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场寂静中,我抹了抹嘴边的渣:“王爷,我说是糕点先动的手,您信吗?”
『全京城都知道尚书府二小姐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我苦心经营十五年,就差最后一步嫁入东宫当上太子妃。
谁知宫宴上一杯桃花酥,让我当众啃了镇北王的脸。
全场寂静中,我抹了抹嘴边的渣:“王爷,我说是糕点先动的手,您信吗?”
镇北王擦掉脸上的牙印,冷笑:“尚书府家教,果然‘深不可测’。”
第二天,我形象大变的消息还挂在热搜第一,但是镇北王的提亲队伍却堵死了我家大门。』
1
全京城都知道,尚书府家的二小姐苏晚,是个妙人。
怎么个妙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仪态风度,挑不出一丝错处。行走坐卧,活脱脱从《女诫》里扣下来的人形立牌,还是镀金镶边的那种。
十五年来,我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扮演着这个“别人家的闺女”。热了不敢扇风,痒了不敢挠,笑露八颗牙,多一颗少一颗都算我苏晚修为不够。
为啥?就为我那亲爱的娘亲,在我及笄那年,泪眼汪汪地握着我手说:“晚儿啊,苏家以后就靠你了!你爹是个三品的尚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哥又是个只会斗蛐蛐的夯货!咱家想再进一步,全指望你攀上……啊不,是嫁入东宫了!”
看,多么真挚的母女情。
所以,为了当太子妃!我忍!
十五年都忍过来了,眼看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太子殿下似乎对我这“端庄贤淑”的款颇为青睐,前儿赏花宴还特意夸我泡的茶火候好。
我正觉得未来可期,走路都带风,宫里一道圣旨就下来了。
万寿节,宫宴,五品以上官员携眷出席。
机会来了!这是我近距离观察太子(以及让太子近距离观察我)的绝佳舞台!
宫宴那日,我卯时起身,沐浴熏香,梳妆打扮,挑了身湖蓝色的宫装,既不扎眼,又衬得人气度沉静。
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珠花簪得恰到好处,对着镜子练习了第一百零八遍“温婉得体的浅笑”,确保眼角眉梢每一寸弧度都精准无误。
娘亲送我上马车时,激动得手都在抖:“晚儿,记住!少说话,多微笑,吃东西只能抿一小口!尤其是那桃花酥,宫里的御膳房做得格外精致,但你不能贪嘴,听见没?千万不能崩了人设!”
“女儿晓得”我端坐着,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标准得能上教科书。
宫宴之上,果然是流光溢彩,觥筹交错。
我按品级坐在靠后的位置,但视野极佳,能清晰地看到上首的皇帝陛下,以及……左下首那位身着杏黄色储君冠服的太子萧衍。
他真好看,眉眼温和,气质儒雅。我按捺住噗通乱跳的小心脏,维持着得体的仪态,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果酒。
一切都很完美。
直到内侍官尖细的嗓子响起:“陛下,镇北王殿下到——”
原本喧闹的大殿倏然一静。
就连上首的皇帝,都坐直了几分身子。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我也跟着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蟒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姿挺拔,肩宽腿长,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边关风尘,以及一股子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的冷硬肃杀之气。
那就是镇北王,萧灼。
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太子的亲皇叔,长年镇守北疆,杀名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听说他回京述职,没想到会出现在这宫宴上。
他行至御前,抱拳行礼,声线低沉冷冽:“臣弟来迟,皇兄恕罪。”
“无妨无妨,皇弟一路辛苦,快入席!”皇帝显然对这个战功赫赫的弟弟十分看重,亲自指了指太子下首的空位。
萧灼谢恩,转身,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像是北疆雪原上刮过的风,冷飕飕的。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我心里也莫名一怵,赶紧低下头,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是背景板,我是大家闺秀……
许是我念得太虔诚,引起了某位神佛的注意——反向的那种。
宫娥们恰在此时端上了新制的点心,一盘盘精致诱人的糕点被摆上各桌,其中,那粉嫩剔透、散发着甜蜜香气的桃花酥,正好放在了我面前。
娘亲的叮嘱言犹在耳:“千万不能贪嘴!”
