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赵师傅今年七十有三,牙掉了不少,但精神头还行。他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要去村口那棵银杏树下坐坐,带着他那只掉了一只耳朵的搪瓷缸,里面泡着便宜茶叶。那茶叶是上个集市李婶给的,说是去年的存货,便宜点卖他。其实茶叶早就没了茶香,但赵师傅喝得很满足。
村里人管赵师傅叫”树爷”,这称呼听着怪,但喊久了也就习惯了。
赵师傅今年七十有三,牙掉了不少,但精神头还行。他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要去村口那棵银杏树下坐坐,带着他那只掉了一只耳朵的搪瓷缸,里面泡着便宜茶叶。那茶叶是上个集市李婶给的,说是去年的存货,便宜点卖他。其实茶叶早就没了茶香,但赵师傅喝得很满足。
“那树可不是一般的树,”赵师傅常常这样对村里孩子说,眼睛眯成一条缝,“它可是和我爷爷同岁呢。”
孩子们听得多了也就腻了,常常嘻嘻哈哈笑着跑开。年轻人哪懂这个。赵师傅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树下喝他的茶,有时还和树说说话。
银杏树确实老了,树干粗得三个成年人合抱都抱不住。每到秋天,金黄的银杏叶落了一地,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层金毯。村里老年人常爱来树下打打牌,乘乘凉,连村支书都说这树是桃柳村的”地标”。
去年秋天村里人发现树干上多了道伤口,切口整齐,像是被利器割开的。村里人找赵师傅,他摸着那道口子,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是谁干的?”老周问。
赵师傅摇摇头,把手里的烟头按在地上,“日子不好过了。”
他知道是谁,但没说出来。那天晚上他在树下守了一夜,拿着家里唯一的手电筒。第二天清早,村里人看见他还坐在那,手里多了一把生锈的菜刀。
“树爷,您这是…”老王拎着鸟笼经过。
“没事,回去睡会儿。”赵师傅起身,菜刀藏在裤腿后面。
那棵银杏树是赵师傅爷爷当年从山上移下来的,当时只有拇指粗细。赵师傅的爷爷是村里有名的草医,传说会点仙术,所以这树从一开始就带着些神秘色彩。赵师傅小时候生了场大病,他爷爷在这树下煎了三天三夜的药,他才转危为安。
“这树救了你的命,”他爷爷常说,“它和你有缘分。”
所以赵师傅爷爷走后,照看这棵树就成了赵师傅的责任。每逢干旱,他都要一桶一桶地从村口的水井挑水来浇。那时候他还年轻,一趟能挑四桶。后来年纪大了,每次只能挑两桶,再后来只能一桶一桶地挑。去年夏天那场干旱,他硬是一个人浇了三天三夜,村里人劝他:“老赵,算了吧,这树这么大,根系那么深,旱不死的。”
他却倔得很:“我答应过爷爷要照顾好它。”
银杏树旁边有个小卖部,是赵师傅儿媳妇开的。她嫁过来十年了,一直没生孩子。村里人背后嚼舌根,说她”不旺”。赵师傅没跟着起哄,还常劝儿子:“顺其自然。”他儿子在县城工厂打工,一个月回来一次。那小卖部的收入是儿媳妇唯一的经济来源。
去年夏天,儿媳妇突然怀孕了。赵师傅高兴得像过年,村里人也都跟着沾喜气。有人说:“那棵老银杏保佑的。”赵师傅信,也不信,但还是在树下放了香,还提了半桶井水给树浇浇。
“爷爷,您在上面看着呢吧?”那天晚上,他对着树喃喃自语。
丫头是在今年春天出生的,取名叫”杏儿”。
村里人都说这丫头和那棵树有缘,连着赵家的香火。赵师傅更是把这银杏树当宝贝,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树。
“我看它好像又长粗了。”他对老伴说。
老伴白他一眼:“就你那老花眼还看得清?”
其实银杏树确实老了,树杈上有几处干枯,风大时会掉几根枝条下来。赵师傅常常把那些枝条捡回家,削成小玩意儿给杏儿玩。
消息是在前年冬天传开的。村支书召集大家开会,说县里要修一条新路,从桃柳村穿过,直通县城。这本是好事,大家也没多想。谁知道今年春天测量队来了,一看线路,正好要从银杏树那里过。
“不行,”村支书说,“咱们村那棵银杏可是百年老树,能不能绕道?”
