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妈雷打不动地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准地丈量着这个家的权力边界。新闻联播的激昂配乐,盖过了我和妻子陈静之间,那片结了冰的沉默。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妈雷打不动地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准地丈量着这个家的权力边界。新闻联播的激昂配乐,盖过了我和妻子陈静之间,那片结了冰的沉默。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二十三分。指针走得悄无声息,可我总觉得它在耳边滴答作响,像一种催促,也像一种嘲讽。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屏幕在暗处亮了一下,又迅速被我摁灭。那上面,有一个红色的“1”,一个来自十年未见的名字的问候。
我起身去倒水,路过我妈身边,她头也不抬,眼睛盯着电视,嘴里却说:“小静今天上了一天课,累了,你去把碗洗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容置喙。
我没作声,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是我此刻唯一需要的掩护。我从自己房间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偷出过青春,而现在,我只想从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偷一点喘息。
陈静跟了进来,默默地从我手里拿过一个盘子,用抹布擦干。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水槽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片海。
“我爸妈让你周末带念念过去一趟。”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知道了。”我回答,眼睛盯着满是泡沫的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带着一丝探究和疲惫。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
她的话没说完,被我妈在客厅的咳嗽声打断了。那声咳嗽不高不响,却像一枚精准投掷的石子,在我们之间刚刚冒头的一点点温情上,砸出了一个洞。
陈静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厨房。
我关掉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我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一个三十岁男人的脸,疲惫,麻木,还有一丝连自己都快要忘记了的,不甘。
十年前,我不是这个样子的。
十年前,我的世界里没有音量35的电视,没有洗不完的碗,没有这片沉默的冰海。
十年前,我的世界里,有苏晴。
引子
那年我二十岁,大二,整个世界灿烂得像刚被水洗过。苏晴就是那道最晃眼的光。她学美术,头发留得长长的,喜欢穿白裙子,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我们是在一个社团联谊会上认识的,她当时在画一幅宣传海兵,我路过,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这海浪,画得太温柔了。”
她抬起头,看了我三秒,然后笑了:“那你说,海浪应该是什么样?”
“应该有砸碎一切的劲儿。”我说。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们的恋爱,也像砸碎一切的海浪。我们会在深夜翻墙跑出学校,去吃街边最后一份炒河粉;我们会在大雨滂沱的日子,不打伞,在操场上疯狂地跑,直到浑身湿透,然后抱着对方,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苏晴的家境不好,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奶奶长大。但这从没影响她身上的那股劲儿,那股对生活毫无保留的热情。她会用省下来的饭钱买画材,画我,画我们路过的每一片风景。她说,以后要开一个画室,墙上挂满我们的故事。
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我妈。起初,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听着,偶尔问几句。直到我把苏晴的照片拿给她看。照片上的苏晴,在海边,风吹起她的长发,笑得无所畏惧。
我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我心里开始发毛。她的表情很奇怪,不是欣喜,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凝重。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这是我妈问的第一个问题。
“叔叔阿姨在外地打工,挺辛苦的。”
“哦,”我妈点点头,把照片还给我,“你们还小,别陷太深。”
我当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我以为,天底下所有母亲都会对儿子的初恋抱有戒心。我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以为我们的爱情坚不可摧。
直到那个暑假,我带苏晴回了家。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苏晴回家。我妈表现得异常客气,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饭桌上,她不停地给苏晴夹菜,问她学校的事,家里的事,未来的打算。那架势,不像是在见未来儿媳,更像是一场不动声色的面试。
苏晴有些拘谨,但还是认真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当她说起未来想开画室的梦想时,我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画画能当饭吃吗?”我妈放下筷子,语气很轻,却很重,“女孩子,还是找个安稳的工作好。当个老师,或者进个事业单位,多好。”
苏晴的脸白了一下,她看了看我,我赶紧打圆场:“妈,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画画也能很有前途的。”
“前途?”我妈冷笑一声,“前途能当饭吃?能当房子住?小林,阿姨是过来人,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的,得为自己多想想。”
那顿饭的后半段,气氛降到了冰点。苏
晴几乎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扒着碗里的饭。
送苏晴去车站的时候,她一路都很沉默。在站台上,她突然抱住我,把脸埋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林涛,我是不是……让你妈不满意了?”
