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乡村教育的田野上,无数教师正用坚守与智慧托起孩子的未来。他们深耕乡土,点燃希望,用静默而伟大的耕耘让教育成为阻断贫困的强大力量。贵州省黔西南州兴义一中(望谟县实验高中)副校长刘秀祥也是这样一支队伍中的一员,一起来看他的故事——
民小编说
在乡村教育的田野上,无数教师正用坚守与智慧托起孩子的未来。他们深耕乡土,点燃希望,用静默而伟大的耕耘让教育成为阻断贫困的强大力量。贵州省黔西南州兴义一中(望谟县实验高中)副校长刘秀祥也是这样一支队伍中的一员,一起来看他的故事——
刘秀祥,贵州省黔西南州兴义一中(望谟县实验高中)副校长。长期坚持在贵州贫困地区开展劝学、助学工作。获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及“全国最美教师”称号。
清晨六点,家乡操场还浸在薄雾里,我握着哨子站在足球场跑道边,看穿着红白相间校服的孩子们晨跑。队伍最前头的男孩叫王磊,裤脚还沾着昨晚帮家里收玉米的泥土,却跑得比谁都快。他让我想起17年前那个带着母亲在山路上“逃离”的自己。
带着母亲一路“逃离”
我的家在贵州省望谟县的一个小山村里,父亲在我4岁那年就病逝了,母亲受不了打击,精神彻底垮了,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病,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我从小就一边照顾母亲一边上学。我们母子俩是彼此的依靠,给母亲一个安稳的家是我前行的力量源泉,但家只有一间茅草屋,我们穷得快吃不上饭,因此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大山,把母亲的病治好,和她在外面安一个家。
2001年小升初考试,我考了全县第三名,考上了县城重点中学,理想和母亲我都放不下,于是决定带着母亲去县城上学。村里很多人都反对,他们说“一个星期,他一定会带着他老娘回家”。我不以为然,跪在父亲坟前发下誓言:“爸,我带着妈妈出去了,我要给她治好病,给她一个家,混不成人样,绝不回来。”
20多年前的小县城,学校没有宿舍,又没钱租房,最开始我就在学校旁边的山坡上用稻草搭了一个棚子成了临时的家。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先帮母亲穿好衣服、梳好头,把热好的玉米糊糊端到她手里,再一路小跑去学校。中午下课铃一响,我又飞奔回去,给母亲喂药、洗脸、梳头、洗脏衣服。有次冬天洗衣服,冷水冻得我手指生疮,上课握笔时疼得直冒汗,老师以为我上课走神,罚我站在教室后面,我盯着窗外的山坡,眼泪掉在作业本上。
家里的生活来源就靠周末去工地打零工,抬钢筋、扛水泥、背砖,更多的是靠捡废品,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就去捡废品,这样每个星期能挣到10多元钱,也能维持生活。
最难的是母亲发病的时候。有天夜里她突然尖叫着往外跑,说要去找父亲。我光着脚追出去,在结冰的田埂上摔了好几个跟头才追上她,膝盖在流血,混着泥结成了块。
村里人都说我傻,一个娃子带着疯妈,还读啥书?一次,邻居王婶拉住我,塞给我10块钱:“去广东吧,我儿子在电子厂,能给你找个活儿。”我看着坐在门槛上的母亲,摇摇头把钱还给她,我不能抛下母亲,我坚信读书是唯一能带着她走出绝境的路。
2004年中考,我考上了贵州省安龙县第一中学,我就带着母亲离开望谟县到几百公里外的异地求学。报到那天,我用扁担挑着两个蛇皮袋,这就是我和母亲的全部家当。
高中三年依然是靠打零工捡废品维持生活,虽然很艰辛,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改变,改变的途径就是读书。
大山的呼唤
成长中,一路跌跌撞撞,但赶上了党和国家的好政策,遇到许多好老师。2008年,我考上了山东临沂大学(原临沂师范学院),实现了童年的梦想,我还是决定带上母亲远赴山东上大学。
大学四年,我成了校园里的“特殊人物”。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屋,每天课间跑回去看母亲,晚上去餐厅打工,周末发传单、做家教、摆地摊等。
我上大学期间,母亲接受了治疗,住院三年半,但依然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我只能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2011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012年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山东工作,收入还不错,我与母亲有吃有穿,生活稳定,非常满足。我还把剩余的钱寄回老家,资助了一些贫困的孩子继续读书。
可没过多久,我得知资助的一个小妹妹辍学了,怎样劝都没用。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我,深切感受到读书的重要性,于是我决定回到家乡从事教育,帮助更多孩子走出大山。我想回去告诉那些曾经像我一样贫困或迷茫的孩子,人生一定要有梦想,有梦想就要去奋斗,在奋斗的征程上,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我就站在他们身后,给予他们力量。我想,我能做上几十年,一定能够帮助很多人!
