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用勺子在内壁上刮了又刮,金属摩擦着金属,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我心里的声音。
奶粉罐见底了。
我用勺子在内壁上刮了又刮,金属摩擦着金属,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我心里的声音。
最后刮下来那点稀稀拉拉的粉末,冲了半瓶不到的奶,喂给了怀里嗷嗷待哺的儿子乐乐。
他嘬了两口,发觉不够,扁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像一把锥子,直直扎进我太阳穴。
我抱着他,在只有十几平米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心里的火烧得比窗外的太阳还旺。
钱。
我没钱。
手机支付软件的余额是两位数,小数点后面还有两位。
钱包里,几张红色的票子是婆婆早上给的买菜钱,指定了用途,晚上要查账的。
我的钱呢?
我的工资,我老公陈阳的工资,都在一张卡里。
那张卡,在我婆婆,张翠华女士的手里。
她说:“你们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我帮你们存着,以后给乐乐买房娶媳妇。”
说得真好听。
好听到我连给儿子买罐奶粉的钱都得伸手去要。
乐乐的哭声越来越响,撕心裂肺。
我把他放到小床上,转身冲进卧室。
陈阳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屏幕上刀光剑影,嘴里还念念有词:“上啊!打野会不会玩!”
我一把摘下他的耳机。
刺耳的游戏音效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陈阳!”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我,一脸不耐烦:“干嘛啊你!正团战呢!”
“乐乐没奶粉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视线飘回屏幕,手指还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没了就去买啊。”
“我没钱。”
这三个字像一个巴掌,扇在我自己脸上。
陈阳终于把视线从游戏里挪开,皱着眉看我:“我妈早上不是给你买菜钱了吗?”
“那是买菜钱!”我感觉自己的声调已经控制不住地拔高,“奶粉一罐多少钱?菜钱够吗?再说了,那是买菜的钱!”
“那你跟妈说一声不就行了。”他又把头转了回去,一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口吻。
说。
说得轻巧。
上一次我跟她说,乐乐的纸尿裤没了。
她翻着眼皮看我,像审贼一样:“怎么又没了?不是刚买吗?你是不是给他换得太勤了?我们那时候,一块尿布洗洗能用一年!”
我忍着气解释:“医生说要及时换,不然会红屁股。”
她“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数出三张皱巴巴的票子给我:“省着点用。”
那一刻的屈辱,我现在还记得。
我,林晚,一个在外企做了五年项目助理的独立女性,现在为了几十块钱,要看人脸色。
“你去说。”我对着陈阳的后脑勺说。
“我……我这不忙着嘛。”他支支吾吾。
“游戏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他终于火了,把鼠标一摔,“多大点事,天天为这点钱跟我闹,烦不烦啊!”
我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是啊,多大点事。
儿子饿得直哭,只是小事。
我尊严扫地,也只是小事。
只有他妈的权威,他的游戏,才是天大的事。
我没再跟他吵,转身走出房间。
乐乐还在哭,哭得我心都碎了。
我走到客厅的角落,那里有个小猪存钱罐,是我怀孕时买的,想着每天存点零钱,以后给乐乐买玩具。
里面都是些硬币,还有几张一块五块的零钱。
我把它抱起来,很沉,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没有钥匙。
我也不想再找钥匙了。
我抱着它,走到阳台,对着坚硬的水泥地,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
红色的陶猪碎成一片一片,硬币和纸币滚落一地。
我蹲下身,像个乞丐,一张一张,一枚一枚,把那些带着尘土的钱捡起来。
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砸在冰凉的硬币上。
我数了数,一共九十二块五毛。
连一罐最便宜的国产奶粉都买不起。
我拿着钱,冲出家门。
楼下小超市,最便宜的奶粉,九十八块。
我捏着那一沓零钱,手心全是汗。
老板娘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喃喃自语。
最后,我买了一小袋四十多块的试用装。
提着那袋轻飘飘的奶粉,我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
回到家,婆婆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皮一掀。
“哟,买奶粉了?哪来的钱啊?藏私房钱了?”
