
难道…凶手还有帮凶?或者,凶手本身伪装成了仆役?
他立刻下令:“核查府中所有仆役、护院昨夜的行踪!有无人员受伤或衣物破损!特别是穿深灰色棉布衣服的!”
命令刚下,之前被派去搜查小翠住处的捕快也回来了,带来了新的发现。
在小翠床铺的褥子底下,他们找到了一个藏得极其隐蔽的小布包。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字迹拙劣、措辞暧昧的信,以及一支男子用的银簪。
信中的内容,充满了露骨的思念和幽会的暗示,落款只有一个字:“昭”。
而那只银簪,经辨认,正是沈文昭平日束发常用的一支!
所有人都以为二公子沈文昭与夫人感情甚笃,没想到他竟然与妻子的贴身丫鬟有私情!
这一发现,似乎解释了柳氏之前的异常反应。
她为何要谎称小翠离府?她是否早已察觉丈夫与丫鬟的私情?昨夜,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小翠的死,与她有没有关系?那支珠花,为何会出现在假山后?
陆峥握紧那支冰凉的银簪和那些暧昧的信笺,深吸一口气。沈文昭的死,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桃色的阴影。情杀?灭口?因妒生恨?
他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阴森的正厅。柳氏、沈文渊、沈文泽、沈周氏…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动机。
而此刻,凶手或许正注视着一切。
5.渊泽
丫鬟小翠的尸身被抬过庭院。
柳氏看到小翠尸体的瞬间,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哀鸣,眼白一翻,再次晕死过去。这一次,她的晕厥中带着彻底的死寂,仿佛所有生机都已断绝。
陆峥面无表情,将那只银簪和几封信笺放在桌上。“二夫人醒来后,仔细看管。”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柳氏的嫌疑已无法洗脱,无论是因妒杀人,还是为自保灭口,她都与小翠之死脱不了干系。
但他目光并未在柳氏身上过多停留。小翠之死看似情杀,但抛尸枯井、伪造失踪,这些绝非一个深闺妇人能轻易独立完成的。
更何况,死的不只小翠一人。
“大公子,”陆峥拿起那本深蓝色账册,“李丙已死,但这上面的笔迹、印鉴,以及资金流向,府衙师爷稍加核对便能水落石出,你还有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
沈文渊脸色灰败,汗水浸湿了他的素色长衫。他看了看面沉似水的母亲,又看了看一旁眼神躲闪的三弟:“是…是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染坊的收益,三成…三成都被我…暗中截留了…”
厅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老伙伴儿们都惊呆了)
“钱呢?”陆峥逼问。
“…大部分,填补我私下经营的绸缎庄的亏空…还有…还有…”,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沈文泽。
“还有一部分,替我还了赌债!”沈文泽突然尖声叫道,破罐破摔,“是他自愿给的!他说只要我瞒住母亲,瞒住二哥,他就帮我还债!那利来赌坊,根本就是他引我去的!他说那里隐蔽!”
“你胡说!”沈文渊猛地抬头,赤红着眼睛反驳,“分明是你自己嗜赌成性,欠下巨债,被人追讨上门,我为了沈家声誉,不得已才替你填补!那赌坊与我何干?!”
“为了沈家声誉?”沈文泽嗤笑,笑容扭曲,“你是怕我把你贪墨的事情抖出来!你给我的每一笔钱,李丙那里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帮我,不过是为了封我的口!”
兄弟二人再次当众反目,互相揭短。沈周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两个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剩剧烈的喘息。
陆峥冷眼旁观,心中脉络逐渐清晰。沈文渊贪墨,沈文泽赌债,二人被李丙的黑账紧紧捏住命门。而沈文昭,发现了账目问题,成了他们共同的威胁。
“所以,”陆峥的声音冰寒刺骨,打断了二人的互撕,“当二公子即将查出账目真相时,你们谁动手杀了他?又是谁,杀了可能泄露一切的李丙?”
“不是我!”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脸上皆是惊惧。
“小翠…”陆峥目光扫过昏迷的柳氏,“她与二公子的私情,你们可知晓?”
