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算贵,十二块钱,揣在怀里,像揣着一个小小的秘密。我只是觉得今天太累了,单位档案室里那股子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熏得我一整天都头昏脑涨。我想吃点甜的,就这么简单。
引子
那个瑞士卷,是我下班路上给自己买的。
不算贵,十二块钱,揣在怀里,像揣着一个小小的秘密。我只是觉得今天太累了,单位档案室里那股子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熏得我一整天都头昏脑涨。我想吃点甜的,就这么简单。
回到家,女儿芳芳还没放学,丈夫张伟却提前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发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我换了鞋,把瑞士卷放在餐桌上,想着等芳芳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一边解开围裙准备做饭,一边随口问。
他没抬头,声音闷闷的:“嗯,单位事少。”
厨房里,我淘着米,心里盘算着晚上做个西红柿炒蛋,再拍个黄瓜。我们这样的家庭,过日子就是精打细算,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妈,我回来了!”芳芳推门进来,书包重重地甩在沙发上,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瑞士卷。
“哇!妈妈你买的好吃的!”她欢呼一声,拆开包装就要下手。
“慢点,先去洗手。”我笑着从厨房探出头。
就在这时,张伟突然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谁让你买这个的?”
我和芳芳都愣住了。
张伟指着那个小小的蛋糕,脸色铁青:“一个这玩意儿多少钱?十几块钱就这么没了?不知道现在家里什么情况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芳芳的小手停在半空中,看看她爸,又看看我,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解。
我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凉。
我给自己买一个十二块钱的蛋糕,竟然成了一种罪过。
我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没有。只有冷漠和不耐烦。那种眼神,比陌生人还伤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个月,他像变了个人,对每一笔开销都斤斤计较到了病态的地步,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拧不出水,也晒不干。
“张伟,”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用自己的工资,给自己买个蛋糕,不行吗?”
“你的工资?你的工资就不是家里的钱了?林岚,你能不能懂点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懂事?我一个月三千五的工资,除了日常开销,给孩子报补习班,剩下的一分不动全存起来。我身上这件衬衫,穿了三年,领口都洗得发毛了。我有多久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多久没在外面吃过一顿饭了?我只是想吃口甜的,我错了吗?
【内心独白】
我的委屈像发了酵的面团,在胸口不断膨胀,堵得我喘不过气。婚姻是什么?是连吃一块蛋糕的自由都没有吗?我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突然觉得好累。这日子,就像一碗温吞水,泡着泡着,把人所有的念想都泡烂了。
芳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被吓坏了。
张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他没有道歉,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坐回沙发,继续盯着手机,把我们母女俩当成了空气。
我走过去,抱住吓得发抖的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忍住。我不能在孩子面前哭。
我把瑞士卷重新包好,放进冰箱。那个小小的,承载着我片刻欢愉的蛋糕,此刻看起来那么刺眼,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晚饭,谁也没说话。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我做的西红柿炒蛋,他一口没动。
夜里,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他身上的烟味和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子,让我闹心。
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月光。我们结婚十二年了,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这个小小的家,有了可爱的女儿。我以为我们能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到白头。可现在,我只觉得窒息。
一个瑞士卷,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我心里积压已久的所有委-屈和失望。
我轻轻地翻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张伟,”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可怕,“我们离婚吧。”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转过身来,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林岚,你又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我说,“我只是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就因为一个破蛋糕?你至于吗?”