那语气,阴阳怪气,像淬了毒的针。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厨房,洗奶瓶,冲奶粉。
乐乐喝上奶,立刻就不哭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满足地咂着嘴。
我看着他,心里的酸楚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婆婆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嘴里的苹果嚼得嘎嘣脆。
“我说林晚,你这花钱也太厉害了。这才几天,一罐奶粉就没了?这玩意儿是金子做的啊?”
“妈,乐乐在长身体,喝奶喝得快是正常的。”
“正常?”她拔高了音调,“我们家陈阳小时候,喝米汤都长得壮壮的!哪像现在这么金贵!”
她又来了。
忆苦思甜大会。
每次我要钱,她都要把她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拿出来说一遍。
“时代不一样了。”我把奶瓶洗干净,声音冷冷的。
“我看就是你这个当妈的不会过日子!”她把果核往垃圾桶一扔,“钱要花在刀刃上!那张卡放我这,我就是怕你们俩把家底都败光了!”
我转过身,看着她。
“妈,那张卡里,有我一半的工资。”
“你的工资怎么了?”她脖子一梗,“你嫁到我们陈家,就是我们陈家的人!你的钱,自然也是我们陈家的钱!我拿着,有什么不对?”
真是好一个“陈家的人”。
我气得发笑。
“那我这个‘陈家的人’,现在连给儿子买奶粉的钱都没有,这又对吗?”
“你不是买回来了吗!”她指着桌上的试用装,“我看这就挺好!便宜!小孩子家家的,吃那么贵的干嘛,浪费!”
我看着那袋廉价的奶粉,再看看她那张理直气壮的脸,忽然觉得很无力。
跟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晚上,陈阳打完游戏出来,像个没事人一样,问我:“吃饭了吗?”
我没理他。
他凑过来,讨好地笑了笑:“还生气呢?”
“我问你,你觉得今天这事,是我不懂事吗?”我问他。
他沉默了。
这种沉默,比直接承认更伤人。
“陈阳,”我看着他,“我们是个独立的家庭。乐乐是我们的儿子,不是你妈的。我们得自己养他。”
“我知道,”他小声说,“可我妈她……她也是好心。”
“好心?”我冷笑,“好心就是看着自己亲孙子饿得哇哇哭,都不肯把本该属于我们的钱拿出来?”
“她不知道乐乐没奶粉了啊,你跟她说不就行了。”他又绕回了原点。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绝望。
彻头彻尾的绝望。
这个男人,我的丈夫,乐乐的父亲,在我和他妈之间,永远隔着一团打不散的浓雾。
他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陈阳,把工资卡拿回来。”我下了最后通牒。
“晚晚,”他拉着我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别这样。妈年纪大了,你让着她点。她管着钱,我们还省心了呢,不用操心水电煤气,不用操心人情往来。”
“我宁愿操心!”我甩开他的手,“我不想再过这种伸手要钱、被人当贼防着的日子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妈呢?她是我妈!”
“她是你妈,就不是我婆婆了吗?她是你妈,就可以不尊重我吗?”
我们的争吵,毫无意外地惊动了隔壁房间的张翠华女士。
她穿着睡衣就冲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好啊你个林晚!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想把我们家钱都捏你手里!我儿子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么都给你!”
“那里面还有我的钱!”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的钱?你那点钱够干嘛的!还不够你买几件破衣服的!”
陈阳夹在中间,一脸为难:“妈,晚晚,你们都少说两句。”
“儿子你别怕!有妈在!她休想把我们家的财政大权夺走!”婆婆一把将陈阳拽到她身后,像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们家?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那天晚上,我抱着乐乐,在卧室里坐了一夜。
陈阳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我没开。
后半夜,我听见他抱着枕头去了客厅沙发。
隔着一扇门,我感觉我们的心,也隔了千山万水。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
婆婆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我也不理她,每天算计着那点钱,怎么给乐乐买菜,做辅食。
那袋试用装的奶粉,很快又见底了。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不能再砸存钱罐了,因为已经没有第二个了。
我翻箱倒柜,把我结婚前买的一些首饰、包包,都拍了照,挂到了二手网站上。
有人问,有人还价,但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出去。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跟我的朋友开口借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掐灭了。
太丢人了。
我怎么跟她们说?说我老公的工资卡被他妈拿着,我连给孩子买奶粉的钱都没有?
