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铁的车窗像一个沉默的取景框,把窗外的田野、村庄、和偶尔掠过的城市切割成一幅幅流动的画。我靠着窗,额头抵着微凉的玻璃,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到了吗?”
去了趟河北秦皇岛,真心建议:不要随便去秦皇岛,除非你知道这些。
【引子】第一,别在夏天最热闹的时候去,要去就选一个秋天,人少,风凉,心也静。
我就是在一个秋天去的。
高铁的车窗像一个沉默的取景框,把窗外的田野、村庄、和偶尔掠过的城市切割成一幅幅流动的画。我靠着窗,额头抵着微凉的玻璃,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到了吗?”
我没回。
关掉屏幕,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大概是坐在他那间能看到半个城市CBD的办公室里,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种他独有的、夹杂着不耐烦和一丝掌控欲的焦虑。我们冷战了三天,这是他发来的第五条信息,内容从“你到底想怎么样?”变成了“注意安全”,现在是这句不痛不痒的“到了吗?”。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妈妈打来的视频电话。我犹豫了一下,戴上耳机接通。
“你个小妮子,跑哪儿去了?我听陈阳说你出差了,去哪儿了?”妈妈的脸占满了屏幕,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电视里放着她最爱的家庭伦理剧,声音隐约传来。
“嗯,来海边散散心。”我把摄像头转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一闪而过。
“散心?跟陈阳吵架了?”我妈的直觉永远比雷达还准。
“没有,就是工作累了。”我揉了揉眼睛,不想让她看出我的疲惫。
“累了就在家歇着,跑那么远干嘛?你爸这身体刚好点,乐乐也马上要期中考了,你……”
“妈,”我打断她,“我就是出来待两天,很快就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叹息,“行吧,自己在外头注意点,别跟人置气,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我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过不去的坎儿?有些坎,迈过去是疤,迈不过去是坟。我和陈阳之间,已经不是一道坎,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风从谷底呼啸而上,吹得人心里发慌。
我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老旧的海鸥胶片相机,这是我们刚认识那年,他用两个月省下的生活费给我买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说,“等我们以后有钱了,我带你去秦皇岛,去阿那亚,在那个最孤独的图书馆,我给你拍一整卷的照片。”
后来,我们有钱了,他换了车,换了房,也换掉了所有的时间。那台相机,静静地躺在书柜的角落里,落满了灰。
这次出门,我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它,还有一卷过期的柯达。
我不知道来秦皇岛要找什么,或许什么都不找,只是想找个地方,能让我把心里那股憋了太久的浊气,长长地,呼出去。
高铁报站的声音响起,秦皇岛站到了。我背起包,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一股带着咸湿味道的风迎面扑来。
天色已经擦黑,我没有订酒店,凭着感觉上了一辆公交车,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路灯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车开过一个路口,我看到一家小旅馆,名字很普通,叫“听海小筑”。
我下了车,走了进去。
老板娘是个爽利的本地人,递给我钥匙,“三楼,302,能看到一点海。”
房间很小,但很干净。推开窗,果然能看到远处黑黢乎乎的大海,海浪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像这个城市沉稳的呼吸。
我把行李放下,没有开灯,就那么在黑暗里坐着。手机屏幕又亮了,还是陈阳,“回个话,别让我担心。”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上。
有些担心,比关心更伤人。它像一种提醒,提醒你,他依然想掌控你的行踪,你的情绪,却唯独不想走进你的内心。
我拿出那台老相机,对着窗外的夜色,轻轻按下了快门。
我知道,这一片漆黑,什么也拍不下来。
就像我和陈阳的现在。
【第一章】第二,鸽子窝的日出,别一个人看。
凌晨四点,我被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惊醒。与其说是惊醒,不如说是从一场冗长而疲惫的梦境中挣脱出来。梦里,我和陈阳还在为我爸手术费的事情争吵,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刀子。
“五十万?你爸那病就是个无底洞!我们公司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每一分钱都得用在刀刃上!”
“那是我爸!你的刀刃,就能对着我家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晚,你能不能理智一点?我们还有乐乐,还有房贷车贷,我得为这个家负责!”
“负责?你的负责就是看着我爸在医院里等死吗?”