“不是因为蛋糕。”我摇摇头,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是因为我觉得,你不爱我了,也不尊重我。这个家,让我感觉不到一点暖和气。”
【内心独白】
说出“离婚”两个字,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块。那不是一时的气话,是无数个失望的夜晚累积起来的绝望。我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渴望一点水,哪怕只是一滴。但他给我的,只有更多的沙子。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会暴怒,或者会摔门而出的时候,他却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岚岚,别闹了。你想想芳芳,她才上小学,我们要是离婚了,她怎么办?”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不说我们十二年的感情,不说我们曾经的甜蜜,不说他自己有什么错。他只说,芳芳怎么办。
孩子,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有力的武器。用我最柔软的软肋,来堵住我想要逃离的决心。
那一刻,我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得让我害怕。
第一章 那通陌生的电话
第二天,家里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冰封住了。
我照常早起,给芳芳做了早饭。煮鸡蛋,热牛奶,烤了两片吐司。芳芳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又看一眼紧闭的主卧房门。孩子是最敏感的,她知道爸爸妈妈之间出问题了。
“妈妈,”她小声问,“爸爸还在生气吗?”
我摸摸她的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没有,爸爸工作累。快吃吧,上学要迟到了。”
张伟一直没出来。我送芳芳到楼下,看着她背着大大的书包,融入晨光里上学的孩子们中间,心里一阵酸楚。我给她的,难道就要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家吗?
回到家,张伟已经起来了,正穿着外套准备出门。他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胡子也没刮,显得憔est萃又狼狈。
他看见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上公文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冷硬的木门贴着我的背,凉意穿透薄薄的家居服,直抵心脏。
【内心独白】
他说我闹,说我为了一个蛋糕至于吗。他不懂,那不是一个蛋糕,那是我对生活最后一点热情的证明。当这份热情被他一巴掌拍灭的时候,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他用孩子来绑架我,可一个没有爱的家庭,对孩子来说,难道不是更大的伤害吗?
我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阳光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卧室。我打开衣柜,看着里面自己寥寥无几的几件衣服,又看了看他那边挂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和西裤。这个家里,处处都是我们生活过的痕迹,可这些痕迹,现在看起来都像是在嘲笑我。
我必须为自己和芳芳的未来想一想。离婚这两个字,既然说出了口,就不是能轻易收回的。
我决定去找份兼职。我的工资不高,如果真的离婚,我一个人带着芳芳,会很艰难。我打开电脑,开始在招聘网站上浏览。送餐员,超市收银,家政保洁……看着这些工作,我一阵茫然。我今年三十八岁了,除了在档案室里整理那些不会说话的旧文件,我还会做什么?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张伟的老家,那个偏远的小县城。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请问是林岚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我是,请问您是?”
“哎呀,弟妹!我是你大哥啊!张强的哥哥,张勇!”
张强是张伟的堂弟。我心里咯噔一下,张伟家那边的亲戚,平时很少联系,突然打电话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哦,大哥,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我客气地问。
“弟妹啊,我就是想问问,张伟在不在家?我打他电话,他一直不接啊!”张勇的声音听起来火急火燎的。
“他刚上班去了。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急。”
电话那头的张勇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弟妹,不瞒你说,出大事了!张强在外面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的债!现在人家都追到家里来了,天天在门口堵着,往墙上泼油漆,说再不还钱,就要把他腿打断!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想着找张伟,看他能不能帮衬一把……”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张强做生意被骗?欠了债?
我立刻想起了张伟最近一个月的反常。他对钱的极度敏感,他的焦虑和暴躁,他深夜里躲在阳台上偷偷抽的烟……难道,都和这件事有关?
“大哥,他……他欠了多少?”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连本带利,三十万啊!”张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这小地方,哪见过这么多钱!他爸妈都快急出心脏病了!张伟上个月不是刚给他转了五万块钱吗?说是先应应急,可那点钱,扔进去连个水花都听不见啊!”
五万块!
我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张伟,他竟然瞒着我,偷偷拿了五万块钱给他的堂弟!
我们家总共才多少存款?那是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了十几年,准备给芳芳以后上大学,给我们自己养老的钱!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拿出去五万?
难怪,难怪他会因为一个十二块钱的瑞士卷跟我大发雷霆!因为在他眼里,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可能要填进他堂弟那个无底洞里!