她们会怎么看我?怎么看陈阳?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陈阳接了个电话。
是他姐姐,陈婧。
“姐,你要回来?”陈阳的语气里透着惊喜。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大姑姐要来。
陈婧,我只在结婚时见过几面。
她远嫁外地,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印象里,她是个很干练的女人,说话做事,风风火火,跟她妈和她弟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她回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知道。
婆婆一听女儿要回来,立刻喜笑颜开,前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拉着陈阳去超市,大包小包地买菜,都是陈婧爱吃的。
看着她那副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
同样是她的孩子,陈阳被她捏在手心,当成没断奶的宝。
陈婧却能远走高飞,过自己的日子。
或许,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
周六下午,门铃响了。
陈阳飞奔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风衣,拉着行李箱的女人,短发,妆容精致,眼神明亮。
是陈婧。
“姐!”
“小阳!”
姐弟俩抱在一起。
婆婆也迎了上去,拉着陈婧的手,眼圈都红了:“婧婧,你可算回来了,妈想死你了。”
“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陈婧笑着,拍了拍她妈的背。
我抱着乐乐,站在一边,像个局外人。
陈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走过来。
“弟妹,这是乐乐吧?长得真快,真可爱。”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乐乐的衣服里:“来,大姑给你个见面礼。”
“姐,你太客气了。”我勉强笑了笑。
“一家人,客气什么。”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但我知道,她肯定看出了我的憔uper。
没有哪个新手妈妈,在孩子半岁的时候,还顶着这么重的黑眼圈,一脸菜色。
晚饭很丰盛。
婆婆把她所有的拿手菜都做了一遍。
饭桌上,她一个劲儿地给陈婧夹菜,嘘寒问暖。
“婧婧啊,在外面辛不辛苦啊?你那婆婆对你好不好啊?”
“挺好的妈,你放心吧。”陈婧应付着。
“还是家里好吧?要不,跟你老板说说,调回来工作?”
“再说吧。”
陈婧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我,扫过我碗里那点可怜的青菜。
她又看了看陈阳,他正埋头扒饭,一句话不说。
吃完饭,陈阳被婆婆赶去洗碗。
陈婧拉着我,坐在沙发上。
“弟妹,最近……是不是挺累的?”她开门见山。
我心里一酸,差点没绷住。
“还好。”我低着头,逗弄着怀里的乐乐。
“乐乐喝的什么牌子的奶粉?”她突然问。
我愣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我所有委屈的闸门。
我没说话,起身从厨房拿出了那个廉价的试用装袋子。
陈婧接过去,看了看,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怎么喝这个?这个牌子……我都没听过。”
“便宜。”我吐出两个字。
“原来的呢?我记得你们之前不是喝的那个进口的吗?”
“喝完了。”
“喝完了再买啊。”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姐,我没钱。”
陈婧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活的她妈和她弟。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陈阳的工资卡……”
“在妈那。”我接过了她的话。
客厅里一片寂静。
只有电视机里传来无聊的广告声。
陈婧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把奶粉袋子捏在手里,捏得“沙沙”作响。
“她……她连奶粉钱都不给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她说要省着点花。”
“省着点?”陈婧气笑了,“省到孩子身上了?这是省钱,还是在要孩子的命!”
她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力量。
厨房里的两个人,显然也听到了。
婆婆擦着手走了出来,脸色不怎么好看:“婧婧,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呢?”
陈婧站了起来,把那个奶粉袋子举到她妈面前。
“妈,这是你让乐乐喝的?”