……
梦境的最后,是他摔门而去的背影,决绝得像电影里永不回头的英雄。而我,是那个被抛弃在原地的,歇斯底里的疯子。
我摸了摸额头,一手冷汗。天还没亮,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我忽然想起陈阳曾经眉飞色舞地跟我描述过的,鸽子窝的日出。
“那叫‘红日浴海’,太阳是从海平面上一点点跳出来的,整个天和海都被染成金色,美得不像话。以后,我一定带你去看。”
以后。多么奢侈的一个词。
我抓起外套,背上相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旅馆。
清晨的海边,空气清冽,带着一股干净的腥甜。我打车到了鸽子窝公园,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鹰角亭上已经零星站了几个人,都是和我一样等待日出的游客,他们三三两两,低声说笑,更显得我形单影只。
我找了个角落站定,把相机架好。海风很大,吹得我的头发胡乱地飞舞,脸颊冰凉。
远方的海平线上,那抹白色渐渐被染上橙红,像一块正在被加热的烙铁。云层被镶上金边,海面上波光粼粼,碎金万点。然后,一个耀眼的小红点,猛地从海平面下挣脱出来,奋力地向上攀升,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壮丽的景色攫住了呼吸。我身边传来阵阵压抑的惊呼声,有人在拥抱,有人在亲吻,有人拿出手机疯狂拍照。
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心里空荡荡的。
原来,再美的风景,一个人看,也只是风景而已。它无法填补内心的荒芜,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你全部的孤单。
我低下头,想给这轮日出拍张照。手指碰到快门的那一刻,手机响了,是陈阳的短信。
“爸那边我去问了,可以用一种进口靶向药,医保能报一部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你别闹脾气了,早点回来。”
我看着那条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像在看一份冰冷的商业合同。“想办法”,“闹脾气”,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进我刚刚被日出抚慰得稍稍平静的心里。
他永远是这样,用解决问题的方式来替代情感的沟通。他以为钱能摆平一切,包括我的委屈和伤心。
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海面,金光万丈,刺得我眼睛有点酸。我背过身去,对着身后的人群,胡乱地按下了快lighter。
取景框里,是一对相互依偎着看日出的年轻情侣,他们的笑容,比日出还要晃眼。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们曾经也是那样,以为牵了手,就能走到时间的尽头。可后来才发现,生活这条路,岔路口太多,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我收起相机,没有再看那轮日出一眼,转身离开了鸽子窝。
【第二章】第三,别去游客太多的海鲜市场,要去就去当地人常去的石塘路。
从鸽子窝出来,天已经大亮。我在路边随便找了家早餐店,点了一碗疙瘩汤。热气腾腾的汤水下肚,身体渐渐回暖,心里却依然是冰凉的。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城市的喧嚣渐渐将我包围。车辆的鸣笛声,行人的说笑声,商贩的叫卖声……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声音,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路过一个挤满了游客的海鲜市场,门口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新鲜海鲜,价格公道”。我看到一张张兴奋的脸,他们在成堆的螃蟹和活蹦乱跳的大虾前讨价还价,然后心满意足地拎着战利品离开。
我没有进去,那样的热闹不属于我。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攻略,说秦皇岛本地人都去石塘路市场。我打开地图,导航过去。
石塘路果然不一样。这里没有光鲜的门面,就是一个个朴素的摊位,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海腥味和生活气息。摊主们大多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我听不太懂的方言,和熟悉的街坊邻居大声地打着招呼。
我慢慢地走着,看着他们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给螃蟹绑上绳子。一个卖蛤蜊的大婶,一边手脚麻利地装着袋,一边跟旁边的摊主聊天:“我家那小子,昨天考试又不及格,气得我啊,差点把拖鞋掄他脸上!”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小孩子嘛,都这样,我家那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知道打游戏!”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这些最朴素的抱怨,最真实的烦恼,此刻听来,却有一种奇异的治愈感。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一地鸡毛,却也热气腾腾。
走到市场尽头,我看到一个卖海带的老奶奶,她的摊位很小,只有几捆墨绿色的干海带。她没有叫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阳光透过市场的顶棚,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旁边,一个看起来是她老伴的大爷,正拿着一个老式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奶奶没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多人呢,像什么样子。”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微微向上翘着。
大爷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就把杯子放在她手边。
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爸生病前,也总是这样,我妈嘴上嫌他啰嗦,嫌他笨手笨脚,可她喝的每一杯水,都是我爸倒好的。
婚姻到底是什么?不是年轻时那些风花雪月的承诺,也不是事业有成后那些光鲜亮丽的炫耀。它或许就是这样,在漫长而琐碎的岁月里,渗透到每一个细节里的习惯和依赖。是那杯递到手边的热水,是那句“你烦不烦”背后的心安。
我和陈阳,有多久没有这样了?
