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岁大爷相亲嫌弃73岁大妈矮,大妈:我158,你多高?大爷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10 08:01 1

摘要: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有点僵。红娘李姐赶紧打圆场:“哎呀,赵大哥,咱们方姐气质多好,一看就是贤惠人。”

引子

那句话像根针,不粗,却扎得人心口一抽。

“你多高?”赵建民那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有点僵。红娘李姐赶紧打圆场:“哎呀,赵大哥,咱们方姐气质多好,一看就是贤惠人。”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净身高一米五八。”

“一米五八……”赵建民咂了咂嘴,那声音像是嫌弃菜市场的菜叶子不够新鲜。他摇了摇头,拐杖在地上笃笃地敲了两下,“太矮了,太矮了。”

公园相亲角的长椅上,午后的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周围都是些窃窃私语的中老年人,这一下,好几双眼睛都朝我们这边瞟了过来。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像被人当众揭了短。

我今年七十三,他八十四。都这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还讲究这个?我心里又气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就问了一句:“那,大哥你多高?”

他挺了挺本就不直的腰杆,像是报出什么光荣的番号:“我,一米六六。”

一米六六。

就比我高了八厘米。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深刻的皱纹,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忽然觉得这整个场面荒诞得像一出滑稽戏。我没再说话,只是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茉莉花茶,喝了一口。茶水苦涩,顺着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李姐的表情尴尬得像没抹匀的粉底,一块白一块红的。她推了推赵建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赵大哥,你这……方姐人多好啊,退休前是纺织厂的技术骨干,女儿孝顺,自己还有退休金,身体也硬朗。”

“再好,身高是硬件问题。”赵建民摆了摆手,态度坚决得像块石头,“我说了,我得找个一米六以上的。这是原则问题。”

我把茶杯放下,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我站起身,对着李姐勉强笑了笑:“李姐,谢谢你了。我家里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又看了一眼赵建民,他正低头研究自己那双老旧的黑布鞋,仿佛上面有什么了不得的学问。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走出没多远,还能听到李姐在后面数落他:“哎哟我的赵大哥,你可真是我带过最难的一个!一米五八怎么了?你又不是要找个模特!人家方姐哪点配不上你?”

我加快了脚步,不想再听下去。阳光晒在背上,暖洋洋的,可我的心却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拔凉拔凉的。活了七十三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年轻时在厂里跟男工人们比技术,中年时送走我那体弱多病的老伴,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我以为我的心已经磨炼得像块老树皮,厚实,坚韧。没想到今天,就因为这八厘米,被人当众嫌弃,那份久违的委屈和难堪,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这辈子,最恨别人拿身高说事。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耽误了长个儿。可我手上的活儿,厂里谁不竖大拇指?人活一辈子,难道就活个尺寸?这算什么道理。

回到家,女儿林静正好从单位回来,看见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妈,怎么样?见着了吗?人好不好?”

我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一屁股坐下来,没好气地说:“见着了。黄了。”

“黄了?怎么回事啊?”林静给我倒了杯水,挨着我坐下。

我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林静一听就炸了:“什么?他嫌你矮?他自己多高啊?一米六六?他有什么资格嫌别人!这老头脑子有病吧!”

看着女儿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心里的那股气反而消了些。我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算了,别气了。人各有志,他想找个高的,随他去吧。”

“妈,这叫什么话!这是对您的不尊重!”林静越说越气,“不行,我得找那个李姐问问,怎么介绍这么个奇葩给您!”

“别去了,”我拉住她,“多大点事,闹得人尽皆知。我就是觉得……有点闹心。”

是啊,闹心。这感觉就像一件新织的毛衣,被虫蛀了个小洞,不影响穿,但每次看到,心里总归是不舒服。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空落落的。找个老伴儿搭伙过日子,这事,怕是比我想的要难得多。

第1章 一碗蛋炒饭

女儿林静最终还是没忍住,给红娘李姐打了个电话。

我在厨房里淘米,听见她在客厅里嗓门都高了八度。

“李姐,我不是怪您,我就是想不通!我妈那条件,多少人惦记着。您给介绍的这是个什么人啊?八十四了,自己才一米六六,嫌我妈一米五八矮?这是相亲还是选运动员啊?”

“您说他条件好?退休金高?有房子?我妈缺这些吗?我妈就想找个能说说话,知冷知热的人。他倒好,一上来就拿尺子量人!”

我把米下到锅里,按下煮饭键。听着女儿为我抱不平,心里暖烘烘的,但那份尴尬却又一次浮上来。我走到厨房门口,对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林静挂了电话,气还没消,走到我身边:“妈,李姐说那老头叫赵建民,以前是个什么单位的小领导,怪不得那么大谱儿。她说她也没想到老赵这么……这么刻板。她一个劲儿道歉呢。”

我笑了笑,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和一根火腿肠:“道什么歉,她也是好心。不说这个了,晚上想吃什么?”