沈文渊和沈文泽均是一愣,随即摇头,表示不知。沈文渊喃喃道:“二弟他…竟与丫鬟…” 神色间有些难以置信。
看来这私情隐藏得极好。
就在这时,之前派去核查仆役的捕快回来了,带来了重要消息。
“头儿,查遍了。府中仆役昨夜无人失踪,也无人受伤或衣物严重破损。但是…”捕快压低了声音,“看守侧门的一个老护院说,昨夜亥时左右(约晚上9点),他曾看到大公子院里的一个矮胖的低等杂役,穿着深灰色布衣,慌慌张张地从后花园方向回来,身上似乎沾了泥污。”
深灰色布衣!后花园方向!亥时左右!这与小翠的死亡时间、枯井位置、发现的布条完全吻合!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文渊身上!
沈文渊脸色骤变:“不可能!我院中杂役昨夜无人外出!”
“是吗?”陆峥眼神锐利如鹰,“那请大公子将院中所有杂役唤来,尤其是…矮胖者!”
沈文渊还要辩解,陆峥却已不再给他机会,直接让人去带人。同时,他下令立即提审那个老护院,并让人去大公子院中搜查是否有破损的深灰色棉布衣物。
沈文渊冷汗淋漓。沈文泽在一旁看着,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却又很快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线索似乎骤然收紧,勒向了沈文渊的脖颈。是他因贪墨之事败露而杀了沈文昭?又杀了可能“知道太多”的李丙?再派手下杂役处理掉与弟弟有私情、可能知晓些什么的丫鬟小翠?
动机、人证(老护院)、物证(布条)似乎都在指向他。
然而,陆峥心中那丝异样感却并未消失。毒药来源依旧不明。子时出现的“小翠”又是怎么回事?沈文泽在此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一个被兄长利用和控制的赌徒吗?
还有柳氏…她的惊恐,仅仅是因为丈夫的背叛和丫鬟的死吗?
沈文渊?棋子?
就在这时,一名前往大公子院中搜查的捕快急匆匆跑回,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深灰色棉布短褂。
“头儿!在…在大公子院中杂役房通铺的床底下,找到了这个!”
他抖开那件短褂。只见褂子的右下摆处,赫然缺了一块布!那缺失的形状和大小,与在枯井旁发现的深灰色布条完全一致!
6.蛛网
物证如山!
深灰色短褂的缺角与枯井旁的布条严丝合缝!袖口内侧那可疑的绿色渍迹更是散发着致命的寒意!
所有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死死钉在沈文渊身上。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这衣服…这衣服…”他语无伦次,猛地指向那堆杂役,“是你们谁?!谁干的?!谁要害我!?”
被带来的几个杂役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其中那个矮胖的,更是体如筛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公子饶命!陆捕头明察!小的…小的昨夜一直在屋里睡觉,同屋的人都可作证!这…这衣服是小的的,但前几日洗衣后晾在院里,就…就不见了!小的以为被风吹走了,就没敢声张…小的冤枉啊!”
“不见了?何时不见?”
“好…好像就是前两天…具体哪天,小的记不清了…”矮胖杂役哭得涕泪横流,不似作伪。
衣服是前两天丢失的?凶手早有预谋,盗取衣物,以便行事时伪装栽赃?
陆峥心中那丝异样感愈发强烈。凶手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不仅杀人,更精于布局陷害。沈文渊若真是主谋,会用自己的院中杂役的衣服去作案,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吗?
但此刻,所有证据链条都指向他。贪墨巨款、可能被沈文昭揭发(动机)、李丙掌握黑账(灭口理由)、其院中杂役衣物出现在小翠抛尸现场(物证)、有护院目击(人证)。
“大哥…果然是你!”沈文泽尖声指责。
“拿下!”陆峥不再犹豫。无论背后是否还有隐情,沈文渊此刻是最大嫌疑人,必须控制。
捕快上前,一左一右制住瘫软的沈文渊。
“渊儿!”沈周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猛地扑过来,却被捕快拦住。她老泪纵横,看向陆峥,“陆捕头!我儿纵有千般不是,也绝不会杀人!尤其是杀他亲弟弟!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一定是!”
“是否陷害,本官自会查清!”陆峥面无表情,但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他吩咐将沈文渊单独看管,并严加审讯其院中所有仆役。
正当众人以为案件即将告破,气氛稍缓之际,一名之前被派去彻底搜查二公子房间的捕快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藏在床板夹缝深处的扁长小木盒。
“头儿,有发现!这盒子藏得极隐秘,差点漏过去。”
陆峥接过木盒打开。里面并无金银,只有几封泛黄的信件,以及一支细长的、闪着幽蓝光泽的金簪!簪尖幽蓝,显然淬有剧毒,与之前发现的毒物色泽一致!而在金簪的簪身上,刻着一个细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
“柳”。
柳氏?!