“别瞎想,”我拍着她的背,心里却乱成一团麻,“我妈就那样,老观念,你别往心里去。”
“可是她说得对,”苏晴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什么都没有。”
“你有我!”我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苏晴,你有我。这就够了。”
她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和苏晴足够坚定,我妈最终会妥协。
我错了。我严重低估了我妈的决心和手段。
那个暑假剩下的日子,成了我的噩梦。我妈开始对我进行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思想教育”。她的话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那个女孩子,心太野,收不住。你跟她在一起,以后有你苦头吃。”
“她家里那个情况,以后都是你的负担。我们家就你一个儿子,我们指望不上别人。”
“我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
“为你好”这四个字,像一把柔软的刀子,一遍遍地割着我的神经。我从争辩,到嘶吼,再到沉默。我们家的争吵,第一次被我引爆。那一次,我砸了客厅的茶几,玻璃碎了一地。
我爸冲上来给了我一巴掌,吼道:“你疯了!跟你妈这么说话!”
我捂着脸,看着我妈。她没哭,也没闹,只是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固执。
“林涛,”她开口,声音都在抖,“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跟她断了。”
“不可能!”我吼了回去。
“好,”她点点头,“好。”
那天之后,她不再跟我吵了。她开始用另一种方式,一种更让我窒息的方式,来对付我。她开始不吃饭,就喝点水。一天,两天。我爸急得团团转,骂我,劝她。她谁的话都不听,就那么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
到了第三天,我彻底怕了。我跪在她床前,求她吃饭。
她看着我,慢慢地坐起来,说:“给我手机。”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把手机递给她。她拿着我的手机,找到苏晴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
“喂,林涛?”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欣喜。
我妈把免提打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苏晴是吧?我是林涛的妈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
“阿姨,您好。”苏晴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
“我不想跟你废话,”我妈的语气冷得像冰,“离开我儿子。你们不合适。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别再拖累他。”
“阿姨,我……”
“你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只要你离开他。”
我疯了一样去抢手机,被我爸死死抱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我妈用最残忍的话,凌迟着我的爱情。
“我们林涛,以后是要娶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的。老师,公务员,都行。你?你除了会画几张画,你有什么?你的家庭能给他什么帮助?你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阿姨,我和林涛是真心的……”苏晴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真心?”我妈笑了,那笑声尖锐刺耳,“真心能值几个钱?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不可能进我们家的门!你要是还有一点自尊,就自己消失!”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苏-晴的号码拉黑,删除。
她做完这一切,把手机扔给我,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去吃饭。”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第一章
我没有去吃饭。我冲出家门,骑上家里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疯了一样往火车站赶。我要去找苏晴,我要去跟她解释,我要告诉她,那不是我的意思。
我买了最快一班去她老家的火车。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我一夜没睡。脑子里反复回响的,是我妈那些刻薄的话,和苏晴最后那声带着哭腔的“阿姨”。
下了火车,我几乎是跑着去她家的。那是一个很旧的小镇,苏晴的家就在镇子边上,一栋两层的旧楼。
开门的是她奶奶。一个满头银发,很慈祥的老人。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
“孩子,你来了。”
“奶奶,苏晴呢?”我气喘吁吁地问。
“晴晴不在,”奶奶摇摇头,把我让进屋,“她昨天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跟她爸妈走了。去广东。”奶奶给我倒了杯水,“她说,她不回来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她没说什么吗?”我颤抖着问。
奶奶从一个旧木盒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那是一张画纸,背面写着几行字。
“林涛:
对不起。
阿姨说得对,我配不上你。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只会成为你的拖累。
忘了我吧。
祝你幸福。
苏晴。”
字迹很潦草,能看到纸上有几处被泪水浸润过的褶皱。
我捏着那张纸,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踉跄着退后两步,靠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我不信。我不信苏晴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放弃。这不像她。那个说要跟我一起砸碎一切的女孩,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一定是她被我妈伤透了心。
恨。滔天的恨意,第一次在我心里清晰地升腾起来。我恨我妈。恨她的专横,恨她的冷酷,恨她亲手毁掉了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
我在苏晴家门口坐了一整天。直到天黑,她奶奶把我劝走。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像个游魂。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出门。我妈没来敲门,也没再逼我。她只是每天把饭菜放在我门口。饭菜凉了,她就端走,再换上热的。
第四天,我开门了。我饿得头晕眼花。我走到客厅,我妈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在织毛衣。她的背影,看上去比以前佝偻了一些。
我没有跟她说话,径直走进厨房,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冰冷的剩菜。