“我哪有心情吃饭啊。”林静靠在门框上,一脸愁容,“妈,您说,这事儿是不是我做错了?要不是我非拉着您去,您也不用受这个气。”

我心里微微一动。自从老伴走了这十几年,女儿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她结婚生子,工作晋升,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得安稳,心里也就踏实了。现在她开始操心我的晚年生活,我嘴上说着不着急,心里其实是感动的。

我把鸡蛋在碗沿上磕开,蛋液在碗里泛着金黄的光泽。“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也想找个人说说话。一个人在家,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闷得慌。”

这倒是实话。白天还好,看看电视,去楼下溜达溜达。一到晚上,这六十平米的老房子就显得格外空旷。有时候看着老伴的遗像,真想跟他说说话,可回应我的,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那声音,像时间在啃噬着我的孤单。

林静眼圈有点红:“妈,要不您搬过来跟我们住吧。家里房间够,还能帮您跟张伟分担一下,看看孩子。”

我摇了摇头,把火腿肠切成小丁:“不去。你们有你们的日子,我去了,生活习惯不一样,反而添乱。再说了,你爸留下的这个家,我住习惯了。”

我把剩饭倒进锅里,用锅铲压散。热油碰到冷饭,发出“刺啦”一声,香气立刻就冒了出来。这是老伴生前最爱吃的蛋炒饭,他说我炒的饭,米粒颗颗分明,又都裹着蛋香,比饭店的还好吃。

内心独白:老林啊,你说这人是不是越老越糊涂?想当年,你追我的时候,厂里多少人笑话我这个“小矮个”配不上你这个一米八的“大高个”。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个子高矮能当饭吃?我方慧的手艺,厂里数第一!这才是真本事。你看现在,你走了,我这把老骨头,倒被人拿身高说事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看着锅里翻炒的饭粒,我的思绪飘回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是纺织厂的技术尖子,老林是隔壁机械厂的工程师。他第一次见我,是在两厂联谊的技术比武上。我蒙着眼睛拆装纺纱机,速度比所有男工都快。他当时就看傻了眼,后来托人介绍,死缠烂打地追我。

那时候,我因为身高,是有点自卑的。可老林用他的行动,一点点把我的自卑抚平了。他总说:“慧啊,你在我心里,比谁都高大。”

“妈,您想什么呢?”林静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回过神,锅里的饭已经炒得差不多了。我撒上葱花,翻炒两下,关了火。“没什么,想起你爸了。”

我盛了两碗饭,端到客厅的饭桌上。金黄的米饭,点缀着红色的火腿丁和绿色的葱花,香气扑鼻。

林静扒拉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真香。妈,您这手艺,谁娶了您谁有福气。那个老赵头,没福气!”

我夹了一筷子咸菜,慢慢地嚼着。是啊,没福气。可这福气,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找个人,每天对着吃饭,晚上一起看电视,生病了有人倒杯水吗?或许是,或许又不止是。

我想起赵建民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和他那句“硬件问题”。在他眼里,人就像一台机器,身高、长相、退休金,都是一个个零件。零件不匹配,就不能组装在一起。可人哪是机器啊。人有记忆,有感情,有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刻在心里的痕迹。

内心独白:其实,我不是非要找个人不可。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只是女儿总觉得我孤单,我不想让她担心。可相亲这事,就像去菜市场买菜,被人挑挑拣拣。我这把年纪了,还要被人摆在台面上,论斤两,论尺寸。这滋味,真不好受。也许,我打一开始就不该抱什么希望。

吃完饭,林静抢着去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家庭伦理剧,里面的婆婆媳妇吵得不可开交。我换了个台,是个养生节目,专家正滔滔不绝地讲着老年人如何补钙。

我关了电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窗外,华灯初上,远处传来模糊的汽车鸣笛声。这城市的热闹,好像都与我无关。

林静洗完碗出来,手里拿着手机,脸色又变了:“妈,您快看!这帮邻居,真是闲得没事干!”

她把手机递给我。是小区业主群的聊天记录。有人发了一张今天在公园拍的相亲角的照片,虽然模糊,但能认出是我和赵建民、李姐三个人。

下面有人在议论:

“这不是6号楼的方阿姨吗?也去相亲啦?”

“对面那个老头是谁啊?看着挺精神的。”

“我听说了,好像没成。那老头嫌方阿姨个子矮。”

“不会吧?方阿姨人多好啊!这老头也太挑剔了!”

“就是,都这岁数了,还挑三拣四的。”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那些文字像一只只小虫,钻进我的眼睛里。我的心又一次被那根叫“身高”的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第2章 旧相册里的秘密

业主群里的议论,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第二天我一下楼,就感觉气氛不对。平时在楼下花园里聊天打牌的大爷大妈们,看到我,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有几个想上来搭话,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干巴巴地打个招呼:“方姐,买菜去啊?”