【内心-独白】
愤怒和背叛感像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他凭什么?凭什么不跟我商量?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吗?他有没有想过我,想过芳芳?他把我们置于何地?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弟妹?弟妹?你还在听吗?”张勇的声音将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大哥,我知道了。这事……这事我不知道。张伟他,没跟我说过。”
“啊?他没跟你说?”张勇也很惊讶,“这……这小子!唉!弟妹,你千万别生他的气,他也是好心,怕你跟着着急。你看,能不能再帮我们想想办法?哪怕再凑个三五万也行啊,先把那帮催债的打发走……”
我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冲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那本我们家存折。我颤抖着手打开,翻到最后一页。
余额:七万三千二百元。
我们原本的存款,是十二万三千二百元。
整整五万块,不翼而飞。日期,是一个月前。
存折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
原来,他不是不爱了,他是背叛了。他用我们的未来,去填一个他根本填不上的窟窿。而我,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懂事”的妻子,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第二章 沉默的晚饭
那一整天,我都像个游魂。
档案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可我的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张勇的话,存折上的数字,张伟那张写满焦虑的脸,在我眼前反复交替出现。
愤怒,屈辱,心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住。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对我好,对芳芳好,是不是都是假的?在他心里,我们这个小家,和他老家的那些亲戚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重要?
下班的路上,我路过那家蛋糕店。橱窗里依然摆着精致的瑞士卷,在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那么诱人。我停下脚步,看了很久很久。昨天,我还因为买不起它而委屈,今天,我却觉得它无比讽刺。
原来我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们家的钱,早就不属于我们了。
回到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钻进厨房。我坐在沙发上,把那本存折放在茶几上,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今天,我必须跟他摊牌。
张伟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看起来比早上更加疲惫,一进门就把公文包扔在玄关,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注意到茶几上的存折,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今天怎么样?”他闭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像是每天例行的公事。
“你堂弟张强,欠了三十万的债,是吗?”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张伟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惊慌,有错愕,还有一丝被戳穿后的恼怒。
“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大哥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我把存折推到他面前,“你瞒着我,拿了五万块钱给他,对不对?”
张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着存折,又看看我,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为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张伟,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五万块钱,是我们俩一起攒的,是我们这个家的钱!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拿出去?”
“我……”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我不是……我不是怕你担心吗?那是我弟弟,他出了事,我能不管吗?”
“怕我担心?”我气得笑了起来,“你这是怕我担心,还是怕我不同意?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了,站起来,“岚岚,你别胡思乱想!我真的是……我当时也是急昏了头!催债的都闹到我爸妈那去了,两个老人家吓得天天睡不着觉,我能怎么办?”
“你能怎么办?你可以跟我商量!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积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偷偷摸摸地把钱拿走,把我当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你知不知道,你大哥今天在电话里,还想让我再给你凑钱!”
张伟的脸色白了白,他低下头,不敢看我。
“张伟,我问你,这三十万的窟-窿,你打算怎么填?把我们家剩下的七万块钱都填进去?然后呢?我们喝西北风吗?芳芳上学怎么办?我们以后老了怎么办?你想过吗?”