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那桃花酥做得实在太漂亮了!花瓣层叠,色泽诱人,甜香一个劲儿地往我鼻子里钻。
我就吃一个……不,半个!就抿一小口!应该……没事吧?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吃货的灵魂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太子妃的梦想。
我飞快地瞟了四周一眼,没人注意我。
上首的皇帝正和镇北王说着话,太子含笑听着,其他人也都关注着那几位大佬。
好机会!
我以袖微掩,做贼似的,用最优雅的姿势(自以为)迅速挪了挪位置站起身假装和旁边的小姐妹说话,然后假装不经意间拈起一块桃花酥,飞快地低头,张开嘴——
就在此时!
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在地上掉了块瓜皮!还是伺候的宫人手脚不利索,洒了滴油!
总之,我脚下猛地一滑!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我喉咙里,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天旋地转间,我手里的桃花酥脱手飞了出去。
而我,秉持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顽强精神,嘴巴还保持着要去叼那块酥的姿势,整个人以一种饿虎扑食般决绝又凄惨的态势,扑向了……前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片湖蓝色的衣角离我越来越近,然后是一片玄色的衣襟,接着是线条冷硬的下颌……
最后——
“唔!”
我的脸,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片温热的、带着点凛冽气息的“东西”。
惯性太大,我根本刹不住车,上下牙齿下意识地一合!
“咔哒”
一声轻微的、类似于咬断什么点心的脆响,在骤然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丝竹声停了,交谈声停了,连呼吸声好像都停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感官延迟了片刻,才重新启动。
嘴里没有预想中的桃花酥的甜腻,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冽的皂角味,还有点……硬?硌牙?
我懵懵地,甚至下意识地用小舌头舔了一下。
身下的“东西”猛地一僵。
我茫然抬头,瞬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
是镇北王,萧灼。
而我,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整个人几乎趴在他的怀里。
我的嘴,还保持着啃咬的动作,精准地印在他……左侧的脸颊上。
他的脸上,清晰无比地烙着一个新鲜的、还沾着一点点晶莹口水和桃花酥碎渣的——牙印。
“……”
全场的目光,如同无数支利箭,嗖嗖地钉在我身上,我甚至能听到我爹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倒抽凉气然后噎住的声音。
完了。
我的太子妃梦,我的大家闺秀人设,我十五年的苦心经营……全完了。
社会性死亡,原来就是一瞬间的事。
巨大的惊恐和空白过后,反而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诡异勇气。
我机械地、缓缓地从镇北王怀里爬起来,站直,甚至还下意识地捋了捋鬓边散落的头发(虽然并没乱)。
然后,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又指了指他脸上那个清晰的牙印和可疑的碎渣,用尽毕生演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试图蒙混过关的笑:
“王、王爷……呵呵,那什么……我说是糕点先动的手,您……信吗?”
镇北王萧灼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简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是北极冰原瞬间冻结三万尺。
他抬手,用指腹慢慢擦过自己脸颊上的牙印和口水渍,动作慢得让人心惊肉跳。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死死锁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落针可闻的大殿:
“苏尚书的家教,果然……‘深不可测’。”
“哐当——”我爹那边终于传来了桌椅被撞倒的声音。
我眼前一黑,恨不能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2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那场堪称修罗场的宫宴上下来的。
大概是灵魂出窍,凭着一具行尸走肉的本能,跟着我那位脸色惨白、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爹,飘回了尚书府。
后续的宫宴如何进行?皇帝说了什么?太子是什么表情?同僚们又是如何窃窃私语、眼神交流的?
