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喂,是李伟的家长吗?我是他辅导员,你儿子在军训的时候晕倒了,现在送到市三院了,你赶紧过来一趟!”
“喂,是李伟的家长吗?我是他辅导员,你儿子在军训的时候晕倒了,现在送到市三院了,你赶紧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快又急,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猛地扎进李建军的耳朵里。
嗡的一声,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手里那块吃到一半的馒头,“啪嗒”掉在满是灰尘的脚手架上,滚了两圈,沾满了水泥和沙砾。他顾不上了,也感觉不到饿了,只觉得那颗为了儿子跳动了十八年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疼得他喘不上气。
“哪个医院?三院是吧?我马上到!马上就到!”
他几乎是吼着挂断了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01.
李建军这辈子,就是活在尘埃里的。
他在城郊的建筑工地上当了二十年钢筋工,手上的老茧厚得像盔甲,一年四季,身上总有一股汗水、铁锈和劣质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自己不在乎,只要这双手能给儿子李伟挣来一个干净体面的未来,让他干什么都行。
李伟是他的天,是他在这个灰扑扑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老婆走得早,李建军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屎把尿地把李伟拉扯大。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李伟从小就懂事,不吵不闹,学习上从没让李建军操过心。从中考状元,到高考稳稳地考上一本,李伟就是整个老家胡同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五十大几的李建军,一个没忍住,蹲在墙角哭得像个孩子。他挨家挨户地发烟,请老邻居们喝酒,逢人就说:“我儿子,有出息了!以后再也不用跟我一样,在工地上吃土了!”
那份骄傲,比他头顶上七月的太阳还要灼人。
为了凑够李伟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李建A军把腰弯得更低了。他一天打三份工,白天在工地绑钢筋,晚上去劳务市场扛包,凌晨还得去给早市的菜贩子卸货。他累得像条狗,回到家倒头就睡,可心里是甜的,因为每一分钱,都是在为儿子的未来铺路。
他给李伟买了最新款的手机,买了名牌运动鞋,把他送上开往大城市的火车时,李建军反复叮嘱:“儿子,到了大学,别省钱,爸有。你只要好好学习,跟同学处好关系,别让人看不起咱。”
李伟当时红着眼圈,重重地点头:“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将来挣大钱,让你过好日子。”
父子俩的承诺,言犹在耳。可现在,这通电话像一记重锤,把他所有的希望和憧憬,砸得粉碎。
从工地到市三院,李建军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他穿着那身满是泥点的工服,头上的安全帽都忘了摘,就像一个狼狈的逃兵,冲进了医院那栋冰冷的白色大楼。他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他只想快点,再快点,看到他的儿子。
急诊室的走廊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戴眼镜的年轻辅导员。
“老师,我儿子呢?李伟呢?”李建军冲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力气大得让那个年轻老师“哎哟”叫了一声。
辅导员被他吓了一跳,看着这个满身风尘、眼球布满血丝的男人,连忙安抚道:“家长您别急,李伟在里面抢救,说是中暑,但情况有点复杂,医生让家属过来签字。”
“签字?签什么字?”李建军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跟医院和“签字”这两个词打交道。
“就是……就是病危通知书。”辅导员的声音低了下去。
轰隆!
李建军觉得天塌了。
他双腿一软,要不是辅导员扶了一把,他当场就能跪下去。病危?怎么会是病危?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不就是军训吗?怎么就病危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那扇门此刻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吞掉了他的整个世界。
02.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李建军蹲在墙角,像一尊风干的雕塑。辅导员在一旁不停地打着电话,向学校领导汇报情况。周围的嘈杂、护士的脚步声、其他病人的呻吟,都离他很远,他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儿子千万不能有事。
他开始疯狂地回忆,试图找出一些儿子不对劲的蛛丝马迹。
上了大学后,李伟每周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报个平安。一开始,电话里说的都是学校的新鲜事,食堂的饭菜,有趣的老师,还有对军训的期待。李伟说,他想去当兵,保家卫国,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李建军嘴上骂他傻,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当什么兵。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骄傲。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变了呢?
