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手指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在键盘的缝隙里来回刮擦,一遍,又一遍。汗水从额角滑下来,痒,可我不敢停。旁边工位的小赵,每次看到我这样,总会夸张地耸耸肩,侧过身子去,仿佛我身上有什么会传染的脏东西。我知道他们在茶水间怎么嘀咕——“李伟又犯病了”,“那强迫症,魔怔了
我的手指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在键盘的缝隙里来回刮擦,一遍,又一遍。汗水从额角滑下来,痒,可我不敢停。旁边工位的小赵,每次看到我这样,总会夸张地耸耸肩,侧过身子去,仿佛我身上有什么会传染的脏东西。我知道他们在茶水间怎么嘀咕——“李伟又犯病了”,“那强迫症,魔怔了吧”,“事儿精,看着都累”。
累?他们哪里懂。我脑子里的念头才叫累,像一群嗡嗡乱飞的马蜂,赶不走,停不下。我不停地擦,仿佛键盘缝隙里藏着肉眼看不见的、足以毁灭世界的病菌。指尖磨得发烫发红,快破了皮,可那股驱使我继续的蛮力就是停不下来。
“李伟!” 王主任皮鞋的尖头突然戳进我低垂的视线里,声音像块冰砸在地上,“这季度报表,等你擦干净键盘再给我?”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我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金属冰冷的触感,背上却像被无数根针扎着。我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张铁青的脸,喉咙里堵得死死的,一个字也吐不出。小赵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没憋住的笑,短促又刺耳。
晚上回到家,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油烟和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妈正在厨房里摔打锅铲,叮当作响。“回来啦?”她探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探照灯,在我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手又洗脱皮了没?一天天的,净整这些没用的!” 她扭过头去,锅铲在锅里搅得哗啦响,声音夹在油烟机的轰鸣里,又尖又利,“我看你就是闲的!作!哪个大男人跟你似的?手贱!”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点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钻进自己那个小房间。门轻轻关上,也没能完全隔绝外面锅碗瓢盆的碰撞和她持续不断的、带着烦躁的抱怨。我爸坐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看报纸,头埋得很低,报纸边缘微微抖动着。他始终没抬眼看我,像一尊沉默的影子。这个家,像个巨大的、不透气的壳子,我在里面,也在外面。
直到那个周末,我爸破天荒地没去公园下棋。饭桌上异常安静,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他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忽然咳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我……下礼拜得去趟医院,再仔细查查。” 他顿了一下,视线垂在桌面上,“最近老觉得这胃,拧着疼,不太得劲。” 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我正下意识用纸巾反复擦拭桌角油渍的动作上,眼神有点复杂,不再是过去那种视而不见的漠然,里面似乎裹着点别的、沉甸甸的东西。
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我妈捏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塑料椅子上,肩膀垮了下去,无声地耸动着。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我爸坐在她旁边,脸色灰败,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胃癌晚期。这四个字像生锈的铁钉,狠狠砸进我们死寂的沉默里。
我爸开始频繁进出医院,化疗把他整个人迅速抽干了。他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去,可奇怪的是,他对我那些“毛病”的态度,像是被什么悄悄焐热了。有次我坐在他病床边削苹果,刀刃在果皮上移动,我的手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小幅度颤抖。他半靠在床头,闭着眼,没看我,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忽然低低地说:“慢点削,别急……削干净就行。” 声音虚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奇异地让我紧绷的手指松了一点。
一个深秋的夜晚,狂风撞着窗户,发出呜呜的怪叫,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我爸突然在里屋剧烈地呛咳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带着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我妈慌得手都在抖,翻遍了家里的小药柜,绝望地喊:“最后一瓶止咳药水,空瓶了!伟子!快去!去24小时药店买!”
