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个不大不小,刚好能盖过厨房水声的数值。我爸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里的古装剧,可我知道,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个音量,是家里心照不宣的警戒线,隔开了我和我妈在厨房里的沉默。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个不大不小,刚好能盖过厨房水声的数值。我爸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里的古装剧,可我知道,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个音量,是家里心照不宣的警戒线,隔开了我和我妈在厨房里的沉默。
我妈王秀琴在水槽前洗碗,背影有些僵硬。我默默地把剩下的菜倒掉,擦干净桌子,整个过程,除了碗碟碰撞的声音,再无其他。我打开旁边一个闲置的抽屉,想找块干净的抹布,指尖却触到了一个硬硬的方角。那是一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婴儿照片,照片上的小婴儿裹在一方小小的、洗得发白的襁褓里。照片背后,是我妈娟秀的字迹:念初,一九九八年冬。
我叫林念初,纪念初见。这是爸妈告诉我的。
我把照片悄悄放回去,关上抽屉。我妈依旧在洗碗,水流哗哗作响,可她的动作却停滞了,只是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一动不动。这种反常的沉默,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上。
“妈,我来吧。”我走过去,想接过她手里的碗。
她像是被惊醒了,猛地一颤,回过头来,眼神有些躲闪。“快洗完了,你去看电视吧。”
“爸那个剧,看了八百遍了。”我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您今天是不是累了?我看您晚饭都没吃几口。”
我爸在客厅里咳嗽了一声,电视的声音不大,但这声咳嗽却异常清晰。
我妈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擦了擦手,手在围裙上反复地搓着,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成一句:“明天……可能家里要来个客人,你有个心理准备。”
“谁啊?”我随口问。
“一个……一个故人。”她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转身进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室的寂静。
故人?我们家能有什么需要提前打心理准备的故人?我心里的那根针,越扎越深。我看向客厅,我爸正襟危坐,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电视里的人物在哭,在笑,在争吵,可我们家,安静得只剩下那固定的、35分贝的背景音。
第二天是个周六,我没出门。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故人”会彻底打乱我们家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平静。我丈夫周明出差了,家里只有我们三口人。上午十点,门铃响了。
我妈的手一抖,正在削的苹果掉在了地上。我爸从沙发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化着淡妆,精致,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憔ें和不安。她的目光越过我爸,直接落在了我身上。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混杂着愧疚、胆怯、渴望,还有一丝……贪婪。
“你们好,”她声音发颤,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名牌手提包,“我叫苏兰。我来找……林建军和王秀琴。”
我爸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沉,带着明显的敌意。
“建军哥,秀琴姐,”她看向我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二十年了,我……我就是想来看看。”
我妈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搓着围裙。
我站在他们身后,像一个局外人,却又感觉自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这个叫苏兰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舒服。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你走吧。”我爸下了逐客令。
“不,我不走!”苏兰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绕过我爸,几步冲到我面前,“孩子,你叫念初,对不对?林念初?”
我愣住了。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
“我是妈妈啊!”她突然崩溃,眼泪决堤而下,一把抓住我的手,“孩子,我是你的亲生妈妈!”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电视机里还在吵闹着,那35分贝的音量,此刻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神经。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
“你胡说什么!”
我爸冲过来,把我护在身后,对我妈吼道:“王秀琴!你跟她联系了?!”
我妈脸色惨白,摇着头,嘴里喃喃着:“没有,我没有……”
苏兰哭倒在地上,一遍遍地重复着:“念初,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亲生妈妈?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我二十二年的人生里轰然炸开。我不是爸妈亲生的?那我……我是谁?
我被遗弃的。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像一条毒蛇,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看着我爸愤怒而无措的脸,看着我妈摇摇欲坠的身体,忽然觉得无比荒谬。我的人生,从根上就是个谎言吗?
“出去!”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的声音在发抖,身体也在发抖。
“念初……”
“我让你出去!”