好像是国庆节过后,李伟的电话开始变少,语气也有些敷衍。李建军问他是不是钱不够了,李伟说够用。问他学习怎么样,他也说挺好。可那份亲近感,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有一次,李建军在电话里听到李伟那边很吵,有音乐,还有人嬉笑的声音。
“伟伟,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
“哦……爸,我在跟同学聚会呢,在一个叫……叫‘清吧’的地方。”
李建军不懂什么是“清吧”,但他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个好地方。他想多问几句,李伟却匆匆地说:“爸,我这儿忙,先不说了啊,挂了。”
电话就断了。
还有一次,李伟说他交了个新朋友,叫赵峰,是城里人,家里特别有钱,对他特别好,经常带他出去“长见识”。
“爸,你不知道,赵哥人脉可广了,开着跑车,认识好多老板。他说以后可以带我一起做生意,比死读书强多了。”李伟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李建军从未听过的兴奋和……虚荣。
李建军当时心里就敲起了警钟。他提醒儿子:“伟伟,咱是普通人家,别跟那些有钱人混在一起,人家跟你想的不一样。你现在是学生,任务就是学习。”
“哎呀爸,你怎么这么老古董啊!现在这社会,人脉就是钱!赵哥说了,我这是潜力股,他看好我!”
那次通话,父子俩第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现在想起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像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儿子是不是被那个叫赵峰的给带坏了?
李建军越想越怕,他掏出手机,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他想给儿子打电话,可刚划开屏幕,就看到锁屏壁纸上,李伟穿着军训服,笑得一脸灿烂,牙齿白得晃眼。
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不懂,一个一心想着军训、想着当兵报国的孩子,一个那么阳光懂事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就躺进了抢救室?
03.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神情疲惫而严肃。
李建军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踉跄着冲过去:“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看了他和辅导员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病人的父亲?”
“对,对!我是!”
“病人的情况很危险。”医生的话像一块冰,直接砸在李建军的心口,“初步诊断是重症肺炎,引发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多器官功能都在衰竭。我们已经给他上了呼吸机,但……情况非常不乐观。”
“重症肺炎?”李建军懵了,“他身体一直很好啊,怎么会突然得这个病?是不是……是不是军训太累了,把他身体搞垮了?”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把矛头指向了学校。
辅导员的脸色一白,赶紧解释:“家长,军训的强度都是按规定来的,每年都这样,别的同学都没事啊。”
“别的同学是别的同学!我儿子是我儿子!”李建军失控地吼了起来,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一个为儿子讨公道的理由,“我把一个好好的孩子交给你们,你们就把他给我训到病危了?你们得负责!”
“家长您冷静一点!”医生出声制止了他,“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病人的病因很蹊翘,不像普通的肺炎。一个18岁的年轻人,免疫系统突然崩溃成这样,非常罕见。我们怀疑有其他潜在的、更严重的病因。”
“什么……什么意思?”李建军的声音哑了。
“我们需要做更全面的检查,”医生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为了争取入伍名额,李伟同学在军训前主动申请了全套的征兵体检,包括血液检查。现在,我们需要您授权,提前启用那份血液样本,进行紧急化验。”
“授权,我授权!只要能救我儿子,怎么都行!”李建军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跟着护士去办了手续,按了手印。回到走廊,他像一滩烂泥,瘫坐在椅子上。辅导员给他递过来一瓶水,他没接,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罕见?潜在病因?免疫系统崩溃?这些词他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他和他的儿子罩来。
那个叫赵峰的,对,一定是那个赵峰!
李建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颤抖着手,找到儿子的手机——手机是辅导员从事发现场拿回来的。他不知道密码,试了儿子的生日,不对。又试了自己的生日,一下就解开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但瞬间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点开微信,置顶的联系人就是“赵哥”。他点进去,聊天记录让他浑身发冷。
【赵哥,我最近总是发烧,身上也没力气,是不是上次那个酒有问题啊?】
【小伟,你就是身体素质太差,多锻炼锻炼就好了。男人,不能说不行。】
【可是我真的很难受,军训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得撑!我跟你说的那个项目,下个月就开始了,到时候哥带你挣大钱,你还怕没钱看病?别给我掉链子!】
再往上翻,都是些转账记录,每次都是赵峰给李伟转几百或者一千,备注是“零花钱”。还有一些模糊的定位,都是些李建军没听过的酒吧和KTV。
李建军的手指都在痉挛。
酒?什么酒?项目?什么项目?
这个姓赵的,到底带着他儿子干了些什么?!
他压着滔天的怒火,用儿子的微信拨通了赵峰的语音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懒洋洋地接起来。
“喂,小伟,又没钱了?”声音轻佻,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不是李伟,我是他爸!”李建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边沉默了两秒,随即语气变了,变得警惕而疏离:“叔叔啊,有事吗?我跟李伟就是普通朋友,他没钱了我接济一下,没别的。”
“我儿子现在在医院抢救!病危!”李建军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你们喝的什么酒?搞的什么项目?你到底带他干了什么?!”