通过特岗教师招聘,我如愿成为家乡的一名乡村教师。我带着妈妈又回到了家乡。
重返:让更多孩子看见光
由于家乡经济发展滞后,教育更落后,“读书无用”的思想占了上风,很多孩子初三毕业后就外出务工或早早结婚生子。
2012年8月,我发起了“助学走乡村公益助学行动”,利用课余时间、周末和假期骑着摩托车走村串寨,四处劝学,希望孩子们回到学校读书。家访路上也吃了不少闭门羹,得不到家长的理解和支持,有时家长会放狗咬你,这反而更加坚定了我劝学的信心和决心。10余年间,虽然摩托车骑坏了8辆,但我和志同道合的同事先后帮助了1800多个孩子重返校园,让很多孩子圆了大学梦。
如果只是劝,是没用的,没过多久有些孩子又会离开学校。在2020年脱贫攻坚圆满收官之前,农村家庭存在经济困难,于是我从劝学又走向了助学,牵线资助家庭经济贫困的孩子,希望帮助孩子圆梦大学。最初,助学只有我一个人,我每月只有2700元的收入,而需要资助的孩子很多,我就向身边的朋友和同事借,因为借钱,2015年之前我与朋友和同事的关系是非常糟糕的。好在小县城也有小老板开五金店、餐馆、超市,刚开始他们都很乐意,时间久了就不行了,有段时间他们就说“秀祥老师就像乞丐一样,四处乞讨”。其实,我的自尊心很强,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主动求过人,但是为了这些孩子,我却不得不拉下脸来说尽好话,因为我是从困境中走过来的,知道一个人处于困境当中的无助感。慢慢地,我也知道那些处境艰难的家长和孩子,在最困难的时候不在于帮助他们多少,在于让他们感受到有人在关心他们、帮助他们,让他们有走下去的动力,也就是让他们看到希望。
是的,看到希望。于是,13年前我定了一个目标:确保每一个村至少有一名大学生,让村里百姓看到读书的力量,看到身边的希望。
为了帮助到更多的孩子,后来我创建了“刘秀祥名师工作室”,通过工作室汇聚各类教育资源,助推山区教育发展。工作室以“唤醒、孝心、立志、反哺”为理念,做了很多公益演讲,传播教育的力量;也开展了不少教师研修培训,提高教师育人水平;同时继续帮助贫困学生,给这些孩子树立正确的三观,让他们走出困境,十多年间累计牵线资助贫困学生上万人。我们还与北京、江苏、浙江、山东、上海及广东等地对接,开展各种形式的教师研修学习。
这期间,我所在的学校还获得了教育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学校”和团中央“全国五四红旗团委”称号。同时,望谟县的教育有了很大提升,从2012年全县只有70人考上大学,到2025年有1700多人,真的达到每一个村至少有一名大学生的愿望。教育改变了无数孩子和家庭的命运,阻断了贫困代际传递,拔出了穷根。
13年的山区教育生涯,让我深刻意识到以下几点:一是越偏远的地区越需要优质的教育,更需要优秀的教师;二是教育是要扶弱的,哪个孩子更弱,哪个孩子就更需要关心和帮助;三是教育的核心是教师,教师是孩子的精神领袖、成长的引路人和健康的守护神,教师怎样,孩子就怎样。所以,未来的中国就在今天的课堂里。
一路走来,国家给了我太多,我感到很幸福,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全国最美教师及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我当选了党的二十大代表。去年,我被教育部选为“教育家精神”和“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全国巡回宣讲报告团成员,到各地开展宣讲。我的事业备受社会各界的关注,让我感到责任更加重大。
13年的山区教育生涯,也让我有了三个信念:一是孩子们让我更加坚信每个人的潜力都是无穷的;二是孩子们让我更加坚信教育能够温暖人心、能够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三是孩子们让我更加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从不后悔。