【内心独白】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冷的盐水里,又涩又疼。我气的不是他帮亲戚,而是他的隐瞒和独断专行。这种不被尊重、不被信任的感觉,比贫穷本身更让人绝望。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外人,一个需要防备的枕边人。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是反复说着:“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能想办法的……”
“你想什么办法?你去哪弄二十几万?去抢银行吗?”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
就在这时,芳芳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她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我害怕……”
我和张伟同时噤声。看着女儿那张写满恐惧的小脸,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张伟快步走过去,蹲下来抱住芳芳。
“芳芳乖,爸爸妈妈没吵架,我们在讨论事情。”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怕,有爸爸在呢。”
他抱着芳芳,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祈求。
他又在用孩子。
每一次我们之间出现无法解决的矛盾,他都会把孩子推到前面。他知道,那是我的软肋,我见不得孩子受一点委屈。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质问和怒火都咽了回去。
“先吃饭吧。”我说完,转身走进了厨房。
那顿晚饭,比昨天更加沉默。芳芳埋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不敢出声。我能感觉到张伟的目光一次次落在我身上,但我没有抬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离婚的念头,像一颗顽固的种子,在我心里扎下了更深的根。这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了,这是信任的崩塌。一个没有信任的婚姻,就像一栋地基被掏空的房子,随时都可能坍塌。
【内心独白】
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我以为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就是对她最好的爱,但现在我开始怀疑。在这样充满了谎言和争吵的环境里长大,对她真的好吗?也许,一个平静的单亲家庭,也好过一个貌合神离、危机四伏的双亲之家。
吃完饭,我默默地收拾碗筷。张伟想过来帮忙,我躲开了。
“我来吧。”我说,语气疏离。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我抱着枕头去了芳芳的房间,挨着女儿小小的身体躺下。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的眼泪无声地淌满了枕头。
这个家,可能真的要散了。
第三章 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分房睡的日子,让这个本就压抑的家,彻底变成了一个冰窖。
我和张伟,成了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早上,我送芳芳上学,他已经走了。晚上,他很晚才回来,我跟芳芳已经睡了。我们刻意地避开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单位档案室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那些泛黄的纸张和沉默的文件,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宁。同事李姐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趁着午休,拉着我到楼梯间。
“岚岚,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李姐是个热心肠,比我大十岁,平时很照顾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从何说起。家丑不可外扬,这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观念。
“跟老张吵架了?”李姐递给我一个橘子,“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男人嘛,有时候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多担待点。”
我剥着橘子,酸涩的汁水溅到手上,黏糊糊的。我苦笑了一下:“李姐,有些事,不是担待就能过去的。”
“怎么,他……”李姐压低了声音,“他在外面有人了?”
我摇摇头。相比于外面有人,我现在面临的困境,似乎更加无解。如果是感情的背叛,我可以快刀斩乱麻。但现在,是亲情、责任和我们整个家庭的未来,都搅成了一团乱麻。
“比那还闹心。”我叹了口气。
李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别一个人扛着。要是有什么难处,跟姐说。姐虽然帮不上大忙,但给你出出主意,或者当个垃圾桶,还是可以的。”
我心里一暖,眼眶有些发热。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离婚的事。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关于单亲妈妈如何争取抚养权,如何申请补助。看得越多,心里越凉。我这点微薄的工资,想要给芳芳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太难了。
现实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
这天下午,我整理一份十年前的旧档案时,一张纸从文件夹里滑了出来。
我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缴费人:张伟。
金额:三千八百元。
日期,是三个星期前。
我心里一惊。他去医院了?为什么?他从来没跟我提过。我仔细看着缴费单上的项目:胃镜检查、病理活检……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做胃镜,还做了活检,这说明情况可能不乐观。
他……他生病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难道他最近的焦虑、暴躁,对钱的斤斤计较,不仅仅是因为他堂弟的事,还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如果他真的病了,需要一大笔钱治病,那他偷偷拿走五万块钱,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他自己?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张伟的电话。
响了很久,他才接。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马路上。
“张伟,你在哪?”我的声音有些抖。
“在外面……跑点事。怎么了?”
“我问你,你三个星期前,是不是去医院做胃镜了?”我单刀直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甚至有一丝恐慌。
“我在单位的旧档案里,看到你的缴费单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的心揪成一团。
“没有!我没事!”他立刻否认,声音又急又快,“就是老胃病犯了,去做个检查,小问题!”
“小问题需要做病理活检吗?”我追问,“张伟,你别骗我了!检查结果出来没有?医生怎么说?”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对他的怨恨,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所取代。我害怕,我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我们吵架,我们冷战,我甚至想过离婚,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生病,会离开我们。十二年的夫妻,就算没有了爱情,亲情也早已融入骨血。
“都说了没事!你别瞎猜!”他的声音变得很不耐烦,“我这边忙,先挂了!”
