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买回来的妾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4-03 12:06 1

摘要:我爹赶考前信誓旦旦,说必定高中,回来时两手空空,只是身边多了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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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爹赶考前信誓旦旦,说必定高中,回来时两手空空,只是身边多了个女人。

“这是杏娣。”他对我娘说,“怕你身边没好人使唤,所以买了个全灶。”

杏娣丰臀厚乳,肤如凝脂,进来给主母磕头,一笑露出一对虎牙。

我娘笑不出来。

全灶是京师小户人家常见的丫鬟,白天给主母登厨上灶,夜间替老爷暖被铺床。

小厮还详细说了杏娣勾搭上我爹的过程:她原是我爹所租住房主家的,因为得罪了主母,要被发卖,她就不要脸地爬上了我爹的床。

“老爷原不想往回带,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竟哄得老爷撒不开手。这娘们花样多,遍地姘头,啧啧。”

我娘听说杏娣这么不堪,更伤心了:“你要纳妾,好歹选个良家女子。再好歹,你等我出了月子……”

可我爹一听就黑了脸:“要不是你生了个丫头片子,我用得着花钱买妾吗!”

那时候我才出生十八天,我娘生我是难产。

这些我爹都知道,但他不以为然,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们母女一眼,还把自己的色欲熏心,推给女人。

我娘哭着回了娘家。

我家住在京郊一个大镇上,我爹是镇上的秀才,我外公是镇上的举人。

也正因此,我娘有个正经的名字,叫徐听雨。

按理说,我外公是能压我爹一头的。

可他一见到娘就变了脸:“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莫不是叫做下错事,叫女婿休了?”

我娘抱着我的手一紧,低声说了始末。

外公更不悦:“男子汉三妻四妾是正经,女人家贤良淑德是本分,我何曾教你善妒!罢罢罢!今日我请女婿来家里吃饭,你亲自把盏与他赔罪,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当晚,外公真的设宴请了爹,逼我娘给他倒酒赔罪。

我爹到处夸赞外公教女有方,城里的读书人听说了,也都将此事传为美谈,甚至有人说要写进县志里传扬千古。

可我娘并不想当千古传奇,她浑浑噩噩回到婆家,就一头躺在了床上。

她病倒了。

当时我家只有两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什么都指望不上。

我娘病了,她们先是惶恐,而后乐得清闲。

给她熬药都经常看不住火候,更别说照顾嗷嗷待哺的我。

我饿得扯着嗓子哭,一下子哭来了杏娣。

2

她揪住那俩在药炉前打盹儿的丫头,不分由说就打。

那俩丫头一开始不服,梗着脖子对骂:“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俺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你娼妇出身,别以为……”

杏娣也不接茬,只是用屁股坐着她们的头,手里的擀面杖抡得风生水起,打得她们哭爹喊娘。

就这样,等我娘醒来时,惊讶地发现饭做好了,药熬完了,杏娣正坐在我的摇篮边上,一边给我喂热牛乳,一边冲她笑:

“夫人也太好性了,那两个毛丫头,打一顿就什么都会了。”

我娘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泼辣的女人,况且她又恨杏娣无耻,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她这一病,乳汁全回去了,我每日喝牛乳也不是个事儿,她就跟我爹商量,要雇个奶娘。

我爹是不管家里事的,我娘于是就叫了人牙子来。

然后她就看着送来的三个乳娘犯了难——她是少妇,不懂这些。

好在杏娣又来了。

她不听人牙子聒噪,而是让三个候选人各自挤出一碗奶水,隔水炖煮半个时辰。

取出来看时,只见其中两碗都是黄水里飘着白絮,只有一碗沉淀出厚厚的一层。

“咱们要这个,以后养出的姐儿壮实。”她对我娘说,转头又跟人牙子讲价,把个人牙子都讲得无话可说,最后以极优惠的价钱雇到了最好的乳母,把我喂得白白胖胖。

我娘终于对杏娣连声道谢,又问她怎么懂得这么多。

她小声说,她十五岁时,曾经生下了一个儿子,只可惜没养活。

“我看着大姐儿,就跟看见那孩子一样。”她摸着我的小手,红了眼眶。

我娘啊了一声,说不出话。

像杏娣这样的丫头,是不算人的,生了孩子,没生孩子,主家想卖,随时就卖了。

恰逢五月节,外公给我娘送来两匹上好的棉绫,她就挑了几尺花色鲜艳的,拿去送给杏娣。

可一进厨房她就愣了:“你就睡这儿?”