我不知道。
我的大脑自动屏蔽了所有外界信息,全程循环播放着我在镇北王脸上留下牙印以及他那句“家教深不可测”的高清无损立体声画面。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我娘就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期盼的光:“晚儿!怎么样?太子殿下可有……”
“夫、夫人……”我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声音虚浮,“先、先回家,回家再说……”
我娘这才看清我们父女俩如丧考妣的脸色,以及我那双空洞无神、写满“生无可恋”的眼睛。
她脸上的光,“啪”一下熄灭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尚书府正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我爹瘫在太师椅里,捂着胸口,一口一个“老夫的脸面,苏家的门风呦……”
我娘在经历了最初的晕厥、掐人中醒来、捶胸顿足、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之后,终于接受了这个惨烈的现实。
她猛地一拍桌子,倒是恢复了几分当家主母的决断:“哭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补救!明日一早,老爷你就带着晚儿,备上重礼,去镇北王府负荆请罪!无论如何,得求得王爷原谅!”
我爹一个激灵:“去、去镇北王府?那、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王爷在边关可是杀人不眨眼……”
“不然呢?!”我娘柳眉倒竖,“等着王爷雷霆之怒降下来,我们全家一起玩完吗?!现在去,好歹姿态做足!晚儿,你听到没有!明天就是磕头磕死在那儿,也得让王爷把气消了!”
我像个鹌鹑似的缩在椅子角落,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磕头谢罪?应该的,没把我直接推出去砍了,大概已经是看在陛下给我爹那点官职的份上了。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瞪着头顶的帐幔,一夜无眠。
一闭眼就是那个牙印,和萧灼那双冰冷的眼睛。
好不容易捱到天蒙蒙亮,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被我爹娘从床上挖起来,换上最素净的衣服,头上身上一件首饰都不敢多戴,力求营造出一种“我知错了,我悔恨万分,我可怜兮兮”的形象。
我爹更是下了血本,开了私库,挑了一尊价值连城的白玉蟠龙璧,又备了若干珍玩补品,足足装了好几大箱。
父女俩如同奔赴刑场一般,面色惨淡地准备出门。
刚打开府门,我俩齐齐愣住了。
尚书府门前那条不算宽阔的街道,此刻被黑压压的人群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箱笼挤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身着王府属官服饰,面容肃整,见我们出来,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洪亮,瞬间传遍了整条街:
“卑职镇北王府长史,奉王爷之命,特来贵府下聘!”
下……下聘?!
我爹腿一软,差点当场给我表演个五体投地,我手疾眼快地扶住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肯定出问题了。
那长史却不管我们石化的模样,自顾自展开一卷灿金色的礼单,开始高声唱念:
“聘金:黄金万两!”
“东珠:一百零八斛!”
“云锦、蜀锦、苏缎:各两百匹!”
“紫檀木嵌玉屏风:十二扇!”
“红珊瑚树:两株,俱高五尺以上!”
“田庄、铺面地契:若干……”
一长串足以闪瞎人眼的聘礼名目流水般报出来,不仅我爹和我,连周围被惊动出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过路百姓,全都听得目瞪口呆。
整条街鸦雀无声,只有长史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回荡。
这……这阵仗?是下聘?确定不是抄家前的炫富?
我爹终于缓过一口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长、长史大人……您、您是不是弄错了?这、这聘的是……是……”
他下意识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这怎么可能”的震撼。
长史合上礼单,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王爷有令,聘的正是贵府二小姐,苏晚姑娘。王爷说,昨日宫宴,与二小姐……呃,印象深刻,深感二小姐性情率真,与众不同,乃良配佳选,故特命卑职等前来下聘,择吉日迎娶王妃。”
性情率真?与众不同?良配?
我听着这些词,每一个都像巴掌一样扇在我脸上。
他这分明是记仇!是报复!是杀人诛心!把我娶回去好慢慢折磨吧?!