她听到声音,转过身,看着我。我们谁都没说话。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关上门。
那一年,我二十岁。我的青春,在那一天,被强行画上了句号。
从那以后,我和我妈之间,像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不再跟她分享学校里的事,不再跟她开玩笑,不再喊她“妈”,除非万不得已。
她似乎也接受了这种状态。她不再对我嘘寒问服,只是默默地为我准备一日三餐,洗好我的衣服。我们之间,只剩下最基本的生活维持。
大学毕业后,我考了我们当地市里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稳定,清闲,不好不坏。就像我妈为我规划好的人生一样。
我二十五岁那年,我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她开始疯狂地给我安排相亲。
“林涛,你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她还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我没有反抗。或者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我的心,在苏晴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娶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我就像一个木偶,任由她摆布。去相亲,吃饭,交换联系方式。
直到我遇见陈静。
陈静是市里一所重点小学的语文老师。她是我妈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知根知底。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很清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她比我先到,正在看一本书。看到我,她站起来,对我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你好,我是陈静。”
“林涛。”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工作聊到爱好。我发现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说话很有条理,也很懂得倾听。和她在一起,不累。
我对我妈说:“就她吧。”
我妈脸上露出了几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激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小静是个好姑娘,稳重,踏实。你跟她在一起,妈就放心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放心?你毁掉了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你终于放心了。
我和陈静的婚事,进行得异常顺利。双方父母见面,订婚,买房,装修。所有流程,都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一步步地走下去。
我全程参与,但又好像全程置身事外。房子的装修风格,是陈静定的。家具,是她和我妈一起去挑的。我只负责点头和付钱。
婚礼那天,我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台上,看着陈静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步向我走来。她很美。台下的亲朋好友都在鼓掌,我妈坐在第一排,眼睛里闪着泪光。
司仪让我们交换戒指,说“我愿意”。
我说出了那三个字。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你赢了。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一个安稳的,听话的,符合你所有标准的儿媳妇,和一个被你彻底改造好的儿子。
你满意了吗?
【约2000字处】
婚后的生活,平淡如水。陈静是个很好的妻子。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做得一手好菜,对我爸妈也很孝顺。她从不追问我的过去,也从不试图走进我那片被冰封起来的内心世界。
我们相敬如宾,客气得不像夫妻,更像是合租的室友。
我妈对陈静满意得不得了,逢人就夸自己有福气,娶了个好儿媳。她常常来我们家,美其名曰“帮你们收拾收拾”,实际上是来“监工”。她会检查冰箱里的菜新不新鲜,阳台上的衣服晾得整不整齐,甚至会用手摸一下桌子,看看有没有灰。
每次她来,陈静都笑脸相迎,任由她“指点江山”。
只有我知道,陈静在我妈走后,会一个人在阳台上站很久。
有一次,我妈又来“视察”,指着我们新买的智能电视说:“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这么复杂的遥控器,我都不会用。”
陈静笑着走过去,耐心地拿起遥控器:“妈,不难的。我教您。您看,这个是开关键,这个是调音量的……”
我站在一旁,看着陈静握着我妈的手,一个键一个键地教她。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她俩身上,画面温馨得像一幅画。
我妈学得很慢,一个简单的操作要重复好几遍。她显得有些笨拙和不耐烦。
“哎呀,怎么又按错了!”她抱怨道。
“没事的妈,我们再来一次。”陈静的声音永远那么温柔。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也曾这样,教她用第一部智能手机。那时候,我刚上大学,对一切新事物都充满好奇。我妈对着那个小小的屏幕,手足无措。我当时很不耐烦,觉得她怎么那么笨。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里是返回,这里是主页!”我语气很冲。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机还给我,说:“算了,我不用了。”
后来,我看到她偷偷拿着说明书,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
那一刻,一种迟来的愧疚感,混杂着多年积压的怨恨,在我胸口翻涌。我别过脸去,不想让她们看到我泛红的眼眶。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忍耐。陈静,她也在用她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家的平衡。
而我,只是个冷漠的旁观者。
有些伤疤,不是愈合了,只是被生活穿上了厚厚的棉衣。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对我妈说:“妈,以后别老往我们这跑了,小静上班也挺累的。”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怎么?我来自己儿子家,还要看儿媳妇脸色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嫌我烦了?林涛,你别忘了,你这个家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她又提起了那件事,像是在提醒我,我永远欠着她的。
“够了!”我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陈静从房间里出来,拉住我:“林涛,别这样跟妈说话。”
“你别管!”我甩开她的手。
“我不管?这是我们家!”陈静也提高了音量,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大声说话,“妈也是为了我们好!”