我爸架起苏兰,半拖半拽地把她弄出了门。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她的哭声。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我的“爸妈”,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慌乱。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声音冷得像冰。
我爸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我妈扶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我人生的开篇,不是啼哭,而是一场沉默的丢弃。
爸妈终于还是对我坦白了。
二十二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我爸妈结婚两年,一直没有孩子。那天晚上,我妈肚子疼,我爸陪她去医院。在医院的公共厕所里,他们听到了微弱的婴儿哭声。
他们在角落的纸篓里发现了我。
我被裹在一件破旧的男士棉衣里,脸冻得发紫,身上只有一张纸条,写着“求好心人收养”,没有生辰,没有姓名。
他们报警了,但那个年代,想找一个存心丢弃孩子的母亲,如大海捞针。警察找了几天无果,就把我送到了福利院。
我爸妈去看过我几次。我妈说,我小小的,不哭不闹,就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看得她心都碎了。他们动了恻隐之心,也动了私心。办了合法的手续,他们收养了我。
他们给我取名“念初”,纪念与我的初见。他们把那天当做我的生日。抽屉里的那张照片,就是当时在福利院拍的。
“那她……”我喉咙发紧,“她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我爸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点,又放下了。“她大概是发达了,良心发现了,想来弥补吧。”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前段时间,她通过当年的派出所,不知道怎么查到了我们的地址。”
“她来过?”
“来过一次,被我赶走了。”我爸看着我,“我们怕影响你,就没说。本以为她会死心,没想到……”
我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念初,你别怪我们……我们是怕失去你。你是我们的命啊。”
我没说话。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天阴沉沉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不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是一件被丢掉的垃圾,被我现在的爸妈捡了回来。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插在我心口。
之后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电视机的音量依旧是35,但再也盖不住那份涌动的暗流。我们三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敢再提起“苏兰”这个名字。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苏兰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我恨她。恨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又为什么要把我丢掉。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有些人的出现,不是为了赠予,而是为了拿走你早已拥有的东西。
我开始教我爸用智能手机。他老花眼,看不清小字。我耐心地帮他把字体调到最大,下载了他喜欢看的战争片,教他怎么用微信视频。
他学得很慢,一个简单的功能要教好几遍。他有些不好意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人老了,不中用了。”
“爸,您说什么呢,”我握住他布满老茧的手,“您慢慢来,我慢慢教。”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里是满满的慈爱和依赖。“还是我闺女好。”
那一刻,我心头一酸。这就是我的父亲啊。他给了我笨拙但全部的爱。那个叫苏兰的女人,她算什么?
周明出差回来了。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抱着我,沉默了很久。
“念念,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叔叔阿姨就是你爸妈,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苏兰开始用各种方式联系我。她给我发短信,说想见我,想补偿我。我一条也没回,全都删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林小姐吗?我是苏兰女士的助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公式化,“苏总最近身体不好,她很想见您一面。”
“我跟她没什么好见的。”我冷冷地回答。
“林小姐,苏总真的是诚心诚意想弥补您。她查到您先生的公司最近在竞争一个项目,或许苏总可以帮上忙……”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我气得发抖。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只是苏总的一点心意。”
我挂了电话,心里一阵恶心。她以为钱和资源可以买来一切吗?可以抹平二十二年的抛弃和伤害吗?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是一份文件。一份房产赠与合同,市中心一套大平层,受益人是我。还有一张银行卡,附言上说,里面有两百万。
我把那份合同撕得粉碎。
周明下班回来,看到一地狼藉,惊呆了。“念念,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捡起一张碎片,看着上面的字,眼神复杂。
“她……出手还真大方。”
我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该收下?”我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根名为“被抛弃”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害怕,害怕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接受这份“补偿”,好像我的人生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明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她可能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我冷笑,“一句知道错了,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周明,你是不是觉得,有了这笔钱,我们就可以少奋斗十年?”
“念念,你冷静点,我没有这么想!”
“你就是!”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在你心里,我也是可以被交易的,对不对?”
我的核心缺陷——那源于被抛弃的、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了。我开始无端地猜忌,把周明的好意曲解成对我的不尊重。
“林念初,你简直不可理喻!”周明也火了。
我们在客厅里大吵一架。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最后,我摔门进了卧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原来,我人生的开篇,不是啼哭,而是一场沉默的丢弃。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卧室里待了多久,直到听见门外传来我妈焦急的声音。
“念念,开门啊,跟妈说说话。”
我没理。
过了一会儿,我爸的声音也响起了。“闺女,别钻牛角尖。你妈她……她心里难受。”
我还是不说话。
最后,是周明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念念,我错了,你别生气。你开开门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恨苏兰。她不仅毁了我的过去,还要来搅乱我的现在。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卧室。客厅里没人,周明大概是去上班了。我妈在厨房里忙碌,我爸坐在沙发上,电视没开,他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看到我出来,他赶紧把烟掐了。“醒了?锅里有粥。”
我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我妈端着一碗粥出来,放在我面前。“多少吃一点。人是铁,饭是钢。”
我看着她,她的眼眶是红的,显然一夜没睡好。我爸的鬓角,好像又白了些。我心里一阵刺痛。我在跟谁置气呢?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啊。
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温热的,带着家的味道。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又是那个助理。
“林小姐,我知道您可能不想接电话。但苏总的情况真的很不好,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她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见您一面。”
病危通知?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
我该去吗?