3

我娘一直病着,杏娣的住处是我爹安排的。

我家就是个一进的小院,地方窄小,他就让杏娣睡在厨房里间的火炕上。

若要跟她睡觉,就叫她去铺设华丽的书房。

但是杏娣挺满意:“往日在旧主人家,我都是灶下支张板床的,如今一个人一间屋,我给老爷夫人烧香磕头。”

我娘看着她那喜气洋洋的神情,突然眼泪就下来了,把杏娣吓了一跳。

我娘后来说,她突然就意识到,她和杏娣,性情南辕北辙,家世天上地下,但其实,她们和全天下的女人一样,骨髓里都浸透了夫为妻纲、逆来顺受。

我娘爆发了。

那是她第一次跟爹争吵,也是她第一次跟人吵架。

她骂爹不是人,这么热的天,让杏娣一个千里迢迢跟了他回家的女人睡厨房。

我爹激怒之下打了我娘一耳光,还来扯她的头发。

杏娣在旁拉架拉不开,一着急,一头撞在了我爹肚子上。

我爹被撞得一个趔趄,气呼呼丢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甩袖走了。

留下我娘抱着杏娣哭,她说:

“咱们家虽然不富裕,房子还有两间。我这就把东厢房收拾糊裱,再添上几样花梨木的精致家具,你就住进去,早晨晚上守着我和大姐儿。你也别叫我夫人,叫我一声姐姐,咱们俩这辈子就做伴儿了。”

杏娣怔愣了。

她圆圆的大眼睛盯着我娘,许久,才突然双手捂着脸,哇哇大哭:“姐姐,姐姐啊!”

4

从那日起,我娘和杏娣就妻妾和睦,让我爹坐享齐人之福。

可男人这种东西,天生的有福不会享。

我满两周岁时,我爹完全腻烦了杏娣。

正如他曾经腻烦了我娘。

他再也不说杏娣是环肥燕瘦中的环肥,而是骂她“骚猪肉”。

又一次打翻杏娣端给他的洗脚水后,他跟我娘说,别人家的妾都如何如何小巧精致、知书达理,他要卖了杏娣,再买新的。

我娘急忙道:“我手里还有几十两嫁妆银子,你要新妾去买就是了。杏娣是我妹子,你要卖她,就先卖我!”

我爹还没大胆到敢卖我娘,他同意了我娘提出的方案。

这一次,他带回了一个妖妖调调的青楼女子,叫如烟。

如烟跟我娘、杏娣都不一样,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手头也有卖身攒下的银钱,是得罪了权贵,才不得已选了我爹这个大家嘴里的“老实人”。

她来的第一天,就翘着脚要杏娣服侍她。

又过了一个月,她摸透我娘是个棉花似的脾气,就每天在我爹耳边吹枕头风,教唆他打我娘。

等到进门的次年,她连我这个小姐也不放在眼里了。

紧接着,我五岁时,她的嚣张达到了顶峰,直接对我爹说,我娘进门七年,只下了我这么个没把儿的蛋,要我爹休了我娘,把她扶正。

我娘气得浑身打战,杏娣冲上去跟她厮打,把她的嘴角都撕破了。

好在,我爹还没蠢到底,他厉声斥骂了如烟,说她一个妓女,痴心妄想。

如烟气得哭:“没良心的!娶我三年,花光了我的嫁妆,就翻脸无情了!”

她这话不是空穴来风,这几年,我爹又去考了一次举人,依然没考上,不过他不知道从哪里发了一千两银子的财,给自己捐了一个监生,家里也因此富裕了许多,还换了带花园的两进房子,花园里还有个小绣楼,据说等我长大了,就要住进去,住到出嫁也不下楼。

我娘的嫁妆早就给他花完了,杏娣没嫁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这钱的来历着实值得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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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爹是不会承认的。

他从此也厌弃了如烟,到处跟人说婊子无情。

现在他是得了意了,他手头有钱,又有监生的名头,男人奉承他,女人仰慕他。

一连好几个月,他跟条公狗一样在镇上四处乱晃,在花楼、窑子里,一住就是好几天。

我娘生日那天,他喝得醉醺醺,还要出门,杏娣过去拦着他,求他跟我娘喝杯酒。

“一年就一次的,你好歹留坐。”

我爹那朦胧的醉眼却盯在了她白腻的脖颈上。

她赶紧用手推我爹:“我今日才来月信,老爷不要跟我蛰蛰蟹蟹的。”

可我爹已经红了眼,他才不管经期交合会对女人有什么损害,拉着杏娣,就强要她。

第二天,她抱着我,红着眼眶跪在我娘跟前,一向心直口快的她,嗫嚅着说不出话,只是突然抬头,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杏姨!”

“你做什么!”

我和我娘同时叫。

她抱着我娘的腿:“我不是人啊,姐姐,我不是人啊!”

就这一声,把我娘的心哭碎了,她落泪道:“这怎么能怨你呢?我只盼着你不要落下病根才好。”

她说得没错,从那之后,杏娣下面就一直断断续续地渗血,等我娘发现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她赶紧叫了个女郎中来给杏娣看,结果后者一搭脉,说出了一件惊天喜事:“恭喜恭喜,小夫人这是有孕了!”

6

没人说得清,我妹妹是我娘生日之前有的,还是那夜才有的。

总之我娘喜出望外,对我爹说:“瞧妹子这肚子圆圆,一定是个小子,这下夫君要有后了。”

爹也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对着杏娣嘘寒问暖,又拉着我娘的手,要她一定照顾好他的宝贝儿子。

甚至,他早早地把名字也取好了:“就叫光耀,程光耀!”

