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牛死的那天,我蹲在牛棚前抽了一整包烟。老伴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别太难过了,它活了二十三年,算是高寿了。”
老牛死的那天,我蹲在牛棚前抽了一整包烟。老伴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别太难过了,它活了二十三年,算是高寿了。”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老牛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忽然想起了1993年的那个早晨。
那一年春耕急,我家的老黄牛却在前一晚瘸了腿。父亲急得嘴角起泡,天蒙蒙亮就把我踹醒:“去李家庄,找你李叔借牛,今天这地必须耕出来!”
我那时十九岁,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赶到李家庄时太阳才刚刚露头。李叔家院门没关,我喊了两声没人应,正要往里走,却看见一个姑娘端着簸箕从屋里出来。
“找谁?”她问,眼睛亮得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
我认得她。李叔的闺女小娟,去年集市上见过一面,那时她扎着两条麻花辫,挤在人群里买头绳。今日再见,她剪了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比那时更显精神。
“我找李叔,借牛。”我说明来意,眼睛不敢多看她。
“爹去镇上了,得晚上才回来。”她放下簸箕,拍拍手上的灰,“不过我知道这事,爹昨天交代过了。”
我心头一沉:“那牛...”
“牛在圈里,我这就去牵。”她转身往屋后走,又回头看我一眼,“你先喝口水,嘴唇都干裂了。”
我确实渴了,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眼角瞥见她利落地套牛绳,那姿态不像寻常姑娘家扭捏,倒有几分男儿的爽利。
“你们村离这儿五里地呢,走着牵牛回去得多久?”她牵着牛走出来时问道。
我愣住了,这倒没想过。来时骑自行车,可牛不会跟着车跑啊。
小娟看我为难,忽然笑了:“我送你吧,正好去你们村有点事。”
就这样,我们一人一牛一车,走上了乡间土路。我推着自行车,她牵着牛,并排走着。晨风吹过麦田,掀起一层层绿浪。
“听说你高中毕业了?”她问。
“嗯,去年毕业的。现在在家帮着种地。”
“没想过去城里打工?好多年轻人都去了。”
我摇头:“爹年纪大了,弟弟妹妹还小,走不开。”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走过一段路,忽然从兜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吃吗?早上刚煮的。”
我们蹲在路边的槐树下吃了鸡蛋。她吃得很快,蛋壳剥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蛋白都不剩下。
“你会使牛吗?”她忽然问。
“当然会,从小使到大的。”
“那你会心疼牛吗?”她又问,表情很认真,“咱庄稼人靠牛吃饭,但不能只把它们当干活的家什。”
我告诉她,我家的老黄牛比我年纪还大,我学会走路前就先学会了喂它吃草。
她听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牛的人。”
吃完继续上路,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快到我们村口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就送到这儿吧。”她把牛绳递给我。
我接过绳子,道了谢,正要转身,却听见她说:“等等。”
她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块手帕,仔细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张粮票和一些零钱。
“这是我攒的,”她塞到我手里,“听说你们家困难,先拿着应应急。”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这怎么行!不能要你的钱!”
我们推让了几个来回,她忽然板起脸:“王大山,你怎么这么迂呢!”
我惊讶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她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脸微微红了:“去年集市上,我听见你爹喊你名字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心脏砰砰直跳。
她见我不说话,忽然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其实...连人带牛都是你的,只要你愿意。”
我愣住了,手里捏着那些还带着她体温的粮票,看着面前这个勇敢得令人心疼的姑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远处传来父亲的呼喊声,他等不及,找来了村口。
小娟像是受惊的小鸟,转身就要跑。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明天我还牛,去你家提亲!”
她回头看我,眼睛里闪着光,重重点了点头。
后来啊,那牛我还了,亲也提了。第二年春天,小娟带着那头牛作为嫁妆,走进了我们家门。村里人笑话我娶了个“带牛媳妇”,她从不恼,只是笑着说:“这可是世上最好的嫁妆,能耕地,能产崽,还能陪到老。”
是啊,那头牛后来又为我们家干了十年活,生下三只小牛犊。而小娟,陪我走过了二十个春秋寒暑,生下两个孩子,喂肥了无数头猪鸡,种出了吃不完的粮食。
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我的手指。我从回忆中惊醒,看见老伴儿正在轻轻抚摸老牛已经冰凉的身体。
“记得吗?”她轻声说,“当年我说连人带牛都是你的。”
我点头,握住她粗糙的手:“是啊,转眼二十年了。”
夕阳西下,我们并肩站着,影子拉得老长。土地上,新一茬麦苗已经破土而出,绿茸茸地铺向远方。
那头牛最终埋在了地头最高处,俯瞰着整片田地。每逢耕播时节,我和老伴儿还会习惯性地朝那个小土包看上一眼。
人生如地,总要耕过方能结果。而有些缘分,始于借牛,却收获了一生的相伴。
来源:惠姐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