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疑云 · 绣楼血案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09 19:28 1

摘要:最先被惊动的是更夫老周。他攥着那盏快被风吹灭的昏黄灯笼,哆哆嗦嗦地循着声音跑。到了苏家墙外,抬眼便看见苏家千金苏婉的绣楼窗户大开着,窗纱被风吹得胡乱飘动,紧接着,一个黑影从窗口一闪而过,如墨滴一般融入浓黑的夜色,瞬间没了踪迹。

惊蛰

浣纱城的春夜,本该静谧。可这夜,子时的更鼓刚歇,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突然刺破夜空,所有听见的人都心头一紧,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城西富商苏家的方向落去。

最先被惊动的是更夫老周。他攥着那盏快被风吹灭的昏黄灯笼,哆哆嗦嗦地循着声音跑。到了苏家墙外,抬眼便看见苏家千金苏婉的绣楼窗户大开着,窗纱被风吹得胡乱飘动,紧接着,一个黑影从窗口一闪而过,如墨滴一般融入浓黑的夜色,瞬间没了踪迹。

老周吓得魂都飞了,灯笼“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火苗挣扎两下便灭了。他连滚带爬地往县衙跑,歇斯底里般地敲响了门前的鸣冤鼓——鼓声急促又慌乱,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远。

新上任的县丞林恒,本是京官,三个月前因京城一桩旧案受了牵连,才被贬到这偏远小城做个县丞。胸中郁气难平,总想着能抓住个机会,办个漂亮案子,也好早日重返庙堂。此刻听见鼓声,他连外衣都顾不得仔细穿,胡乱披了件长衫便起身,带着衙役往苏家赶。

苏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丫鬟仆役们挤在院子里,个个脸色惨白,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苏家老爷苏万三瘫坐在女儿绣楼的门外,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老泪纵横地念叨着“婉儿”,语无伦次,已看不见半分平日里富商的体面。

林恒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伸手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看得出,这绣楼原是极雅致的。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古琴与瓷瓶,书案上摊着未写完的诗笺,墙上挂着苏婉自绘的兰草图,处处透着主人品味的细腻。可此刻,所有的风雅都被地上那摊刺目的暗红抢了风头——苏婉倒在血泊中,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寝衣,已红透了大半,像雪地里开出了妖异的花。她双眼圆睁,瞳孔里满是惊恐,仿佛在濒死前看见了能让她魂飞魄散的景象。致命伤在胸口,伤口利落,显然是一刀毙命,一把样式普通的匕首被丢弃在一旁,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现场有明显的挣扎痕迹:窗边的绣架倒在地上,上面那幅快绣完的鸳鸯戏水图,也被血色糊住了大半,针脚里还嵌着几根断裂的丝线。窗户依旧大开着,微寒的夜风吹得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更添了几分阴森。

林恒蹲下身仔细勘察:地上的脚印很乱,能辨认出苏万三和几个最先冲进来的仆人的,但窗台边缘,却留着一个沾着泥泞的模糊脚印,按其尺寸与形状,明显属于一个成年男子。

“小姐……小姐她傍晚还好好的啊……”一个穿着青绿色丫鬟服的姑娘哭道,“还在为赵公子绣婚期要用的荷包,说要绣上他们俩名字的……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赵公子?”林恒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名字,抬眼看向那丫鬟。

“是……是城东的赵乾公子。”丫鬟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小姐和赵公子情投意合,早就私定了终身,可老爷……老爷嫌赵公子家贫,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近日一直把小姐关在楼里,不让他们见面……”

林恒的目光转向还瘫坐在地上的苏万三。听到“赵乾”两个字,苏万三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悲痛瞬间被愤怒取代,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指着门外嘶吼:“是他!一定是赵乾那个穷酸腐儒!我不同意他和婉儿的婚事,他就怀恨在心!求亲不成,就下此毒手!林大人,您快派人抓他!一定要抓住他为婉儿报仇啊!”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急匆匆地从院外跑进来,带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大人!在绣楼窗外的墙根泥地里,发现了这个!”

林恒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羊脂玉佩,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着细密的云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物件。可玉佩的边缘沾着些许血迹和泥污,最关键的是,玉佩正面清晰地刻着一个“乾”字。

人证、物证、动机……所有线索像是突然拧成了一股绳,齐刷刷地指向了那个名叫赵乾的书生。

林恒当即下令,让衙役们全城搜捕赵乾。可谁也没想到,搜捕竟如此顺利——赵乾根本没跑,就待在离苏家不远的那间简陋书斋里。

衙役们推门进去时,他正坐在书桌前,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散着,脸色苍白。被带到苏家后,眼神里满是震惊与茫然,仿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苏婉……死了?”他盯着林恒,声音轻飘飘的,像随时会断的线。话音刚落,他的身体猛地晃了晃,若不是身旁的衙役及时扶住,险些直接瘫倒在地。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悲痛,不像是装出来的。

林恒将那块带血的玉佩递到他面前:“这可是你的物件?”

