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只有八个月大。那是1997年的夏天,爹娘出车祸走了,我被放在村委会的桌子上,无人愿领。
村里的光棍养父
"李根娃,你这是在打定帮呢!别人娶媳妇,你倒好,抱个娃回来!"
我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只有八个月大。那是1997年的夏天,爹娘出车祸走了,我被放在村委会的桌子上,无人愿领。
就在这时,我三十岁的小叔——村里有名的"老光棍"李根生,毅然决然地抱起了我。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我,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根生,你想清楚了没?一个大男人,咋照顾得了这么小的娃?"村支书拦住他,皱着眉头问。
小叔只是憨厚一笑:"她是我哥的血脉,我不管谁管?"
那年头的农村,家家户户还用煤油灯,村里通往县城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三十岁还单着的男人,早已被贴上了"光棍"的标签,更别说还要带个孩子。
村口的老槐树下,赵婶子叼着旱烟袋,一脸戏谑:"根生啊,你自己还没个家呢,咋养活这丫头?大冷天的,尿布都不会换,奶粉都冲不好!"
小叔只是挠挠头:"养得活,养得活。慢慢学呗。"
刚开始的日子确实艰难。小叔连尿布都不会包,常常把我裹得像个粽子,又紧又不透气。
村里的王婶看不过去,隔三差五来帮忙:"根生啊,你这包法,丫头能喘气不?来,我教你。"
那时候,小叔租住在生产队最破的一间草房里,冬天北风呼啸,从墙缝里钻进来,冷得直打颤。他就把仅有的一床棉被全给了我,自己只盖件破棉袄。
小叔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跑运输、种地、做零工,只为多挣些钱养活我。那拖拉机是队里最老旧的一台,发动时"突突突"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
夏天,他把我放在拖拉机的小棚里,一边干活一边照顾我。每当经过坑洼处,他就放慢速度,生怕颠着我。冬天,他把我裹在自己唯一一件厚棉袄里,贴在胸前,怕我着凉。
"李根生,听说你领了个闺女?"集市上,卖豆腐的老张头好奇地问。
"是啊,我哥的闺女,可乖了!"小叔脸上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领个娃回来有啥用?将来不还得另找人家?"
小叔脸一沉:"这是我亲闺女,哪有往外送的道理?"
村里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止。什么"光棍养女娃,肉包子打狗",什么"不是亲生的,早晚得扔",传得沸沸扬扬。
"李根生啊,你领养这丫头,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人给你养老吗?"村口的王大爷边嚼着槟榔边说,"咱们农村人,不都是这个理儿吗?"
小叔没应声,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掌心的茧子蹭得我脸颊发痒。
夜里,忙完一天活计的小叔,点着煤油灯教我认字。灯光昏黄,映在他疲惫的脸上,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的手指粗糙,像是山里的树皮,可教我写字时,却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
"丫头,这个字念'家'。咱们虽然没有大房子,但有家就足够了。"他指着纸上的字,眼里闪着光,"你爹是我亲哥,你就是我亲闺女。"
那个旧木桌上,摆着几本破旧的小人书,那是小叔从集市上淘来的,说是要给我开开眼界。每晚睡前,他都会翻开泛黄的书页,笨拙地给我讲故事,虽然他自己认的字也不多。
我三岁那年,小叔省吃俭用给我买了一个布娃娃,是集市上五块钱的那种,脸蛋红扑扑的,穿着蓝布裙子。村里孩子都有塑料洋娃娃,唯独我的是布做的,却比什么都珍贵。
"小叔,我的娃娃最好看!"我抱着娃娃,蹦蹦跳跳地说。
小叔摸摸我的头:"丫头喜欢就好。明年,小叔挣了钱,给你买更好的。"
可第二年,他没给我买新娃娃,而是把钱攒下来,给我报了镇上的幼儿园。那时候农村孩子很少上幼儿园,都是在家由老人带着。
"根生,你这是折腾啥?幼儿园那么贵,丫头在家待着不就得了?"村里人不解地问。
小叔却说:"再穷不能穷教育,我闺女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上学那天,我穿着小叔省吃俭用给我买的新衣裳,红色的小褂子,还有一双崭新的小布鞋。村里的孩子围着我,指指点点:"看,光棍李家的丫头,没爹没娈的!"