我点点头,拎着我的小布袋,走得比平时快了些。背后那些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身上。我能想象他们在议论什么,无非是那场失败的相亲,那个可笑的理由。

我这辈子都要强。在厂里,我是技术标兵;在家里,我是顶梁柱。老伴走后,我一个人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女儿培养成才。街坊邻里谁不夸我一句“能干”。可现在,我仿佛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因为身高被拒绝的可怜老太太。

内心独白:人言可畏,古人说得真是一点没错。我活到这把年纪,本以为早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可当这些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围着你嗡嗡作响时,心里还是堵得慌。我气的不是他们议论我,而是气我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那个任人评说的境地里去。是不是我真的老了,不中用了,连这点风言风语都扛不住了?

我走到菜市场,心不在焉地挑着菜。卖豆腐的老王跟我熟,他一边给我称豆腐,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方姐,听说你前两天去公园了?”

我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是啊,去走了走。”

“哦哦,挺好,挺好。老年人就该多出去活动活动。”老王把豆腐包好递给我,没再多问。

我接过豆腐,道了声谢,转身就走。那感觉,就像一个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得满身是泥,所有人都看到了,虽然没人当面嘲笑,但那种无形的压力,比嘲笑更让人难受。

整个上午,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连午饭都懒得做,就着开水啃了半个馒头。我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把窗户玻璃擦得一尘不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的那份憋闷和烦躁擦掉一些。

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我拉开电视柜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落了灰的木盒子。这是我家的旧相册。

我轻轻吹掉盒子上的灰尘,打开它。第一页,就是我和老伴的结婚照。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穿着借来的西装、笑得一脸灿烂的林建国,和他身边穿着红棉袄、梳着两条大辫子、同样笑得羞涩又幸福的我。那时候,他一米八,我一米五八,站在他身边,我只到他的肩膀。可我从没觉得我们不般配。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他年轻的脸庞。老林啊,你要是还在,肯定会指着那个赵建民的鼻子骂他“狗眼看人低”吧。

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有女儿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有她第一次上学时背着大书包的背影,有一家三口在公园划船的合影。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翻到最后,我看到一张合影,是我没见过的。照片上是几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勾肩搭背,意气风发。我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中间的林建国,他那时候真年轻,高大挺拔,像棵小白杨。他旁边站着一个稍矮一些,但同样精神的小伙子。

我把照片拿近了仔细看。那个小伙子,眉眼之间,怎么……怎么有点眼熟?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从包里拿出老花镜戴上,凑到窗边,借着光线又看了一遍。没错,虽然年轻了几十岁,但那张脸的轮廓,那股严肃又有点执拗的神气,分明就是赵建民!

这怎么可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老林怎么会和赵建民有合影?他们认识?

我把相册翻了个底朝天,想找找照片背后有没有写字。果然,在照片背面,有一排用钢笔写的娟秀小字:“一九六八年,红星机械厂师徒合影。左起:李卫东,赵建民,师傅王海山,林建国,张强。”

赵建民!真的是他!

他和老林,是师兄弟!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瘫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照片,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世界怎么会这么小?我相亲的对象,竟然是我过世丈夫的师兄。而他,当着我的面,嫌弃我矮,却不知道我就是他师弟的遗孀。这简直比电视剧还离谱。

内心独白:老天爷真会开玩笑。我以为那场尴尬的相亲,不过是人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翻篇就过去了。谁知道,这根线竟然牵扯到了几十年前,牵扯到了老林身上。赵建民,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他知道,那他那句“太矮了”就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故意的羞辱。如果他不知道,那这一切又算什么?命运的捉弄吗?

我忽然想起,老林生前确实提过,他刚进厂的时候,有个师兄对他特别好,处处照顾他。但他从没说过那个师兄叫什么名字。后来厂子改革,人事变动,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

我努力回忆着关于赵建民的一切信息。红娘李姐说,他以前是单位的小领导,退休金高,有房子。这和老林提过的那个出身干部家庭、为人正派的师兄形象,似乎也能对上。

可是,如果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兄弟,为什么后来断了联系?为什么赵建民会不认识我?

一个个谜团在我脑子里盘旋。那份因为被嫌弃而产生的委屈和愤怒,渐渐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好奇所取代。我想知道,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故事。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相册,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问问清楚。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老林。我不能让他最好的兄弟,用这种方式“认识”他的妻子。

第3章 另一个人(第三人称)

赵建民推开自家那扇漆皮剥落的绿色防盗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药油和陈旧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把手里的拐杖靠在鞋柜上,换上一双鞋底已经磨平的旧拖鞋。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像个不知疲倦的催命鬼。

这是一套七十多平米的两居室,单位分的房子,他住了快四十年了。老伴走了十年,儿子一家在城市的另一端,有自己的生活。这间屋子,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王国,也是一个人的囚笼。

他走到厨房,熟练地从橱柜里拿出半个馒头,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碟咸菜。这就是他的午饭。简单,省事。就像他现在的生活。