我们像两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各自的轨道上高速运转。他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照顾孩子和老人。我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像最完美的商业伙伴。
我们只是……忘了怎么去爱。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我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陈阳那条短信的界面。我盯着看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回复。
就在这时,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妹妹打来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姐!”妹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快回来吧!爸他……刚刚突然晕倒了!现在正在抢救!”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的相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周围嘈杂的一切瞬间远去,我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所谓的散心,所谓的逃离,在现实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第三章】第四,那里的海风有记忆,吹过脸庞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市场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马上回家。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高铁站的名字。司机是个话痨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姑娘,脸色这么白,是不是晕车啊?”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倒退,像一帧帧被快进的电影。海边的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在脸上,凉飕飕的。这风里,仿佛真的藏着记忆。
我想起了我和陈阳的大学时代。
那时候,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眼睛里却有星星。我们最奢侈的约会,就是去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看一场不要钱的日落。
他给我买那台海鸥相机的时候,我们正在冷战。原因很可笑,因为他拒绝了学生会主席的竞选,选择去校外做家教。我觉得他没追求,他觉得我不理解他。我们谁也不理谁,一个星期。
我生日那天,他捧着一个大盒子出现在我宿舍楼下。我板着脸,不想理他。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
“林晚,”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你想让我变得更优秀,但我现在,只想让你过得好一点。我想给你买那条你看了很久的裙子,想带你去吃一次人均超过五十的西餐,想……给你买这个。”
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台相机。
“我做了两个月的家教,一分没留,全在这儿了。”他挠了挠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以后,我用它给你拍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
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那时候的爱,多简单,多纯粹。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我所有的期许,也都是关于他。
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乐乐出生后,我辞掉工作,他开始早出晚归,我们的话题只剩下奶粉和尿布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次创业失败,我们把所有积蓄都赔进去,他整夜整夜抽烟,沉默不语的时候?
又或者,是他事业有了起色,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总是带着陌生的香水味和酒气的时候?
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沉默也越来越多。他开始说,“你一个家庭主妇,懂什么商业模式?”我开始说,“你除了给钱,还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我们像两只刺猬,在寒冷的冬夜里想要靠近取暖,却总是被对方的尖刺扎得遍体鳞伤。
“我们曾经以为爱能解决一切,后来才发现,生活专治各种不服。”这句话是我在某本书上看到的,当时觉得矫情,现在想来,字字扎心。
出租车在高铁站门口停下。我付了钱,踉踉跄跄地往里跑。最近的一班车,二十分钟后发车。我冲到售票窗口,声音都在发抖,“一张,一张去我老家的票,最快的!”
买到票,我瘫坐在候车厅的椅子上,浑身发冷。我拿出手机,想给陈阳打电话,告诉他我爸的情况。可号码拨到一半,我又挂断了。
我能说什么呢?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同意拿钱?还是哭着求他想想办法?
好像都不对。
我们之间,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情感沟通能力。我无法向他示弱,他也吝于给我安慰。我们被生活这只无形的手,推到了悬崖的两端,遥遥相望,却再也无法靠近。
广播里开始检票,我随着人流,麻木地走向站台。
登上高铁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这座我只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城市。
秦皇岛,再见了。
我来时,想在这里寻找一个答案。离开时,却带着更多的问题。
【第四章】第五,如果你在山海关迷了路,别慌,因为人生也常常如此。
(第三人称视角:陈阳)
晚上的应酬,在一家金碧辉煌的会所里。
陈阳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觥筹交错之间。他对面的王总,是这次项目的关键人物,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正搂着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说着荤段子。
陈阳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一阵阵地反胃。
他想起林晚,那个连看一部稍微暴露点的电影都会脸红的女人。她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
上午那条短信发出去后,她依然没有回复。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他点开微信运动,她的步数停留在两万多步,定位显示在秦皇岛。
秦皇岛。
这个地名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坚硬的外壳。
他记得,他欠她一个秦皇岛之旅。他甚至还记得,他说那句话时,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比星辰还亮。