我在旁边看着,有些羡慕。

我五岁了,还没有名字,下人们叫我大姑娘,娘和杏娣叫我大姐儿。

娘注意到我的眼神,就对爹说:“你今儿高兴,就给大姐儿也取个名字吧。”

爹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写了“麟至”两个字。

“麒麟者,儿子也。大姐儿一定能给咱家带来个儿子!”

我浑然不觉,因为有了名字而傻笑,杏娣似懂非懂,一味逗着我玩。

只有我娘,她的笑容突然淡下去了。

而已经失宠的如烟倚在门框上,看着兴高采烈的爹,恨恨又黯然地吐着瓜子皮。

她作为曾经的妓女,早就被折腾得不能生育了。

然而并没有人照顾她的心情,府里还是热闹起来。

每天,我娘都要一大早起床,精心地照顾杏娣,她让我爹另外雇了厨娘,好茶好饭,生怕饿着了她妹子和肚子里的孩子。

抽出空来,她还要裁剪、绣花,给我未出世的弟妹缝衣裳、做鞋袜。

杏娣拿着完工的虎头鞋、虎头帽,喜欢得舍不得放下:“我从五六岁起,就被卖给专门调教全灶的人家,这半辈子都是在厨房里过的,针线怎么拿,我都不知道,所以生我那……”

她戛然而止。

所以生她那个早夭的儿子时,没有给他做过衣服。

每当这时,我就赶紧钻到她怀里,逗她开心。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娘说,“你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可她错了。

六个月后,瓜熟蒂落,杏娣给我生下一个妹妹。

7

我从没见我爹的脸色那么难看,黑得像锅底一般。

产房里稳婆说杏娣血崩了,他怒喝道:“死了更好!”转头就走。

我娘又气又急。

要救杏娣的命,要买很名贵的野山参。

钱都在我爹手里,她没办法,只能拿出压箱底的首饰,好不容易,才留住了杏娣。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方才郎中救治,忙乱得要命,没顾得上我和妹妹。

她四处寻找,几乎吓软了腿时,东厢房的门帘子撩开,如烟怀里抱着妹妹,手里牵着我,不耐烦道:“赶紧领走吧,烦死了。”

可她的手心软软的,看向妹妹的目光也是软软的。

我娘像是防备人贩子一样,赶紧把我们抱走,如烟也冷哼一声,又关上了门。

杏娣一直睡在床上,偶尔能听见她因高热而呓语:

“娘,娘,我疼。”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她,有些好奇。

因为我不知道,原来杏娣也是有娘的。

我只知道,我娘的首饰没有白烧,杏娣终于一天一天好了起来。

到了第六天,她能坐起来,给妹妹喂奶了。

她的神情很温柔,嘴里还哼着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轻,树叶照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似那琴弦儿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睡在梦中,睡呀么睡在梦中……”

突然,她不唱了,而是惊恐地看着我娘:

“姐姐,姐姐,二姐儿怎么不动了?”

8

我娘伸手一摸,顿时脸色白了。

妹妹身体滚烫。

她霍然站起来找郎中。

郎中说,妹妹也要吃很贵的药,要五十两。

我娘开柜子取钱,可是翻来翻去,只剩几串钱。

她又带我去敲西厢房的门,如烟听说妹妹不行了,也吓了一跳,但是听说是来借钱,就咬牙切齿:“没钱!钱都被程抱悟那王八蛋骗走了!”

我娘拔腿就要出去找我爹。

“你回来!”如烟急忙道,“那王八蛋一定在花楼,我去,我比你熟!你在家看着孩子们!”

说着,她也不等我娘回话,把衣服一披,就赶着跑出去了。

“二姐儿,二姐儿!”东厢房里传来杏娣的哭声,“娘害苦了你,娘对不起你啊,娘做什么把你生下来受罪,二姐儿……”

我娘回去抱住她:“不怕,不怕,一会儿相公就回来了。”

我们守着妹妹等啊等,等啊等。

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终于还是冷占了上风。

到最后,冷得像冰一样。

我爹没有回来,花楼的龟奴们抬回了如烟的尸体。

她是被我爹的相好一脚踢死的。

据说,当时我爹正跟花魁香兰快活,如烟狠命地敲门骂街。

香兰听得烦了,就打开门,狠狠一脚把她踢开。

好巧不巧,正中心口。

如烟当时就断了气,连一句娘都没有叫。

我爹给了青楼的龟奴两吊钱,让他们把尸体送回来,让我娘处理,他却依旧回到温柔乡,跟相好做风流春梦。

他梦见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个夜晚,好长好长啊。

我娘抱着我,杏娣抱着妹妹,地上还摆着睡着的如烟。

窗外,月儿明,星子闪,蝉鸣细细响,树叶打窗棂,更漏滴答,好像怕惊扰她们的梦。

忽而一声鸡啼,东方吐白,金色的日影沿着窗根,一点一点地往里爬。

照在杏娣花白的头发上。

一夜之间,青丝哭成白雪。

娘脸上泪痕也还未干,但她眯着眼看那阳光,突然笑了。

“杏娣。”她转向她的妹子,声音低而兴奋,“咱们杀掉相公,好不好?”

9

杏娣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愣愣地问:“什么?”