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八仙桌旁,他慢慢地啃着馒头。阳光从没擦干净的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空着的椅子上,有些失神。

老伴在世的时候,这张桌子总是热热闹...闹的。她会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邻里间的琐事,或者抱怨菜价又涨了。他总是嫌她烦,让她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现在,再也没人烦他了。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相亲的事,让他心里有点烦躁。那个叫方慧的女人,其实……其实挺好的。穿着干净得体,说话温温柔柔,眼神清澈,不像那些见了他就打听他退休金和房产证的女人。

可是,太矮了。

一米五八。他一想到这个数字,心里就梗得慌。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杯子上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色字样,是他年轻时厂里发的搪瓷杯。杯口磕掉了一块瓷,露出了黑色的铁皮,像一张咧开的嘴。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身高?连红娘李姐都说他“魔怔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源于一种深植于心的自卑。他这辈子,什么都要强,工作上兢力争业,从一个普通工人干到车间副主任。可唯独这身高,是他永远的痛。一米六六,在北方男人里,就是个“半残”。

年轻的时候,他最羡慕的,就是师弟林建国。

林建国,一米八的大个子,长得浓眉大眼,英俊挺拔。技术又好,人缘又好,走到哪里都像个发光体。而他赵建民,站在林建国身边,就像棵大树旁边的小草,不起眼,甚至有点寒碜。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厂里评先进,他和林建国都是候选人。最后名额给了林建国。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赵啊,你工作也很出色。但是建国同志的形象更好,代表了我们厂青年工人的精神面貌。”

“形象更好”。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在他心里烫下了一个疤。

从那以后,他对“形象”这两个字,就有了种病态的执着。他自己改变不了了,就希望下一代能改变。儿子身高一米七八,他总算松了口气。给他介绍对象的时候,他第一个要求就是女方必须一米六五以上。儿媳妇一米六八,他很满意。孙子现在上初中,已经一米七了,他每次见了都要给孙子量身高,叮嘱他多喝牛奶多运动。

现在轮到他自己找老伴了,这个标准,他更不可能降低。这似乎成了他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尊严的底线。找个高个儿的老伴,仿佛就能弥补他一生的遗憾,就能向所有人证明,他赵建民,不比任何人差。

他吃完馒头,把碗筷洗干净,放回碗柜。下午的时间很漫长,他通常会去楼下的小花园,和几个老伙计下下棋。

今天他不想去。他知道,相亲失败的事,肯定已经传开了。那些老家伙,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钥匙挂在他的脖子上,贴身放着,连他儿子都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他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些旧物。一本本工作笔记,几枚奖章,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

他拿起相册,翻开。里面几乎都是他老伴和儿子的照片。他自己的照片很少。他不喜欢照相,总觉得自己不上相。

翻到某一页,他的手指停住了。那是一张集体照,几个年轻的工人,簇拥着他们的师傅。照片里的他,笑得有些勉强。而他旁边的林建国,笑容灿烂得像夏天的太阳。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林建国的脸上。

师弟啊师弟,你知不知道,我羡慕了你一辈子。也嫉妒了你一辈子。

他羡慕他的身高,羡慕他的英俊,羡慕他天生就讨人喜欢。他甚至嫉妒他娶了个好妻子。他见过林建国的妻子,很多年前,在厂门口,远远地见过一次。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清秀,一双眼睛像会说话。林建国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她坐在后座上,手里拿着一根冰棍,笑得像个孩子。那画面,像电影里的镜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听说,林建国走得很早,得病走的。他当时在外地出差,回来后才知道消息。他想过去吊唁,可走到林家楼下,又退缩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看到林建国那悲痛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他怕自己的出现,会勾起别人的伤心事。也或许,他只是怕面对自己内心那份复杂的感情。

这一错过,就是几十年。

他合上相册,长长地叹了口气。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放。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尖锐刺耳,打破了满屋的沉寂。

是儿子赵永刚打来的。

“爸,我听王叔叔说,您前两天去相亲了?”儿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嗯。”赵建民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怎么样啊?”

“没成。”

“怎么没成啊?王叔叔说对方阿姨人挺好的。”

赵建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好什么好?一米五八!我能找个一米五八的吗?传出去我们老赵家的脸往哪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赵永刚叹了口气:“爸,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在乎这个。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就想给您找个伴儿,能说说话,互相有个照应。身高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赵建民的声音拔高了,“对你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我的底线!行了,我累了,挂了。”

他不等儿子再说话,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他感到一阵胸闷,从口袋里摸出硝酸甘油,倒了一粒含在舌下。那股熟悉的辛辣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叫方慧的女人的脸。她的眼神,平静而有力量。当他说出那句伤人的话时,她没有哭闹,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喝了口茶,然后转身离开。那份从容和体面,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仿佛想把那个身影从脑海里挥去。

不就是个一米五八的女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明天,他让李姐再介绍个一米六五的!他就不信,凭他的条件,还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

第4章 一通意外的电话

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去找赵建民。

我怕什么呢?我反复问自己。怕他认出我后更加尴尬?还是怕揭开一些我不想知道的往事?我不知道。那张小小的合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一扇尘封的门,门后是幽深的过往,我有点不敢看。

日子还得照样过。只是心里装着事,做什么都有些魂不守舍。

这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我的那几盆吊兰浇水,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喂,你好。”

“喂,请问是方慧方阿姨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很温和的男声,听着像个中年人。

“我是。请问您是?”