赵乾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是……是在下的随身玉佩,自小戴到大的……可……可我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苏家!我今晚根本没到过苏婉的绣楼!”

“那你今夜在哪?”林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审视。

“我……我一直在书斋温书,准备下个月的府试,从未出过门。”赵乾的声音低了下去,底气明显不足。

“可有旁人作证?”

赵乾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声音细若蚊蝇:“……没有。学生身边没有仆人,也没邻居来过。”

苏万三的指控、丫鬟的证词、带血的“乾”字玉佩、窗台上的男子脚印、被阻的婚事、无人作证的不在场证明……环环相扣,如山的铁证已在面前。

林恒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他眼眶通红,眼泪在里面打转,悲痛是真的;可证据链又太过完美,完美到让他心里隐隐发慌。他原以为这案子能让自己翻身回京,可此刻看来,竟简单得有些反常,像是有人特意把“答案”摆在了他面前。

就在林恒准备下令,将赵乾暂时收押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衙役悄悄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大人,您来本县时日不多,恐怕还不知道‘秤心婆婆’吧。今夜恰逢惊蛰……按城里老人的说法,这说不定是‘秤心婆婆’来收心了,专收说谎的心。看苏小姐死得如此蹊跷了,这就是神明降下的惩罚啊!”

“秤心婆婆?”林恒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像化不开的墨。看似清晰的案子,却像蒙着层层阴影。那传说中掌管“人心真假”的‘秤心婆婆’,真会用这样血腥的方式给人心称重吗?而赵乾那双满是悲痛的眼睛背后,藏着的究竟是极致的伪装,还是不为人知的隐情?

迷雾

随着赵乾被收押入狱,街头巷尾的茶摊酒肆里,都在谈论这桩血案——有人叹苏婉红颜薄命,豆蔻年华惨死于利刃之下;有人唾赵乾狼心狗肺,竟因婚事受阻就对心上人痛下杀手;更有老人捻着胡须,把“秤心婆婆”的传说翻出来,说这是神明见不得人间谎言,特意降下的惩罚。流言像藤蔓般疯长,将原本清晰的凶案,变成了诡异的神谕。

县丞林恒并没被舆论裹挟。京城旧案的挫折,早已磨出他对真相的坚持。此案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顺畅”——带血的玉佩、苏万三的指控、赵乾无人作证的不在场证明,像有人提前编排好剧本,把“凶手”的标签牢牢贴在了赵乾身上。尤其是那玉佩,出现得太过恰到好处,反倒像枚精心放置的诱饵。

他并未急着对赵乾动刑,而是沉下心来,重新梳理所有线索。

第一步,便是再次提审赵乾。昏暗潮湿的牢房里,赵乾比昨日又憔悴了几分,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眼睛里的悲恸与冤屈,愈发浓烈。

“学生就算再糊涂,也知杀人偿命!”他攥着冰冷的栏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几乎泣血,“我与婉儿情深意重,早已互许终身,只盼着婉儿慢慢说服苏老爷,等我下月府试高中,风风光光娶她过门。我怎会……怎会亲手杀了她?”

林恒指尖叩了叩桌案:“你那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苏家墙外?”

“玉佩是我自小戴到大的心爱之物,本是从不离身。可昨日黄昏,我从县学回书斋,路过市集时人潮拥挤,摸了摸腰间才发现玉佩不见了。我沿路找了半个时辰,都没找到踪影。定是那时被歹人拾去,用来栽赃陷害我的!”

“何时丢的?能否记得是在市集哪处发现玉佩不见的?”林恒的目光紧盯着赵乾的反应。

赵乾垂了垂眼,声音低了下去:“就在市集中段的布庄附近,当时人太多……”

线索刚冒头,又断了。林恒当即命衙役去赵乾的书斋仔细搜查,可翻遍了书架、床底、箱笼,连半件沾血的衣物都没找到;那把遗落在现场的匕首,是最常见的铁匠铺款式,全城很多人家在用,根本无从追溯来源;倒是搜出了不少赵乾与苏婉的往来书信,里面没有半句争执,满是诗词唱和与对未来的期许,字里行间的情意,做不了假。

既然从赵乾这边找不到突破口,林恒便把目光转向了苏家。他逐一询问苏家的丫鬟仆役,终于从苏婉的贴身丫鬟春晓口中,挖了条新线索。

春晓的情绪比昨日稳定了些,说起自家小姐时,眼圈还是忍不住发红:“小姐前阵子总有些心神不宁,前几日还瞒着所有人,独自去了趟城外的‘秤心祠’。我问她去求什么,她只摇头叹气,说‘求个心安’,我也不敢多问。”

“秤心祠?”林恒把这三个字记在心里,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苏婉为何要去求神?她心里藏着什么“不安”?