去见那个给了我生命,却又将我遗弃的女人?
我最终还是去了。
在医院的VIP病房里,我再次见到了苏兰。
她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几天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曾经的精致和体面荡然无存,只剩下病态的苍白。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点光。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护工按住了。
“你……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走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念初……”她喘着气,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但是……我真的……对不起你……”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恨意还在,但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东西。是怜悯吗?
“你为什么要丢掉我?”我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我心底二十二年的问题。
她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那时候……我才十九岁……你爸爸……他家里不同意……他走了……我一个人……没钱,没工作……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怕你跟着我……会饿死……”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把你放在医院……是想着……医院里人多……肯定会有好心人……我躲在角落里……看着一对夫妻抱走了你……我看他们穿得干干净净的……我想……你跟着他们……会比跟着我好……”
原来,我爸妈抱走我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看着。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敢……我没脸……”她哭着说,“后来我嫁了人……生活好了……可我一直没有孩子……这是报应……是老天爷在惩罚我……”
我沉默了。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却是一个女人真实的人生。
“我快不行了……念初……”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那套房子,那笔钱……不是为了买断过去……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你收下吧……就当是……妈妈给你的一点嫁妆……”
“妈妈”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我耳朵里。
“我妈给我准备嫁妆了。”我冷冷地说,“她把我养大,比什么都珍贵。”
苏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二十年的亏欠,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填平的账。”我说完,转身就走。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无论她有什么苦衷,都改变不了她抛弃我的事实。
走出病房,我靠在走廊的墙上,感觉浑身脱力。
周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扶住我。“怎么样?”
我摇摇头。
“我们回家吧。”他说。
回去的路上,我们在车里又吵了起来。这一次,是在一个狭窄的地下车库。
“她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周明说。
“好一点?怎么好?认她做妈妈吗?你让我怎么面对我爸妈?”我激动地反驳。我的不安全感再次作祟,我觉得周明在逼我,在替那个女人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她可怜?那我呢?我被丢在厕所里的时候,谁可怜我?!”我吼了出来,情绪彻底失控。
“你!”周明气得说不出话,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冷战。
晚上,我们分房睡。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半夜,我口渴得厉害,起身去客厅倒水。
经过书房门口,我看到里面亮着灯。周明没睡,他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悄悄走过去,看到屏幕上是他公司那个项目的资料。他正在修改一份方案,眉头紧锁。
我心里一动。我们吵成这样,他还在为这个家操心。
我回到客厅,桌上放着一杯水,还是温的。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周明的字迹:“喝点水,别气坏了身子。”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端起水杯,走回卧室。那一晚,我抱着那只空杯子,想了很多。
或许周明没有错。他只是站在一个更客观的立场。而我,被自己的情绪困住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妈五岁的孙子,我的小侄子童童来家里玩。
小孩子口无遮拦,他看到我情绪不高,跑过来抱着我的腿问:“姑姑,你怎么不开心呀?”
我摸摸他的头:“姑姑没事。”
他歪着脑袋,天真地问:“姑姑,我听奶奶说,你有一个‘亲妈妈’,那是不是就是你有两个妈妈呀?那我以后是不是有两个姑姥姥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我伪装的坚强。
是啊,在孩子眼里,多一个妈妈,就是多一个爱自己的人。可在我这里,为什么就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蹲下来,抱着童童,把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视线一片模糊。
我妈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她的手很温暖。
“念初,别为难自己。”她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责备,只有满满的心疼。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我只想着自己的伤痛,却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我爸妈因为这件事,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恐惧?周明夹在我中间,又有多为难?
钱能买断过去吗?它只能买来更深的难堪。我之前一直这么想。但现在,我开始怀疑。如果那份补偿,能让苏兰获得一丝安宁,能让我爸妈不再为我的未来担忧,能让周明肩上的担子轻一点,它是不是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正当我心乱如麻的时候,我接到了苏兰助理的电话。
这一次,他的语气非常急切。
“林小姐,请您务必来一趟医院!苏总她……她把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您的名下,然后……她签了放弃治疗的协议!”