“嘟嘟嘟……”
他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他越是急着否认,就越说明有问题。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除了堂弟的债,他身上还背负着什么秘密?
我坐立不安。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我跟李姐请了半天假,直接打车去了缴费单上的那家医院。
到了医院,我直奔消化内科。我找到了缴费单上的那个主治医生,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女医生。
我敲门进去,小心翼翼地说明了来意。
“医生,您好。我想咨询一下,一个叫张伟的病人,三周前在您这里做了胃镜检查,我想问问他的情况。”
医生扶了扶眼镜,在电脑上查了一下。
“张伟……哦,有印象。你是他爱人吧?”
“对,我是。”我的心悬了起来。
医生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你丈夫,让你来的?”
“不是,他什么都不肯说。医生,求求您,您告诉我实话吧,他到底怎么了?”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用词。
“病理报告已经出来了。”她说,“情况……不太好。是胃癌,早期。”
轰隆一声。
我的世界,整个塌了下来。
第四章 墙角的烟头
胃癌。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我整个人都是懵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全世界的声音都离我远去,只剩下医生那句冰冷的宣判,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胃癌。
张伟,他得了胃癌。
我瘫坐在沙发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焦虑,为什么对钱那么敏感,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十二块钱的蛋糕而失控。
他不是不爱我,不是不爱这个家。他是害怕。他怕自己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芳芳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还瞒着我,偷偷去给他堂弟还债。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在走之前,为老家的亲人,再尽最后一份力?
这个傻子!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他把所有的痛苦和压力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他宁愿让我误会他,怨恨他,甚至跟我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也不肯告诉我真相。他以为这是在保护我,可他知不知道,这种隐瞒,比任何争吵都更伤人!
【内心独白】
我的心疼得快要裂开了。我恨他的固执,恨他的隐瞒,但更多的是心疼。我心疼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和对未来的恐惧。我想到他深夜里在阳台抽烟的背影,那该是多么的孤独和绝望。而我,他的妻子,却在那个时候,只想着自己的委屈。
我冲到阳台。推拉门边的墙角,那个他平时放烟灰缸的地方,已经堆了满满一缸的烟头。有些烟头甚至只抽了一半,就被狠狠地摁灭了,扭曲变形,像他那颗备受煎熬的心。
我蹲下来,看着那些烟头,泣不成声。
我拿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想立刻冲到他面前,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告诉他不要怕,我会陪着他。
可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不能这么冲动。
以他的性格,如果我直接戳穿他,他只会把自己封闭得更紧。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不愿意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在我面前,展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我必须想一个办法,一个能让他主动向我敞开心扉的办法。
我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医生说了,是早期。早期就意味着,有很大的治愈希望。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争吵,不是互相指责,而是钱,和共同面对的勇气。
钱……
那三十万的窟窿,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上。再加上张伟后续治疗的费用……我不敢想。
晚上,我没有再跟张伟分房睡。
我给他做了一桌子他平时最爱吃的菜。红烧肉,清蒸鱼,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猪肚汤。
张伟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一桌子菜,愣住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什么日子。”我给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里,“就是想给你做点好吃的。看你最近累的,都瘦了。”
我的语气很温柔,没有一丝责备。
他捧着那碗汤,手微微有些发抖。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快喝吧,暖暖胃。”我说。
“胃”这个字,让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饭桌上,我没有提医院的事,也没有提他堂弟的事。我只是像往常一样,给他夹菜,跟他说一些单位里的趣事,说芳芳在学校得了小红花。
家里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温暖,而又平静。
吃完饭,芳芳回房间做作业。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张伟,”我坐到他身边,轻轻开口,“我们谈谈吧。”
他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但是,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芳芳。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好吗?”