大山的回响
我感恩孩子们给了我一次次与他们共同成长的机会。
记得回乡后的第一次家访劝学。800元买来的二手摩托车,我骑着它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到达小兰家,一间土坯房住着5口人,90多岁的奶奶、弱智的母亲和一个妹妹,只有父亲一人务农支撑。第一次家访就被这位固执的父亲无情地赶走了,后来我给姐妹俩对接了资助,又多次登门,真诚和现实出路改变了这位父亲,姐妹俩终于完成了11年的学业并考上了大学,我们将继续资助她们完成学业。
小芬是一个家庭极其贫困却又懂事、自尊的孩子,那年我一时找不到对接的资助人,决定自己出钱资助她。她知道我收入微薄又资助了很多孩子,拒绝了我的资助,于是我就骗她是外面好心人资助的,她每月都给好心人写信,我就每月用左手写回信给她。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2024年她结婚,把我叫来做娘家人,看到她人生幸福的一刻却泣不成声的样子,我真切地感受到教育能改变无数孩子的命运,温暖他们的心。
我曾经接手的一个“放羊班”,全班47人,中考最高分258分,最低分100多分,多数孩子都没有努力的动力和方向。
我把班里孩子当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生活,遇到困难一起扛,就像亲密的一家人,他们都叫我“祥哥”。我给每个孩子定制了个性化成长方案,每天清晨的晨读、早读和夜晚的自习,我都陪伴在他们身边。每个周末,我会分批邀请孩子到我学校的公寓做客,我主厨,孩子们打下手。我还带孩子们到我的老家,看看我曾经居住的老房子。孩子们看到后就感叹说:“祥哥能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我也一定能!”我还告诉孩子们:“人不能忘记来时的路。家乡或许有千般不足,但这方水土养育了我们。我们要做躬身入局者,让家乡变得更好。”亲其师,信其道。孩子们变得很自信,有了明确的方向。经过三年的努力,这个班的孩子全都考上了大学!
随着脱贫攻坚的圆满收官,偏远的小县城通了三条高速公路,硬化路通到每家每户,乡亲们也一一摆脱了贫困。这些年,望谟县的党委和政府对乡村教育的投入不断加大,教育环境得到改善,教育质量也得到很大提升,孩子在大山深处也能享受到优质的教育。
每天都会收到许多信息,孩子们有的在分享工作、分享大学生活,有的还在迷茫中需要指点方向,我会给他们一一回复。走出大山不是为了逃离大山,很多孩子大学毕业后又像我一样重回大山,唐燕在银行工作,王旺琴当了医生,王代美任驻村干部,黄梅、梁安伊、代前益、周云分当了老师……我们一起建设家乡。这让我看到了乡村教育的希望、大山的希望。大山不是牢笼,它是根,是我们出发的地方,也是我们要守护的地方。
这些年,有人问我后悔吗?放弃外面企业的高薪回到这穷山沟,每天跑山路、劝学生、改作业,累得倒头就睡。可每当我看到孩子们背着书包走进学校的背影,看到他们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笑脸,看到母亲坐在门口等我回家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望谟的山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因为有了这些孩子,有了这份牵挂,连空气里都带着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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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人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