我娘握住她的肩膀,声音更低,但每一个字都缠绕着藤蔓一样的恨意:

“我们杀了他,杀了他那个相好。不!不仅要杀了他们,还要他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杏娣浑身一震。

说来也怪,她平时比我娘泼辣得多,打人骂街不在话下。可这个时候,她却抖得比我娘厉害:

“不行,不行!杀夫的女人,下辈子投不了好胎,只能做猪狗的!”

我点头,街上的人都这么说。

可我娘用力摇晃她的身体:“那现在呢?你比猪狗好在哪里?”

她一下子卡壳了,眼泪滴落在妹妹冰冷的尸体上。

她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妹妹唱那首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轻,树叶照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似那琴弦儿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睡在梦中,睡呀么睡在梦中……

“给我二姐儿取个名字吧。”她强忍着泪,对我娘说,“姐姐,你读书识字,你给二姐儿取个好名字。”

我在旁听着,天真地说:“妹妹叫铮铮好不好?你听蛐蛐叫她出去玩呢。”

杏娣摸摸我的头,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一直流到我脖子里。

“好。”

然后她把妹妹抱起来,亲亲她的小脸,把她放到如烟的臂弯里,含泪笑对如烟道:“孩子可交给你了,这一路上啊,你好好地,好好地看顾她……”

10

妹妹是躺在如烟怀里下葬的。

我娘好说歹说,我爹才肯给买一口像样的棺材,点一个像样的坟茔。

她还跟我爹说,这些年,是她跟我爹怄气,所以同房不多,到如今子嗣不丰。妹妹这一死,她想开了,要多给我爹生几个孩子。

我爹当然高兴,一大一小两条人命没有丝毫影响他的兴致。

很快,他就发现,肯曲意逢迎他的我娘,比外面的女人强一百倍。

那些日子,我几乎都是跟着杏娣睡,她一手搂着我,一手打着蒲扇,嘴里轻轻哼摇篮曲。

偶尔房子里钻进一个聒噪的蛐蛐,我要赶了出去,她总是制止我:“蛐蛐来找你妹妹呢。”

于是我就梦到,我和妹妹在一起斗蛐蛐。

一年,两年,梦里的妹妹也在长大。

梦外,我娘越来越温柔,越来越贤惠,跟我爹的感情越来越好。

我七岁时,爹和娘的感情已经蜜里调油。

那日我和杏娣从山上上坟回来,就见我娘正娇羞地告诉我爹,她怀孕了。

这两年,我娘主动给我爹纳了两个妾,但都没有生育,我爹正急得不行,一听这消息,顿时喜不自胜。

他真是高兴得过了头,又被我娘三言两语一诱哄,竟然把装银钱的皮箱和钥匙都给了我娘。

“你好好收着,这是咱家的资财。”

说完,他就高高兴兴地跟朋友出门喝酒去了。

我们母女三人目送他远去,回到屋里,打开皮箱查看。

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层银元宝,约莫有五六百两,另外有两个女人的荷包。

我那会儿已经识字了,能认得出,荷包上绣着的,是如烟两个字。

我娘也看见了,她拿起荷包,摩挲了几下,冷笑,转头对杏娣说:“你前儿在庙里遇到的那个锡匠,把他叫来吧。对了,还有个香兰……我听说她嫁了个卖茶的商人?”

11

怀孕之后,我娘就不肯让我爹进屋了。

可我爹又不想睡杏娣,也早就腻烦了另外两个通房。

于是,他又恢复了寻花问柳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憋了两年的缘故,他这次是青出于蓝。

青楼里的花魁已经赎身去了,其他姑娘满足不了他,他寻求更刺激的。

比如说,人妻。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又不如奸。

镇上颇有几个名声不好的媳妇,他很快就搭上了手。

更有一些男人,听闻他出手大方后,专门请他到家里喝酒,然后也不管自己的妻子乐不乐意,强行让她们陪客。

我外公大约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他黑着脸上了门,但不是来教训我爹,是来教训我娘的。

“女婿在外面风流,成个什么体统?你身为妻子,竟连一点规劝之责都不尽,一味纵着他胡闹,你不愧对你死了的公公婆婆吗?”

我娘只是给我拿果子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爹这话奇怪。那回他强纳杏娣,我规劝他,你老把我骂一顿,说我善妒,这会儿他还没人纳进门,怎么就又要我规劝了?爹,你老名声要紧,女儿不敢丢您的脸,丈夫的事,女儿是不敢管的。”

外公张目结舌时,杏娣笑眯眯来给他倒茶,突然手一抖,滚烫热茶就浇在了外公手上。

“哎呀,亲家老太爷,真对不住,我自从那次生产,这手就一直抖得厉害……”

外公疼得胡子都卷了,他看得出来,我娘和杏娣是在赶他走。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是个正经人,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家里的妾,他没立场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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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不过我娘还是委婉地向我爹转达了外公的良言教诲。

“父亲生气,不如你就去开解他两句,也是你做姑爷的一片心,外面的人听见了,也都夸你孝顺。来年万一朝廷开恩科选官,你也有个好声名。”