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猛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然后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里。
我看到,有泪水,从他的指缝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内心-独白】
看到他哭,我的心也跟着碎了。这个在我面前永远表现得像座山一样的男人,终于卸下了他所有的伪装。我知道,他心里的那座堤坝,已经决口了。我不需要再追问,我只需要陪着他,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颤抖的身体。
“没事的。”我柔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岚岚,对不起……”
这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的痛苦、悔恨和无奈。
我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再次汹涌而出。
我摇摇头,握住他冰冷的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不该跟你闹。”
那一刻,所有的误会,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体的。没有什么,比我们共同的家,更重要。
第五章 一张旧存折
那个夜晚,我们聊了很久。
张伟终于向我坦白了一切。就像我猜想的那样,他查出胃病和堂弟出事,几乎是同时发生。双重的打击,让他彻底乱了方寸。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靠在沙发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医生说,要尽快手术,然后化疗。那得多少钱啊?我不敢想。我怕,我怕我倒下了,你跟芳芳怎么办?”
“然后我弟又出事了。催债的天天去我爸妈家闹,我妈心脏不好,差点就……我没办法,我只能先把家里的钱拿去应急。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骂我,更怕你知道我病了,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岚岚,我总想着,自己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天大的事都得我一个人扛着。我以为这是对你好,没想到,却把你伤得最深。是我混蛋。”
我摇摇头,握紧他的手:“不,你不是混蛋。你只是太傻了。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把我推开,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窗外的夜色很浓,家里的灯光却很暖。我们依偎在一起,仿佛又找回了当年热恋时的感觉。虽然前路布满了荆棘,但只要我们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内心独白】
原来,他承受了这么多。我之前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知道真相的这一刻,都化为了深深的自责和心疼。婚姻的意义,也许不只是柴米油盐的平淡,更是在暴风雨来临时,两个人能紧紧地绑在一起,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钱的事,你别担心。”我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是,办法在哪呢?
三十万的债务,加上张伟后续几十万的治疗费用,对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第二天,我把我们家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盘算了一遍。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房子是单位分的旧公房,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我厚着脸皮,给我的父母和哥哥打了电话。他们都是普通工人,东拼西凑,也只给我凑了三万块钱。
张伟那边,他更是开不了口。他父母在老家本就没什么积蓄,现在还被张强的事吓得够呛,他不想再给老人家增加负担。
我们陷入了绝境。
这天晚上,我收拾屋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旧东西能卖点钱。我拉开床底积满灰尘的旧箱子,里面都是一些我们结婚时的旧物件。
我翻着那些承载着回忆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
突然,我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盒子。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已经褪了色的铁皮饼干盒。这是我妈当年给我的嫁妆之一,里面放着一些她觉得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旧照片,我小时候的奖状,还有……一本用红布包着的小本子。
我好奇地打开红布,里面是一本很旧的存折。
开户人,是我的名字,林岚。
我愣住了。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本存折。
我颤抖着手打开它。
开户日期,是十二年前,我们结婚的那天。
从那天起,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存入。一开始是五十,后来是一百,再后来是两百,三百……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笔存款记录,是在上个月。
而存折的余额,那一长串的数字,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十八万六千五百元。
【内心独白】
我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存折,手抖得厉害。我完全懵了。这笔钱是哪里来的?我每个月的工资都用在了家里,我根本没有余钱存下来。而且,这笔存款,持续了整整十二年,风雨无阻。
我的目光,落在了存折的扉页上。那里,用钢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字。
“给我最爱的岚岚,我们的小金库。——张伟”
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原来,从我们结婚的第一天起,他就背着我,偷偷地从他自己的零花钱、奖金里,一点一点地,为我攒下了这笔钱。
他说,这是我们的小金库。
这个傻子,他一边为我攒着“小金库”,一边又为了所谓的“责任”,把我们共同的家底掏空。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一个用他自己笨拙的方式,爱着我的男人。
我拿着存折,冲出房间。
张伟正坐在客厅里,对着一堆医院的宣传单发愁。
“张伟!”我把存折拍在他面前。
他看到存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孩子做错事被发现时的慌张。
“岚岚,你……你发现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哭着问他,“你为什么有这么一笔钱,也不告诉我?”