另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也战战兢兢地补充了一句:“案发前那两三天,我好像……好像看到过陌生人在府外徘徊。那人穿着短打,看着不像本地百姓,可老婆子眼神不好,没看清脸,也不敢多问……”

而苏家老爷苏万三,依旧沉浸在悲痛与愤怒里。每次见林恒,开口必是“将赵乾那畜生千刀万剐”,还反复强调自己曾多次羞辱赵乾,说他“穷酸秀才配不上苏家小姐”“聘礼拿不出半文钱还敢痴心妄想”,暗指赵乾是因怀恨在心才痛下杀手。他还频频催促林恒尽快结案,甚至隐晦地表示,愿意给县衙“奉上些辛苦钱”,只求让赵乾早日伏法。

林恒表面应着,心里的疑窦却更深了。苏万三的悲痛是真的,但那股急于给赵乾定罪的迫切,反倒显得反常——哪有父亲刚丧女,就忙着用银子“催案”的?他悄悄派了个得力衙役,去查苏家的生意往来,只查到一些关于苏家为富不仁的事,看不出与案件有何关联。

就在案情陷入僵局时,县学的李教谕主动找上门来。李教谕年逾花甲,须发皆白,是浣纱城有名的忠厚长者,也是赵乾的授业恩师。

“林大人,”他坐在堂下,双手微微颤抖,言辞却恳切,“赵乾这孩子,性子是孤高了些,不善与人交际,但绝非大奸大恶之徒。他对苏小姐的心意,县学里不少人都看在眼里,说他因婚事受阻就杀人,老朽实在难以相信。此中是否……另有隐情?”

林恒叹了口气,将案上的证词与玉佩推到他面前:“老先生,如今人证物证都对着赵乾,除非能找到真正有力的反证,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李教谕盯着那块玉佩,沉吟了半晌,突然抬头道:“老朽或许能提供个思路。大约半月前,有个外乡人来县学打听赵乾,问得很细,不仅问他的学业,还问他的家境、平日里常去的地方,看着……颇为关注。那人举止不像寻常百姓,走路时腰杆挺直,手上有厚茧,倒似有些行伍气。”

“外乡人?”林恒猛地坐直了身子,精神一振,“可记得他的样貌?”

“身形高大,约莫三十来岁,左眉角有一道旧疤,很显眼。”李教谕努力回忆着,“当时他说自己是赵乾的远房亲戚,老朽也没多怀疑。现在想来,他的口音倒像是邻县那边的。”

这条线索,像一束光,突然照进了迷雾里。林恒立刻派了两个脑子最好使的衙役,乔装成商贩,去城外各乡镇和邻县查访“眉角带疤、有行伍气”的外乡人。

与此同时,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城外的秤心祠——苏婉死前曾去那里“求心安”,或许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秤心祠坐落在城外的山脚下,四周长满了荒草,看着有些破败冷清。祠堂不大,里面只供奉着一尊面容模糊的女像,神像手里握着一杆天平秤,身前的香炉里积着厚厚的冷灰,显然香火不盛。庙祝是个干瘦黢黑的老妪,人称孙婆,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袍,坐在神像旁的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雾。

见林恒穿着官服进来,孙婆也不惧,只是歪着头咯咯地笑,声音尖利:“官爷也来秤心?你心里装的东西太重啦,婆婆这杆秤,可要被你压坏咯!”

林恒耐着性子,走上前道:“婆婆,我来是想问你,可知城西苏家小姐苏婉的事?”

孙婆一听“苏婉”两个字,突然拍着手跳起来,绕着神像转圈:“死了!死了!心不诚,说了谎,婆婆就把她的心收走啦!沉甸甸的,全是私心杂念哟!”

“她跟你说了什么谎?”林恒一边追问,一边观察孙婆的表情。

孙婆却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林恒看了半晌,又咯咯地笑:“天知地知,她知我知哦!秤杆儿一翘,真相就跑不了!假的真不了,真的……嘿嘿,也假不了!”说完,她就疯疯癫癫地跑到祠堂后院,任凭林恒怎么喊,都不肯再出来。

这场对话看似毫无收获,全是颠三倒四的谶语。但林恒却注意到一个细节——在他提到“苏婉”时,孙婆浑浊的眼底,曾飞快地闪过一丝清明,那眼神里没有疯癫,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警惕。这让他更加确定,苏婉去秤心祠,绝不是简单的“求心安”。

离开秤心祠时,派去查外乡人的衙役也回来了,带来了消息:找到了一个眉角带刀疤的外乡人,名叫胡大,是邻县赌场的打手,平日里专替赌场催债。可衙役们一查才发现,案发前后三日,胡大都在邻县的赌场里看场子,有十几个赌徒能作证,他根本没离开过邻县,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林恒站在山脚下,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案子裹得严严实实,每次他以为抓住了线头,一拉却都是死结。

他回到县衙,把案发现场的记录翻出来,逐字逐句地看。被撞倒的绣架、没绣完的鸳鸯戏水图、苏婉圆睁的双眼、胸口的致命伤……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苏婉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他记得当时检查过,那只手是空的,没有任何东西。可此刻,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会不会是她临死前,抓住了什么极其微小、容易被忽略的东西,又在慌乱中掉了?又或者,那东西还藏在她的手里?