我爹想想也是,很感激我娘替他想得周到,说了许多“别人是客栈你是家”之类的废话,第二天,就带着我和我娘去我外公家了。

在外公家门口,他遇到了一张熟面孔——青楼里的那个一脚踢死如烟的花魁。

“香兰!”他激动不已,只是碍着我和我娘都在旁边,没十分上前兜揽。

不过,当天晚上,他就打听清楚了香兰的近况。

当年,她是被一个老富商赎身出去当妾。

但才赎身第一天,老富商兴奋过头,吃了大剂量的春药,中途没扛住,死在了她身上。

这下子,富商的妻子、儿子就认为是她害死了富商,狠命磋磨了一阵,最后把她转卖给一个卖茶叶的瘸腿行商,人称卖茶李。

这个卖茶李什么都好,就是因为残疾,自卑敏感,乃至于有些走火入魔,总疑心妻子看不起他,与人有私。

据说,他第一个媳妇,是因为掉到河里,被一个男人救上来,他就逼着媳妇吊死在了恩人家大门前。

第二个媳妇,则是难产,女郎中和稳婆都束手无策,娘家给请来了有名的太医,他打死都不让这男医进去看一眼,生生拖成了一尸两命。

出了这两桩事后,没人肯再嫁他,他这才买了妓女出身的香兰。

香兰因为吃了老富商家人的苦,嫁给他后,倒也老实了两年,于是卖茶李放了心,上个月出去买新茶去了,就把香兰和几个丫头婆子留在宅子里。

而那宅子,就在外公家对面。

13

最近我爹总是往外公家跑。

我念着舅舅家的小表姐,央告他带我去,我娘却给杏娣一个眼色,杏娣就笑着来把我哄开。

“大姐儿,咱们去捉蛐蛐。”

蛐蛐捉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我还是没捉到想要的紫金壳,正在那里生闷气,我爹提着一个小笼子来了。

“麟至,来,给你。”

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我爹送给我礼物,他看起来喝了很多酒,脸红红的,身上有很浓很浓的脂粉香气,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吸吸鼻子,这香气有点熟,好像我在如烟身上也闻到过。

我提着笼子跑进屋,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娘和杏娣。

她们对视一眼,我娘说了一句我没听懂的话:“可算『破镜重圆』了,不枉费咱们想办法让那个卖茶李住在了徐家对面。”

徐家就是我外公家。

杏娣则小声道:“不知道卖茶李走到哪里了?得叫那奸夫淫妇没有防备才好。”

娘笑道:“这个容易。”

她手一翻,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我好奇地凑上去看,原来是卖茶李寄回来的家书,被我娘派人拦截了。

那家书中说,他下个月就要回来,让香兰在家里恪守妇道,好好等他。

否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姐姐,你这是……”

我娘不答话,只是将这封家书揉皱成一团,然后重新铺开一张纸,将原来信件的内容全部默写下来。

只改了几个字,那就是卖茶回来的时间。

从下月,改成明年。

14

我再次见到这封信,是在我爹书房里。

它被精心放置在一个团花锦袋中,跟一双小巧的大红睡鞋紧紧挨着。

我娘的脚也小,但小不过鞋的主人,杏娣更是根本没有裹脚的。

看了一会儿,我爹回来了,我就赶紧把东西都放好,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爹是来问我娘要那个小皮箱的。

他说,我娘一个妇道人家,拿着这么多钱是招祸,还是他自己拿着妥当。

我娘只是看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是吗?只要你不是给外面的相好收着,自然妥当。”

我爹一下子就脸红脖子粗:“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知道这些荤话,可见你素日贤良都是假的!”

说着,他自己翻出皮箱和钥匙,拿着就走了。

他走后,杏娣端着红豆汤进来,和我娘一起立在窗边看我爹的背影:

“拿走了?”

“嗯,拿走了。”

“卖茶的回来了?”

“打探说是今晚回来。”

“那女人不知道吧?”

“不知道。”

“得叫他深夜回来才好,狗男女睡熟了,撞个正着。”

“嗯,我找人在路上绊住了他的脚,必然是半夜才到家的。”

“那就是今晚了?”

“就是今晚了。”

她们俩咕咕哝哝地说话,很催眠,我倚在杏娣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好像也没睡多久,就被嘈杂声吵醒了。

我娘和杏娣都不见了,我身边只剩一个哆哆嗦嗦的小丫头,外面院子里,灯影憧憧,被拉得细长的人影进进出出,依稀夹杂着一些我娘的啜泣和杏娣唱戏似的哭声:

“老爷啊,姐姐素日里劝你学好,你就是不听,如今非得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才算消停啊,我的老爷啊,你狠心地去了,撇下我和姐姐孤儿寡母,你叫我们怎么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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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才见到我爹。

准确地说,是我爹的身体,他的头不知道去哪里了。

光溜溜一个身子,没穿衣裳,一层白布盖着,怪滑稽的。

好像是怕吓到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不要我近前,还是舅舅家的小表姐打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悄悄跑来告诉我。

原来,我爹是被卖茶李杀了。

卖茶李捎信给他的老婆香兰,说好了明年春天回家,可却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就回到了镇上,又因为路上被一点小事绊住了脚,耽误了半天,一直到深夜,才醉醺醺地回家。

