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兵小说:永远的脚手架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11 07:48 1

摘要:大学生任红走进了工地的栅栏门,就听到一阵唧唧的哨音,便有些迟疑。四周带刺的铁丝网和劳改队的一模一样。1874年11月24日授予约·格里登专利的带刺丝曾破天荒把牧场和荒原分开,并被后来用于建筑工地,乃至监狱,而成为自1790年实施专利制度以来改变世界面貌的九项专

永远的脚手架

李迎兵

大学生任红走进了工地的栅栏门,就听到一阵唧唧的哨音,便有些迟疑。四周带刺的铁丝网和劳改队的一模一样。1874年11月24日授予约·格里登专利的带刺丝曾破天荒把牧场和荒原分开,并被后来用于建筑工地,乃至监狱,而成为自1790年实施专利制度以来改变世界面貌的九项专利之一。高高的脚手架上已有几个人在做着马戏团的惊险表演。机械工老柴是个好心的小伙子,这使任红觉得1874年的约·格里登也一定是一个好心的美国人。老柴主动给她当了导游。

这儿可不是劳改队。老柴说,你也不是那个什么电影中的美丽囚徒。

谢谢你,约·格里登。任红说。

老柴有些迷惑不解,他觉得任红是在故弄玄虚。这时,头顶上开始了一阵危机四伏的忙乱敲打。于是,他把自己的安全帽给她递了过去。快,冲过封锁线。他给她讲解着,说是上面架子工加班搭架呢。

她便说,那架子工这月奖金一定低不了。

老柴忍不住停下,告诉任红说:就在这里,明富欺他刚来,在架上向他撒尿,被队长勒令停工。明富从架工组转到木工组,但有时仍张牙舞爪。他挥动木工斧,还自以为李逵。于是,任红就为老柴打抱不平。她从小就以愤世嫉俗、嫉恶如仇而称道。小时候,就曾为反对爸爸的专制,她带领弟弟揭竿而起。人们为什么叫他老柴呢?她感到奇怪。他既不姓柴,更不骨瘦如柴,难道是因为他秀才不如烂劈柴?

现在,他是队里出了名的秀才,但人们的资格都比他老。这简直是一个印第安 人的游牧部落,不分男女,不分彼此,一律称兄道弟,更带一种中国古代桃园三结义梁山好汉一百零单八将的江湖义气。这让有历史癖和考据癖的她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青天就是我们的队长。老柴说,队长就是我们的青天。

早在电视上播放《新星》的时候,队长就由部落里的酋长而一跃为青天了。人们在唱:我抬头向青天。队长虽觉很刺耳,但仍能保持一幅修炼到家的莫测表情。工棚门口涂抹的一些女人形体和这盼望青天的歌唱似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处。老柴队长是一位老同志,可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老。他让她提前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因为队长也许会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地向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呢。

那唧唧的响声,正是队长吹响的号角。以前由照工地的五全来吹,而五全不在,也多由卖饭票的文升代替。今天由队长吹响,其意义就更为重大了。至少说明了他与包青天、李青天—般无二的决心和愿望。队长亲自披挂上阵了。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

当任红还在校园里唱什么《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的时候,老柴已经走出家门唱自己的到处流浪之歌了,他正在成为老柴。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瞎逛荡。今天太阳落下去了,明天太阳照样会升起。就像小时候玩的游戏,唱:今天老爷在家,明天老爷不在家,后天老爷又回来了。但他现在失去了当年的那种童稚,而显得心乱如麻,没精打采。他需要阳光和人群,需要奇迹般出现的美丽姑娘来拯救自己那日益贫乏的情感和空洞的躯壳及灵魂,一个娇健俏丽的身影如同闪电霹雳一样,猛然就照亮了他那昏暗虚度的生活。但他面对将要落山的太阳,仍旧两手空空,伸出手去又能抓到些什么呢?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秋后的蚂蚱和夹在风箱里的老鼠,无可奈何,面如死灰。他一度想和什么人寻衅打架,生命似乎到了回光返照的最后阶段。有—个姑娘,据说是大学生,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一直上不了班。于是,和他一样常上南关的教堂做礼拜。姑娘入教的那一天,单位通知她上班,众目睽睽的教堂里,她哭了。而他无动于衷,只是一年后又发生的一件小事才偶然触动了自己。一天,正午的阳光中,他恹恹的,似乎是——只刚从臭烘烘的窝巢里飞出来的难以讨人喜欢的黑乌鸦。