“方阿姨您好,我叫赵永刚。我爸是赵建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捏着水壶的手都收紧了。赵建民的儿子?他打电话给我干什么?难道是替他爸来道歉的?

“哦,你好。”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电话那头的赵永刚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顿了顿,才说:“方阿姨,我……我是替我爸跟您道歉的。相亲那天的事,我听说了。我爸那个人,脾气倔,说话直,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那点戒备松懈了一些。我干笑了两声:“没事,都过去了。你爸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啊,就是老糊涂了!”赵永刚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他那个身高标准,跟我们全家都念叨了一辈子。我们怎么劝都没用。给您造成困扰,我们做儿女的,真的特别过意不去。”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又得体,让我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我叹了口气:“算了,小赵。你也不用太自责。你爸那年纪,有点自己的执念也正常。”

“阿姨,您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赵永刚似乎松了口气,“其实我今天打电话给您,除了道歉,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听李姐说,您以前是红星纺织厂的技术骨干?”

“是啊,干了一辈子。”提到我的老本行,我心里有几分自豪。

“那……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林建国的人?他以前是红星机械厂的。”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果然提到了老林。

我强作镇定,声音却还是有点发颤:“认识。他是我……我爱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小赵?你还在吗?”

“在,在的,方阿姨。”赵永刚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震惊,甚至有些结巴,“您……您是林叔叔的爱人?这……这怎么会……”

“我也没想到。”我苦笑了一下,“我整理旧相册,才发现你爸和我爱人是师兄弟。”

“天哪!”赵永刚惊呼出声,“我爸从来没提过!他只说林叔叔是他最敬佩的师弟。我爸的相册里,现在还留着他们年轻时的合影。原来您就是林婶婶!”

婶婶。这个称呼,让我鼻子一酸。

“方阿姨,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赵永刚的声音里满是懊恼和歉意,“我爸要是知道您是林叔叔的家人,他……他绝对不会说那些话的!他这辈子,最念旧情了!”

是吗?念旧情?那他为什么几十年都不联系?为什么认不出我?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内心独白:这通电话,像一把锥子,扎破了我心里的脓包。原来赵建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不是故意羞辱我,他只是被自己那个可笑的执念困住了。这么一想,我心里的那股气,竟然消散了大半。剩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命运真是个爱开玩笑的老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两个本该是故交的人,以这么尴尬的方式重逢。

“阿姨,您看……您能不能给我爸一个机会,让我爸当面跟您道个歉?”赵永刚的语气近乎请求,“他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林叔叔。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无意中伤害了林叔叔的家人,他肯定会内疚一辈子的。”

让我再去见赵建民?我犹豫了。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阿姨,我不是想撮合您和我爸。我就是觉得,这个误会,必须解开。不为您,不为我爸,就为我林叔叔,行吗?”赵永刚把老林搬了出来。

这句话,击中了我的软肋。是啊,为了老林。我不能让他和他的师兄之间,留下这样一个荒唐的疙瘩。

我深吸一口气,说:“好吧。什么时候?在哪里?”

“太好了!谢谢您,阿姨!”赵永刚的声音里透着喜悦,“您看后天上午怎么样?就在您家楼下的那个茶馆,我陪我爸一起过来。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好好跟您道歉。”

挂了电话,我拿着水壶,呆呆地站在阳台上。楼下的花园里,几个老太太正围在一起聊天,阳光照在她们花白的头发上,显得安详又温暖。

我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有震惊,有释然,有感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期待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想知道,在他和我老伴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那个让他记了一辈子,又嫉妒了一辈子的林建国,在他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两天后,我提前十分钟到了茶馆。

我选了个靠窗的卡座,点了杯龙井。茶馆里放着舒缓的古筝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我的心,却不像这环境一样平静。

很快,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是赵永刚扶着赵建民。

赵建民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比那天在公园里看着精神了不少。只是他的表情,显得局促又不安。

赵永刚看到我,立刻笑着招了招手,扶着他爸朝我走来。

赵建民一看到我,就愣住了。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愧疚和难以置信。

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要道歉的“方慧”,就是那天被他嫌弃的“一米五八”。

第5章 茶馆里的沉默

赵建民站在桌前,像一尊僵硬的石像。

他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翻江倒海,有震惊,有懊悔,有羞愧,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还是他儿子赵永刚打破了沉默。他拉了拉他爸的胳膊,尴尬地笑了笑:“爸,您站着干什么,快坐啊。”