然后他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香兰,正酣睡在我爹怀里。

小表姐描述得很详细——据说,当时香兰手里还抓着我爹的阳物,我爹嘴嘬在她胸脯上。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是卖茶李杀了人之后亲口说的。

他说,他当时一见到这场景,气得怒火中烧,一低头看见门外放着一把崭新的镰刀,顿时恶向胆边生,出去取了镰刀,回来先一刀扎透了香兰,然后提着我爹的头发,把他叫醒,问他可认得自己是谁。

我爹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急忙大叫饶命,还说,他虽然嫖了卖茶李的老婆,但他也把家私都带过来送给香兰了,他愿意用六百两雪花白银,买自己的一条命。

卖茶李把他叫醒,却不急着杀他,正是这个意思,听他如此上道,就用镰刀逼着他找出银子。

我爹哆哆嗦嗦找出那只皮箱,亲手打开,跪着抓了几个银元宝,赔笑着给卖茶李看。

卖茶李一开始也笑,但是当他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之后,脸色大变,一手挟持着我爹,另一手的镰刀就把银锭子划开了。

我爹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因为,他看见,那根本不是什么银锭子,是包着锡皮的铁锭!

可他没有机会解释了。

卖茶李已经认定他是在耍自己,一镰刀下去,就割下了他的脑袋。

杀完人,卖茶李把我爹的脑袋一裹,想找个地方抛尸。

结果“运气不好”,才出门,就碰上了我娘特意派去的、找我爹的小厮。

16

卖茶李被扭送去了县衙,县官几板子下去,他就全招了,当下被判斩监候。

城里的男人们都说他是个男人,杀了奸夫淫妇,城里的女人们却都笑开了花,直说这是老天报应。

外公领着舅舅们去了县衙,帮忙领回了我爹的头,又寻了个缝尸匠给他缝回到脖子上。

虽然是秋末的天气,但尸体毁坏成这样,也不能久放,等我再次见到我爹时,他已经像发面枣糕一样又紫又肿的。

他就这么一副尊容,接受亲朋好友的吊唁,可以想象,哪怕是跟他关系好的,也是哭不出来。

不仅哭不出来,他们看着哭得泪人儿似的我娘和杏娣,都窃窃私语:

“这老程,有福不会享啊。”

“谁说不是呢,放着贤妻美妾,还出去偷腥。”

“偷腥咱们谁没有?可偷成这样,啧啧。”

“死得可真不成模样,我当时可是进到屋里瞧见的,俩人那可是白花花的,搂在一块儿。”

“他对那女人也就是玩玩,没看他把家里的银子还是给嫂子收着,倒拿假银子哄人玩。”

“哈哈,人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死得这么难看,恐怕是风流不了了。”

“就是可怜了他的妻妾,这么齐整又贤惠的人儿,被连累做了寡妇。”

“可不是,知县大人可是亲口对我说,他着实怜惜这孤儿寡母的,准备给嫂子送个牌匾呢。”

说着,他们就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我爹的死相,他的嘴是怎么嘬着女人的胸脯……说到高兴处,都忍不住嗤笑起来。

我爹如我娘所愿,死得新奇、响亮,死得声名远播、遗臭万年。

而我外公也没得着好。

因为我爹死得离他家太近了,就在府门对面。

大家面上虽然不说,但私下里都怀疑,我外公其实跟香兰也有一腿,翁婿两个一锅里吃饭。

外公听说后,气得丢了文人的体面,跳脚要打人。

人家看他急了,就改了说辞,说他一定是图谋我家的家产,所以设计把我爹害死了。

外公当时就气病了,到现在还没起得来床。

再没有一个人怀疑到我娘和杏娣头上。

毕竟,她俩只是柔弱可怜的小寡妇。我娘挺着七个月的孕肚,已经哭晕了三次,杏娣更是厉害,已经第五次闹着要撞死在棺材上了。

至于我,就更没有人注意了。

我才七岁,我怎么会趁去我外公家找小表姐的机会,偷偷跑进对面的宅子里,然后把崭新的镰刀放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呢?

我长大了,早就长大了。

我那些孩子气,是想逗我娘和杏姨开心。

现在我爹死了,没人能让她们伤心了,我终于不用装小孩了。

17

守灵第二日,我娘和杏娣带着我去买白幡。

在路过街口时,看到了那个香兰的尸体。

她死得比我爹还要难堪,心肝都被挖了出来,血淋淋地垂在肚子上,光裸着被扔在外面,没人替她收敛。

“姐姐,咱们……”杏娣刚开了个头,就被我娘截住了,“是她一脚踢死了如烟,你忘了?”

“人死如灯灭。”杏娣说,“她害死如烟不是故意为之,一命换一命,报应也够了。凭什么罪魁祸首的老爷死得这么体面风光,有灵堂有白幡,她就这么孤零零地光屁股躺在街上?”

我娘一怔。

凭什么?凭我爹是个体面的男人,而她是个下贱的女人。

她沦落风尘,到为富商妾,到强卖茶商。

每一次皆不是她心甘情愿。

就是对我爹,又有几分真心?不过是与如烟一样,要给自己博个出路。

她正愣神,我却眼尖,看到天边不知何处飘来一朵紫云,轻飘飘地盖在了如烟身上。

“娘,你快看!”