“抢救?不会吧?”赵峰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关心,反而带着一丝嘲讽,“叔叔,你可别赖我啊。他自己身体不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一起喝喝酒,唱唱歌,年轻人不都这样吗?我还有事,先挂了。”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李建军捏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股血直往上涌,喉咙里腥甜一片。
他想杀人。
04.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变得空旷而寂静,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李建军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李伟被转入了ICU,隔着厚厚的玻璃,李建军只能看到儿子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罩着呼吸机,胸口随着机器的节奏微弱地起伏着。
那个曾经能跑能跳,能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儿子,现在成了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
李建军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喊着儿子的名字,他多希望儿子能突然睁开眼,对他笑一笑,叫他一声“爸”。
辅导员已经回学校去了,临走前留下一些钱,被李建军一把推了回去。他不要学校的钱,他只要他的儿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后半夜,那个主治医生又一次找到了他。这一次,医生的表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同情和不忍。
“家长,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化验结果出来了。”
李建军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机械地跟着医生走进那间不大的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医生把一份报告单推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项阳性指标。
李建军不认识那些英文缩写,他只认识那两个刺眼的汉字——“阳性”。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医生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他叹了口气,沉重地开口:“李先生,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在李伟的血液里,检测到了HIV病毒抗体。”
“HIV……是什么?”李建"军茫然地问,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只在电视新闻里遥远地听过。
医生艰难地吐出了那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李建军的神经上。
“艾滋病。”
05.
艾滋病。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建军的脑子里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他挥舞着手臂,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我儿子单身啊!”
06.
李建军的咆哮最终变成了嘶哑的抽泣。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空皮囊,瘫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任由那两个字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一生的骄傲,他用血汗和尊严浇灌出的希望之花,一夜之间,就这么……烂掉了。烂在了最肮脏的泥里。
那个主治医生并没有离开,他叫来一名护士,一起把李建军扶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李先生,”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他的声音里没有冰冷的审判,只有作为一名医者的职业和温情,“我知道您现在很难接受。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首先要面对的,是怎么救孩子的命。”
李建军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死灰。
“救?怎么救?这病……不是绝症吗?”他沙哑地问。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医生耐心地解释道,“只要坚持规范的抗病毒治疗,HIV感染者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寿命也几乎不受影响。您儿子的危险,主要来自于免疫系统崩溃后引发的严重并发症。只要我们能控制住感染,让他挺过这一关,一切都还有希望。”
希望?
这个词对现在的李建军来说,奢侈得像个笑话。
“他这辈子都毁了,”李建军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才十八岁,他还没上战场保家卫国,就……就先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以后谁还敢要他?他怎么抬头做人?”
这是比死亡更让李建军恐惧的事情。他可以接受儿子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叫光荣。但他无法接受儿子要一辈子背负着这样的污点,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鄙夷之中。
医生沉默了。他知道,这不是医学能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父亲、一个家庭乃至整个社会需要面对的偏见之墙。
“李先生,”他换了个话题,“这种病毒的传播途径是有限的。您儿子的情况,我们按照规定,需要上报给疾控中心,同时……也建议您报警。”
“报警?”李建军猛地抬起头。
“是的,”医生点头,神情变得严肃,“您儿子刚成年,社会经验不足,免疫系统崩溃得如此迅速,说明感染时间并不长。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可能是在非自愿或被蒙骗的情况下,遭到了恶意传播。那个您在电话里提到的叫赵峰的人,非常可疑。”
赵峰!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插进李建军的心脏。他那双因为绝望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簇火苗。
对,是那个畜生!
如果不是他,他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建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老茧里。他前半辈子,为了儿子,活得像尘埃,任人踩踏。但现在,有人要他儿子的命,他这颗尘埃,就算拼了命,也要化作沙暴,把那个天杀的畜生给埋了!
“我报警!”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那个畜生,付出代价!”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父亲,为了保护幼崽而迸发出的、最原始的狠劲。
07.
警察来得很快。
来的是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一老一少。老民警姓张,看起来四十多岁,眼神沉稳,让人安心。
张警官没有急着做笔录,而是先让李建军把情绪缓下来。他给李建军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蹲在他旁边,像个老街坊一样拉家常。
“大哥,儿子多大了?”