“为我好?又是为我好!”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都说是为我好!你们谁问过我想要什么!”
我摔门而出。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苏晴发来的消息。
“在吗?看到你的好友申请了。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看着那行字,在深夜的寒风里,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我回了两个字。
“不好。”
【约3000字处,情节转折】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情绪宣泄。我没想到,这会成为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第二章
和苏晴的聊天,成了我平淡生活里唯一的出口。
我们聊近况。我知道了她后来跟着父母去了广东,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广州美院。毕业后,她真的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教孩子们画画。生活不富裕,但很自由。
她没有问我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也没有提我妈。她只是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听我吐槽工作上的烦心事,听我抱怨生活的无趣。
和她聊天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二十岁的青年。那个还有梦,还有冲劲的林涛。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我把和她的聊天记录,设置了密码。每次聊天,我都会躲进书房或者阳台。我像一个偷情的少年,既紧张,又刺激。
陈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问,但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之间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有时候深夜醒来,我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月光照在她身上,孤独得像一尊雕像。
我知道我应该去抱抱她,跟她说点什么。但我做不到。我的心,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现实的泥潭里挣扎,另一半,飞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女儿念念的出生,给我们冰冷的关系带来了一丝暖意。念念很可爱,很像陈静,特别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抱着软软小小的女儿,我心里第一次有了“家”的实感。我开始学着做一个父亲。给她换尿布,喂奶,半夜被她的哭声惊醒。
陈静看着我笨拙的样子,常常会笑。那是她发自内心的笑,不像平时那种礼貌而疏离的笑。
那段时间,我们的话多了起来。我们会一起讨论给念念买哪个牌子的奶粉,会因为她半夜踢被子而争论要不要开空调。那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争吵,反而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我一度以为,生活会这样,慢慢地,好起来。
我甚至减少了和苏晴聊天的频率。
直到念念三岁生日那天。
我们请了双方的父母来家里吃饭。我妈抱着念念,笑得合不拢嘴。陈静在厨房里忙碌着。我在客厅陪我爸和岳父下棋。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满。
席间,我妈又开始了她的“演讲”。
“我们家念念,以后也要当老师。跟她妈妈一样,稳定,受人尊敬。”她一边给念念喂蒸蛋,一边规划着她的人生。
陈静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妈,念念还小呢,以后的事,让她自己决定吧。”
“小孩子懂什么!”我妈不以为然,“我们当大人的,就是要替她把好关。林涛,你说是不是?”
她突然把话头抛给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看着我妈那张理所当然的脸,看着陈静眼里的那一丝恳求,又想起了十年前,她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规划着我的人生。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我放下筷子,冷冷地说:“她的人生,她自己做主。谁也别想替她安排。”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爸咳了一声,打圆场:“吃饭,吃饭。林涛,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我没理他,径直站起来,走进了书房。
我们用前半生寻找激情,用后半生消化平淡。 可我发现,我连平淡都快消化不了了。
那天晚上,我们又吵架了。陈静觉得我不该当着长辈的面让我妈下不来台。
“她是你妈!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为什么非要跟她对着干?”陈静红着眼眶问我。
“因为我不想我的女儿,将来也变成我这样!”我吼道。
“你哪样了?你现在的工作不好吗?家庭不幸福吗?林涛,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满意?”我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娶了一个我不爱的女人,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这就是你说的幸福?”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陈静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她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约4500字处,小高潮】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无比懊悔。我想去道歉,可是我的骄傲和那该死的自尊,让我迈不开步子。
手机震了一下。
是苏晴。
“生日快乐。”
我才想起来,今天也是我的生日。这个家里,除了系统提示,只有她还记得。
我回了一句:“谢谢。”
“怎么了?听你语气不太好。”
“没什么,跟家里人吵了一架。”
“因为我吗?”她问得很直接。
我沉默了。
“林涛,”她在那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见一面吧。”
第三章
见苏晴的念头,像一棵疯狂生长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找了个借口,说单位要派我去省城出差几天。陈静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行李箱。她把我的衬衫熨烫得平平整整,把牙刷毛巾装进收纳袋,还放了一盒我常吃的胃药。
她越是这样体贴,我心里的愧疚就越重。
临走前,我抱了抱她。她的身体很僵硬。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说。
她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地推开了我。
去省城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种背叛的罪恶感。
我和苏晴约在一家画廊见面。我到的时候,她正站在一幅画前,看得出神。那是一幅关于大海的画,海浪是深蓝色的,充满了力量感,仿佛要从画框里冲出来。
她瘦了些,但更有气质了。穿着一条简单的棉布长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看到我,她笑了,和十年前一样,眼睛里还是有星星。
“你来了。”
“嗯。”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这画,有砸碎一切的劲儿。”我打破了沉默。
她笑了:“是啊,我画的。”
我们一起逛画廊,聊着这些年的生活。她过得并不容易。画室的收入不稳定,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吃了很多苦。但她的言语间,没有一丝抱怨,只有对生活的热爱。
“你呢?”她问我,“你幸福吗?”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看出来了,”她替我回答了,“你不幸福。”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我们聊了很多很多,聊起了大学时的点点滴滴,聊起了那个没有走完的夏天。
“当年,我收到你那张纸条,我不信。”我说,“我去找你了。”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奶奶后来跟我说了。我当时,就在楼上。我看着你在我家门口坐了一天。”
我愣住了:“为什么?为什么不下来见我?”