“我……”他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就是想……想给你个惊喜。我想着,等我们老了,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就可以用这笔钱。这是……这是我给你的保障。”
“保障?”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你就是我最大的保障!钱没了可以再赚,你要是没了,我要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他紧紧地抱着我,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岚岚,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这个家……”
“不。”我抬起头,泪眼婆洽地看着他,“是我们一起,对得起这个家。”
十八万,加上我父母给的三万,还有我们剩下的七万,正好是二十八万。虽然离三十万还差一点,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了。
至于他治病的钱,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卖房子,借钱,哪怕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治好他!
希望,就像乌云背后透出的那一道金边,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第六章 匠人的尊严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跟张伟商量,先不告诉他大哥我们有这笔钱。我怕他们以为我们家底厚,又生出别的指望。
张伟给张勇打了个电话,就说我们想办法,把家里的房子抵押了,凑了二十万。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再想想办法。
电话那头的张勇千恩万谢。张伟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搬开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
“岚岚,委屈你了。”他握着我的手说,“这钱,本来是给你的。”
“什么你的我的。”我拍拍他的手,“现在,救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拿着剩下的钱,立刻去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医生说,幸好发现得早,手术成功率很高。
张伟住进了三人一间的病房,同病房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姓王,我们都叫他王师傅。还有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整天抱着手机玩游戏,不怎么说话。
王师傅是个很健谈的人,他是附近一家老国营厂的退休钳工,也是胃病,比张伟的情况要严重一些。
他很乐观,每天乐呵呵的。他老伴每天来给他送饭,两个人就像年轻的小情侣一样,有说有不完的话。
“小张啊,别愁眉苦脸的。”王师傅看张伟总是闷闷不乐,就开导他,“得这病,一半是治,一半是养。心态最重要!你把这当成是单位给你放了个长假,好好休息。”
张伟勉强笑笑:“王师傅,您心态真好。”
“好啥呀。”王师傅摆摆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套大小不一、擦得锃亮的锉刀和卡尺。
“我就是个摆弄铁疙瘩的命。干了一辈子钳工,手上活儿还行。住院前,厂里返聘我,带几个徒弟。有个零件精度要求特别高,机器做不出来,非得靠手磨。我当时就跟那帮小年轻说,别小看咱们这双手,有时候,比那几百万的机器还管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我见过。那是一个匠人,对自己职业发自内心的热爱和自豪。
“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念想。我的念想,就是把活儿干好,对得起自己这双手,对得起‘师傅’这两个字。现在生病了,也一样。我得对得起医生,对得起我老伴,好好治,好好活。这就是我的尊严。”
王师傅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张伟灰暗的心里。
我看到,张伟的眼神,慢慢地,有了一丝变化。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等待的日子,是最煎熬的。我请了长假,每天在医院和家之间两头跑。既要照顾张伟,又要照顾芳芳。
芳芳很懂事,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每天自己上下学,回家就安安静-静地写作业,不给我添一点乱。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她正踩着小板凳,在厨房里学着洗碗,水溅得到处都是。
“芳芳,你干嘛呢?”我心疼地把她抱下来。
她仰着小脸,认真地说:“妈妈,你太辛苦了。我想帮你分担一点。等爸爸病好了,我们一家人,还要像以前一样。”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心里充满了力量。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两个我最爱的人,我必须坚强。
【内心独白】
王师傅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平凡中的尊严,不就是这样吗?认真地做好自己手里的每一件事,无论是打磨一个零件,还是经营一个家庭。我和张伟都是最普通的人,但我们也要有我们的尊严。我们的尊严,就是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把这个家撑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手术前一天晚上,张伟拉着我的手,一夜没睡。
“岚岚,要是……要是我下不了手术台……”
我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医生都说了,成功率很高。你就是进去睡一觉,醒了,我就在外面等你。”
他点点头,眼眶红红的。
“等我好了,”他说,“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想买什么就买,别说瑞士卷,你想买整个蛋糕店,我都给你买。”
我被他逗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我不要蛋糕店。”我握着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我只要你。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话。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芳芳出生,十二年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有过争吵,有过失望,但更多的,是无法割舍的温暖和牵绊。
原来,我们早已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密不可分。
第七章 厨房里的那碗面
手术很成功。
当医生走出手术室,对我说“肿瘤已经完整切除,很顺利”的时候,我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旁边等候的李姐一把扶住了我。
“太好了!岚岚,我就说老张吉人自有天相!”
