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威:重复叙事与困境言说 | 推荐者说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11 14:52 1

摘要:2024年的2月,我收到李木一寄来的长篇小说《大明龙州土司》。这是一部历史小说,曾获得第四届“金熊猫”网络文学奖,主要讲述明朝正统、景泰及天顺年间龙州(今四川平武县周边)薛氏、李氏、王氏三家土司由盛转衰的故事。历史小说创作的难度在于,创作者需要在既定的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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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的2月,我收到李木一寄来的长篇小说《大明龙州土司》。这是一部历史小说,曾获得第四届“金熊猫”网络文学奖,主要讲述明朝正统、景泰及天顺年间龙州(今四川平武县周边)薛氏、李氏、王氏三家土司由盛转衰的故事。历史小说创作的难度在于,创作者需要在既定的历史事件中发现、寻找、开拓一条虚构之径,既不能偏离历史的大势,又得完成个性化、传奇性的叙事。这需要想象力和叙事功底,也需要扎实的案头功夫与考据精神。因而,当我不时看到李木一在朋友圈分享她对历史文献、土司制度、妆容服饰与平武报恩寺等相关领域的考证与思考时,都下意识地认为,她的主要创作领域在于历史,在于她的家乡平武。对具有独特性的地域文化资源进行深挖,进而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学富矿”,这自然是一条可取之路——已经有众多优秀作家、作品证明了这种选择的可行性。我想,李木一的文学之路亦是如此。

直到近期集中阅读了她的《答案走失在午夜》《怪邻》《比永远多一天》《关于葵的几种猜想》《时间拜访者》等一批短篇小说,我才发现,她不仅倾心历史,还关注现实;她的小说世界不仅有广阔复杂的家国情仇,也有专注于现实世界中个体情态与存在困境的细致刻画。在这些短篇小说中,李木一呈现出与《大明龙州土司》迥然不同的叙事风格。《大明龙州土司》中,多线交织,历史现实与个体想象相结合,家国之变与情爱之艰相缠绕,语言流畅,不时显现出古典气息与诗意色彩;在短篇小说中,李木一的叙事更为自由、跳脱,或是对某一事件的多角度叙述,或是以人、时间、地点为原点不断进行重复叙事,或是将过去、现在、未来多重时空杂糅一体,充满诡谲想象与现代意味。这些叙事特征,在李木一的短篇新作《1013》与《寻路人》中也有清晰体现。

《1013》中的主人公柯任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家境普通,父母务工,弟弟高中,无法给予他更多的支持;事业普通,在职场并无知心朋友,还总是被上级压榨;经济收入更加不堪,工作数年却依旧是月光族,无力购车只能骑自行车上下班,因多次无法按时刷脸打考勤,一个月的工资被扣掉三分之一。小说并没有如同新写实小说那样,对柯任的日常生活进行事无巨细的全方位记录,而是将笔墨聚焦于他上班路上的一场车祸。更确切地说,是聚焦于他骑着自行车在路口被黑色越野车撞飞之后的种种可能性上。车祸成为了这篇小说的叙事原点,李木一不断地将延伸出去的笔墨拉回到这场车祸,并为柯任安排了多种不同的后续。由此,这篇原本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逐渐走向现代与魔幻。车祸的后续之一,是柯任毫发无损地在嘈杂声中醒来,意外地拥有了能够洞察他人内心真实想法的读心术。接着,他听到肇事司机在关切背后的诅咒和不满,听到隔壁工位的同事对他今天竟然没迟到而产生的失落与怨恨,听到老板以技术部副经理这一岗位为诱饵对他“画大饼”之时内心深处的丑恶嘴脸……读心术赋予了柯任看破表面伪装的能力,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幸福。车祸的后续之二,是柯任死后的灵魂进入到一个看似一切愿望都能得到满足的“天堂”:奢华别墅里美酒佳肴与华服美装无数,金钱伸手即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柯任只能待在这富丽豪华的房子里,无法外出,无休无止。富贵成为了他永远无法突围的牢笼。车祸的后续之三,是柯任毫发无损地从地上起来,发现肇事司机已经消失不见,而越野车也没有一丝碰撞痕迹。更诡异的是,醒来之后大街上、公司里都空无一人,手机里所有人的号码拨过去都是空号,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永恒的孤独降临在如同孤魂野鬼般的柯任身上。车祸的后续之四,是柯任起来之后发现肇事车辆已经逃逸。他回到公司之后,老板让柯任担任司机送其外出。途中,柯任撞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而那个人竟然是早上被撞的自己。老板因怕担责逃跑之后,柯任也紧追他而去,在一个路口他被一辆黑色越野车撞倒。