她喝了一口酒,眼眶红了:“我不敢。林涛,你妈妈那些话,太伤人了。她说得对,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而且……我当时也害怕。我怕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最后会因为现实的种种,消磨掉所有的感情,变成一对怨偶。我宁愿,让你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原来,她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太理智。
“那你现在呢?”我问。
她看着我,没有回答。
那晚,我送她回她租的公寓。在楼下,她突然抱住了我。
“林涛,如果……如果我说我还爱你呢?”她在我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我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理智告诉我,应该推开她。但我做不到。这个拥抱,我等了十年。
就在我快要失控,想要回应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静打来的。
我猛地惊醒,推开了苏晴。
我背过身去,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喂?”
“你什么时候回来?”陈静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后天吧,怎么了?”
“念念发烧了,三十九度二。她一直哭,喊着要爸爸。”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我……我马上回去!”我挂了电话,看都没敢看苏晴一眼,转身就往外跑。
我买了最快一班回家的票。在高铁上,我坐立难安。念念哭泣的样子,陈静平静的声音,苏晴那句“我还爱你”,在我脑子里交织成一团乱麻。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我却为了一个早已逝去的梦,差点毁掉这一切。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沉默。 我和陈静,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而我,还在外面,寻找所谓的慰藉。
我真是个混蛋。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客厅的灯亮着。陈静抱着念念,坐在沙发上。念念的小脸烧得通红,闭着眼睛,睡得不安稳。
陈静看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念念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我抱着滚烫的女儿,心如刀割。
“对不起。”我看着陈静,声音沙哑。
她摇摇头,转身去给我倒水。
我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抽屉。那是我书房的抽屉,我一直锁着的。
抽屉里,散落着几张照片。
是我和苏晴的合影。
【约6000字处,情节转折】
我的血,瞬间凉了。
她看到了。她什么都知道。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在我“出差”的时候,一个人面对着发烧的女儿,和丈夫背叛的证据。
我无法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给我打的那个电话。
第四章
那晚之后,我和陈静之间,连那层薄如蝉翼的客套都消失了。我们进入了彻底的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却像是两个星球的生物。她按时起床,做早餐,送念念去幼儿园,上班。下班后,接孩子,做晚饭,辅导作业。所有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
但她不再跟我说话。一个字都没有。
她会把我的那份饭菜盛好,放在桌上。会把我的衣服洗好叠好,放在床头。但她的眼睛,从不看我。
这种无声的酷刑,比任何争吵都让我难受。
我试着跟她沟通。
“小静,我们谈谈。”
她不理我,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
我给她发微信,写很长很长的道歉。
她不回。
我妈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她来家里的次数更勤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吵架了?”她拉着我问。
“没有。”我烦躁地回答。
“没有?没有怎么一天到晚不说话?”她不信,“是不是你又做什么对不起小静的事了?林涛我告诉你,小静这么好的媳-妇,你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饶你!”