林恒立刻起身,带着衙役重返苏家——苏婉的闺房还被封锁着,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他走到苏婉倒下的地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掰开她早已僵硬冰冷的右手。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她的指甲缝里,林恒眯起眼,突然看到了一点异样——在指甲缝的深处,沾着几根极其细微的、暗蓝色的丝线。

这丝线的颜色,既不是苏婉衣物上的月白色,也不是赵乾常穿的青布长衫的颜色,更不是苏家丫鬟仆役的服饰配色。它暗沉、厚重,带着一种独特的质感。

林恒捏起那几根丝线,指尖微微发颤——他突然想起李教谕说的话:“那人举止不像寻常百姓,倒似有些行伍气。”

边军的服饰里,不正有这种耐脏、耐磨的暗蓝色布料吗?

难道凶手不是赵乾,也不是普通的歹人,而是与军中有关?

丝缕

指甲缝里那几根暗蓝色丝线,像浓雾中钻透云层的第一缕微光,虽纤细得几乎要被忽略,却牢牢攥住了林恒的目光。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丝线挑起,平铺在洁白的绢帕上——那颜色沉得发暗,在日光下又隐隐泛着冷光,质地粗糙却紧实,绝非浣纱城百姓日常穿戴的布料,更不是赵乾那样的寒儒能拥有的。这模样,竟与李教谕口中“有行伍气”的外乡人,莫名地契合起来。

边军?林恒盯着丝线,心头一沉。浣纱城地处边陲,驻防的军士本就不多,统管之人是个姓王的校尉,平日里只负责城防与驿道巡查。可军中之人为何要杀一个深闺里的苏家小姐?是私人恩怨,还是背后牵扯着更大的事?

他不敢细想。涉及军伍的案子向来棘手,稍有不慎,轻则打草惊蛇,重则可能引火烧身,甚至会牵连出自己无力应对的漩涡。林恒定了定神,决定暂不声张,先从暗处查起。

次日一早,他便以“巡查城防、了解边境安稳”为由,去了城郊的军营拜访王校尉。王校尉是个典型的武人,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几道浅疤,见穿文官袍的林恒突然到访,虽有些意外,却也客气地将人迎进营帐。林恒没敢直奔主题,只绕着圈子问起军中近况,旁敲侧击地打听近期是否有军士擅自外出,或是行为异常。

“林大人放心!”王校尉大大咧咧地拍着桌子,嗓门洪亮,“俺麾下的儿郎个个守规矩,除了轮值巡查,连营门都少出!就是这军饷,拖了快俩月没发,兄弟们私下里难免有些怨言,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话间,林恒的目光扫过帐外待命的亲兵——他们穿的军服虽也是蓝色,却是偏鲜亮的靛蓝色,与那丝线的蓝色,明显不是同一种料子。

难道自己猜错了?林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他没就此放弃,反而扩大了调查范围。既然军营里的边军服饰不符,那往来的驿卒、途经的低阶军官呢?浣纱城虽小,却设有官方驿馆,常有传递文书军报的人在此歇脚,他们的服饰或许会有这种暗蓝色。同时,他还派了两个衙役去查城里的布庄,问问是否有人出售过这种罕见的染料或布料。

调查需要时间,可大牢里的赵乾却等不起。连续的审讯与冤屈带来的精神重压,让本就文弱的他病倒了,高烧不退,昏睡中还反复唤着苏婉的名字。林恒特意请了城里最好的郎中去牢里诊治,看着日渐憔悴的赵乾,心里不免焦躁——若赵乾真是冤枉的,他绝不能让这书生屈死在狱中;可若赵乾真是凶手,也得靠确凿证据定罪,而非看着他病死。

屋漏偏逢连夜雨,苏万三又找上门来,这次的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悲痛,反倒带着几分不满与威胁,话里话外暗示自己在州府认识大人物,若林恒再拖着不结案,“怕是对谁都没好处”。四面八方的压力涌来,压得林恒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去查苏婉生前活动的衙役带来了新消息——他们带来了一个常年在苏家后门兜售绣品丝线的货郎,货郎回忆起,案发前三四天,苏婉曾私下找他买过东西。

“是最上等的金线,还有一小绞特别的蓝丝线。”货郎坐在县衙的堂下,比划着说道,“那蓝线颜色沉得很,夜里看跟黑的似的,可一照光就泛蓝光,摸着也比普通丝线粗硬。小的那担子里就那么一小绞,还是从一个南来的外乡行商手里批的,说是那边专门做结实料子用的。”

暗蓝色丝线!林恒猛地坐直了身子——苏婉自己买过这种线?她要用来做什么?货郎说她提过“要做个特别的香囊送人”,为什么隐隐觉得,要送的人,不是赵乾……

一个念头突然窜进林恒的脑海,让他背脊发凉:苏婉指甲缝里的丝线,未必是从凶手身上勾下来的,也可能是她在挣扎时,不小心勾破了自己正在绣制的那个香囊!