他在一座陈旧的灰砖楼前停住了。这时,一个长得挺可爱的六、七岁小女孩在他对面灰楼的二层平台上出现了。他抬起手臂,伸开手掌,大拇指伸进耳朵,其余手指如同乌鸦的翅膀一样闪动。小女孩突然响亮地骂他:伢(你)妈x,伢(你)妈x,接着,居高临下,竟向他吐起了唾沫。他成了她袭击的目标,在一堆垃圾旁边遭人唾弃。从那时起,他变了。虽没有什么深居简出、闭门思过,但也走了一条皆大欢喜的金光大道。正如一个外国作家所说:通往地狱的路铺满鲜花,而通往天堂的路荆棘丛生。正像另一部外国影片《工人阶级上天堂》一样,他换了一身灰吧拉叽的工作服,来到这个游牧部落里当了老柴。

老柴说,万事开头难。他在开头就向队长讨好地呵呵笑,队长也皮笑肉不笑地回报几声笑声。还没等他再继续笑下去,就已成了群起而攻之的目标。

明富编排:

秀才也是才

棺材也是材

秀才装在棺材里

一把烂劈柴

当年的老柴就这样开始了荆棘丛生的拜师学艺,很快成为工地的骨干,在部落里倍受推祟。

他的天堂之路就是以那种殉道者的虔诚、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梦幻般爱情的渴望来努力开始跋涉的。就像小时候,他的肚子受了凉,就不用上学去了。奶奶还给他做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面,一边给他揉肚子一边还唱:鸡叫狗咬肚子开了,金擀杖银擀杖一擀到屁眼上。说也真灵,奶奶这么一揉,就觉得好多了。今天想来,这大概就是属于阿Q专利的精神胜利法。

任红说,她也真想妈妈。她和他一样,特别是在太原上学的四年里,可以称得上彼此同病相怜。有一次,她和几个病友在宿舍里的窗前望星空,想妈妈。她带头吼唱《少年犯》,害得老校长亲自登门,连夜开展思想工作。姐妹们经过老校长的一番苦口婆心,还真得一个个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老柴为此感叹万端,说: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他接着指指铁丝网和铁丝网围起来的工地,说:这就是生活,它也许使你更加觉得坚实有力和脚踏实地。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新的生命正在崛起,一个伟大的奇迹已经出其不意地诞生。

上工哨子吹响了,工棚里整个通铺上睡的人开始动作起来。明富扛着锹最后一个出来。他在阳光中眯着眼睛,懒懒地单等派活。他原来跟上师傅走村串乡地割门窗打家具,因而现在常自吹自擂,不时还埋怨建筑公司的木工没技术,是球也不抵一根。这几天木工组没什么活,便打散插到了瓦工组。他由此更加怒气冲天,连连骂,青天门缝里瞧人瞎了狗眼。

队长在阳光中格外精神抖擞,那亮亮的脑门很像青天红日头。他说,老同志对新同志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只有进行传帮带,才能使我们的事业兴旺发达、后继有人。同时,老同志传帮带的过程,也是一个重新学习的过程嘛!大家欢迎大学生任红同学来我队实习。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明富更是一跳三尺高。他说,知弟兄们者,队长大人也。接着,他又一连看了任红几眼,便觉如虎添翼,不由唱道:红豆角角两条茎,妹妹你不懂哥哥的心。唱了一句,见任红仍无动于衷,便失望了,禁不住一阵长吁短叹。

队长乍见任红时发了一会呆。这就使旁边心怀叵测的明富有了借口,于是低声骂队长是老骚狐。人老心不老球硬搬不倒。队长从来不发呆,只有任红是个例外。这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姑娘,是个难得一用的人才。他想。

明富问,队长?我后晌做什么?