我娘和杏娣都定睛瞧,却都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巴。

那不是紫色的云,而是一件紫色的衣裳,正是如烟曾经穿过的。

她死后,娘将她的衣服都救济了穷人。

却不知道,这一件又是从哪里飘了来的。

或许是从天上,是如烟原谅了这个跟她一样命苦的女人。

当天,我娘就买了一副柳木的棺材,衣服被褥齐全,将香兰的尸体缝合,封在了棺内。

再单独请了两个和尚,给她念往生咒。

这边正安排妥当,就听外面喧哗,原来是我爹乡下的族亲们来吊孝了。

18

这群人来者不善。

我不大认得他们,不过听我娘的语气,应该是我爹的从堂兄弟、族兄弟们。

平日里没什么往来,到了这种时候,突然气势汹汹地上门。

就是我这个小孩子,也能看出他们的来意。

我爹死了,家里没有儿子,只有寡母弱女。

这个绝户,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他们用贪婪的目光将灵堂里刮了一遍,就大马金刀地自己找椅子坐下:

“弟妹,俗话说,嫁夫从夫,无夫从子,你如今丈夫没了,儿子也不曾有,留这么一个没用的丫头,也承袭不了家业。所以我们叔伯们这就住进来,替你主事,你看如何?”

说着,他们也不等我娘答话,一抬手,就乌压压地走进一群族人,霎时间就占了灵堂。

我娘早知道,我爹死后,族人们要来闹一场,却没想到他们这么直截了当,连面子都不做,上来就是明抢!

是啊,谁不知道,我娘其实是个没娘家可依靠的人呢!

杏娣气得发抖,站起来就骂,却被当头的那个男人一巴掌扇在地上。

我娘急忙去扶她,也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推开:“站远点,别在这碍事!”

我娘“哎呦”了一声,突然就抓住了杏娣的手,脸上的冷汗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的。

“杏娣,”她尽可能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发动了。”

而这时候,我爹的那些族人们,已经乱哄哄地在我家里开始抢占屋子、搜刮东西了。为数不多的丫头、婆子、小厮、乳母们上来阻拦,却都被他们连骂带打,一时乱成一团,大门也被全然堵住,我们根本出不去!

“别嚷。”我娘又大口地呼吸了两次,低声道,“他们是急着抢东西,才没顾得上我肚子里这块肉,要是这会儿知道我要生了,这孩子就完了!”

“那,那……”

杏娣已经全然慌乱了,还是我拉住她:“杏姨,咱们把我娘送去花园里的那个绣楼,把门锁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上不去!”

19

我和杏娣连扶带抱的,把我娘弄上了楼。

那些族人的吵嚷声小了一些,却越来越近。

我娘咬紧牙关,下身已经湿了一片。

“这样不行,他们一会儿到了花园子里,姐姐就完了!”

杏娣猛地站起来,招呼我跟两个丫头,“你们看顾好她,我出去看看!”

说着,她就抄起园子里的一把砍刀,大踏步往外走。

“杏娣!”我娘又痛又急,“你去做什么!”

“我杀了他们去!”杏娣咬着牙道,“就是不能全杀,砍死几个,也叫他们不敢近前!”

说话间,她已经下了楼,我娘吃力地挪动身体,也想跟着她去。

她却在这时突然回头,手起刀落,一阵乱砍。

楼梯轰然倒塌。

“姐姐,你就在上面好好待着,这下子,没人能上去了!”

没人能上去,也没人能下来。

她这是准备跟那些族人拼命!

我意识到了这件事,我娘也意识到了,她已经忍不住开始痛呼,却还是大声叫杏娣,求她回来:“要死咱们也死在一处,杏娣!”

可是她的杏娣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提着刀,往前院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听着我娘的惨叫,也是攥紧了拳头。

突然,我看到,这绣楼角落里,有一捆结实的麻绳,顿时有了主意。

“娘,”我握住我娘的手,“你坚持小半个时辰,我找人来救你!”

我让丫头们用绳子把我从窗口吊下去。

然后再从后院的狗洞里钻出墙外。

我必须要尽快找人来救我娘和杏娣,找谁呢?

我只迟疑了一瞬,就拔腿往县衙跑去。

我记得,在我爹的灵堂上,有人说过,知县怜惜我们孤儿寡母。

而且我一贯听说,我们的知县是个不错的官。

再者,我娘好歹是监生夫人,算半个官身……

我一路跑得飞快,等到了县衙门前,已经气喘吁吁,却还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擂响了门前的鸣冤鼓。

20

等我带着知县回到家时,情况已经完全失控了。

前院,横七竖八地躺着我家的小厮、婆子们,还有七八个我不认得的,一个个捂着身上的伤口呻吟。

杏娣浑身是血,手里抓着砍刀,正疯了一样追着人砍。

“……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我们只是想过安生的日子,为什么你们要这么逼我们!”

“就因为我们是女人吗?就因为我们比你们体弱吗?就因为出了事儿,这律法向着你们,不会向着我和姐姐吗!”