若是这样,之前的线索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林恒不敢耽搁,立刻带着衙役再次赶往苏家,下令“彻底搜查苏婉闺房,重点找与暗蓝色丝线有关的物件”。

这次的搜查比上次更细致,衙役们连床底的灰尘都扫了一遍,终于在被撞倒的绣架下方,找到了一个被压在最底下的绣筐——筐子里的一个角落,藏着一个未绣完的香囊。

香囊的底子是普通的米白色锦缎,可上面绣着的纹样,用的正是货郎说的金线与暗蓝色丝线!林恒捏着香囊仔细看,心却一点点沉下去——那纹样不是姑娘家常用的鸳鸯、花草,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隼,鹰爪锋利,眼神锐利,绣得栩栩如生,透着一股与闺房格格不入的勇武之气。

更让他心惊的是,香囊内衬的一角,用极细的暗蓝色丝线绣着一个小字,不凑到跟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晟”。

这不是赵乾的名字!林恒的指尖顿在那个字上,脑子飞速运转。苏婉心神不宁、偷偷去秤心祠、买罕见的丝线、绣鹰隼香囊、还在里面绣了“晟”字……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赵乾之外的人!一个与苏婉有着秘密关联的人,男人!

他立刻让人去查浣纱城里所有名字带“晟”,或是字号、别名与“晟”有关的男子。可查来查去,符合年龄条件的没几个,且要么是须发皆白的老人,要么是几岁的孩童,跟苏婉根本没什么交集。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难道这个“晟”不是浣纱城本地人?林恒的目光落在案上的记录——李教谕说的“有行伍气的外乡人”、货郎提到的“南来的外乡行商”、还有那带着军伍风格的暗蓝色丝线……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碰撞,一个大胆的推测渐渐成型:苏婉认识的这个“晟”,说不定是军人,或是跟军旅有关的人,而且近期来过浣纱城附近!她绣那个香囊,就是给这个人准备的。而苏婉的死,恐怕也跟这个“晟”脱不了干系!

就在他苦思冥想该怎么找到这个“晟”时,之前派去查驿馆的衙役匆匆跑了回来,脸色带着几分激动:“大人!查到了!案发前三日,确实有一队从州府来的传令驿卒住在驿馆,领头的队正,名字就叫高晟!”

林恒猛地抬头:“高晟?”

“对!”衙役点头,“驿丞说,那位高队正当晚还出去过一趟,说是‘去会个朋友’,回来的时候看着没什么异常,可靴角沾了不少泥泞——那天傍晚没下雨,城里的路也干净,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高晟!访友?林恒攥紧了拳头,心跳得飞快。州府来的驿卒队正,苏婉秘密绣制的、带“晟”字的鹰隼香囊,还有那与军伍相关的暗蓝色丝线……所有的线索,突然像被串起来的珠子,连成了一条线,却也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

一个州府的驿卒队正,为何要杀浣纱城的商贾之女?是私人恩怨,还是……这背后藏着更大的秘密?

林恒想立刻派人去追高晟,可转念一想,又停住了——高晟是州府派来的人,若无确凿证据,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丞,根本没权力拘传他。万一打草惊蛇,让对方跑了,或是引来州府那边的干预,这案子就彻底查不下去了。

窗外的夜风卷着沙尘,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之前孙婆那诡异的笑声。林恒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他离真相似乎越来越近,可真相背后,会不会藏着更深、更冷的黑暗?

鹰隼

“高晟”这两个字,已经像一块巨石一样,砸进林恒心中的死水。州府驿卒队正的身份,既是机遇也是枷锁——机遇在于能通过官方渠道追查其行踪,枷锁则是若无铁证,一个小小县丞根本动不了这位“州府来人”。

林恒没敢贸然行事,当即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写了封措辞谨慎的公函,以“协查苏家命案”为由,发往州府驿传总署,询问高晟小队在案发前后的具体行程与人员动态;二是派了手下最精干的捕快老陈,连夜骑马赶往州府,暗中调查高晟的背景、人际关系,甚至是近期的经济状况。

等待消息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熬煮。林恒再次提审了赵乾,这次他避开了“案发当晚”的敏感话题,转而细细追问苏婉近两个月的情绪变化,以及是否提过陌生人,尤其是与军旅相关的人。

高烧刚退的赵乾脸色依旧苍白,听到问题时茫然地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后,声音微弱地说:“婉儿她……近两个月确实常发呆,有一次跟我闲聊,无意间说漏嘴,问我‘是不是女子生来就该困在闺阁里’……还问过我边关的风物,说想知道塞北的风沙是什么样子。我当时只当她是读了杂书心生向往,没往深了想……”

边关风物?林恒的心猛地一沉——这恰好与高晟的军驿身份对上了。

他又去了苏家,在与春晓的闲聊中旁敲侧击。春晓想了许久,也回忆起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小姐前阵子确实收到过一封信,信封不是常见的宣纸,质地硬挺,送信的人也不是熟面孔,戴着个斗笠,放下信就走了。小姐看了那封信后,在窗边坐了一下午,之后没几天,就自己去了秤心祠。”