一个大点的男孩推了我一把:"你是捡来的!你小叔就是看上你家那点地!"
我红了眼眶,委屈地站在那里。小叔不知从哪冒出来,弯下腰让我爬上他的背。
"谁再敢欺负我闺女,别怪我不客气!"他难得地提高了嗓门。
他就这样背着我,走过全村,一言不发,我能感觉到他的汗水浸湿了衣襟。。
有一次放学,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其他孩子的父母都撑着伞来接,唯独小叔空手站在校门口,全身湿透。
"叔,你没带伞啊?"我问。
他憨憨一笑:"忘了。来,上来,小叔背你。"
他脱下唯一一件褪色的蓝布衫,小心地罩在我头上,然后背起我,踩着泥泞的小路往家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脊背。我趴在他背上,听着雨打在地上的声音,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泥土气息,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到家后,我发现他的脚都走破了,渗着血。原来他的鞋底早就开裂了,却一直舍不得买新的。
"小叔,你的脚..."我心疼地说。
"没事,明天就好。"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转身去灶台前忙活,"今晚给你做红烧茄子,你最爱吃的。"
十岁那年,学校开设珠算课。其他孩子都有漂亮的塑料算盘,而我却买不起。小叔知道后,连续三个晚上没睡,用自己砍来的木头,一点点刻出了一个木算盘。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珠穿在铁丝上,再固定在木框架里。每一颗珠子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摸起来没有一丝毛刺。
"丫头,虽然不如别人的好看,但一样能用。"他递给我时,我发现他的手指上全是细小的伤口,有些还在渗血。
"手怎么了?"我问。
"没事,干活不小心。"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木刺扎的,因为他没有精细的工具,全凭一把旧刀和粗糙的双手完成。有些木刺深深扎进了肉里,他自己用缝衣针挑出来,疼得直冒冷汗,却不敢出声,怕吓着我。
比赛那天,小叔特意请了假,穿上他唯一一件过年才穿的深蓝色中山装,显得十分郑重。他的手指已经肿得像萝卜,却仍然坚持送我去参加。
"小叔,其实你不用来的。"我小声说,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了:"傻丫头,这么重要的日子,小叔怎么能不来?"
那天比赛,我获得了全县第三名。小叔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一路上逢人就说:"看我闺女,多棒!"
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说媒的,要给小叔介绍对象。那是隔壁村的寡妇,带着一个儿子,条件还不错。
"根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这寡妇家里有房有地,还会过日子,多好啊!"媒婆热情地推销。
小叔犹豫了,我看在眼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那天晚上,我故意不理他,闷在被窝里哭。
"丫头,咋了?"他轻轻掀开我的被子,关切地问。
"小叔,你要是想娶媳妇,就去吧,别管我了。"我声音闷闷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傻丫头,想啥呢?小叔哪舍得丢下你啊!"
第二天,他直接回绝了媒婆:"我现在只想把丫头拉扯大,别的事以后再说。"
村里人又开始嚼舌根:"瞧瞧,李根生为了那丫头,连媳妇都不要了,这不傻了吗?"
我十五岁那年,村里突然传言说小叔要把我送人,因为养不起了。说是镇上一户开副食店的人家看中了我,愿意出三千块钱。那时三千块可不是小数目,够盖一间砖房了。
我将信将疑,却又忐忑不安。那天放学回家,看到小叔和那户人家坐在堂屋里谈话,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根生,你想想,丫头跟着我们多好。我们家条件好,能给她念高中,甚至大学。你呢?守着这几亩薄地,能有啥出息?"那男人喝着小叔泡的茶,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
小叔沉默着,眉头紧锁。我躲在门外,心如刀绞。
"三千块,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考虑考虑?"男人站起来,拍拍小叔的肩。
"不必考虑了。"小叔的声音出奇的坚定,"我闺女不是货物,不卖。请回吧。"
男人走后,我偷偷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准备半夜离家,不想拖累小叔。
夜深人静时,我轻手轻脚地起床,却看见桌上放着一盏微弱的灯。小叔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散落着几张纸。我好奇地拿起来看,是一本存折和一封信。
存折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李小荷。上面的数目虽然不多,但对于务农的小叔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积蓄。存折上记着每个月的存款,有时候只有几块钱,最多的一次是五十块,那是他帮人砍了一个月的柴火挣来的。
信纸是从旧历日历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侄女,上大学的路,我陪你走。你爹娘走了,这世上就剩咱俩互相依靠了。小叔挣的不多,但供你念书的钱一定有。别听村里人瞎说,小叔这辈子就你这一个闺女,谁说也不会送人的。"
我发现桌角还放着几个精致的木雕,是小叔一直偷偷做的手工,原来他晚上还做这个贴补家用。那一刻,我哭了,悄悄把包袱放回原处。
第二天清晨,小叔起来做饭,发现我红肿的眼睛:"丫头,咋了?做噩梦了?"