可他食言了。一次又一次。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是林晚的妹妹林静打来的。他皱了皱眉,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接通。
“姐夫!我姐跟你在一起吗?她电话打不通!”林静的声音焦急万分。
“她……她出差了,怎么了?”陈阳的心猛地一沉。
“我爸晕倒了!正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情况很不好!我姐她……”
后面的话,陈阳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手脚冰凉。他想起了前几天和林晚的争吵,想起了她说“你的负责就是看着我爸在医院里等死吗”时,那双绝望的眼睛。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以为他是在为这个家奋斗,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们。他拼命赚钱,想给她们最好的生活,想让岳父得到最好的治疗。他觉得这些实际行动,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安慰和陪伴重要。
可他错了。
他把妻子,推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用最伤人的话,把她推开了。
“王总,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必须得先走一步。”陈阳抓起西装外套,对一脸错愕的王总说道。
“哎,陈总,这项目……”
“项目的事明天我让助理跟您对接,今天,天大的事也没我家的事大。”
陈阳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会所。他坐进车里,手都在发抖。他想给林晚打电话,可拨出去,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导航的目的地,他先是设了秦皇岛,可开出去没多远,他又猛地调转车头,重新设置了林晚老家的那家市人民医院。
他知道,她现在最需要出现的,不是秦皇岛,而是医院。
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窗外的夜色像浓稠的墨。陈阳的脑子里,第一次不是项目、报表和应酬,而是林晚。
他想起她第一次为他做饭,把糖当成了盐,他却骗她说好吃,吃了一整盘。
他想起乐乐出生那天,他守在产房外,听到哭声的那一刻,他一个大男人,哭得比谁都凶。
他想起他们挤在出租屋里,畅想着未来,她说,“我们不怕穷,就怕以后有钱了,心远了。”
一语成谶。
他迷路了。在人生的这条路上,他为了追求远方的风景,却把身边最重要的人,弄丢了。
陈阳用力踩下油门,他现在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要去找到她,告诉她,他错了。
无论多晚,都为时不晚。对吗?
【第五章】第六,阿那亚的礼堂很美,但婚姻不是一座空旷的教堂。
高铁在深夜抵达。我冲出车站,直接打车去了市人民医院。
医院的走廊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空旷寂静,惨白的灯光照在地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我跑到抢救室门口,看到妈妈和妹妹正焦急地等在那里,妈妈的眼睛红肿着,看到我,眼泪又涌了出来。
“你跑哪儿去了啊!你爸他……”
“妈,爸怎么样了?”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妹妹拉住我,“刚抢救过来,暂时脱离危险了,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了。”
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妹妹扶住了我。隔着ICU厚重的玻璃窗,我看到了躺在里面的爸爸,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灰败,安静得仿佛没有了生命。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恨我自己。我为什么要任性地跑去秦皇岛?为什么要在最关键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妈妈拍着我的背,哽咽着说:“不怪你,不怪你……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梗,幸好送来得及时。”她顿了顿,又说,“陈阳刚刚打来电话了,说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我愣住了。陈阳?
“你这孩子,跟陈阳置什么气啊。他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你爸这病,要不是他一直拿钱撑着,哪能住这么好的病房,用这么好的药?夫妻俩,要相互体谅。”
妈妈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慢慢地割。
体谅?我何尝没有体谅过。我体谅他创业的艰辛,体谅他应酬的无奈,体谅他没时间陪我和孩子。我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把自己活成了一支军队。
可我的体谅,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的理所当然,换来了我们之间越来越深的隔阂。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妹妹递给我一瓶水,“姐,你别怪妈,她也是心疼爸,心疼你。姐夫……其实也挺难的。”
我知道他们都难。可谁又不难呢?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那头急匆匆地走过来。
是陈阳。
他一夜未眠,风尘仆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我面前。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沙哑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也怨了很久的男人。此刻,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有疲惫和愧疚。
我没有回应他的道歉。
因为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了。它弥补不了我爸在病床上的痛苦,也抚平不了我心里的伤痕。
我想起了阿那亚那个著名的海边礼堂,纯白,神圣,孤独地矗立在海边。很多人把它当作爱情的象征。可我现在才明白,婚姻不是那样一座空旷美丽的教堂,用来观赏和朝圣。
婚姻是医院走廊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是缴费单上那一长串触目惊心的数字,是深夜里相互搀扶的疲惫身影。
它一点也不美,甚至有些狼狈。
但它真实。
陈阳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看着ICU紧闭的大门。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了。新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第六章】第七,最鲜美的不是海鲜,是深夜食堂里那一碗热汤面。
爸爸在ICU待了三天,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情况稳定了下来,但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
那三天,我和陈阳几乎没怎么合眼。我们轮流守在病房外,办理各种手续,和医生沟通病情。我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温存,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默契。
