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四十有八,在县城这边的”福寿园”养老院做厨师都快十年了。月薪三千出头,算不上什么体面事,回老家过年,七大姑八大姨打听我在哪高就,听说在养老院做饭,那眼神就跟看到过街老鼠似的,赶紧转移话题,问别人家孩子考上了哪个大学。
今年四十有八,在县城这边的”福寿园”养老院做厨师都快十年了。月薪三千出头,算不上什么体面事,回老家过年,七大姑八大姨打听我在哪高就,听说在养老院做饭,那眼神就跟看到过街老鼠似的,赶紧转移话题,问别人家孩子考上了哪个大学。
养老院后院有棵老梨树,树上长了个马蜂窝,谁都不敢去摘树上的梨。今年梨子格外多,砸在地上烂了一地,引来一群蚂蚁,黑压压的,跟办丧事的队伍似的。
我今天没午休,趁着老人们睡觉,在后院的石桌上磨菜刀。这把菜刀用了有十来年,刀背卷了边,刀柄上缠着一圈发黄的电工胶布。虽说钝了点,但切肉剁骨头还是很顺手的。
谢教授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从走廊那头过来了。
这老头是半年前住进来的,据说是个退休的文学教授,八十多岁了,没儿没女,就靠那点退休金在这边养老。都说教授有大把钱,其实我看他也就那样,住的是双人间,跟另一个姓张的老头住一起。他的衣服永远是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半新不旧的毛衣,还有一件似乎有些年头的灰色呢子大衣,就算夏天也挂在床边的衣钩上,连一丝褶皱都不允许有。
“刘师傅,你在这儿啊。”谢教授站在我旁边,眼神落在我手里的菜刀上,“中午的豆腐很入味,不错。”
县里的这种养老院,条件跟城里的没法比,伙食能对付就行,哪管什么入不入味的。平日里我做饭,按量添添减减,很少听到有人夸。老人们嘴刁得很,要么说淡,要么说咸,难伺候得很。
“谢教授客气了。”我把刀在裤腿上擦了擦,有些不好意思。
谢教授指了指地上的梨,“可惜了,这么多梨都烂掉了。”
我笑了笑,“上面有马蜂窝,没人敢摘。”
老头摆摆手,“年轻人没胆子。我们那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别说马蜂窝,就是虎穴都敢钻。”
我没说话。他那会儿是什么时候,五十年代?六十年代?谁知道呢,老人家的记忆力总是格外好,尤其是对几十年前的事。
“咱们养老院住着多少人?”谢教授突然问。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四十五个,不对,王奶奶上周去世了,四十四个。”
“一个星期几顿好饭?”
“每天一荤一素一汤,周末加个水果。您有什么建议?”我以为他要投诉伙食问题,这事挺常见的。
“没,就是问问。”谢教授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马蜂窝,“刘师傅,有时间来我房间一趟,有东西给你看。”
“好嘞。”我把刀塞进围裙的口袋里,“您现在要去休息吗?要不我扶您回去?”
“不用,不用。”老头摆摆手,“老头子还走得动。”
后厨里水龙头滴答滴答地响,我得去修一下。回头见谢教授慢悠悠地走了,也就没在意了。
又过了半个月,谢教授住院了。
这事来得突然,一大早我来上班,就看见院长慌慌张张地指挥着护工把谢教授抬上救护车。据说是夜里突发脑梗,张老头听见动静才发现的。
我去医院看过他一次。老头躺在病床上,呼吸机罩着半边脸,眼睛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旁边的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像在倒计时。
两天后,谢教授走了。
养老院的人来收拾他的遗物,房间里东西不多,一个旧皮箱,几套换洗衣物,还有一堆书。院长让我去帮忙,说是万一有什么贵重物品好有个见证。
我们把东西分类打包,准备联系民政部门。这时候,院长从那堆书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刘师傅收”几个字。
“刘师傅,这好像是给你的。”院长把信封递给我。
我有点发懵,“给我的?”
信封里装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把钥匙。笔记本是那种老式的硬皮本,封面有些磨损,已经发黄了。打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谢康平日记”,我翻了几页,字迹清晰工整,看得出是个有文化的人写的。
钥匙上挂着一个小牌子,写着”中国银行保险箱17号”。
院长看了看钥匙和笔记本,又看了看我,“谢教授和你很熟?”
我摇摇头,“就是做饭的时候聊过几句,他夸我做的豆腐好吃……”
院长若有所思,“那这可能是遗嘱之类的,你去银行看看吧,记得拿身份证。”
下班后,我拿着钥匙去了县城的中国银行。
柜台小姐看了我的身份证和钥匙,又核对了谢教授的死亡证明,把我领到了保险箱区域。17号箱子不大,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包,用绳子扎得严严实实的。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裹。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稿纸,还有一封信。
我先拆开信,信上写道:
刘师傅:
若你读到此信,我想必已经离世。我观察你许久,觉得你为人诚实可靠,且做饭手艺了得,实属难得。我一生未婚,膝下无子,这些年来积攒了一些手稿与心得,不愿付之一炬。这些文稿是我毕生心血,望你能善加珍藏,若有缘,日后或可付梓出版。若无可能,便请你在适当时机将它们交于有心人。
另,我在县农商行有一存折,余额可观,户名谢康平,密码是我的生日,1941年7月18日,挨着输六个数字即可。这些钱,是我这辈子攒下的,原想用作身后事,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你若能替我完成心愿,这笔钱便归你所有。若觉得有负担,也可捐给县图书馆,一切随你。
谢康平笔 2024年8月15日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封信读起来就像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的桥段——陌生老人留下一笔遗产给素不相识的主角。但我和谢教授确实不熟,他为什么会选中我?
