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堂与天堂依然矗立,象征着武周王朝的鼎盛与我的无上权威,但它们的金碧辉煌,似乎已无法完全驱散弥漫在我周身、日益浓重的暮气与孤寂。
第15章:寝殿里的旧榻与新城
神功元年以后,时间仿佛在洛阳宫阙间加快了流速。
明堂与天堂依然矗立,象征着武周王朝的鼎盛与我的无上权威,但它们的金碧辉煌,似乎已无法完全驱散弥漫在我周身、日益浓重的暮气与孤寂。
朝堂之上,来俊臣等酷吏已被我亲手处决,如同丢弃一把已经卷刃且反噬自身的血刀。
恐怖政治告一段落,朝局似乎重回正轨,狄仁杰等贤臣支撑着帝国的运转。
但我知道,那被深深压抑下去的暗流,从未真正消失。
他们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
朝臣们依旧恭敬,政务依旧繁忙,奏疏依旧堆积如山。
但我越来越常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一种心灵的荒芜。
我赢得了天下,却似乎失去了所有能平等对话的人。
丈夫、儿子、盟友、敌人……
他们或已逝去,或已疏远,或已沦为彻底的臣仆。
于是,我越来越频繁地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步入寝殿深处一间不常使用的偏殿。
这里,光线晦暗,陈设简单,与外面洛阳新宫的奢华格格不入。
殿中最显眼的,便是那张跟随我從长安大明宫迁来的、太宗皇帝李世民曾经卧过的旧榻。
檀木材质,工艺古朴,历经岁月,表面已被摩挲得温润,却依旧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与威仪。
我会屏息坐下,有时只是静静地望着它,有时则会伸出手,指尖缓缓划过那冰凉的木质纹理,仿佛能从中触摸到那段波澜壮阔的贞观往事,触摸到那位天可汗的雄才大略,以及他赐予我那面铜镜时,那双洞察一切却又充满玩味的眼睛。
一日傍晚,上官婉儿为我送来参汤,寻至此间。
她看到我又对着那旧榻出神,烛火在我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她放下汤盏,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埋藏心底许久的疑惑:
“陛下,”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解,“您既已革唐命,开创大周,与李唐旧制彻底决裂,为何……为何独独保留着这件旧物?每日见之,岂非……徒增烦扰?”
在她看来,这旧榻如同一个顽固的幽灵,代表着已被推翻的过去,与这万象更新的神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并未看她,目光依旧流连在那张榻上。
良久,我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婉儿,你以为朕推翻的是什么?”我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婉儿一怔,谨慎答道:“陛下推翻的,自然是李唐王朝。”
“是,也不是。”我微微摇头,指尖停在一处细微的划痕上,“朕推翻的,是一个具体的朝代,是一群挡路的人,是一套不再合时宜的规矩。”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洛阳的夜空,那里宫灯璀璨,勾勒出我一手缔造的新城的轮廓。
“但朕无法推翻所有历史。朕是从那段历史里走出来的。太宗皇帝,他不仅是李唐的皇帝,他更是一种象征,一种极致权力的标杆,一座朕曾经仰望、最终跨越的高山。”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旧榻,语气变得深沉:
“这榻,提醒着朕,朕是从哪里来的。它提醒朕,曾经有一个十四岁的小才人,是如何在这座宫殿里,上了关于权力的第一课。”
顿了顿,我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峻而清醒:
“它更提醒着朕,不能回到哪里去。”
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我不能再回到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才人武媚,不能再回到那个需要依靠丈夫宠幸的皇后,甚至不能再回到那个需要与儿子争夺权力的太后。
我已经走到了权力的绝对巅峰,孤身一人。
回头路,早已断绝。
留下它,是一种对历史的敬畏,也是一种对自身的警醒。
更是一种无人可诉的、只能与往昔幽灵进行的对话。
“权力啊……”我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婉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它给了朕一切,却也拿走了朕的一切。它让朕拥有了这万里江山,却也让朕成了这江山里最孤独的囚徒。”
我开始思考一个从未真正解决的问题:当我老去,当我逝去,这一切将归于何处?传于武家子侄?他们庸碌无能,绝非天下所望。归政于李唐子孙?那我这毕生奋斗,这武周王朝,岂非又成了史书上一场突兀而可笑插曲?
权力与传承,在我这里,成了一个无解的死结。
婉儿沉默地听着,她聪明地没有接话。
她知道,此刻的陛下,需要的不是一个答案,只是一个倾听者。
偏殿内,烛火摇曳。
一边是旧榻,承载着厚重的过去。
一边是我,困在辉煌而孤独的现在。
而未来,依旧是一片看不清的迷雾。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