我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更白了,试图挣扎一下:“王、王爷厚爱,小女实在惶恐……只是小女无才无德,恐辱没王爷……昨日之事实乃小女无状,下官正欲带小女过府请罪……”
“苏大人过谦了。”长史打断他,笑容不变,语气却强硬了几分,“王爷心意已决,聘礼已下,断无收回之理,王爷还让卑职带句话……”
他目光转向我,顿了顿,才慢悠悠地道:“王爷说,‘苏二小姐昨日之举,甚好,本王,记下了。’”
“……”
我眼前又是一黑。
他记下了!他果然记仇了!这妥妥的就是秋后算账的预告!
“王爷还说,”长史继续补刀,“此事陛下已然知晓,并言……甚好,赐婚旨意不日便下。”
轰——
最后一道惊雷,彻底把我和我爹劈焦了。
皇帝都知道了?还说甚好?赐婚旨意都要下了?
这哪是下聘,这是圣旨催命啊!
“苏大人,苏二小姐,恭喜了。”长史拱拱手,“这些聘礼,还请府上清点收纳,卑职还需回府向王爷复命,告辞。”
说完,他留下那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和石化了的苏家父女,带着人扬长而去。
我爹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转头看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晚、晚儿啊……你昨天……除了啃王爷一口,还、还干什么了?”
我:“……”
我干什么了?我就吃了一块桃花酥……不,我连半口都没吃到!我就滑了一跤!
难道镇北王他有啥特殊癖好?就喜欢被姑娘当众啃脸??
这什么离谱的展开!
很快,我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镇北王向尚书府二小姐下聘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全京城。
比昨天宫宴我社死的消息传播速度还快!
毫无疑问地霸占了京城热搜榜第一,后面应该可能还跟了个爆红的“沸”字。
“震惊!镇北王竟好这口?被当众啃脸后火速下聘!”
“论社死的最高境界:啃出来的王妃?”
“深度揭秘:苏二小姐是真憨还是心机深沉?一招欲擒故纵玩转宫宴!”
“独家分析:镇北王此举意在太子?苏尚书站队风云再起!”
各种离谱的标题党和小字报满天飞。
我缩在家里,连院子门都不敢出。
我哥苏睿,那个斗蛐蛐的夯货,倒是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围着那堆聘礼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可以啊晚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啃一口啃回个王妃当当!以后哥是不是就能横着走了?”
被我娘一鸡毛掸子抽得抱头鼠窜。
家里乱成一团,我爹长吁短叹,我娘一会儿愁容满面担心我嫁过去被磋磨死,一会儿又看着那堆闪瞎眼的聘礼眼神发直,陷入“女儿好像要飞黄腾达了但方式是不是有点太别致了”的纠结之中。
而我,则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恐慌。
嫁给镇北王萧灼?
那个脸冷得像冰块、眼神能冻死人、在边关杀敌如麻的男人?
就因为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啃了他一口?
这逻辑在哪里?!合理性在哪里?!
他图什么?图我吃饭硌牙?图我社死姿势清奇?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这桩婚事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么就是他脑子被北疆的风沙吹坏了,要么……就是我身上,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图谋的东西?
可我一个三品官家的女儿,除了长得还行(自认为)、演技不错(苦心经营十五年)、差点当上太子妃(未遂)之外,还有什么?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就在我对着镜子,试图从自己脸上找出“倾国倾城值得王爷不惜碰瓷也要娶回家”的证据时,丫鬟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
我心里一咯噔:“又怎么了?是退婚的圣旨到了?”难道皇帝陛下终于反应过来这事实在太离谱了?
“不是!”春桃喘着大气,“是、是太子殿下!殿下来了!老爷夫人让您赶紧去前厅!”
太子?
他来干什么?
看我笑话?还是……对我这“前任”准太子妃(自封的)余情未了,想来抢亲?