我抓起外套就往门口冲,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脚却像被强力胶水死死地粘在了玄关地砖上。一个念头疯狂地在我脑子里炸开,循环播放:外面雨这么大,地上全是脏水坑,我的鞋底踩上去,会把无数致命的病菌带回家!带给我爸!他那么虚弱,会死的!都怪我!我的呼吸瞬间变得又急又重,胸口憋得要炸开,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磨蹭什么呢!要命啊李伟!” 我妈带着哭腔的尖叫像鞭子抽过来。
我猛地转过身,背死死抵着冰凉的门板,不敢看她的眼睛,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又干又涩:“我…我脚…鞋底…脏…细菌…” 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把我吞没。
就在这时,我爸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门口。他扶着门框,整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尘土,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有那双眼睛,隔着客厅的昏暗直直地望过来。他没有骂我,也没催我妈。他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客厅的小方桌旁,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伸出枯瘦的手,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半空的药盒。然后,他看着我,非常慢地,用他瘦得只剩骨节的指关节,在桌面上叩了三下,停顿,又叩三下,再停顿……那节奏,竟和我每天睡前必须清点药片数量的动作一模一样!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他抬起头,那双因病痛而显得格外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被雨水洗过,透出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朝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来,伟子…不急…咱一起数数。” 那声音又轻又缓,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锈死的心门。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厉害。我几乎是跌撞着扑到桌边,伸出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抓起一粒药片。他也伸出一根枯瘦的、冰凉的食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然后,也拿起一粒。我们父子俩,头一次靠得这么近,在狂风骤雨的深夜,在昏暗的灯光下,对着几粒无关紧要的药片,一粒、一粒、一粒…缓慢而沉默地数着。我妈站在旁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我爸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整理他留在老房子里的遗物时,我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硬壳笔记本,很旧了。翻开,前面是他记的零散账目,后面小半本,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些字迹起初有些生硬迟疑,后来渐渐流畅。他写:“…儿子总擦键盘,洗很多遍手…今天查了书,说这叫强迫症…不是孩子不争气,是心生病了…”“…他害怕,怕东西不干净,怕出错…是怕我这个爹没当好,让他觉得没依靠?…” 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周,字迹已经虚弱得有些歪斜,却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我儿没病。他只是…太怕出错了。爹懂。”
笔记本粗糙的纸页在我手里簌簌地抖。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屋里冷得像冰窖。那几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眼睛里。原来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父亲,在生命最后的、最疼痛的时光里,悄悄笨拙地翻开了陌生的书页,一笔一划,试图理解他那个“手贱”、“作”、“不像男人”的儿子心里那片无人知晓的、兵荒马乱的战场。他不是不懂,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努力懂。
我慢慢合上本子,把它紧紧按在胸口。那里堵了二十多年的、沉甸甸又冷冰冰的东西,好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说不上多疼,就是喘气忽然顺溜了些。后来,怪事发生了。办公室里,键盘缝隙里那些想象中的、足以毁灭世界的病菌,似乎不再那么狰狞恐怖。手指伸过去,还是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但那股非要擦到指尖发红破皮的蛮力,像退潮一样,一点点消了下去。回家路上,鞋底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裤脚上,那个“把致命病菌带回家害死亲人”的尖厉声音,虽然还在脑子里叫嚣,但声音小了很多,像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甚至能试着对它说:哦,知道了。然后,继续往前走。
又是一个清冷的早晨。我独自一人来到城郊的公墓。山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呜呜作响。我爸的墓碑新立不久,照片嵌在上面,还是那副沉默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空的、小小的药盒——就是那晚我们一起数过的那个。我蹲下身,把它轻轻放在冰冷的墓碑前,挨着燃尽的香灰和干枯的花瓣。
风卷起纸灰,打着旋儿飞上青灰色的天空。我对着墓碑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很快被风吹散了:“爸,原来被接住了,是这种感觉。”
我终于明白,那些不靠药片也能从焦虑和强迫的泥潭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人,不是天生比别人硬气。他们只是足够幸运,在某个快要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曾有人伸出手,不是粗暴地拉扯,也不是冷漠地旁观,而是带着体温,稳稳地,接住了他们不断下坠的重量。
(声明:作者@琴琴情感在头条用第一人称写故事,非纪实,情节虚构处理,请理性阅读!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