所有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柳氏的金簪,怎么会淬了剧毒?
证据竟然再次指向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人!
一直沉默寡言、仿佛被吓傻了的沈府三公子沈文泽,眼见局势再次变幻,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冲到陆峥面前,大声道:“陆捕头!是…是二嫂!是她害了我二哥!”
厅内哗然!
沈文泽像是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我昨夜戌时末回府后,心中烦闷,想去水榭找二哥聊聊…却…却撞见柳氏正与我二哥争执!我听到她说…说恨我二哥与小翠私通,说若他不肯回头,便…便一起死了干净!然后…然后我就看到她猛地将二哥推入了荷花池!我吓坏了,赶紧躲了起来…”
“你胡说!”柳氏恰在此时悠悠转醒,恰好听到这番指控,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反驳,“我昨夜根本未去过水榭!你血口喷人!”
“那你的金簪为何会淬了毒!”沈文泽反唇相讥,眼神却不敢与她对视。
“我…我的金簪早就丢了!”柳氏慌乱道。
“丢了?怎会如此巧合?”沈文泽步步紧逼,转而看向陆峥,“陆捕头,定是柳氏因妒生恨,杀了二哥,又被李丙偶然发现或许以此勒索她?于是她又杀了李丙灭口!那小翠定然也是她杀的!那灰色布条,定是她设法偷了大哥院里杂役的衣服,故意栽赃给我大哥!她好毒的心肠!”
这一番说辞,竟似乎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情杀动机、栽赃手法、甚至解释了毒簪的出现!
柳氏百口莫辩,气得几乎再次晕厥。
陆峥看着声泪俱下、指证嫂嫂的沈文泽,又看了看绝望无助的柳氏,再想到那件恰好丢失又恰好出现的杂役衣,那支恰到好处被发现的毒簪…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所有的指控,最终都巧妙地绕开了他自己。沈文泽,这个一直表现得冲动无能、被兄长控制的赌徒,在此刻露出了他隐藏最深的獠牙。
陆峥缓缓走到沈文泽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三公子,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有几个小问题。”
“第一,你昨日信誓旦旦说戌时末回府后直接回院,为何又会‘烦闷’地去水榭?”
“第二,你说见到柳氏与二公子争吵后将二公子推入水中,可二公子腕上有中毒迹象和刀伤,绝非简单落水溺毙,如何解释这些?”
沈文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骤然收缩!
“还有这毒,”陆峥拿起带毒的金簪,“老陈已经查明,这是来自西南密林的‘碧磷散’,极其罕见。而如果我没记错,三公子你,去年行商去过西南吧。”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撒谎!这支柳氏的金簪,恐怕也是你早已偷来,涂抹毒药后再放回去,就为在必要时给她致命一击!”
“你才是真正的主谋!你杀了你二哥,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了你比赌博更可怕的秘密;你杀李丙是为了灭口;你杀了小翠,或许她真的看到了什么!你甚至早就偷了杂役的衣服备用!”
“你利用你大哥的贪墨和柳氏的嫉妒,精心编织了一张网,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你的棋子!”
陆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得沈文泽体无完肤!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副受害者的模样,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眼神中的慌乱和恶毒再也无法掩饰。
“你没有证据!”他嘶声道。
“证据?”陆峥冷笑,“你的商队记录是证据!只要严加审讯你的心腹,就能知道是谁去盗取了杂役衣物!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信不信我还会查到更多的证据?”
他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嘶吼道:“是!都是我干的!怎么样?!他们该死!都该死!”
“二哥那个伪君子!” 沈文泽狂笑,声音凄厉,“整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查账?查什么账!他不过是想抓住大哥的把柄,好在母亲面前争宠,将来多分家产!那天在水榭,我本想去求他高抬贵手,别再查了,反正大哥贪的钱也有部分替我还了债…可他呢?他不仅嘲讽我烂泥扶不上墙,还…还拿出了他偶然发现的我私自挪用染坊款子去赌的证据!他说要一并禀告母亲,将我逐出家门!他断我活路!”