他把赵建民按在对面的座位上,然后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他给我续上水,语气里满是歉意:“方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我……我没提前跟我爸说您就是……”

我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我看着对面的赵建民,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摩挲着,那双粗糙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赵大哥。”我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喝茶吧。”

赵建民猛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垂下眼帘。他端起茶杯,手抖得厉害,茶水都洒出来一些,烫得他“嘶”了一声。

“爸,您小心点!”赵永刚赶紧抽了张纸巾给他。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我们这一桌,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古筝曲还在悠扬地响着,但此刻听来,却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对……对不住。”赵建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生了锈的铁管里发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是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张脸,比那天在公园里看着,似乎更苍老了一些。皱纹像刀刻一样,深深刻在额头和眼角。他的腰杆不再挺得笔直,微微有些佝偻。那一刻,我心里的那点怨气,彻底烟消云散了。他也不过是个被岁月和执念困住的可怜老人罢了。

内心独-白:看着他这副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呢?责怪他吗?他已经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嘲笑他吗?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老林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他曾经的师兄。如果老林在天有灵,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尴尬地对坐着。

“都过去了。”我说,“其实那天,我就该告诉你,我是林建国的爱人。也就没这么多误会了。”

听到“林建国”三个字,赵建民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他抬起头,这一次,没有再躲闪我的目光。

“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挺好的。”我点点头,“女儿孝顺,外孙也大了。不愁吃不愁穿。”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对自己说。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赵永刚看看我,又看看他爸,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想起那张合影,决定换个话题。“我前几天整理东西,找到一张老照片。是你和我们家老林的合影。”

赵建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是那张我们和王师傅的合影吗?”

“对。”我从包里把那张翻拍的照片拿出来,推到他面前。

他戴上老花镜,颤抖着手拿起照片。他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地划过,从师傅王海山,到旁边的李卫东、张强,最后,停留在了林建国的脸上。

他就那么久久地看着,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我看到,他浑浊的眼眶,渐渐地红了。

“建国他……走的时候,我……我没能去送送他。”他的声音哽咽了,“那时候我在外地学习,回来才知道。我想去看看你和孩子,可我……我没脸去。”

“为什么没脸去?”我忍不住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把照片还给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建国,算一个。”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他聪明,仗义,学什么都快。师傅最喜欢他。我们这帮师兄弟,也都服他。”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他和老林的往事。讲他们一起在车间里挥汗如雨,讲他们为了一个技术难题争得面红耳赤,讲林建国怎么用自己微薄的津贴,接济家里困难的工友。

他讲得很慢,像是在一堆蒙了灰的记忆里,小心翼翼地拂去尘土,寻找那些闪光的碎片。赵永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脸上满是惊讶。这些事,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口中的林建国,和我记忆中的丈夫,渐渐重合在一起。是啊,我的老林,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有担当的好人。

内心独-白:听着赵建民的回忆,我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老林。他穿着蓝色的工装,满身油污,但眼睛里却闪着光。他说,慧啊,我们工人,就是要用自己的双手,建设一个新世界。那时候的他,是多么意气风发。原来,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他也曾这样鲜活地存在过。这一刻,我对赵建民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

“他……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要强了。”赵建民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身体不舒服,总扛着,不肯去医院,怕耽误工作,怕花钱。最后……”

他说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像是要用水把喉咙里的哽咽冲下去。

我也沉默了。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如果当初我能再坚持一点,逼着他早点去医院,或许……

但生活没有如果。

“爸,您别太难过了。”赵永刚拍了拍他爸的背,安慰道。

赵建民摆了摆手,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歉意:“方慧……弟妹,那天的事,是我混蛋。我……我这辈子,就因为这身高,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总觉得,自己处处不如建国。我没他高,没他长得好,没他有人缘。我……我就是嫉妒他。”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我总想着,我得在某方面比他强。后来,这就成了一个执念。我找老伴,也要找个高的,好像这样,就能把我这辈子的遗憾补上。我……我真不是东西。我竟然因为这个,嫌弃建国的……嫌弃你。”

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茶馆里格外刺耳。

“爸!”赵永刚惊呼一声,赶紧抓住他的手。

我也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我连忙说:“赵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都过去了,我没怪你!”