“我们被老爷打骂折辱的时候你们在哪,我二姐儿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如烟那贱蹄子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现在好了,那王八蛋死了,我和姐姐有好日子了,你们来了!”

她似乎已经杀红了眼,那些族人们大约从来没遇到这样彪悍的女人,一时都被吓坏,一个个都躲避不及,稍有不慎,就要吃上一刀半刀。

甚至已经有一个,少了一条胳膊,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被砍下的。

县官见状也不苛责,只叹气:“难为她,古有梁红玉守国门,今有程氏妾守府门。”

我扯着嗓子喊杏姨,她动作稍缓,县官带来的衙役们急忙上前,把她的刀夺了下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制服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族人们。

“县、县太爷!”族人们看清了来人,顿时一个个吓得跪拜不迭,内有胆子大的,连连磕头说:“太爷,不是我们霸占族兄家产,实在是这家没有子嗣,难道这家产要归三个女人不成?”

杏娣被衙役押着,闻言怒道:“你放屁!这镇上谁不知道,我姐姐怀孕七八个月,被你们吓得早产,你这怎么知道没有……”

我急得掩住她的嘴,但是已经晚了。

县官转动着扳指:“哦,夫人早产了?来人,去叫一个接生婆来。正好本官也看看,若生个男丁,这些狗头罪加一等,若是女儿,本官也从公决断,看看是否能给夫人过继一个养老的儿子。纵使没有好的,本官也从厚处置,将四分之一的家产留给夫人,以后给两位小姐做嫁妆。”

21

我的冷汗也下来了。

我面见县官时,告诉他我娘怀有身孕,生产在即,而且肚子圆圆,一定是男孩。

因为我知道,县官正直、善良、是包青天。

但那是男人的正直、男人的善良、男人的包青天。

就譬如那杀了三个妻子的卖茶李,他明明审明了案情,却依旧只判了一个相当于缓刑的斩监候。

可他却分明曾经判一个因妒杀夫的女人凌迟处死。

我知道,他会保全我们母女的性命,却不会保全我们的家产。

因为律令就是那样写的,如无男嗣,家产充于公族,女嗣仅可得嫁妆少许。

我娘和杏娣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她们的方案是——生产时,找一个信得过的稳婆,如果是男孩自然无事,如果是女孩,则对外宣称男孩。

一切的一切,只是想保全我们应得的一切。

可现在,现在……

我和杏娣都眼睁睁地,看他找来了一个眼生的接生婆。

县官让人在绣楼下搭了木梯,接生婆先爬上去。

杏娣一咬牙,拉着我也往上爬。

听着门内我娘的惨叫,杏娣恨得扇自己嘴巴。

她后悔说漏了嘴,引来了县官这毫无必要的善意。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我娘的声音渐渐弱了,紧接着,突然又爆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

下一秒,婴儿的哭声响起,接生婆怀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她也不说话,只是给杏娣看了一眼孩子的屁股。

杏娣顿时手脚瘫软:“是……是……”

是个妹妹。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张大嘴,惨笑了一声:“……真是不甘心啊……”

可那接生婆却瞥她一眼,提高音量道:“真是没出息,夫人好好地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你们程家有后了。小夫人不高兴,怎么还哭哭啼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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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接生婆其实是香兰的姐姐。

香兰名声糟透了,接生婆也不是体面的职业,她不敢去给妹子收尸,正暗自着急的时候,我娘和杏娣却突然出手,体体面面地为香兰办了身后事。

“好好过,以后你们好好过。”接生婆把孩子递给杏娣时,轻声嘱咐,“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了。”

说得这样轻巧。可我们都知道,她这样做,是冒着生死大罪的。

因着她那一嗓子,县官看那些族人愈发可恨,全都拉到街上,狠命地打了四十板子。

据说,有两个瘦弱的,当场就断了气。

杏娣砍伤了不少人,也没受到任何惩罚,相反,县官还给她送来了一块“女中豪杰”的匾额,用以嘉奖她保护主母的勇气。

我冒死鸣冤救母,也被传为美谈,成为远近闻名的孝女,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是啊,这个世道,对女人最好的褒奖,就是娶她为妻。

可我娘和杏娣把所有的亲事都拒了,甚至连县官给他的小儿子提亲,也被她们以守孝为名婉拒了。

她们有自己的打算。

娘的身体养好后,放开了小脚,用棉花塞在鞋里,咬牙忍痛,开始跟人学做生意。

如烟留下的银子还有几百两,她就用这个作为本金,开了一间南货铺子,生意颇为做得。

杏娣则留在家里,照顾我和妹妹。

她尤其喜欢妹妹,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的铮铮转世投胎来了。

当然,对外,我们宣称这是个弟弟。

对了,我的名字也改了,不再叫象征着麒麟到来的“麟至”,而是改成了林下风致的“林致”。

我娘说,以后,她要为我招赘夫婿,然后让妹妹好好念书,争取有个举人的功名。

举人不必去做官,没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又能支撑得起门面。

其他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和杏娣,两个于闺阁中长大的女人,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接下来,如何改变这个世界,还需要我、妹妹,以及我们的女性后代们,生生不息地努力啊。

全文完。

来源:时光点心小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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