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朝开国皇帝到底是谁?”----这句问话,就跟一根钉子似的,三千年来就那么钉在史书的第一页上,你拔也拔不出来,敲也敲不进去,太史公当年写《夏本纪》,只能把个“禹”字搁在最前头,可字缝里头呢,又悄悄给你留了句“禹亦舜臣”的念想,后来的读书人把“禅让”这事儿描得
“夏朝开国皇帝到底是谁?”----这句问话,就跟一根钉子似的,三千年来就那么钉在史书的第一页上,你拔也拔不出来,敲也敲不进去,太史公当年写《夏本纪》,只能把个“禹”字搁在最前头,可字缝里头呢,又悄悄给你留了句“禹亦舜臣”的念想,后来的读书人把“禅让”这事儿描得金光闪闪,结果另一本叫《竹书纪年》的书里头,又露出**“舜囚尧,禹逼舜”**的难看样儿,直到1899年,有片龟甲在中药铺子里让王懿荣给瞅见了,那上面用血刻出来的裂纹里头,蹦出来三个黑字,跟三把钥匙同时转动似的,你才听见历史那扇暗门“咔嗒”响了一声。
那三个字,是西邑禹。
一九二八年,中央研究院头一回挖殷墟,那个YH127坑里就出土了一整块的龟甲,编了个号叫“甲3361”,洗干净以后,上头占卜刻的字儿清清楚楚,“癸亥卜,宾贞:翌甲子,燎于西邑禹,燎三小牢”,当时一块儿干活的人都惊了,喊着说“西邑”不就是“夏邑”嘛,那个“禹”字就明明白白地在那儿,那一刻,蹲在坑口的董作宾手一哆嗦,手里的毛笔在记录板上直接就杵出来一个大墨团,你想啊,要是“禹”这个字真在武丁那时候的甲骨里头,那夏朝就不是个传说了,而是商朝的王亲自祭拜的亡国前朝,他当天晚上在帐篷里头就给傅斯年写信,说我今天算是见着“西邑禹”这仨字了,就跟看见了三千年前活着的禹一样,眼泪跟蜡烛油一起往下掉。
可问题来得更快,商王为啥要拜禹不拜桀呢,甲骨文里头“禹”这个字出来了七回,每一回都跟“西邑”搁一块儿,可你就是翻来覆去也找不着一个“夏”字,到了一九三四年,顾颉刚就在《禹贡》那本杂志上写文章,话说的很尖锐,“商人灭夏,却独祭禹,禹非夏桀,明矣”,这话一说出来,学界立马就吵翻了天,有人说禹其实是商族自个儿的水神,也有人说“西邑”这地方在晋南,跟夏朝没啥关系,这事儿就一直到一九五九年,徐旭生带着他的洛阳铲走进了二里头,才算是给这场争论添上了一股子土腥味儿。
二里头遗址最叫人心里发痒的,是“三期”的那一大片夯土,二零零二年春天,许宏的团队解剖1号基址,发现了一层被大火烧过的红烧土,就夹在宫殿的垫土底下,用碳十四一校对年份是公元前1750年上下,正好就卡在夏朝跟商朝换代的那个节骨眼上,更巧的是,红烧土里头还刨出来一块刻着字的骨头,就剩下指甲盖那么大,可上头还倔强地留着半个“禹”字,左边一个“虫”右边一小撇,笔画细得跟头发丝儿似的。
许宏在他的日记里写,“它像被砍头的囚犯,仍张嘴喊冤”,那天傍晚,他自个儿一个人坐在探方边上,把那块骨头贴在眼皮子底下,夕阳照得骨头缝里的土就跟干了的血块一样,晚上回到住的地方,他翻来覆去地摩挲那块骨头,忽然就想起了甲骨里的“西邑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要是二里头这个地方就是“西邑”,那禹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商代的卜辞和夏末的宫殿里头,唯一的解释就是,禹不是末代夏王,而是被商王‘收编’的夏祖神。
真正的爆破点是在二零一五年出现的,清华简的《系年》公布了红外图版,第23号简的背面那几个楚国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既克西邑,王享禹于大室,用三牢”,整理这批竹简的李学勤先生当天晚上就写下了按语,“克”就是灭掉,“享”就是祭祀,商王灭了西邑然后去祭拜禹,那禹就不是夏桀,而是夏朝的开国老祖宗,这竹简上的文字跟甲骨文一下子就呼应上了,就像是两面铜镜在互相照,把“禹”这个人物从夏朝末代皇帝的神坛上头一把就给拉了下来,稳稳当当地安放在了开国奠基的供桌上,消息传出去,社科院先秦室一位老研究员当场就把自己正在编的《夏史》稿子撕得粉碎,一边撕还一边嘟囔,“三十年白写了”。