我趴在李姐的肩膀上,把这些天所有的恐惧、担忧和压力,都化作了嚎啕大哭。
张伟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还处于麻醉状态,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我握着他冰冷的手,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结束了,都结束了。我在这儿,别怕。”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辛苦的恢复期。
因为是胃部手术,张伟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吃流食。我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米汤,鱼汤,蔬菜汁……我上网查了无数的食谱,去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我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熬进了那一碗碗汤汤水水里。
张伟恢复得很好,一天比一天精神。他话也多了起来,经常跟王师傅聊天。王师傅比他早做手术,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两个男人,一个曾经的钳工,一个档案室的文员,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聊厂里的旧事,聊国家的政策,也聊各自的家庭。
我看着张伟脸上渐渐多起来的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一个月后,张伟出院了。
回家的那天,阳光特别好。我们没有打车,我扶着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家。路过那家蛋糕店,他停下脚步,拉着我非要进去。
“买个瑞士卷。”他说,笑得像个孩子。
“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个。”我笑着嗔怪他。
“那我看着你吃。”他固执地说。
我拗不过他,买了一个。
回到家,芳芳已经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用彩纸做了“欢迎爸爸回家”的拉花,挂在客厅里。
张伟看着女儿,看着窗明几净的家,眼圈又红了。
我把瑞士卷放在餐桌上,就像那天一样。
“芳芳,快来,爸爸给你买了蛋糕。”张伟笑着招呼女儿。
芳芳欢呼着跑过来。
这一次,没有人争吵,没有人指责。张伟坐在桌边,满眼温柔地看着我和女儿,分吃着那个小小的蛋糕。
甜甜的奶油在嘴里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张伟变得爱笑了,也爱说话了。他会主动跟我聊单位的事,会关心我累不累。他甚至开始学着做家务,虽然总是笨手笨脚的。
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层新的、更坚固的联结。那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后,沉淀下来的,最深刻的理解和信赖。
当然,困难并没有完全过去。
张强那边,剩下的十万块债务,依然是个问题。而张伟后续的化疗和康复,也需要持续的投入。我们的经济压力,依然很大。
但我们的心,不再慌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厨房煮面,准备当宵夜。张伟走进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
“岚岚,辛苦你了。”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不辛苦。”我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心里一片安宁,“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等我身体好利索了,我就去找份兼-职。”他说,“开夜班出租车也行,送外卖也行。欠别人的钱,我们得还。这个家,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撑着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的脸因为化疗瘦削了不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好。”我点点头,“我们一起。”
【内心独白】
厨房里,面条的香气袅袅升起。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我爱了、也怨过的男人,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一个瑞士卷,几乎掀翻了我们的小船。一场大病,却让我们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同舟共济。生活也许永远不会风平浪静,但只要我们手握着手,心连着心,就能驾驭着我们的小船,驶向任何一个明天。
面煮好了,我盛了两碗。
我们俩坐在灯下,对着热气腾腾的面条,相视一笑。
没有山珍海味,只是一碗最普通的家常汤面。
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因为我知道,吃完这碗面,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下去。
来源:富足苹果Il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