我看着她那张义正言辞的脸,觉得无比讽刺。
妈,你知道吗?我们今天这个局面,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但这话,我没说出口。我只是觉得累。前所未有的累。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工作上也频频出错,被领导叫去谈了好几次话。
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我以为她们都睡了,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
餐桌上,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碗。我打开一看,是我最喜欢喝的排骨汤,还温着。旁边贴着一张便签,是陈静的字迹。
“汤在锅里,自己热一下。胃药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恨我,但她还在关心我。
我端着那碗汤,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很久很久。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家,快被我亲手毁了。
我给苏晴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对不起。忘了我吧。祝你幸福。”
然后,我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这一次,是我自己动的手。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清空了。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我决定,要好好地跟陈静谈一次。无论她是什么态度,我都要把话说清楚。
第二天是周末。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买她最喜欢吃的那家生煎包。
我们住的是老小区,车位紧张。我把车停在离单元门很远的一个角落。当我走到楼下时,我看到陈静提着一个行李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念念跟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角。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她要去哪?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面前。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打开车门,准备带念念上车。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我慌乱地按了静音,但陈静还是听到了铃声。她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我们的目光,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撞在了一起。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怨恨。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然后,转过身,带着念念,上了车。
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我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
“林涛!你快来医院!你妈……你妈晕倒了!”
【约7500字处,情感共鸣点触发】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妈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我爸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满脸憔悴。
“怎么回事?”我问。
“不知道。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头晕,然后就倒了。”我爸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们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病人是突发性脑溢血,幸好送来得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需要住院观察。”
我跟我爸都松了一口气。
我妈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戴着氧气面罩,还没有醒。
我爸去办住院手续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看着她,这个我恨了十年的女人。她强势,专横,不讲道理。她毁了我的初恋,操控我的人生。
可是此刻,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我的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我突然害怕,她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她冰冷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皱纹和老茧。就是这双手,为我做过无数顿饭,洗过无数件衣服。也是这双手,曾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也曾冰冷地挂断了苏晴的电话。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人总是在失去的边缘,才开始看清拥有的分量。
我一直以为我恨她入骨。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这种恨的下面,埋藏着更深的东西。那是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的亲情。
我爸办完手续回来,看到我红着眼睛,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太担心,会没事的。”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陈旧的相册,递给我。
“你妈住院匆忙,让我回家拿点东西。我顺便把这个也带来了。你看看吧。”
我疑惑地打开相册。里面都是一些老照片。大部分是我小时候的照片。
翻到后面,我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女孩,长得很像,应该是姐妹。她们依偎在一起,笑得很灿烂。其中一个,是我年轻时的妈妈。
“这是谁?”我指着另一个女孩问。
“这是你姨,你妈的亲妹妹。”我爸叹了口气。
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姨。我妈从未提起过。
“她人呢?我怎么从没见过?”
“她……不在了。”我爸的眼神黯淡下来,“二十多年前,就没了。”
他给我讲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故事。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赵桂兰的妹妹,叫赵桂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好。桂芬比桂兰小三岁,长得漂亮,性格也活泼,是家里的开心果。
十八岁那年,桂芬爱上了一个从外地来的青年。那青年是个画画的,长得高大英俊,嘴巴也甜,把桂芬迷得神魂颠倒。家里人都不同意,觉得那青年不靠谱,油嘴滑舌,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可桂芬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一个深夜,留下一封信,跟着那个青年,私奔了。