我扑进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小叔,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轻轻拍着我的背:"傻丫头,小叔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村里的流言越传越广,有人说小叔这辈子肯定打光棍了,因为哪个姑娘愿意嫁给带着拖油瓶的男人?有人说小叔养大我就是为了将来有人养老送终。小叔每次听到这些话,只是笑笑:"我有丫头陪着,不孤单。"
初中毕业那年,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小叔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我去报到。自行车是从废品站淘来的,补了又补,链条老掉,每蹬几下就要下来修一次。
"小叔,你在家好好歇着,我自己去就行。"我心疼地说。
他摇摇头:"闺女上学,当爹的总要送一送。"
当爹的。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
高考前夕,我整夜整夜地复习,小叔就坐在一旁,给我削苹果,倒水,偶尔还会说两句:"丫头,累了就休息一下。"虽然他可能不懂我在学什么,但他的陪伴是我最大的动力。
有一天深夜,我正在做数学题,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咳嗽声。我轻轻推开门,看到小叔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个旧收音机,耳朵紧贴着听高考复习广播。他怕吵到我,就在冷风中听,听到重要的知识点,还用炭笔记在墙上。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小叔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知识,都希望我能飞得更高。
终于,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全村人都惊讶不已,连一向爱说闲话的赵婶子也改口了:"李根生这个光棍,还真是个硬汉子啊!瞧把闺女教育得多好!"
临行前一天,我发现小叔给我准备了很多行李,有新买的被褥,还有几件从未见过的新衣服。
"小叔,你哪来这么多钱?"我惊讶地问。
"攒的呗。"他笑笑,眼角的皱纹像一把小扇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悄悄卖掉了自己唯一一枚金戒指——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传家宝,说是等他娶媳妇时戴。还有那块他爷爷传下来的怀表,都换成了钱,给我添置行装。
县车站,小叔扛着我的行李,站在站台上,像棵挺拔的青松。
"丫头,到了学校好好念书,别惦记家里。有啥困难就给小叔打电话,村委会那有公用电话。"他叮嘱道,声音有些哽咽。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叔,你...你也保重。"
火车进站了,他帮我把行李搬上车,然后站在月台上,对我挥手。他的身影在人群中越来越小,但那双粗糙的大手,却像灯塔一样,为我指引方向。
大学里,我总喜欢讲小叔的故事。有一次,室友林小溪听后摇头说:"小荷,你讲的故事太像电视剧了,哪有这么好的叔叔?"
"是真的!"我有些生气,"要不你放假跟我回去看看?"
暑假时,我带林小溪回了家。那时候村里已经通了电,但小叔仍住在那间老屋里,门前种着几株向日葵,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叔特意杀了鸡,炒了满满一桌子菜。虽然手艺不精,但那股浓浓的烟火气,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叔叔,这菜真好吃!"林小溪由衷地赞叹。
小叔不好意思地笑了:"随便弄弄,别嫌弃就好。"
林小溪看着小叔端菜时满是老茧的手,突然红了眼眶。
"叔叔,您的手..."