可禹要是老祖宗,那谁才是那个带兵打败仗,被放逐到南巢的“夏桀”呢,清华简同一卷里头就给出了第二条线索,第47号简上出现了**“姒癸”**这两个字,前后的文字都残缺了,可它正好就紧挨着“西邑”,“姒”是夏后氏的姓,“癸”是日干,合在一起不就是“夏后癸”嘛,跟《史记》里头的“帝履癸”也对上了,学者们一下子就醒过神来了,商王不说“夏”而说“西邑”,不说“桀”而说“癸”,这就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一种“除名”,把你的国号给抹了,只留下一个地名,把你的谥号也给抹了,只留下一个日干名,这么一来,那个被唾骂了三千年的“夏桀”原来压根就不是个名字,是周朝人给仇家贴的一个标签,真正的末代夏王,其实叫“姒癸”,一个被胜利者刻意在史书里风干了日柱。
这事儿的细节到二零一九年还在发酵,二里头的VIII区挖出来一块卜骨,上头的贞辞残缺得厉害,却还存着“燎于癸”这三个字,字体肥肥的,刻痕特别深,跟武丁宾组卜辞的风格一模一样,骨头的背面有钻凿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鲜,说明是现场刻写,现场就给烧了占卜,发掘的领队赵海涛回忆说,那天收工前揭开最后一片土,太阳正好卡在伊阙山口,红光斜着射过来,那块骨片就像是被重新点燃了一样。
他蹲在地上,用刷子一点一点地把土扫干净,扫到“癸”字最后一横的时候,手突然就停住了,那一横被刻字的人故意加长了,都越过了边框,就像一把没来得及收回鞘的剑,夜里,他把照片发给了李零,李零就回了一句话,“商人恨‘癸’,连刻字都不让他收笔”,就在那一刻,夏朝最后一任王的形象在赵海涛的脑子里活了,他不再是那个被酒色泡肿的暴君,而是一个被敌人从史册里活生生剥掉了名字的失败者。
时间再往前推,那禹又为啥被保留下来了,答案就藏在那个更冷僻的“虫形”里头,甲骨文的“禹”字写作“虫”上头加一撇,就像一条被钉住了七寸的蛇,古文字学家黄天树就指出来,“虫”是夏族的图腾,“丿”是工具,合在一块儿就表示“治虫”也就是“治水”,商人灭了夏,却不得不继承夏朝的水利技术,于是就把禹从人抬举成了神,塑造成一个“水利共祖”,年年都要祭祀,来求河渠不出事儿。
二零一七年,考古队在二里头宫城南墙外头发现了一段木头做的水道,碳十四测出来是公元前1600年,木桩上头赫然就削出来“虫”形的符号,跟甲骨文的“禹”字是同一个构造,在水道的废弃层里,还有三具没有脑袋的人骨架,颈椎骨上都有斩断的痕迹,看着就像是活祭,领队当时就站在淤泥里,忽然觉得后脖颈子发凉,商人挖沟,先钉个“虫”,再杀人,这是用血把禹给锁死在沟渠里,让他永世为奴,于是,禹从开国君主变成被铁链拴住的水利工具神,夏朝的创世记,就这么被胜利者改写成了一场永无休止的劳役。
到这儿,三条线索总算是绞成了一根绳子,
一,“西邑禹”,商人祭拜的是夏朝的祖宗神,不是末代皇帝,
二,“姒癸”,那个被抹掉名字的末代王,在甲骨和竹简里留下了自己的日干名,
三,到处都不见“夏”字,国号被敲碎了,散成了“西邑”这两块砖,死死地压在了殷墟的祭坛底下。
一九二八年的冬天,董作宾在安阳小屯村夜里读《史记》,写下了一句“夏之有无,系于片骨”,将近一百年过去了,我们总算可以回答他了,夏朝有过,开国的是禹,亡国的是癸,只是禹被神化了,癸被除名了,一个升上了神坛,一个掉进了黑洞,中间隔着的三千年,我们其实一直在给这两颗星辰重新对表。
今天,你要是站在二里头遗址的那个夯土台上,伊河的风扑面而来,麦浪沙沙地响,就像有无数的指甲在刮一块老铜器,讲解员会告诉你,“这里可能是夏都”,可你要是低下头仔细看,土缝里头嵌着那种细小的骨头渣,褐色里透着一股白,就像是碎裂了的星星,你蹲下去,对准太阳,那骨渣子会闪出来一道极细的银光,那就是被商人刻意拉长了的“癸”字的最后一横,也是夏朝最后一任王不肯收回鞘的剑,风一过,那银光就灭了,但你知道,三千年前有个人在这儿挥过手,他的名字被抹掉了,影子却留在了土里,像一条不肯干涸的河。
参考文献:
[1] 李学勤:《清华简〈系年〉与夏史新证》,《文物》2015年第7期
[2] 许宏:《最早的中国:二里头文明探秘》,科学出版社,2021年
[3] 黄天树:《甲骨金文“禹”字形义综考》,《古文字研究》第32辑,2020年
来源:隋的梦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