测量员摇头:“路线已经定了,上面批了的。那树必须砍。”
消息传到赵师傅耳朵里,他急得差点背过气去。当天晚上他就找到村支书。
“老支书,这可不行啊,”他声音都发抖,“那树可是我赵家的命根子,砍了它,我们家就…”他没说下去。
村支书也为难:“老赵啊,这是县里的决定,我们村里人说了也不算啊。”
赵师傅不信这个邪,第二天一早就拄着拐杖去了县城。县里的信访办公室门口人挺多,排了老长的队。他等了一天,才轮到他。
“同志,我们村有棵百年银杏树,是我爷爷种的,现在要修路给砍了,能不能绕过去?”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写字:“按规定办事,你回去等通知吧。”
他等啊等,等到杏树开花都没等到回音。倒是村里的工程队来了,说十天后就要开工,先把那棵树砍了。
村里炸开了锅。虽说修路是好事,但那棵银杏树确实是桃柳村的地标,也算个景点,每年秋天还有不少游客来看银杏叶。更何况,那是赵师傅家的”命根子”。
“老赵,咱们再想想办法。”老周提议。
村支书提议写个联名信,让村里人都签字,争取保住这棵树。一下午的功夫,几乎全村的人都签了名。赵师傅拿着这份厚厚的签名表,又一次去了县城。
这次他直接去了县长办公室。
保安拦住他:“老人家,县长很忙的,有事先预约。”
“我等,”赵师傅坚持,“我就在这等。”
他在县政府门口一站就是一整天,吃的是从家里带的冷馒头。第二天还来,第三天也来。到了第四天,一个年轻人从里面出来,问他什么事。
“我们村有棵百年银杏树…”
年轻人打断他:“哦,你就是桃柳村的赵老伯吧?县长已经知道这事了,派我来跟你说,会派人去看看情况,你先回去等消息。”
赵师傅半信半疑地回了村。
没想到第二天县里真派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自称是县文物局的。他看了银杏树,拍了照,又量了树围,记了笔记。
“这树确实年头不小,应该有上百年了,”他对赵师傅说,“我会向上面反映情况的。”
又过了几天,镇长亲自来了村里,召集大家开会。赵师傅早早就去了村委会,坐在第一排。他心里还打着小算盘:要是实在保不住,他就抱着树不松手,看他们敢不敢动刀。
会议厅里挤满了人,连窗户外面都站着人。镇长清了清嗓子:“经过县里研究,决定对桃柳村通往县城的新路做一些调整…”
全场安静下来。
“考虑到桃柳村的百年银杏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文化价值,县里决定将其列为县级保护古树,修路将绕过这棵树,另外还会在树周围建一个小广场,作为乡村旅游点。”
村民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拍赵师傅的肩膀:“老赵,你的树保住了!”
赵师傅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会后镇长没走,反而让人叫住了要走的赵师傅。
“赵师傅,能陪我去看看那棵树吗?”
两人走到银杏树下,镇长仰头看着那高大的树冠,啧啧称奇。
“赵师傅,听说这树有些来历?”
赵师傅挠挠头:“也没啥特别的,就是我爷爷种的。我爷爷当年是个草医…”
他絮絮叨叨地讲起了树的故事,说到自己小时候得病,爷爷在树下煎药救了他;说到自己儿媳妇在树下开小卖部多年不孕,突然怀孕生下杏儿;还说到村里那些关于银杏树的传说。
镇长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讲完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师傅习惯性地掏出烟,递给镇长一根。镇长接过来,两人点上火,烟雾在树下袅袅升起。
“其实,这事能成,还得感谢县长。”镇长突然说。
“怎么说?”
“县长看了你们村民的联名信,又听了文物局的汇报,特意让我来看看。刚才我一进村,就被这树震撼到了。你知道吗,我爷爷也是桃柳村人。”
赵师傅一愣:“您爷爷?”
“我小时候,爷爷常跟我提起村里有棵神奇的银杏树,说是救过他的命。”
“您爷爷是…”
“姓张,张老三,当年得了重病,是一个姓赵的草医救的。”
赵师傅眼睛睁大了:“您爷爷是张老三?那不就是…我爷爷当年的邻居?”