队长答:有组长安排。

明富面对着任红姑娘,虽垂涎三尺,但也望洋兴叹,只有悻悻地走了。

任红感到好笑,看着明富三步一回头地走了,便也问队长,让自己后晌做什么?队长想了想,然后极认真地喊老柴过来,安排他后响就陪她熟悉工地,清理一台因停电倒不出灰浆的搅拌机。她看了老柴一眼,嫣然一笑。队长就在一边说:老柴是咱队的秀才,是革命的后备力量。任红让队长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建新。建新是一名出色的瓦工,后来考上东北工大建筑系,可以说是子承父业了。队长很欣赏

她单枪匹马笑傲江湖的劲头。他把介绍信塞在了她的手里,然后说,没什么好笑的,就这样吧。

这时,半空传来明富的歌唱,还是翻来覆去的一句:红豆角角两条茎,妹妹你不懂哥哥的心。任红又是一笑,老柴问笑什么笑,她说:我一见你就笑。老柴又问,我怎么了?她说,我不信明富会站在架上撒尿,你听他唱这歌就让人觉得他很丑但很温柔,是不是这样?老柴乐不可支。

半年之后,任红成了工队的技术员,而老柴出了工伤。那次简直称得上是一次死里逃生!他随一辆失控的小灰车从建筑物的顶层龙门架口一起飞了出去。在瞬息万变、吉凶末卜的高空坠落中,他竟然抓住了一根插在架眼而又牢牢固定在脚手架上的六尺杆。他就这样得救了。这次遇险和出其不意的得救,使他的名字很快传遍了整个交城工地。

老柴难以睁开眼睛,只觉头昏昏的,一阵难忍的疼痛之后,眼前似有一片红雾。他躺在床上,眼眉间和左肩胛包扎了绷带。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疼痛使人对一切响动充满了过敏的反应。因而他很烦燥,甚至想把头上的绷带剥开。

不要动。来人说,你一定饿了吧?队长让我给你送病号饭来了。

老柴有点讨厌队长。队长善于借题发挥,痛定三思,亡羊补牢。

羊没让狼吃掉总算没让队长太难堪,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当?队长说,我们的安全网就是天罗地网,它使安全施工有了根本的保障。来人说,可不敢瞎想,队长还不是为你好?就是亡羊补牢也不算太晚……

老柴听出了来人像是任红,便说,任红你怎么了?你是队长的说客,还是他的什么人?

任红说,队长还在人前夸你呢,夸你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的机灵劲儿,换一个人怕是不堪设想了。队长还说,这才是我们工人阶级的劳动本色,让大家都来向你学习……

老柴就一声不吭了。而任红仍不走,在他旁边的床上坐着,翻一张过期的《吕梁报》。回不了家,看到《吕梁报》也觉得亲切,你说是不是?任红突然说,你看这一条,《离石供销社今年继续抓好三项建设,走综合经济实体兴社的新路子》,就是杨小军写的,原来在太原和我是同学,后来改行当了秘书。老柴在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他觉得自己不再想回家了,这里同样有一种家的感觉,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呢。

在以后的几天里,老柴就躺在床上,由任红送饭来。老柴终于闲不住,有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把头上的绷带拆开了。他要看到任红,而任红在哪里呢?任红很忙。任红正在院里出一期黑板报呢。

老柴说,任红你得到队长提拔和重用,当了团支书,我能帮上手吗?

任红说,你一边闲着去吧,伤好了,工地上有用你的时候。

老柴越看越觉得她像那个日本间谍秀芝姑娘。秀芝姑娘最后死在了陈真怀里。

任红有点过意不去,便说,实在想帮,你就看看我有什么地方抄错了没有?

老柴便忙呼起来,嘴里还哼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但他仍觉得有一点遗憾,因为他不是陈真。

后来怎么样呢?任红问。

后来,陈真决心为秀芝姑娘报仇雪恨。

任红便觉得老柴长得真像陈真,但她真正喜欢的是霍元甲。

老柴伤好了。队长亲自给他派活,挖土方。队长说,先挖土方,别忙着上架了,新工地用人。到时让你开搅拌机。

老柴在新开工地挖山墙的时候,任红来了。来看笑话吗?她的目光真让人受不了。任红让老柴想到了另一个叫做吴月月的姑娘。他一想到吴月月,心便仍有一种隐隐的痛。他和吴月月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学。在他过流浪生活的时候,只有吴月月这个女孩在陪伴着自己。吴月月说,妈妈并不计较你没工作,只是她问你生存能力如何?他就有点发冷的感觉。你妈不信我,那你呢?而她一言不发,他就在最后关头说,也许这是一场赌博,因为大有可能我的生存能力等于零蛋。就这样,他们分手。记得小学时,就有人说他和她是老婆老汉,大家一起喊:咳咳哩嘿哩,男的女的搅混起,肯定里面有问题……太阳太晃眼,太阳从来没有这样晃眼。啊,任红,任红!请你走开,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老柴的眼前一片泪雾。这究竟怎么了?