“不,你得怪我。”他摇着头,老泪纵横,“我要是不解开这个心结,我到死都闭不上眼。我对不起建国,更对不起你。”

看着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揉搓着,又酸又软。

第6章 一面锦旗的故事

赵建民的情绪平复了很久。

赵永刚不停地给他递纸巾,又给他续上热茶,像个哄孩子的大人。我坐在对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几十年的心结,一旦揭开,涌出来的,是积压了半生的委屈、嫉妒和悔恨。

“其实……当年评先进,是我对不住他。”赵建民喝了口茶,声音依旧沙哑,但总算不再哽咽。

“什么评先进?”我问。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次建国评上了,我没评上。”他苦笑了一下,“领导说他形象好。其实,不止是形象好。那一年,我们车间有个技术革新项目,我和建国都在攻关。最后,是他先想出了解决方案。但是,他在报成果的时候,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了,写在了他的前面。”

我愣住了。这件事,老林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这是他让给我的,是种施舍。我心里不服气。后来开评议会,有人就拿这个说事,说我赵建民也参与了,贡献也很大。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那点贡献,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我……我没站出来澄清。”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甚至……甚至有点窃喜。我以为这样,我就能跟他平起平坐了。结果,先进还是给了他。从那以后,我就更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凭什么他什么都有?连他犯了‘错误’,大家都能原谅他。”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所谓的“先进”名额,成了压垮他心理防线的第一根稻草。他不是嫉妒老林得到了荣誉,而是嫉妒老林连“让出”荣誉的资格和气度都有。

“后来,厂里奖励了他一面锦旗,‘技术革新标兵’。他没要。他说,这个荣誉是集体的,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建议把锦旗挂在车间的墙上。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他了。”

赵建民的讲述,像一部缓慢播放的黑白电影,把我们都带回了那个激情燃烧又夹杂着个人恩怨的年代。

内心独白:原来,在那些我不知道的岁月里,老林还做过这样的事。他总是这样,默默地付出,从不邀功。他把荣誉看得很淡,却把情义看得很重。而赵建民,他把荣誉看得太重,反而被这份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师兄弟,纠缠了一辈子。

“建国走后,我……我更不敢去见你了。”赵建民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我怕看到你,就会想起这些事。我怕你知道我曾经那么想过他。我就是个懦夫。”

“不,你不是。”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只是……太要强了。”

我能理解他。在那个年代,荣誉和面子,对一个男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他不是坏人,他只是一个被时代和个人性格困住的可怜人。

“方阿姨,我爸他……”赵永刚想替他爸解释什么。

我对他笑了笑:“我明白。都过去了。赵大哥,老林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事。在他心里,你永远是他尊敬的师兄。他要是知道你为这点事,记挂了半辈子,肯定会说你‘想不开’。”

赵建民浑浊的眼睛里,又一次泛起了泪光。他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说:“是啊,他肯定会这么说我。他……他就是那样的人。”

误会解开了,心结也打开了。茶馆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凝重。

赵建民开始问起我这些年的生活,问起女儿林静的工作,外孙的学习。我-也问起他的家庭。他告诉我,儿子赵永刚在一家私企当部门经理,工作很忙,儿媳是中学老师,孙子学习很好,就是有点叛逆。

我们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聊着家常,交换着彼此的晚年生活。那些关于身高、关于相亲的尴尬,仿佛都成了上个世纪的事。

“我那个孙子,今年上高一,一米七五了,还嫌自己矮,天天嚷嚷着要打什么增高针。”赵建民说起孙子,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但随即又化为一声叹息,“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个个都这么在乎外表。”

我笑了:“这不随你吗?”

赵建民一愣,随即也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随我。这都是我造的孽。”

他这句自嘲,让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丝隔阂也消失了。

赵永刚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大概没想到,一场剑拔弩张的“道歉会”,最后会变成一场温和的“茶话会”。

聊到快中午,赵永刚看了看表,说:“爸,方阿姨,不早了。要不,我请客,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就当是……赔罪了。”

赵建民立刻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今天就算了。我家里还炖着汤。”

我看到赵建民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我接着说:“不过,要是赵大哥不嫌弃,改天可以来我们家,我给你做顿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们家老林以前总说,我做的饭,比国营饭店的大厨还好吃。”

赵建民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那……那可太好了!太好了!”

内心独白: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是我临时起意。但我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一顿饭,解不开几十年的心结,但可以温暖两颗孤独的心。老林走了,但他留下的情义还在。我作为他的妻子,有责任,也有义务,替他维系好这份迟到了几十年的兄弟情。这或许,也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离开茶馆的时候,赵建民坚持要送我到小区门口。

他走得很慢,拐杖在地上笃笃地响着。我们并排走着,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走到小区门口,我停下脚步。“赵大哥,就到这吧。你回去也当心。”

他点点头,看着我,忽然说:“方慧,你……你是个好女人。建国他,有福气。”

我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进了小区。

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回头看了一眼,赵建民还站在原地,像一棵老树,久久地望着我的背影。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那佝偻的背影,不再那么可怜,反而有了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踏实。

第7章 没有结局的结局

我真的请了赵建民来家里吃饭。

就在那个周末。女儿林静和女婿张伟本来也要过来,我让他们别来了。这是我和赵建民,或者说,是我们这一代人之间的事,不想让孩子们掺和进来。

我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鱼和排骨。我还特意买了瓶不错的白酒。老林生前爱喝两口,我想,赵建民应该也喜欢。