我又拿起那叠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些地方还有修改的痕迹。我随手翻了几页,发现是一部小说,讲的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教授的一生。
晚上,我点了一盏台灯,仔细阅读谢教授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从1960年开始,一直写到2024年,整整六十多年。谢教授年轻时在农村插队,后来考上大学,成了一名中文系的讲师,再后来成了教授。他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他的才华横溢,写过不少文章和小说,但大部分都没能出版。
日记的最后几页,是他入住养老院后写的。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2024年7月20日 晴
今日午餐有豆腐,厨师手艺不错,让我想起母亲做的家常豆腐。这位刘师傅,据说是从乡下来的,没什么文化,但为人朴实。我观察他已久,每次他端菜上来,总是多看我一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身上有某种熟悉的气质,让我想起当年插队时的自己。
我的时日无多,这些手稿若是烂在箱底,实在可惜。县里这些人,大多势利眼,看不上我这老头子的东西。倒是这位刘师傅,也许能帮我完成心愿。
原来,谢教授选中我,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第二天,我请了假,去了县农商行。
凭着谢教授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死亡证明,我查到了那个存折。输入密码:190741,果然,账户余额赫然显示:578,426.35元。
我愣住了。这比我十年的工资还多。
银行工作人员核验了谢教授的遗嘱后,按照程序帮我办理了过户手续。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就像谢教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回到养老院,我向院长请了长假,说是要处理一些私事。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埋头研读谢教授的手稿和日记。这是一段奇妙的经历,仿佛穿越时空,走进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谢教授的小说《归乡者》讲述了一个农村孩子考上大学,最终成为作家的故事。故事情节曲折动人,文笔优美,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底层人物的深刻理解和同情。
我把手稿整理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联系了省城的一家出版社。
出乎意料的是,编辑对这部小说非常感兴趣,约我见了面。我如实告诉了他这部小说的来历,并出示了谢教授的遗嘱。编辑听完后,眼睛亮了起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绝佳的出版故事,不仅要出版小说,还要出版谢教授的日记选集。
三个月后,《归乡者》和《一个教授的日记:1960-2024》正式出版。
出版社举办了一场新书发布会,邀请了县里的领导和一些文学爱好者参加。我作为谢教授的”文学遗产执行人”出席了活动,讲述了我与谢教授的奇妙缘分。
会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说她是谢教授年轻时的恋人,他们因为家庭原因分开了,她嫁给了别人,但一直关注着谢教授的消息。她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谢教授,英俊潇洒,站在一棵大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
这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
谢教授的书引起了广泛关注,媒体争相报道这个”养老院厨师与文学教授”的故事。我开始收到各种采访邀请,甚至有电视台想把这个故事拍成纪录片。
一年后,《归乡者》获得了省文学奖,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出版。我用稿费和谢教授留下的钱,在县城办了一家”康平书屋”,专门收集和展示本地作家的作品。
我还在养老院做厨师,但现在不一样了。院长给我加了工资,我把厨房整修了一番,每天变着花样给老人们做饭。书屋的收入,我拿出一部分用来改善养老院的伙食,每周都有新鲜水果和点心。
那棵长满马蜂窝的梨树,被我小心地除掉了马蜂,今年的梨子摘下来做成了梨膏,分给老人们润肺。
有时候,我会在后院的石桌上写作,那把老菜刀还挂在厨房的墙上,不过现在主要用来切水果。旁边多了一把崭新的德国钢刀,切起肉来又快又轻松,省了不少力气。
我开始给自己的经历写日记,记录下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说来也怪,我从前写字歪歪扭扭的,现在却越写越工整,人们说我的字有几分谢教授的风格。
县里的年轻人都知道了我的故事,有时候会来养老院找我聊天,问我怎么看待人生和命运。我总是笑着说,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就是一个馒头的缘分。
就像我和谢教授,因为一盘家常豆腐,就这么连在了一起。
后院的梨树开始抽新芽了,春天来了。我站在树下,仿佛看见谢教授站在那里,微笑着,手里拿着一本书。
我知道,无论这辈子我能走多远,都会记得那个夏天的午后,一个老教授站在梨树下,对我说的那句话:刘师傅,你的豆腐很入味,不错。
昨天,有个年轻人来书屋,买了一本《归乡者》,问我是否认识作者。
我笑着说:“认识,他教会了我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年轻人又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轻声说:“他是个普通人,就像你我一样,但他用文字留下了不普通的痕迹。”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离开时说要把书推荐给他的朋友们。
这就是谢教授留给我的东西——不只是钱和稿子,还有看待世界的眼光和讲述故事的能力。这些东西,比任何财富都珍贵。
而我,一个养老院的厨师,月薪三千没人羡慕,因为一位素不相识的老教授,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多年后,会有另一个谁,因为我的一本书,或者一盘菜,生活也会有所不同。这种可能性,就是生活最大的奇迹。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