“十八……刚上大学。”
“好啊,有出息。”张警官吸了口烟,“我儿子不成器,复读一年才考上个大专。孩子能考上一本,是您的福气。”
几句家常话,让李建军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他看着眼前这个和善的警察,积压了一夜的委屈和痛苦,再也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从儿子上大学后的变化,到那个叫赵峰的男人,再到医院的诊断,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他讲得语无伦次,时而愤怒,时而悲伤,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年轻的警察在一旁认真地记录,而张警官一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等李建军说完,张警官才开口:“大哥,您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如果真像您说的,那个赵峰涉嫌故意伤害或者恶意传播,我们绝不会放过他。”
他接着说道:“不过,调查需要证据。您儿子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很重要,我们会进行技术取证。另外,您需要尽可能地回忆一下,您儿子有没有提过那个赵峰的更多信息?比如他是干什么的?全名叫什么?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李建军努力地回忆着,把那些被他忽略的、父子间零碎的对话,一点点地从记忆深处挖出来。
“我……我就知道他叫赵峰,听我儿子说,他家里很有钱,开跑车,好像不是学生,就在大学城附近混。我儿子说他‘人脉广’,认识很多老板。”
“大学城……”张警官若有所思,“那一片鱼龙混杂,我们会重点排查。您先别急,回ICU门口守着吧,孩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您。有任何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有了警察的承诺,李建军心里像是打了一根桩,虽然依旧摇摇欲坠,但不至于彻底塌陷了。
他回到了ICU的玻璃墙外,继续他漫长而无望的守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ICU的费用像流水一样。李建军花光了给儿子攒的生活费,又从工友那里东拼西凑借了七八万,但很快也见了底。
他开始变卖所有值钱的东西。老家的房子是不能卖的,那是儿子最后的根。他把自己那部用了五年的旧手机换成了只能打电话的老人机,把钱省下来。他每天就靠两个馒头和一壶白开水过活,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可他不在乎,只要儿子能活下来,他就是去要饭,也心甘情愿。
然而,警方的调查却陷入了僵局。那个赵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的手机号是空号,微信也注销了。警方根据李建军提供的线索,在大学城附近排查了很久,走访了多家酒吧和KTV,但都没找到这个人的踪迹。
希望的火苗,一点点地,又快要熄灭了。
08.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下午。
那天,李伟的辅导员和两个同班同学来医院探望。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李伟,两个年轻的男孩子都红了眼圈。
其中一个叫孙鹏的,是李伟的室友,也是他大学里最好的朋友。
“叔叔,”孙鹏看着憔悴不堪的李建军,鼓起勇气说,“您别太难过了,李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建军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你们来看他。”
“叔叔,关于那个赵峰……我可能知道一点事。”孙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李建军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一把抓住孙鹏的胳膊:“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孙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您别急。其实……我们都觉得那个赵峰不是什么好人。他根本不是咱们学校的,就是个社会上的人。他专门在大学城这边转悠,开着一辆很扎眼的红色跑车,专门找那些家境不太好,又有点虚荣心的学生下手。”
“他一开始对李伟特别好,请他吃饭,给他买衣服,带他去各种高档场所。李伟没见过那些,很快就把他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大哥’。”
孙鹏叹了口气:“我们都劝过李伟,让他离那个人远点,可他那时候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说赵哥要带他做大生意,赚大钱,让我们别嫉妒。”
“我最后一次见他和赵峰在一起,是在学校西门外的一个叫‘夜色’的私人会所。那地方消费很高,一般学生根本进不去。我看到赵峰搂着李伟的肩膀,两个人醉醺醺地进去的。第二天,李伟回来后,情绪就很不对劲,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提过赵峰了。”
夜色会所!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建军脑中的迷雾。
他立刻把这个线索告诉了张警官。
有了明确的目标,警方的行动非常迅速。他们当晚就突击检查了“夜色会所”。会所的老板一开始还想隐瞒,但在警方的压力下,最终还是调取了当晚的监控录像,并且提供了赵峰的真实身份信息。
赵峰,全名赵文峰,本地一个房地产商的儿子,典型的富二代,无业游民,在圈子里以玩得开、手段脏而出名。
警方在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里,找到了那辆红色的跑车,并在一处赵文峰名下的公寓里,将他抓获。
当张警官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建军时,这个坚韧的汉子,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缓缓地滑倒在地,嚎啕大哭。
抓到了,终于抓到了!
儿子的仇,有希望报了!
09.
赵文峰被带到了审讯室。
他翘着二郎腿,脸上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嘲讽。
“警官,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和李伟,就是普通朋友,你情我愿的事,你们凭什么抓我?”他看着对面的警察,眼神里满是挑衅。
“你情我愿?”年轻的警察气得拍了桌子,“李伟现在还躺在ICU里,生命垂危,就因为你!”