“所以你就杀了他?” 陆峥厉声问。
“是!”沈文泽面目狰狞,“有人给过我一包东西(碧磷散)…说必要时能一了百了…那一刻,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仿佛陷入了那夜的回忆,“雨很大,水榭里只有他一个人。我趁他不备,将碧磷散下在了他喝剩的半杯茶里!那毒果然厉害,他很快就不行了,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但我怕他不死,又拿出随身带的匕首,在他手腕上狠狠割了一下!把他推进池子里时,他还没断气,手指死死抓着我的衣领,扯掉了领口的银锁…”
(作案时间:约昨夜亥时初/晚上9点后。)
“然后是小翠?” 陆峥声音冰冷。
“那个贱婢!”沈文泽啐了一口,“我处理完二哥,正准备离开,却听到假山后有动静!是她!她竟然偷偷跟着二哥,看到了一切!她吓得转身就跑!我怎么能让她活到天亮?!我追上去,在后花园抓住了她!她苦苦哀求,说绝不会说出去…可笑!我用地上捡到的花匠手锄…用尽全力给了她一下…”他比划了一个砸下去的动作,“然后就把她扔进了枯井!那井很深,我以为万无一失。”
(作案时间:紧接杀害沈文昭之后,约亥时正/晚上10点左右。)
“那李丙呢?为何杀他?”
沈文泽嗤笑,“那条老狗!
连续杀了两个人,我浑身湿透,又冷又怕,只想回房躲起来。但就在我偷偷摸摸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李丙!他打着伞,像是刚从账房出来!他看我神色慌张,浑身湿透,身上有血迹,又从这个方向过来,竟然…竟然猜到了几分!这个老狐狸!”沈文泽咬牙切齿,“他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三爷,您身上…有血腥味啊。荷花池那边…是不是出事了?’他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说只要我给他封口费,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他活着,就会永远用这个把柄拿捏我!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假意答应,让他先回房等我拿银子。他得意洋洋地走了…子时左右(约半夜11点-凌晨1点),我估摸着他放松了警惕,就去找他。他开门见是我,毫无防备…我掏出怀里那把刚从水榭带来的、割过二哥手腕的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心口!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瞪得那么大…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连谈条件的机会都不给…”沈文泽喘着粗气。
(作案时间:约子时初/半夜11点后。)
“那件杂役的衣服和金簪呢?”
“衣服是前几天就偷来的,本来想留着说不定有用,果然用上了。撕下布条扔在枯井边,再把衣服塞回那杂役床底,完美!至于柳氏那支金簪…”沈文泽得意道,“我早就偷来了,我知道总有一天能用上,只要搜出这个,柳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谁让她和我的好二哥都盯着那点家产呢?!”
他疯狂地宣泄着,将所有的罪行和盘托出,细节详尽,令人发指。每一桩血案背后的算计、残忍和冷漠,都暴露无遗。
话音刚落,沈文泽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并非扑向陆峥,而是如同鬼魅般扑向离他最近、已然惊呆了的沈周氏!同时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直藏于袖中的另一柄短小淬毒匕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直取母亲!
“母亲!”沈文渊目眦欲裂,却被捕快拉着,无法上前。
柳氏发出惊恐的尖叫。
眼看那毒刃就要刺入沈周氏胸膛,一道身影从旁边扑出,重重撞在沈文泽身上!
是那个一直被人忽视的老嬷嬷!
“噗嗤!”匕首深深刺入老嬷嬷的肩胛。
沈文泽一击不中,状若疯虎,还想再刺,却被反应过来的捕快们一拥而上,死死按倒在地。
老嬷嬷倒在沈周氏脚下,肩头伤口流出的血瞬间变成幽蓝色,她看着沈周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头一歪,当场气绝!又一个无辜者殒命!
沈周氏呆呆地看着脚下替自己而死的老嬷嬷,又看看被压在地上、仍在疯狂咒骂嘶吼的小儿子,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她张了张嘴,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夫人!”众人惊呼乱成一团。
陆峥看着这骤然发生的惨剧,看着被制住仍在疯狂挣扎的沈文泽,看着吐血昏迷的沈周氏,看着死不瞑目的老嬷嬷,看着失魂落魄的沈文渊和柳氏…
真相已然大白。
陆峥走到那被压制的沈文泽面前,捡起那柄淬毒的匕首。
“碧磷散…见血封喉。”他缓缓道,“你用它杀了你二哥,刚才还想杀你的母亲。”
沈文泽疯狂地嘶吼咒骂着。他抬起头,看向陆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远比恐惧更深沉、更难以形容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惊骇。
“…都是她…都是她教我的…是她把我变成这样的!”沈文泽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突然浮现出极度的恐惧和扭曲,他猛地看向软榻方向,声音骤然压低,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是母亲…是她逼我的!也是她教我的!她说沈家不能有污点…那毒药也是她给的…”
此时,陆峥和众人的眼光,都下意识的看向那刚刚吐血昏迷、被众人扶到一旁软榻上、似乎已气息奄奄的沈周氏!