3
太子萧衍来了。
他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阴云,衬得他那张一贯温润的脸也少了几分和煦。
我爹我娘战战兢兢地把他迎进前厅,奉上最好的茶,姿态卑微得几乎要缩进地缝里。
等我磨磨蹭蹭挪到前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太子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我爹娘陪坐下方,如坐针毡;厅中间那几口敞开着、闪烁着珠光宝气的聘礼箱子,显得格外刺眼。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我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晚……苏二小姐不必多礼。”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又飞快地扫过那些聘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厅内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我爹搓着手,试图打破僵局:“殿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殿下……”
“孤今日来”太子打断他,语气还算平和,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压抑,“是想问问苏二小姐,关于皇叔下聘之事……你,可是自愿的?”
他看向我,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丝……期盼?
我愣了一下。
自愿?我自愿去啃镇北王的脸?还是自愿嫁给他?
这问题从何问起?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回殿下,昨日宫宴之事,实乃臣女失仪,冲撞了王爷。王爷……王爷大度,不予追究,反而……下聘,臣女……惶恐不已。”
自愿?我敢说不自愿吗?皇帝都说“甚好”了!
太子听了我这避重就轻的回答,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孤是问你的心意!你若不愿,孤或可向父皇陈情……”
“殿下!”我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猛地站起来,“王爷厚爱,陛下首肯,此乃苏家天大的福分!小女能得王爷青眼,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岂有不愿之理!晚儿,你说是不是?”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我使眼色。
我娘也赶紧帮腔:“是啊是啊,王爷龙章凤姿,能伺候王爷是小女的福气……”
我看着爹娘那吓得发白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向皇帝陈情?说我不愿意嫁给刚刚立下赫赫战功回朝的镇北王?打皇家的脸吗?到时候别说我,整个苏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还是太年轻,想法有点天真。
我垂下眼帘,轻声道:“爹娘说的是,臣女……并无不愿。”
太子萧衍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他沉默了片刻,才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既然如此……那孤便恭喜苏二小姐了,皇叔他……是位英雄。”
他说完这句,便起身告辞,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落寞。
我爹娘忙不迭地送他出去,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看着太子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算啥?我差点到手的老公,来恭喜我嫁给我老公他叔?
这关系乱的。
太子刚走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春桃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冲进来:“小姐!王、王爷……镇北王亲自来了!”
我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他他来干什么?!聘礼不是都送来了吗?!难道后悔了,亲自来退婚?!还是等不及吉日,现在就要抓我回去折磨?!
我吓得手脚冰凉,被我娘一把推出去:“快!快去迎接王爷!”
镇北王萧灼没进府,他人就站在府门外那棵老槐树下。
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笔挺如松,只是脸上那个淡淡的牙印……好像彻底消了?我眯着眼偷偷打量,有点遗憾,没来得及再看一眼我的“杰作”。
他周围三米之内,气压低得吓人,下人们远远站着,头都不敢抬。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腿肚子有点转筋:“臣、臣女参见王爷。”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依旧是没什么温度,但好像……也没昨天那么杀气腾腾了?
“本王路过”他开口,声音低沉,“来看看。”
路过?从城北的镇北王府路过到城南的尚书府?王爷您这路绕得可真够远的。
我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挤出温顺的笑:“劳王爷挂心。”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锐利得像鹰,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脑子里飞速旋转:他到底要看什么?看我今天会不会发疯再啃他一口?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又开口了,问了一个让我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喜欢吃什么?”
“啊?”我猛地抬头,一脸懵。
“除了桃花酥”他补充道,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我的错觉。
我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回答:“还、还喜欢桂花糕,杏仁酪,蜜煎樱桃……”
说完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苏晚啊苏晚!你的大家闺秀人设呢!怎么一提吃的就原形毕露!
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嗯。”他又应了一声,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我。
我傻愣愣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捏成小兔子形状,白白嫩嫩,散发着甜甜米香的……糯米糕?
“路过东市,顺手买的。”他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顺手。
我看着手里那包还带着点点温热的糯米糕,脑子彻底宕机了。
这……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对,是啃他一口给一包糕?
王爷您的报复方式……好别致啊!