信?难道是高晟寄来的?林恒攥紧了手指,似乎感觉到真相的轮廓已经显现了。

就在这时,州府驿传总署的回函先到了。公函上满是官样文章,先是确认高晟小队案发前三日确实在浣纱城驿馆停留,随即话锋一转,强调“驿卒一行身负传递军报的要务,纪律严明,夜间无一人外出”,最后还隐晦地提醒林恒“勿要因地方命案,无端怀疑公务人员,影响上下级协作”。

这滴水不漏的官腔,呵呵……

没过多久,捕快老陈也从州府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让林恒心头一震:“高晟在州府驿卒中算是个能人,办事利落,但风评两极。有人说他豪爽讲义气,也有人暗地里说他手脚不干净,跟驿道上的走私、赌坊都有牵连,而且近半年来,他手头明显阔绰了不少,还在州府买了处小院。最关键的是,我查了他的履历,他六年前曾在浣纱城城郊的军营驻防过!”

六年前在此驻防!林恒猛地站起身——高晟根本不是与浣纱城毫无瓜葛,他完全有可能在当年就认识了苏婉,甚至与苏家有过交集!

线索链渐渐清晰,虽无直接证据,但所有指向都绕不开高晟。林恒知道此已经不能再等,可以采取主动了。他没有用“协查”的名义,而是以“了解驿馆夜间安全、排查外来人员隐患”为由,发函要求高晟前来浣纱城县衙“配合问话”——若是高晟做贼心虚,定会找借口推脱;若是坦然前来,也能当面观察其反应。

高晟,来了。

他身着驿卒队正的深蓝色制服,身姿挺拔,肩宽背厚,左眉角果然有一道淡淡的旧疤,斜斜划过眉骨,让他本就硬朗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彪悍。进堂时,他步伐沉稳,神色镇定,甚至带着几分军伍之人对文官的不耐,拱手行礼时动作也略显敷衍。

“林大人找在下问话,是有何公务?”

林恒示意衙役给高晟搬了张椅子,目光却始终锁在他身上:“高队正六年前曾在浣纱城驻防,不知对本地是否还有印象?”

“些许印象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高晟端起茶碗,指尖摩挲着碗沿,语气平淡。

“那你与城西苏家,可有往来?”林恒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

高晟抬眼,与林恒对视,脸上没什么波澜:“苏家?在下知道大人唤我来此的真正原由,但在下确实只知苏家是本地富商,从未打过交道,更不认识什么苏家小姐。”

“好,那就开门见山,案发当晚,你在何处?”

“在驿馆整理传递过来的军报文书,一直到子时,队里的弟兄都能作证。”高晟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主动补充,“林大人若是不信,可去驿馆询问驿丞,或是我手下的驿卒。”

林恒没接话,反而抛出了之前的疑点:“有人看见你那晚离开过驿馆。”

高晟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大人说的是我去买酒吧?驿馆的酒水寡淡无味,我那晚确实去城南的‘刘记酒肆’打了一壶烧刀子,来回不过一刻钟,刘老板和酒肆里的客人都能为我作证。”

他连人证、时间、地点都想得周全,看似无懈可击。见林恒沉默,高晟反而主动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林大人有这功夫盘问在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那个书生赵乾身上。因爱生恨,对心上人痛下杀手,这不是戏文里最常见的桥段么?”

林恒看着高晟镇定的模样,心里虽急,却也知道此刻无法定他的罪,只得客套几句便让他离去。

就在高晟转身的瞬间,腰间佩刀的刀柄晃过林恒的视线——那刀柄上缠绕着一圈布条,用来防滑吸汗,而布条的颜色,竟是带着微弱光泽的暗蓝色!

林恒的心脏骤然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那颜色、那质感,与苏婉指甲缝里的丝线以及香囊上的丝线,一模一样!

他死死攥住袖中的手,指甲几近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当场喝止高晟的冲动。不行,仅凭布条颜色相同,高晟完全可以狡辩是“军中常见布料”,算不得证据。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需要能彻底打破高晟心防的铁证。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快。几天后,负责去州府搜查高晟住处的衙役,带回了一个被高晟丢弃在柴房角落的旧荷包。荷包里除了几枚碎银子,还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当票,当票上的落款,竟是浣纱城的“裕泰当铺”,当品是一支“赤金嵌珠簪”。而当票上的日期,正是案发的第二天。

林恒立刻带着当票,亲自去了裕泰当铺。面对县衙的威压,当铺掌柜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从库房里取出那支金簪,颤巍巍地确认:“当这支簪子的就是高晟!左眉角有疤,小的记得清楚!”

林恒接过金簪,指尖抚过簪头的珍珠与缠枝纹,稍加思索,便立刻让人去苏家取来妆奁图样册,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果然画着一支一模一样的金簪,旁边还有苏婉的小字批注:“生辰所求,缠枝衔珠。”

这是苏婉的簪子!林恒强压着激动,追问:“他是什么时辰来当的?”