至此,李木一在小说中已经叙述了柯任被撞之后四种完全不同的结果。这四种后续,一一对应人性中的虚伪、物欲、孤独和责任,对应人的种种存在困境。读到此处,小说的结构与创作者的意旨已大致可见。更令人惊奇的巧妙构思紧随而来,一艘来自离帕星球的宇宙飞船突然降临,名为魂马、沉居的外星人开始交流。原来,他们每年(人类纪元一千年)降临地球一次,对人类进行观察。从《后汉书》到《宋会要》再到当下,人类多次观察到飞船的降临。科技在不断进步,但文明的发展仍显滞后,人身上的种种劣根性仍在。小说的主人公柯任,实则是他们的第1012号实验样本,而他们要继续观察的1013号样本,则是一个正在专心读着小说的人。1013号,即是“我们”,即是“我”。换而言之,我们每一个人,都将成为下一个被观察、被考验的人类代表。小说从最初的现实书写走向了科幻寓言,批判锋芒则逐渐清晰、尖锐。

《寻路人》与《1013》一样,呈现出重复叙事的特征——《1013》反复回到车祸现场,《寻路人》则反复回到那个诡异的圆形空间。与《1013》不同的是,《寻路人》一开始就显现出其超现实的一面:“我从一片混沌里醒来,竟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巨大圆形建筑里。头顶是透明的球形玻璃天幕,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四扇高耸厚重的双开90°弧形玻璃门,看起来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可惜的是,大概是玻璃门上有着某种特殊材料涂层,我看不到门后藏着什么。”这个陌生而怪异的空间,为“我”提供了多种可能性。每一扇门,都是一重时空。由此,“我”重返童年回到小学五年级的课堂,回到过去在湖心亭与“十六岁的我”深谈;“我”有时候是“我”,“我”有时面对“曾经的我”,“我”有时又在“曾经的我”面前扮演“陆老师”,“我”对“曾经的我”发出种种警戒却又阴差阳错地走入命运的歧途;“我”用尽全力试图突围,却又一次次被自己的“全力”所击退……在小说中,多重时空既是独立的,又是紧密相连的;既饱含因果,又总是错过。命运的复杂与无常,就在这无限循环的时空交错中显露出其狰狞的一面。这亦是人生困境的一种,因其诡异而更显无奈。从这个角度来看,《寻路人》和《1013》一样,也呈现出一种寓言性质——在东南西北四扇门的背后,在平台与平台之间,在各种路径的突围之中,实则是个体能动性与命运普遍性深度缠绕,它们无法分割。这,恰恰是我们的现实一种。因而,《寻路人》披着现代叙事的外衣,本质上仍是对人的现实困境的深度刻画。

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这两篇小说都存在一个尤为明显的“叙事原点”。李木一就是以此“叙事原点”,构建其重复叙事。值得注意的是,返回“叙事原点”的主人公,有时并非像柯任一样一无所知、从头再来,而是携带着曾经的记忆与经验,开启新一轮的突围;也是在反复多次的突围尝试中,才彰显存在困境的强大与压迫,同时彰显出个体的无奈与坚韧。在这一点上,《寻路人》表现得尤为明显。同样可以作为佐证的是《答案走失在午夜》,这篇小说中的重复叙事与多重时空交织等特征也尤为突出——前女友即将订婚,失恋且离职的“我”不断在混沌、昏暗中醒来,回到深夜12点23分的餐厅,遇见前女友和她的未婚夫。12点23分,是这篇小说的“叙事原点”:第一次醒来,“我”怒火中烧,怒斥渣男将他暴揍一顿,结果是认错人;第二次醒来,“我”在订婚宴上强颜欢笑,咽下所有心酸;第三次醒来,“我”直面前女友的背叛,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单向臆想……

倘若只看单篇作品,李木一小说中的重复叙事令人耳目一新;集中阅读李木一近些年的短篇小说,重复叙事则构成李木一作品的典型风格。这时,我们可以将它称之为“李木一的重复”。只是,在“李木一的重复”背后,还应当引起注意的是“重复的李木一”——李木一对现实一种、存在困境、难言命运的种种书写,构思精巧,彰显她的敏锐、思索与勇气;同时,我也期待李木一能够像她笔下的人物一样,在重复中不断更新,在语言和结构等方面做出更惊艳、更大胆的突围,这意味着她的自我超越与更多可能。

【作者简介】徐威,生于1991年,中山大学文学博士,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作品》《天涯》《诗刊》《中国诗歌》《当代作家评论》等发表小说、诗歌、评论四十余万字。著有《群像与个体——“90后文学”论稿》《文学的轻与重》。

选自《青年作家》202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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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青年作家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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