“老夫人,”陆峥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看透一切的冰冷,“戏,该演完了。”
沈周氏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未睁开。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陆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剖析,“二公子死后,您看似悲痛,却试图阻止验尸,急于将此事定性为意外。”
“您捻佛珠的手,在听到关键线索时,总会无意识地加快…您在害怕什么?还是在计算什么?”
陆峥重新看向沈周氏:“碧磷散,是您给三公子的,对吗?您早就知道文渊贪墨,知道文泽嗜赌,甚至…也知道文昭与小翠的私情。您看似不管事,实则这个家里的一切,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您无法容忍文渊继续蛀空家业,无法容忍文泽的嗜赌成性,或许…也无法容忍文昭的行差踏错,沈家的声誉,在您眼里高于一切。所以,文昭要开始查账时,您意识到这一切丑闻终有一日会被掀开,也是在这时,您起了杀心,您决定用清理门户的方式来遮掩一切家丑。权衡利弊,您选择了三少爷文泽,认为这个棋子的好用、可控。”
“您利用了文泽长期积累的嫉恨和疯狂,给了他致命的毒药,或许还‘点拨’了他该如何行事,如何栽赃,如何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开。”
“您没想到的是,文泽比您想象的更狠毒,他不仅杀了文昭,还杀了李丙,杀了小翠,甚至试图将一切嫁祸给文渊和柳氏,彻底搅浑水。更没想到,他会在最后关头疯狂到对您动手。”
“而您,”陆峥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方才的吐血昏迷,有几分真?几分假?是为了逃避审问,还是为了在必要时刻,替您这最后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您还在意的儿子文渊,扛下所有罪责?”
软榻上的沈周氏,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与慈祥,也没有了方才的脆弱与痛苦,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的灰烬。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望着屋顶繁复的雕花,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好…好一个陆捕头…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新的血沫,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沈家…完了…早就完了…从他们父亲死的那天起…就完了…”她喃喃着,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文渊贪婪…文泽狠毒…文昭…懦弱…优柔寡断…竟与丫鬟私通…败尽门风…”
“我…我不能让沈家百年清誉…毁在他们手里…不能…”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文昭必须死…他知道得太多了…他的性子…会坏事…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那毒…是我的嫁妆…来自南疆…本以为…永远用不上…”她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如遭雷击、呆若木鸡的沈文渊脸上,又扫过瘫倒在地、面目呆滞的沈文泽,最后,看向了陆峥。
“陆捕头…所有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的儿子们…无关…”她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又咳出一大口黑血,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这一次,是真的气绝身亡。
她最终,还是选择以这种方式,护住了沈家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根基,或者说,护住了她心中那早已腐朽的家族幻影。
厅内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真相震得魂飞魄散。
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这个看似悲痛欲绝、一心向佛的老夫人!她为了维护所谓的家族声誉,不惜策划了一场针对自己儿子的谋杀,并间接导致了更多人的死亡!
沈文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母亲的尸体,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嚎叫声。他知道,他也是母亲眼中需要被“清理”的污点之一。
沈文泽则像一滩烂泥瘫在那里,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都是她逼的…都是她逼的…”
柳氏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不知是在笑这荒唐的一切,还是在笑自己那可悲的命运。
陆峥站在原地,看着沈周氏的尸体,心中没有破案后的轻松,反而充满了沉重的压抑。一场由偏执、冷漠和扭曲的爱所酿成的悲剧,几乎吞噬了整个家族。
7.烬落
案件至此,真相大白。
沈文泽作为直接凶手,被判处极刑。
沈文渊贪墨巨额家财,依律判囚,家产抄没。
柳氏虽无谋杀罪,但隐瞒案情,亦受惩处。
显赫一时的江南沈家,在一夜之间因内部的疯狂、贪婪与冷酷而彻底倾覆。
陆峥站在沈府门外,看着官差贴上封条。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仿佛想洗净昨夜的血污与罪孽,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久久不散。他想起沈周氏那冰冷的眼神,那捻动佛珠的手。有些罪恶,并非源于市井的奸邪,而是滋生在高墙深院之内,源于那些被扭曲的“家族荣誉”和冷酷到极点的“体面”之中,其毒性,远比任何“碧磷散“更为猛烈和致命。
来源:巷口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