“那可赖不着我。”赵文峰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是他自己身体太差,心理素质也不行。现在的大学生啊,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说不得碰不得的。再说了,我跟他来往,也给了他不少好处,他一个穷学生,要不是我,他见识过那么好的酒、那么贵的衣服吗?”
他的话,无耻到了极点。
由于缺乏直接证据证明赵文峰是“故意”或“恶意”传播,加上他一口咬定双方是“自愿”的,警方的审讯一度陷入了困境。赵家的律师团也很快赶到,不断向警方施压,要求放人。
李建军在外面心急如焚。他怕,他怕这个有钱有势的畜生,会再一次仗着家里的势力逃脱法律的制裁。如果真是那样,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ICU里传来了消息。
李伟,醒了。
在昏迷了将近半个月后,他终于从死神手里挣脱了出来。
虽然还很虚弱,不能说话,但他的眼睛,已经可以慢慢睁开,手指也能轻微地动了。
李建军冲到病床前,看着儿子缓缓睁开的眼睛,泪水决堤。他握住儿子冰冷的手,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呼唤:“伟伟,爸在,爸在呢……你醒了,就好,就好……”
李伟的眼角,也滑下了一行清泪。
10.
经过几天的恢复,李伟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也能够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在征得医生和李建军的同意后,两位女警官进入了病房,对他进行询问。李建军就坐在旁边,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
“李伟同学,你不要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做主。”一位女警官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李伟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沉默了很久。
“爸……”他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我对不起你……”
“傻孩子,说啥呢!”李建军哽咽着,“你没有对不起我,是爸没本事,没照顾好你。”
李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转过头,看着父亲那张饱经风霜、写满憔悴的脸,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心理防线,断断续续地,讲出了那个让他不堪回首的夜晚。
正如孙鹏所说,赵文峰用金钱和奢华的生活,一步步引诱他坠入了陷阱。那天晚上,在“夜色会所”的包厢里,赵文峰灌了他很多酒,那是一种他从没喝过的烈酒,后劲极大。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酒店的床上,浑身酸痛。
赵文峰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像看着一个玩物一样看着他。
“哥们儿,感觉怎么样?”
李伟当时又怕又怒,他想反抗,想质问,但赵文峰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扔给他一沓钱。
“拿着吧,就当哥给你的零花钱。以后跟着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李伟把钱砸了回去,跑出了酒店。他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屈辱,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告诉远在家乡、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他怕父亲失望,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只能把这个肮脏的秘密藏在心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直到身体开始出现各种不适,直到他在军训场上倒下。
“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病。”李伟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他就是故意的,他是个魔鬼……”
李伟的证词,成为了击垮赵文峰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警察将李伟的口供录音放在赵文峰面前时,他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终于碎了。
11.
案件很快进入了司法程序。
有了李伟的关键证词和警方的缜密侦查,证据链完整而确凿。赵文峰因涉嫌强奸罪、故意伤害罪被正式批捕。在法庭上,面对如山的铁证,他最终认罪伏法,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宣判的那天,李建军带着儿子,坐在旁听席上。
当法官敲下法槌,宣布判决结果的那一刻,李建军看到,儿子那双长期被阴霾笼罩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光。
他紧紧地抱住身边的儿子,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法律,给了他们这对挣扎在尘埃里的父子,一个最坚实的依靠和最公正的交代。
12.
一年后。
初夏的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暖洋洋地洒在病床上。
李伟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在国家免费的抗病毒药物治疗下,他的各项指标都趋于稳定。虽然错过了入伍的机会,也办理了休学,但他并没有自暴自弃。
在父亲的鼓励和陪伴下,他积极地接受治疗,并且开始自学高中的课程,准备明年重新参加高考。他说,他想学医,以后去帮助更多像他一样的人。
李建军也不再去工地上拼命了。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一份做保洁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清闲稳定,也方便他每天给儿子送饭。
父子俩租住在一个不大的单间里,生活清贫,但屋子里每天都充满了久违的笑声。
他们会一起看新闻,会讨论李伟的功课,会规划着未来。那道曾经因为谎言和秘密而产生的隔阂,早已消失不见。经历了这场风暴,他们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贴得更近。
这天,李建军给儿子熬了鸡汤送来。李伟喝着汤,忽然开口说:“爸,等我病好了,我重新考上大学,我还要挣大钱,给你买大房子,让你过好日子。”
还是那句熟悉的话,和一年前在火车站台上的承诺,一模一样。
李建军的眼圈红了。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窗外的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里,都闪烁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好,”他说,“爸等着。”
尘埃,终将落定。
而生活,在洗尽铅华之后,依然有阳光,有希望,有爱。
来源:运筹帷幄西柚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