家里人急疯了,到处找。赵桂兰更是请了假,一个人跑到那个青年说的老家去找。可那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他们被骗了。
两年后,桂芬自己回来了。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变得又黑又瘦,眼神空洞,像变了一个人。
原来,那个青年把她带到外地后,花光了她带的钱,就开始对她非打即骂。后来,他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在桂芬生下孩子后不久,他就把孩子卖了,自己跑了。
桂芬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失常了。她整天抱着一个枕头,说是她的孩子。时而哭,时而笑。
赵桂兰看着妹妹的样子,心都碎了。她辞了工作,专心在家照顾妹妹。可桂芬的病,时好时坏。终于,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她趁家人不注意,跑了出去,跳了河。
那年,赵桂芬才二十一岁。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爸讲完这个故事,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拿着那张黑白照片,手在不停地颤抖。照片上,那个叫赵桂芬的女孩,笑得那么明媚。我无法把她和那个悲惨的结局联系在一起。
“你妈……从那以后,就变了。”我爸的声音很沉重,“她变得不爱说话,也变得特别固执。她总觉得,是她当初没有看好妹妹,才害了她。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你们走上你姨的老路。”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声。
“所以,当年你带那个叫苏晴的女孩子回家,你妈一看到她,就想起了你姨。”我爸看着我,“那个女孩子,也是学画画的,也是一门心思地想往外走,家里也没个能依靠的人。你妈……她是怕了。她怕你重蹈覆辙,怕她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她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那个女孩。她是不相信命运。”
我的大脑,像被一颗炸弹炸开,轰然作响。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所有的专横,所有的冷酷,所有的“为你好”,都源于这样一个血淋淋的,从未被提及的伤口。
她不是恨苏晴。她是害怕。她在苏晴身上,看到了她妹妹的影子。她用最极端的方式,试图去阻止一场她臆想中的悲剧。
而我,这个她拼了命想要保护的儿子,却恨了她整整十年。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沉睡着的,脆弱的女人,我的母亲。
眼泪,终于决堤。
第五章
我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她睁开眼,看到我守在床边,眼神有些迷茫。
“涛……”她想坐起来。
“别动。”我赶紧按住她,“医生说你要静养。”
她没再坚持,重新躺了回去。我们相对无言。
“小静和念念呢?”她问。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她带念念回娘家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是我……是我不好。把你们逼成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对我们,说“不好”。
我的眼眶又热了。
“妈,不怪你。”我说,“都过去了。”
她摇摇头,眼角滑下一滴泪:“过不去了。林涛,妈对不起你。”
我握住她的手,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那堵冰封了十年的墙,在这一刻,悄然融化。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只有迟来的,沉重的理解。
父母的爱,有时候是一把笨拙的伞,虽然挡住了风雨,也遮蔽了天空。
我妈的病,让我和陈静的关系,有了一个缓和的契机。
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妈病了。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知道了。我明天带念念过去看看。”
第二天,她真的来了。她买了一束康乃馨,还有我妈喜欢吃的水果。她把念念推到我妈床前。
“念念,叫奶奶。”
“奶奶。”念念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我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挣扎着想去摸念念的脸。
陈静走过去,很自然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说:“妈,您好好休息,别乱动。”
她对我,依然没有好脸色。但她对我妈,却一如既往地孝顺和体贴。
我知道,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我,这个家,她还在乎。
我送她和念念下楼。
在医院的院子里,我叫住了她。
“小静。”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我说,“我知道,这三个字很廉价。但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她还是没说话。
“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这个家。”我鼓起勇气,继续说,“但是,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终于转过身来。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林涛,你知道念念跟我说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问我,‘妈妈,爸爸心里是不是住着一个阿姨,所以没有地方放我和妈妈了?’”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一个五岁的孩子。我到底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陈静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只能告诉她,爸爸没有不要我们,他只是……迷路了。”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林涛,你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六章
我开始了我漫长的“回家”之路。
我妈出院后,身体大不如前,需要人照顾。我把她接到了我们家。陈静没有反对。
我辞掉了那个清闲得让我发霉的工作,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文化公司。我想证明给我妈看,也想证明给我自己看,我的人生,不止有“稳定”这一条路。
创业很辛苦。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琐事,见不完的客户。我常常忙到深夜才回家。
但不管我多晚回来,客厅总会为我留一盏灯。餐桌上,总有热好的饭菜。
我和陈静的话依然不多。但那种冰冷的沉默,渐渐被一种默契取代。
她会在我伏案工作时,给我端来一杯热茶。我会在她备课到深夜时,给她披上一件外衣。
我们不再提过去,也不再谈未来。我们只是努力地,过好眼下的每一天。
我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
我会陪念念去公园,教她骑自行车。她摔倒了,我会鼓励她自己站起来。
我会记住陈静的生理期,提前给她准备好红糖水。她生日的时候,我不再只是简单地转账,而是会花心思去挑一份她喜欢的礼物。
有一次,我妈的手机又出了问题,上不了网。她拿着手机,手足无措地来找我。
“涛,你帮我看看,这是怎么了?”