我脑子“嗡”的一声。
放弃治疗?
我疯了一样赶到医院。苏兰已经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她拔掉了所有管子,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的助理递给我一份文件。是一份委托书,委托律师在我妈王秀琴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支付一种心脏病特效药的费用,已经持续了五年。
“苏总几年前就找到你们了,”助理低声说,“她看到王阿姨身体不好,又不敢打扰你们的生活,就通过一个所谓的慈善项目,一直在为王阿姨付医药费。那种药非常贵,如果没有这笔钱,王阿姨的身体……”
我呆住了。
我妈有心脏病,我知道。她一直在吃一种进口药,效果很好。我一直以为是医保报销后,我们家还能承受的范围。我从来没想过,这背后……
我冲出病房,给我爸打电话。
“爸,妈吃的那种心脏病药,是不是很贵?”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我爸才用一种疲惫至极的声音说:“……是她给的钱。”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们一直瞒着我。
“我们也是前几年才知道的。”我爸的声音很沙哑,“她找到了我们,跪下求我们,说不要打扰你,就让她做点事。你妈的病,离不开那个药……念念,爸没用,爸没本事……”
我挂了电话,浑身冰冷。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守护的那个。我被我爸妈捧在手心里,被周明爱护着。可我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人,用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也在守护着我。
那个我恨了那么久的女人。
我忽然想起了家里那个35分贝的电视音量。原来,那不是为了盖过厨房的水声,而是为了盖过他们谈论这个秘密时,压抑的、不安的、充满矛盾的叹息声。
原来恨的背面,藏着我看不见的守护。
我回到病房,坐在苏兰的床边。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
“你……都知道了?”她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别怪他们……”她虚弱地说,“是我求他们的……我这辈子……亏欠你太多……能为你妈妈做点事……我心里……好受一点……”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
我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皮包骨头,像一截枯木。
“为什么……要放弃治疗?”我问,声音嘶哑。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没用了……能再见到你……能为你做点事……够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满足。
“念初……下辈子……让我好好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我用力地点头。
“好。”
苏兰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走的。很安详。
葬礼很简单,只有我和周明,还有她的助理。
我用她的那笔钱,给我爸妈换了一套带电梯的房子,又给周明的公司注入了资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爸妈搬家那天,我把老房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在那个我放过无数次的抽屉最深处,我找到了一个小布包。
打开来,里面是我被捡到时裹着的那件破旧的男士棉衣,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两行稚嫩的字迹。
一行是:“求好心人收养。”
另一行是:“我叫苏兰,我还会回来找你。”
原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地抛弃我。
我的价值,不是你用金钱可以衡量的,我的家,也不是用房子可以替换的。我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我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衡量和替换,而是一种笨拙的、迟到的、拼尽全力的爱。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周明的项目很成功,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好了很多。我爸妈搬进新家后,身体和精神都好了不少。我妈不再需要偷偷吃药,我爸也不再需要用35分贝的电视音量来掩盖秘密。
家里的电视,总是开着很轻的声音,或者干脆关掉。我们开始在饭桌上聊天,聊工作,聊童童的趣事,聊邻居家的狗。
我和周明也和好了。那天晚上,在阳台上,他从背后抱着我。
“念念,对不起。”他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靠在他怀里,“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好。”
我们都没有再提苏兰。但我们都知道,她已经成了我们生命里的一部分。
苏兰的助理把她的遗物交给了我。其中有一个上了锁的日记本。
一个清晨,大概六点钟,天刚蒙蒙亮。我坐在新家的阳台上,手里拿着那本日记。
周明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杯温水。“要看吗?”
我摩挲着日记本的封面,那是一个很旧的款式,锁已经有些生锈了。
我看着远处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城市还在沉睡,一切都那么安静。
我摇了摇头。
“不急。”我说。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那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有新生的气息。
我没有打开那本日记。
或许有一天我会打开,或许永远不会。
有些答案,知道了,是一种解脱。不知道,又何尝不是一种和解。
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和不完美的命运和解。
我转过头,对周明笑了笑。阳光穿透云层,第一缕晨曦照在了我的脸上,很暖。
来源:小姐姐带你谈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