“是一早,天刚蒙蒙亮,街上还没什么人呢!”掌柜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好!”

林恒当即下令,全城搜捕高晟。可高晟像是察觉到了风声,早已离开了驿馆,不见踪影。衙役们搜了整整一夜,直到拂晓时分,才在城南一处废弃的土窑里,发现了正收拾行李准备逃跑的高晟。

公堂之上,林恒将金簪、当票、当铺掌柜的证词一一摆在高晟面前,最后,又让衙役呈上那缕暗蓝色丝线,与高晟刀柄上的布条做比对。

从最初的镇定,到震惊,再到苍白,之前的嚣张与不耐,荡然无存。但高晟依旧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啪!”林恒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震得公堂梁柱嗡嗡作响:“高晟!你六年前在浣纱城驻防时便与苏婉相识!此次借公务之便重返浣纱城,与苏婉私会!想必是苏婉发现了你走私军粮、勾结赌坊的勾当,亦或是想要与你终止关系,甚至向你索要封口费!你怕事情败露,影响自己的前程,便对苏婉痛下杀手!事后还将你事先偷得的赵乾的玉佩,丢在苏家墙外,嫁祸于人!你敢说,这不是事实?!”

高晟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神色复杂得像是要裂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可最终,所有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扭曲的苦笑。

“呵呵……哈哈哈……”他笑得比哭还难听,眼泪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私会?终止关系?索要封口费?林大人,你猜对了大半,也猜错了大半!”

他环视着公堂上下,目光最终落在虚空处,仿佛看到了那个穿着月白中衣、在灯下绣香囊的女子,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痛苦:

“我不是去私会……我是去杀她的。但我杀她,不是因为她要挟我……”

高晟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字一句地吐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她,苏婉,和我……我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弄垮她那个为富不仁的父亲苏万三!那晚,我是赴约去拿取她偷出来的苏家地契和账本!可是……可是她临时变卦了!她说她不能对不起父亲,说什么也不肯把东西给我了!我们吵了起来,我失手……我失手杀了她!”

公堂之上,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供词惊呆了,连衙役们都忘了维持秩序,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堂下的高晟。

同谋?弄垮苏万三?失手杀人?

林恒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惊堂木的手微微颤抖——这番说辞,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堂外听审的苏老爷,当即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晕死过去了!

秤心

公堂之上,落针可闻。高晟那句“她是我的同谋”,像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头顶,连常年升堂的衙役都愣住了,更别提底下围观的百姓。

林恒也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刚刚被救醒的苏万三被丫鬟搀扶着闯了进来。他看着堂下的高晟,气得浑身发抖,嘶哑地怒吼:“你这杀才!害死我女儿还不够,竟还敢污她清名!我……我跟你拼了!”说着就要扑上去,被身旁的衙役死死按住。

高晟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盯着林恒,眼神里满是破罐破摔的惨然:“污她清名?苏万三,你敢说你这万贯家财是干净的?盘剥乡里、巧取豪夺,用劣质蚕丝冒充上等货,还勾结胥吏压低蚕农的丝价,多少人家因为你家破人亡!婉儿生性正直,她……她早就对你恨之入骨,而后你又阻止她与那书生见面,恨上加恨!”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剖开了苏家锦绣繁华下的脓疮。苏万三张着嘴,气得说不出一个字,身子一软,差点又晕过去。

“啪!”林恒再次拍响惊堂木,压下公堂的骚动,目光锐利地看向高晟:“高晟!休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从实招来,你与苏婉究竟是何关系?案发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不轻饶!”

高晟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终于缓缓开口,将藏在暗处的过往,一点点袒露在日光之下——

六年前,他还在浣纱城城郊的军营当普通士兵。一次外出采购,恰逢苏婉乘坐的马车惊了马,他冲上去拉住缰绳,救下了险些摔下来的苏婉。那时的苏婉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满眼感激地看着他;而他年轻气盛,看着少女澄澈的眼睛,心里也泛起了涟漪。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私下往来,只是身份悬殊,没过多久,他就因军队调动离开了浣纱城,此后只能靠秘密书信联系着。

“这些年,我从士兵升到队正,婉儿也长大了。”高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苦涩,“她在信里跟我说,苏万三的生意越做越脏,家里的钱全是沾着血的,她住在苏家,就像住在牢笼里,一刻也不得安宁。她说……她说想拿到苏万三暗中记录不法交易的真账本和地契,去告倒他,哪怕苏家倾家荡产,她也要换个清白。”

“所以你们就合谋,趁你这次来浣纱城公干,里应外合偷取账本地契?”林恒追问。

“是。”高晟点头,眼神变得空洞,“我和婉儿好,案发那晚,我去她绣楼拿东西。可我到了之后,她却突然变了卦,说那是她父亲毕生的心血,就算是不义之财,一旦曝光,苏家就彻底完了,她终究狠不下心。我们吵了起来,我骂她妇人之仁;她哭喊着让我走,说已经决定不会把东西给我了……”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像是在回忆那段恐怖的画面:“我气急了,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撞倒了旁边的绣架。她爬起来,在绣筐里抓起一把匕首对着我,让我赶紧走……我们争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匕首就刺进了她的胸口……”