镇长点点头,蹲下身,双手抚摸着银杏树粗壮的树干,然后慢慢地跪了下来,额头轻轻碰了碰树干。
“老人家,我欠你爷爷一条命。这树,必须保住。”
赵师傅站在那里,愣住了。他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对他说的话:“这树不光救了你的命,还救过不少人。你好好照顾它,它会保佑我们赵家的。”
那天晚上,镇长在村里吃了饭才走。席间,他特意敬了赵师傅一杯酒。
“赵师傅,县里不仅决定保护这棵树,还准备把您的草药知识整理出来,建个小展馆。您可是咱们县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哪。”
赵师傅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哪懂那么多,就会几个偏方,还是从我爷爷那学的。”
工程队改道了,银杏树保住了。县里还真的在树周围建了个小广场,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百年银杏”三个大字,下面是这棵树的来历和故事。
赵师傅依然每天早上去树下坐坐,不过现在他的搪瓷缸里泡的是儿子从县城带回来的好茶叶。小卖部生意好了,儿媳妇还在旁边支了个摊位,卖银杏果和些手工艺品。
有一天,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村口,下来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赵师傅眯着眼认出来,是县长。
“赵师傅好啊,”县长笑呵呵地打招呼,“我听说这银杏果正是吃的时候,特意来买点。”
赵师傅赶紧让儿媳妇拿了最好的银杏果装袋。县长掏钱,赵师傅死活不肯收。
“那怎么行,规矩不能破。”县长坚持付了钱,然后又买了几个小木雕。
临走前,县长看着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感叹道:“这老树真神奇,听说您孙女就叫’杏儿’?”
赵师傅点点头,眼睛笑成一条缝:“是啊,与这树有缘。”
那天晚上,赵师傅坐在院子里,摩挲着他爷爷留下的那本草药方子。方子已经泛黄,但字迹还清晰可见。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他爷爷写的一句话:“树在人在,树兴人兴。”
第二天一早,赵师傅又去了银杏树下。他带了把小铲子和一个花盆,从树根旁挖了点土,装进花盆里。
“老赵,你这是干啥呢?”路过的老王问。
“给杏儿留个念想,”他笑着说,“等她长大了,告诉她这树的故事。”
花盆里,他刚刚埋下了一粒银杏种子。
2023年秋天,桃柳村的百年银杏又迎来了一季金黄。游客比往年多了不少,都是冲着那棵”保路银杏”来的。是的,人们现在都这么叫它——保路银杏。
赵师傅还是每天早上去树下,不过现在常有游客跟他打招呼,有时还会有人请他讲讲这棵树的故事。他总是笑呵呵地讲,讲到动情处,老眼里还会闪着泪光。
“这树啊,救了不少人命。我小时候大病一场,就是它救的;镇长爷爷小时候重病,也是它救的。它保住了,咱们村的路也修好了,两全其美。”
游客们听了,都连连点头,有的还会掏出手机拍照,发到网上。慢慢地,这棵”保路银杏”的故事传开了,甚至上了县电视台的新闻。
一天下午,赵师傅在树下打盹,被一阵欢笑声惊醒。他睁开眼,看见杏儿正在树下玩耍,她今年才两岁多,跑起来歪歪扭扭的,逗得周围的游客哈哈笑。
赵师傅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树皮上的纹路一样深刻。
有游客问他:“老人家,这树还能活多久?”
他摸摸树干,像抚摸老朋友的肩膀:“只要有人记得它,它就能一直活下去。”
银杏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晚上回家后,赵师傅把那本老药方又翻了一遍。最后一页那句”树在人在,树兴人兴”下面,他颤巍巍地添了一句:“人树共生,生生不息。”
合上书,他看了看墙角那个花盆。小银杏已经长出了两片嫩叶,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娇嫩。
“爷爷,你放心,这棵树,我会一直照顾下去的。”他轻声说,像是对着空气,又像是对着那棵在村口守望了百年的老银杏。
窗外,秋风送来阵阵银杏叶的清香,和着远处传来的收音机里的戏曲声,在这个安静的乡村夜晚,显得格外悠长。
第二天一早,赵师傅刚到树下,就看见村支书急匆匆地迎上来。
“老赵,大喜事!县里决定把咱们村列为生态文化保护村,每年有专项资金!”
赵师傅一愣:“这么好的事?”
“可不是嘛!多亏了这棵树啊!”村支书指着银杏树,眼里放光。
赵师傅笑了,望着高大的银杏树,喃喃自语:“爷爷说得对,树兴人兴。”
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叶,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洒在那本他随身携带的、已经泛黄的草药方子上,仿佛给这个古老的故事镀上了一层金边。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