我正在赶一份很急的方案,有些不耐烦。正要说“等一下”,我看到了她眼神里的那种小心翼翼和依赖。
我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接过手机,耐心地帮她检查。原来是不小心关掉了数据连接。
我帮她打开,然后把那个开关的图标,用红笔在手机壳上圈了出来。
“妈,以后要是再上不了网,您就点一下这里。”
“哦,哦,好。”她如获至宝地拿着手机,反复看了好几遍。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戴着老花镜,偷偷研究手机说明书的她。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了抱她。
“妈,辛苦了。”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她拍了拍我的手,没说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说更多了。
公司的业务,渐渐走上了正轨。虽然还是很忙,但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和陈静的关系,也在这种平淡的日常里,慢慢回温。
成熟不是看懂了世界,而是看懂了世界之后,还愿意温柔地对待它。
我终于明白,生活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有的,只是在不同的位置上,不同的选择。
我妈选择了她认为对的方式来爱我,虽然方式笨拙而粗暴。
陈静选择-了用隐忍和包容,来守护这个家。
而我,在兜兜转转了十年之后,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珍惜。
那天早上,我醒得很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陈静还在睡,呼吸均匀。
我悄悄起床,走进厨房,想为她和念念准备一顿早餐。
我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
陈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她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我来吧。”她说。
“不用,今天我来。”我笑了笑,开始打鸡蛋。
她没再坚持,走过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的腰。
我打蛋的动作,停住了。
这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抱我。
“林涛,”她把脸贴在我的背上,声音闷闷的,“欢迎回家。”
我的眼眶,瞬间湿了。
第七章
生活,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冲刷掉过去的伤痕,也带来了新的风景。
公司步入正轨后,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郊外野餐,或者带我爸妈去逛逛公园。
我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腿脚没以前利索了。她的口头禅,从“我是为你好”,变成了“你们忙,别管我”。但我们都知道,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陪伴。
她的标志性动作,还是喜欢用湿布擦拭家里的角角落落。只是现在,她擦完后,会笑着对陈静说:“小静啊,你看,这桌子还是你擦得亮。”
陈静总是笑着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妈,那是因为您眼神好,看得清哪里没擦干净。”
婆媳俩的“商业互吹”,成了我们家新的日常。
一次家庭聚餐,我们聊起了念念上学的事。
“念念马上要上小学了,我看让她去市实验小学就不错,离家近,教学质量也好。”我岳母提议。
我妈立刻说:“是啊是啊,小静就在那里教书,还能有个照应。”
所有人都看向我和陈静,等我们表态。
我看了看陈静,她对我笑了笑,那意思是,让我决定。
我想了想,对念念说:“念念,你想去哪个学校上学呀?”
念念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去一个有很多花花草草的学校。”
“好,”我摸了摸她的头,“那爸爸就带你去找一个有很多花花草草的学校。”
我妈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陈静。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她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好,你们决定就好。”
我知道,那一刻,她终于放下了手里那把为我撑了三十年的,笨拙的伞。
我和陈静的感情,也越来越好。我们不再像合租的室友,而是真正地,成了彼此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我们会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因为今天谁洗碗而斗嘴,会因为看哪个台而抢遥控器。但我们都知道,这些都是生活的调味剂。
我们会在深夜,躺在床上,聊起白天发生的趣事。
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你……还想她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谁。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坦诚地回答:“有时候,会像想起一个老朋友一样,想起她。但我知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拥有的,才是我的全世界。”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说:“我也是。”
我愣住了:“你也是什么?”
“我也有一个,藏在心里的人。”她轻声说。
我的心,揪了一下。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
“他是我大学的学长,很优秀。我们差一点就在一起了。后来,他出国了。”
我抱着她,没有说话。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过去。她也有。只是她从未提起,也从未让过去,影响我们的现在。
“林涛,”她抬起头,看着我,“我们都别回头看了,好不好?我们就看着前面,一起走下去。”
“好。”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二十岁的自己,和二十岁的苏晴。我们在海边,海浪很大,砸在礁石上,溅起白色的浪花。
梦里的苏晴对我说:“林涛,快跑,别回头。”
我跑啊跑,穿过一片迷雾,然后,我看到了陈静和念念,她们站在阳光下,对我笑着,招手。
我醒来时,天还没亮。陈静睡得很沉。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片安宁。
我终于明白,人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重要的不是你曾经想去哪里,而是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又将走向何方。
又是一个周末,我们照例回我爸妈家吃饭。
晚饭后,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新闻联播的音乐准时响起。
我妈拿起遥控器,习惯性地,手指就要往音量键上按。
突然,她停住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把遥控器递了过来。
“涛,”她问,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电视声里,却异常清晰,“你看,调到多少音量好?”
我愣住了。
三十年来,这个家的电视音量,一直是她说了算。35,这个数字,像一个不可撼动的定律。
而今天,她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眼神里那份小心翼翼的征询。
我接过遥控器,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我想说,妈,多少都行。我想说,妈,以后家里的事,我们一起商量。
可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来源:欢欢谈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