小叔不好意思地把手藏到背后:"干农活嘛,都这样。"
晚上,林小溪悄悄对我说:"小荷,对不起,我错了。你叔叔真的很好。他的眼睛里全是对你的爱和骄傲,我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爱。"
大学期间,我勤工俭学,每个假期都回村帮村里人写申请书、辅导孩子功课,赚了不少零花钱。小叔知道后,心疼地说:"丫头,你好好念书就行,钱的事有小叔呢。"
我却笑着说:"小叔,我长大了,该我照顾你了。"
大学毕业后,我拒绝了城里的工作机会,回到了村里。我用自己的积蓄和小叔这些年攒下的钱,在村边建了一个小型农产品加工厂,专门加工村里的农产品。
"小叔,你来当厂长吧!"我把红漆印章郑重地交到他手上。
小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田地里的沟壑:"丫头,我不识几个大字,当不了厂长。"
"没关系,识字的事我来,决策的事您来。您不是干了一辈子农活吗?谁比您更懂这些农产品的好坏?"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了印章,眼里闪着光:"好,咱爷俩一起干!"
厂子开张那天,曾经笑话小叔是光棍的村民们,有不少成了我们的员工。厂房最显眼的位置,我挂了一个大大的"家"字——那是小叔教我认的第一个字。
"这字啥意思?"村里人好奇地问。
我笑着说:"这是我和小叔的家。"
三年后,厂子渐渐有了起色。村子也变了模样,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新房子一栋接一栋地盖起来。村里通了有线电视,家家户户都买了彩电,连广播喇叭里播的歌都时尚了不少。
我和小叔的新房也建好了,宽敞明亮,和城里的房子一样漂亮。搬家那天,小叔舍不得扔掉那些旧物件——他教我认字的小黑板,我小时候用过的木算盘,那本记满存款的存折。
"丫头,这些留着吧,它们见证了咱们的日子。"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放进一个木箱子里。
我三十岁那年,终于下定决心,正式将户口本上的"侄女"改为"女儿"。那天,我请了全村的人吃酒。酒席摆在村委会院子里,十几桌,全是村里人。
小叔破天荒地喝了三杯酒,脸涨得通红。他站起来,声音有些颤抖:"今天,是我最高兴的日子。十几年前,我在这个院子里抱起了我侄女,今天,她成了我的闺女。"
"根生,三十年前大伙儿笑你打光棍,你今天总算熬出头了!"王大爷举着酒杯说。
小叔摇摇头,哽咽着说:"我不是光棍,我有闺女。"
一瞬间,全村人都站了起来,齐声喊道:"李爸爸!"
我看着小叔,他不再是村里人口中的"光棍",而是一个伟岸的父亲。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沟壑,染白了他的鬓角,却磨砺出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品质。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新房的院子里乘凉。初秋的晚风带着稻香,月光如水般洒在院子里。远处,邻居家的收音机播着流行歌曲,孩子们的笑声不时传来。
"小叔,你后悔过吗?"我突然问道。
他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傻丫头,问这个做啥?"
"如果当初不领养我,你可能早就成家了,也不会被人笑话这么多年。"
小叔抬头望着星空,轻声说:"丫头,你记不记得我教你的第一个字?"
"记得,是'家'。"
"对,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那年你爹娈出事,我看着你躺在村委会的桌子上,小手小脚的,我就想,这就是我的家人啊,怎么能不管呢?"
"可你为我付出这么多,错过了自己的青春和婚姻..."
小叔摆摆手,打断了我:"丫头,人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值得付出的人,就够了。你就是我的骄傲,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
月光下,我看到小叔眼角有泪光闪动。
"爸,"我第一次这样喊他,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小叔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丫头,是你给了我一个家。"
风轻轻吹过,院子里的槐花香飘进鼻子里。远处,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今年的秋收..."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靠在小叔肩上,突然想起了那个放在村委会桌子上的八个月大的婴儿,和那个毅然决然抱起她的三十岁光棍。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它让两个本不相干的生命,编织成了最温暖的故事。
如今,小叔的头发已经花白,但他的背脊依然挺直。每当村里有人问起他当年为何要领养我时,他总是笑着说:"人活一世,总要为了点什么。我啊,就是为了这丫头。"
而我,则会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一句:我的人生,也是为了这个叫"爸爸"的男人。
来源:繁华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