“谢、谢谢王爷……”我干巴巴地道谢,完全摸不着头脑。
“走了”他没什么留恋,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玄色衣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我捧着那包糯米糕,站在门口,看着他带着侍卫打马而去的身影,半天回不过神。
直到我娘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那包糕,眼神惊疑不定:“王爷他……这是?”
我捏起一只小兔子糯米糕,放进嘴里。
软软糯糯,甜而不腻,很好吃。
可我心里更乱了。
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嘛?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这种极度混乱和懵逼的状态中度过。
赐婚的圣旨果然下来了,板上钉钉,再无转圜。
全京城都在热议这桩匪夷所思的婚事,版本越传越离谱,甚至已经有了“苏二小姐身怀异香,王爷一闻钟情”的诡异说法。
镇北王萧灼,似乎真的只是“路过”那一次,再没出现过。
但他“顺手”送东西的行为,却开始了。
今天是一盒聚仙楼的招牌炙鸭,明天是百味斋新出的蜜饯果子,后天甚至送来一盆开得正好的墨菊,说是给我爹赏玩(我爹受宠若惊差点把花供起来)。
东西都不算特别名贵,但都送得……挺刁钻。
全是吃的玩的,精准地投喂到我(和我爹)的点上。
我一边忐忑不安,一边……没出息地觉得,那炙鸭真香,蜜饯真甜。
我娘从一开始的警惕,慢慢变成了嘀咕:“这王爷……瞧着倒不像是个坏的……莫非真是看上你了?”
我啃着鸭子,心里五味杂陈。
看上我什么?看上我牙口好?
直到大婚的前一日。
他又来了。
依旧是在门口,递给我一个长长的锦盒。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玉簪。玉质温润,雕工简洁,簪头却巧妙地雕成了一朵……桃花酥的样式?
我:“???”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几分那冷硬的线条。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缓和了些:
“明日大婚,不必紧张。”
“本王……”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并非苛责之人。”
“那日宫宴,”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扑过来的时候,眼神很亮,像……”他好像找不到合适的比喻,卡了一下,“不像她们,无趣。”
“糕点动没动手,本王不清楚。”他嘴角隐约牵起一个清晰的、极浅的弧度,“但你动手了,也好。”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支桃花酥簪子,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晚风吹在脸上,有点烫。
所以……
他不是因为被我啃了脸而记仇报复?
也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他……他只是觉得我扑过去啃他的样子……比那些无趣的大家闺秀……更有趣?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
我十五年的演技!我的太子妃梦!全都败给了……一块没吃到的桃花酥和我饿虎扑食的“亮晶晶”的眼神?!
这理由……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可是……
我看着手里那支傻乎乎的桃花酥簪子,想起这段时间他“顺手”送来的那些吃的玩的……
想起他刚才那句“并非苛责之人”,和他那个微不可见的笑……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那么松了一下。
好像……嫁给他,也不是那么……可怕?
至少,以后不用再绷着那该死的大家闺秀人设了?
至少……吃的管够?
第二天,大婚。
十里红妆,轰动全城。
我穿着繁复沉重的嫁衣,顶着凤冠,坐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心跳如鼓。
脚步声响起,沉稳有力。
盖头被一杆喜秤轻轻挑开。
光线涌入,我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烛光映照下,眉眼间似乎也沾染了几分暖色。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也看着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饿了么?”
我:“啊?”
他从袖子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块精致的桂花糕。
“垫垫肚子”他把糕点递到我面前,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愣愣地接过桂花糕,看着眼前这个传闻中杀伐决断、冷面冷心的镇北王,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容漾开,带着几分释然,几分真实。
他看着我笑,眼神闪了闪,唇角也缓缓向上扬起。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
“嗯?”
“以后在本王面前,不必装那大家闺秀。”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我嘴角沾上的一点糕饼屑,动作有些生涩,却足够温柔。
“你做你自己,就很好。”
我咬了一口桂花糕,甜味丝丝缕缕,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嗯。
好像,是挺好的。
这块甜糕,终于还是砸我手里了。
虽然来的方式有点硌牙。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