任红你还是走开吧!你走开吧!……他曾对吴月月说过,我不需要姑娘的同情,我需要的是姑娘的爱情!……

任红说,这边山墙例外硬。

老柴觉得很刺耳,她的话如同一个威胁。他挖着,一锹一锹,很下力。尽管,他心里乱极了!

明富你过来掏一掏。任红说。

明富就说,一切行动听指挥!他扛着镐头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任红走过来,然后又说,党指向哪里,我就掏向哪里。

任红说,明富你帮老柴掏一掏。

明富向老柴壕边走去,而老柴并不领情,还骂:你个狗腿子!

明富涨红了脸,说,你骂谁?你高点骂?谁怕谁了?

吵什么吵,都是一块的同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任红说着,接

过明富的镐头,一纵身跳到壕里了。

老柴显得不知所措。在半人多深的窄壕里,又挤进来个人,而且还是个姑娘,这如何了得啊?

他们一时面面相觑,甚至还真的有点哭笑不得。她说自己在学校里还栽过树呢。他一时语塞了,她还真有一股子倔劲。壕里的其他人都是一脸善意的笑。

队长黑沉沉的脸温亮了许多,汗流浃背的人们挖战壕一样地挖土方。头顶上是明朗的天空。他跳上一个土堆,挥着手,然后发出了向任红同志学习的号召,让团结、友爱和互助的精神得到发扬光大。

下了工,吃过饭,老柴的屋棚里就响起了吉它的铮铮响声。队长站在当院,眯着眼,侧耳倾听了一会。他接着就推开老柴的门,里面都是年轻人,任红挑战一般抱着吉它弹唱。

好好好,队长连连称好,还是年轻人会红火。接着又说,年轻人红火好,可不能耍钱啊?

队长一屁股坐在老柴硬硬的板床上,工棚里的气氛就没有了先时的热烈。他就主动问寒问暖,甚至还关心老柴的终身大事。他由此和大家商讨年轻人伤脑筋的终身大事来,他说队里全力支持,一路绿灯。这样,同志们还有什么意见?

老柴说,没意见,队长这样关心我们,我们只有好好于了。就连这屋棚也才翻修过,要比阿Q的土谷祠强多了。

队长站起身来要走,大家挽留,他说同志们耍同志们耍,说着就走。

大家大多随队长作鸟兽散。老柴终于有了真正面对任红的时刻了。

任红的吉它里开始具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一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锐不可挡的气势。那是闻风丧胆的弹唱,黑夜因而不再漫长,生命出现了一线曙光。你在扶我上岸吗?可岸在哪里?岸上有美好、光明和幸福吗?岸上能得到彻底的自由和轻松的解脱吗?……

老柴的眼前出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影子,他似乎看到春天花丛中几只彩蝶在飘飞中幻灭、萤火虫的寻找和飞蛾扑火的涅褩,以及明朗的天空在他的心中一瞬间化为一闭漆黑……他闭上眼睛,就看到了一些遥远的往事。她就是那弯弯的月亮,就是那在风中弯弯的含羞露怯的小白杨。她就在他的前排,她的发辫不时随头部的不断变化而如一束松尾在两肩后灵活地闪来跳去。她就是吴月月,当年小学五年级时的吴月月。……

当年的东关小学使老柴潸然泪下。记得一起走过那段旧城墙,杀猪锐叫的食品站,然后经过离石中学才能到了东关小学。老柴眼前的任红变成了吴月月,只有吉它声仍旧连绵不绝。……

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豪迈地投入到自己按部就班的工作之中。

老柴将带一些人开拔古交矿区。据说,一起走的还有任红。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年轻队伍。在明朗的天空下,他们脚下的道路显得更加坚实和宽广,而又充满着热切的希望。

多年之后的一个平静日子,任红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等待丈夫接幼儿园的女儿回家。这是新搬进来的单元楼新居。丈夫在一家中美合资企业里任职,而她每天按时到一家设计院坐班。现在,她回到家,打开了电视看新闻。海湾局势又趋紧张,联合国拒绝伊拉克提出联合国监督飞行的最新条件,美军开始在伊科边界架设铁丝网。她关了电视,而丈夫和女儿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开灯,而眼前仍在闪现

着那片铁丝网,接着是工地的栅栏门,隐隐约约的唧唧哨音,还有脚手架,永远的脚手架。在黑黑的静寥中,她一下子想起了许多许多的遥远和从前,因而很快就泪流满面。​​​

来源:作家李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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