高晟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当时吓坏了,忽然想起身上还带着捡来的玉佩——是白天在苏府后墙,我看见赵乾不小心掉在苏家墙外的。我鬼使神差地把玉佩扔到了楼下,想嫁祸给赵乾。然后从窗户逃了出去。第二天一早,我把婉儿之前送我的金簪当了,想换点盘缠赶紧离开浣纱城……”

动机、过程、细节,终于完整地串联起来。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公堂里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窒息感——这不是简单的情杀或仇杀,而是一场被贪婪、正义、情感合力谱写的悲剧:苏婉渴望摆脱家族罪恶的枷锁,却终究放不下血脉亲情;高晟自以为在践行“正义”,最终却被愤怒和恐慌吞噬,变成了残忍的凶手。

案子似乎可以了结了。高晟在供词上画押认罪,杀人、嫁祸,罪证确凿,依律当斩。赵乾被当堂释放,他站在公堂中央,听完了所有供述,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是喃喃地重复:“她竟从未对我说过这些……她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当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县衙时,曾经对未来的期盼、对苏婉的深情,便全都化作了灰烬。

苏万三经此打击,一病不起。苏家没了主心骨,那些被掩盖的罪恶也渐渐曝光,生意一落千丈,很快便败落下来,令人唏嘘不已。

林恒整理好所有卷宗,上报州府。案子办得漂亮,铁证如山,逻辑清晰,连州府都传来了赞许的文书。他看着案桌上的卷宗,仿佛已经看到了重返京城的希望,压在心头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可不知为何,接下来的几天,他心里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直到一个黄昏,他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来到了城外的秤心祠。

祠堂里依旧冷清,只有孙婆拿着一块破旧的抹布,慢吞吞地擦拭着那尊面容模糊的神像,还有神像前那杆天平秤。看到林恒进来,孙婆停下手里的活,又开始咯咯地怪笑:“官爷又来了?案子不是断了吗?心秤平了?”

林恒叹了口气,走到神像前,看着那杆微微晃动的木秤:“真凶伏法,冤者得雪,自然是平了。”

“平了?”孙婆突然停下笑,歪着头,用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盯着他,“秤杆儿两头,一边放着‘真相’,一边放着‘周全’,官爷的秤,真的平了吗?”

林恒心里猛地一凛,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婆婆此话何意?”

孙婆却不再看他,只是低头继续擦着秤,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自言自语:“老婆子年纪大了,觉少。那天夜晚,我睡不着,听见祠外有响动,就扒着门缝看了一眼——看见一个黑影,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底下埋了样东西,亮闪闪的……”

林恒的瞳孔骤然收缩,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顾不上再问孙婆,转身就冲出祠门,指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对跟来的衙役喊道:“快!挖!往深了挖!”

衙役们不敢耽搁,立刻找来铲子,围着老槐树挖了起来。不过尺余深,一个用粗布包着的物件便被挖了出来。林恒蹲下身,解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制式独特的军用匕首,刀刃锋利,刀柄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晟”字!它与案发现场那把普通的裁线匕首,完全不同!

林恒握着这把沉甸甸的匕首,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高晟撒了谎!

他根本不是“失手误杀”!他是带着凶器去见苏婉!所谓的“争执”“意外”“误杀”,全是他编造的谎言,目的只是为了减轻罪责!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苏婉活着——若是苏婉肯交出账本地契,他可能会暂时留她一命;可一旦苏婉反悔,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彻底灭口!甚至,他接近苏婉的目的,可能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义”,而是苏万三手里的账本,或是苏婉知道的更多、更深的秘密……

林恒想起高晟在公堂之上的供述,那些“恰到好处”的痛苦、“令人动容”的忏悔,还有流畅无比的“意外”——那哪里是认罪,分明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他骗过了公堂上下,骗过了苏万三,也骗过了自己。

夕阳的余晖洒在秤心祠的院子里,将林恒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祠内传来孙婆含糊的歌谣:“秤心哟……秤心哟……称得出斤两,称不出人心哟……”

他抓住了凶手,抓住了真正的凶手,却没能抓到真相。律法的秤,可以轻易裁定高晟的死刑;可人心的秤呢?那头名为“周全”的托盘——顺利的结案、安抚了民心、收获了政绩,是否在无意间,压过了另一头那名为“真相”的托盘?

他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却可能错过了另一个更暗黑、更残酷的真相。

风穿过祠堂,吹动了那杆天平秤,秤杆微微摇晃,像是永远无法真正平衡。林恒站在原地,手握冰冷的铁证,看着暮色渐浓,直到将整个浣纱城,彻底吞没。

来源:巷口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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