上午十点,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是赵建民。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灰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显得有些拘谨。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我把他让进来,接过果篮。

“应该的,应该的。”他一边换鞋,一边打量着我的家。

我的家不大,但被我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老林的一张黑白放大照,照片里的他,笑得温和又儒雅。

赵建民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停住了。他走到照片前,站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建国,我来看你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跨越了几十年的时空,终于再次“相见”。

我没有打扰他,转身进了厨房。

我在厨房里忙碌,他在客厅里坐着。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却能听到彼此的动静。我这边是切菜的“笃笃”声和油锅的“刺啦”声,他那边是偶尔翻动报纸的“沙沙”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屋子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有了一点“家”的烟火气。

我做了四菜一汤:红烧排骨、清蒸鲈鱼、番茄炒蛋、凉拌黄瓜,还有一个萝卜汤。都是些家常菜,也是老林生前爱吃的。

我把菜端上桌,给他倒了一小杯白酒。“赵大哥,尝尝我的手艺。”

他看着一桌子的菜,眼眶又有点红了。“好,好。看着就好吃。”

我们俩,就这么对着一桌菜,慢慢地吃着,喝着。

他酒量不大,一小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他又说起了很多过去的事,那些已经被我遗忘,或者我从不知道的,关于老林的细节。

他说,林建国是他们那批工人里,第一个敢跟苏联专家叫板的,因为他觉得专家的图纸有-问题。后来证明,林建国是对的。

他说,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的棉衣破了,林建国把自己的新棉衣脱下来,硬塞给了他。

他说,林建国追我的时候,全厂的男青年都羡慕他,说他“有福气,娶了纺织厂最巧的一双手”。

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给他夹菜。这些故事,像一块块拼图,把我记忆中那个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林建国,拼凑成了一个更完整、更立体的形象。他不仅仅是我的爱人,他还是一个好兄弟,一个好工人,一个在那个时代闪闪发光的好青年。

内心独白:原来,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别人的记忆里,是如此的优秀和温暖。我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同时,我也更加理解了赵建民。生活在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人身边,会感到压力和自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的嫉妒,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一种无力的仰望。

“方慧,”他喝完了杯里的酒,脸颊泛红,“我再跟你说声对不起。我那天,真是瞎了眼。你这么好的人,我……我真是混账。”

我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赵大哥,再说这话就见外了。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听你道歉的。就是想……替老林,跟你这个师兄,叙叙旧。”

他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顿饭,我们吃了很久。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我们聊过去,聊现在,聊孩子,聊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岁月。我们没有再提“相亲”那两个字,也没有提“搭伙过日子”的事。我们都默契地回避了那个话题。

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八厘米的身高,更是几十年的光阴,和一个共同的、无法替代的人。

我们不可能成为夫妻。但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或者说,是亲人。一种因为同一个故人而联结在一起的特殊亲人。

送他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对我说:“方慧,以后……我要是想建国了,还能来跟你说说话吗?”

我笑了:“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他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收拾着碗筷。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但我的心,却是满的。

晚上,女儿林静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妈,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我们聊了很多过去的事。”

“那……你们?”

“我们什么都没有。”我打断她,“静静,妈想明白了。找老伴这事,随缘吧。有,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也能把日子过好。我现在,挺好的。”

电话那头,女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妈,只要您开心就好。以前,是我太着急了,对不起。”

“傻孩子。”我笑了。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窗外,万家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楼下的花园里,传来了邻居们模糊的笑谈声。这一次,我不再觉得那些声音刺耳。

我知道,关于我的闲言碎语,可能还会继续。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生活,不需要活在别人的嘴里。我的价值,更不是由一米五八还是一米六八来定义的。

我的人生,就像我亲手织成的一匹布,或许不够华丽,但每一寸,都织进了我的汗水、我的坚韧、我的爱与尊严。这就够了。

内心独白:赵建民的那句“太矮了”,像一块投入我平静生活里的石头。它激起了波澜,也让我看到了水底深藏的过往。如今,波澜平息,石头也落了地。我没有找到一个老伴,却找回了一段尘封的记忆,也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坦然。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有结局的结局。

后来,我和赵建民成了朋友。

他偶尔会打电话给我,问问我的身体,或者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有时候,我也会在楼下碰到他,我们会站着聊一会儿,聊聊菜价,聊聊天气,就像最普通的街坊邻居。

那个关于身高的执念,他好像真的放下了。有一次我开玩笑问他:“赵大哥,现在还找不找一米六以上的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摆着手,嘿嘿地笑了:“不找了,不找了。都这把年纪了,折腾不动了。一个人,也挺好。”

他的笑,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一丝勉强和苦涩,而是透着一种真正的释然。

我知道,我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着自己平静的晚年生活。只是偶尔,当我们的轨道短暂交汇时,我们会停下来,看一眼对方,然后,在彼此的眼中,看到那个共同的、温暖的过去。

这就够了。

来源:优雅蛋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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