他去缴费,我去取药。他去和医生谈话,我去给我妈送饭。我们像两个配合默登的战友,共同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
第四天晚上,我妈和妹妹来换班,让我们回去休息一下。
走出医院,一股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陈阳脱下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没有拒绝。
“去吃点东西吧。”他说。
我们走进医院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面馆。店很小,只有三四张桌子,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我们要了两碗热汤面。
等面的时候,我们相对无言。沉默像一张网,将我们笼罩。
“林晚,”陈阳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这次的事,是我不对。”
我搅动着面前的茶杯,没有看他。
“我总以为,努力赚钱,给你们最好的物质条件,就是我对这个家最大的负责。我忽略了……忽略了你,忽略了爸妈,忽略了乐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把公司当成了全部,把家当成了我的后勤基地。我错了。”
他很少这样坦诚地剖析自己。在我的印象里,他永远是自信的,骄傲的,甚至是有些刚愎自用的。
“婚姻是什么?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合谋,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沉默。我们合谋了生活,却在沉默里走散了。”我看着他,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陈阳的身体震了一下,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我们……还能走回去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面来了。热气腾腾的汤面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放进嘴里。很普通的面,却因为饥饿和寒冷,显得格外美味。
“我不知道。”我咽下面条,轻声说,“陈阳,我这次去秦皇岛,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为了跟你赌气。我只是觉得,我快喘不过气了。我觉得我们的婚姻,生病了,比我爸的病,还要严重。”
“我知道。”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那台相机,我看到你带走了。”
我心里一动。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秦ž皇岛拍照。我食言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深深的疲惫和痛楚,“林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不是为了乐乐,也不是为了爸妈,就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曾经那么努力地爱过。”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陪我走过整个青春的男人。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我们都不再是当年那个以为有爱就有一切的年轻人了。
我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我只是把我的碗往前推了推,轻声说:“我吃不完,你帮我吃点吧。”
陈阳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把我的面条夹走了一大半,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吃面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大学食堂,他也是这样,把我不爱吃的青椒,默默地夹到自己碗里。
有些习惯,刻在了骨子里,就算被岁月蒙上了灰,也依然存在。
或许,我们的病,还有得治。
【第七章】最后,离开秦皇岛的时候,记得带走的不是沙子,而是想明白的事。
半年后,爸爸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虽然行动不便,但精神矍铄。陈阳给他请了最好的康复师,只要有空,就亲自陪着他做复健。
他的公司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步入了正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工作上。他开始学着拒绝不必要的应酬,学着在晚饭后陪乐乐搭积木,学着在我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抱住我。
我们的生活,依然有很多难题。爸爸高昂的康复费用,乐乐的升学压力,公司里层出不穷的状况……但不一样的是,我们开始一起面对。
我们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每一笔大的开销。我们会在睡前,聊一聊各自遇到的烦心事。我们会在对方疲惫的时候,给一个拥抱,说一句“辛苦了”。
我们之间的沉默,被一点点打破。那条看不见的峡谷,正在慢慢地被填平。
秋天的时候,陈阳兑现了他的承诺。
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我的父母,一起去了秦皇岛。
我们没有去那些热门的景点,只是在北戴河的鸽子窝住了下来。我们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带着乐乐去海边挖沙子,捡贝壳。我推着轮椅上的爸爸,陈阳搀着妈妈,我们在金色的沙滩上,慢慢地走着,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陈阳带上了那台海鸥相机。
他给我和乐乐,在海边拍了一整卷的照片。快门按下的“咔嚓”声,和海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那个秋天最美的背景音乐。
乐乐举着一个彩色的风车,在沙滩上奔跑,笑声清脆。他跑到我们面前,仰着小脸问:“爸爸妈妈,我们以后还来吗?”
我和陈阳相视一笑。
“来,”陈阳把我揽进怀里,看着远方的海平面,轻声说,“以后每一年,我们都来。”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那片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孤单的大海。此刻,它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辽阔。
离开秦皇岛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城市,心里很平静。
我终于明白,所谓的旅行,从来不是为了逃离。一个地方并不能给你答案,它只是提供了一个空间,让你能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
所以,不要随便去秦皇岛,除非你已经准备好,去面对那些你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去想明白那些你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因为那里的海风,会把你的心事吹开。那里的日出,会照亮你前行的路。
而最终,能治愈你的,不是风景,而是你重新找回的,爱与被爱的能力。
来源:知情达理云朵8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