“怎么了?”婆婆一脸的不以为然,“奶粉不都一个样吗?能填饱肚子就行!我们那时候连这个都没有呢!”
又是这套说辞。
“妈!”陈婧的声音陡然提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总拿你那套老观念来害人!”
“我怎么害人了?”婆婆也火了,“我辛辛苦苦帮他们带孩子,管着钱,我错了?要不是我,他们俩那点工资早败光了!”
“管钱?”陈婧冷笑一声,“管到孙子连罐正经奶粉都吃不上,这就是你所谓的管钱?”
“我给了她买菜钱!是她自己乱花!”婆婆开始胡搅蛮缠。
“一天五十块钱的买菜钱,你让她怎么买奶粉?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我这都是为了他们好!为了这个家好!”婆婆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开始拍大腿,“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来教训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哭二闹三上吊。
熟悉的戏码又开始了。
陈阳从厨房里冲出来,挡在她们中间。
“姐,妈,你们别吵了,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陈婧指着陈阳,恨铁不成钢,“陈阳,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老婆孩子受这么大委屈,你吭过一声吗?你的工资卡,为什么要交到妈手里?”
陈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吾着说:“妈……妈也是为了我们好。”
“放屁!”
陈婧一句粗口,把我们所有人都震住了。
她指着她妈,又指着她弟。
“为了我们好?妈,你敢说你真是为了他们好吗?”
“你控制着家里的钱,享受着支配一切的快感,看着儿媳妇对你卑躬屈膝,你心里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这话太诛心了。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陈婧的手都在发抖。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白养你了!”
“我就是因为太了解你了,我才这么说!”陈婧的眼睛也红了,“你忘了我刚结婚那会儿了吗?”
“我的工资卡,是不是也被你用同样的理由拿走了?”
“你忘了我为了买件衣服,跟我老公吵了多少次架吗?”
“你忘了我差点因为这个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打得婆婆节节败退。
陈阳也愣住了,他显然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
“妈,你对我的控制欲,毁了我的前半生,现在你还要来毁了我弟的家庭吗?”
陈婧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总说你是为了我们好,其实你就是自私!你害怕我们离开你,害怕我们过得比你好,所以你要把我们所有人都牢牢攥在手心里!”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假哭,是真哭。
那种被戳穿了所有伪装之后的崩溃大哭。
陈阳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陈婧看着她妈,眼里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悲哀。
她走过去,从她妈的口袋里,摸出了那张银行卡。
婆婆没有反抗。
她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陈婧把卡塞到我手里。
“弟妹,这是你们的钱,以后,你们自己管着。”
然后,她又转向陈阳。
“哥,”她叫了他一声“哥”,而不是“小阳”,“你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了。你要学会长大,学会承担责任。你要保护的,是你身边这个女人,和你怀里的孩子。”
“妈老了,她有些观念,是错的。你不能愚孝,不能让她毁了你的家。”
陈阳看着我,又看看他姐,最后看看他妈。
他紧紧抿着嘴,眼眶通红。
他走到我面前,从我手里拿过那张卡,然后,又重新放回我的手心。
他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
“老婆,”他看着我,声音沙哑,“对不起。”
三个字。
我等了太久的三个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那天晚上,陈婧没有留下来住。
她说她订了酒店。
临走前,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我妈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今天把话说开了,她以后应该会收敛点。但陈阳……你得多调教。”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别一个人扛着。”
送走陈婧,家里安静得可怕。
婆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
陈阳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抱着乐乐,心里乱糟糟的。
我知道,这个家,回不到过去了。
但我也知道,这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半夜,我给乐乐喂完奶,发现陈阳还没睡。
他就坐在客厅的黑暗里,烟头的火星一明一暗。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
“想我姐说的话。”他把烟掐了,“老婆,我以前……是不是特混蛋?”
我没说话。
“我总觉得,她是我妈,我让着她点是应该的。我总怕她生气,怕她难过。”
“我忘了,你也是第一次当老婆,当妈妈。你也需要人疼,需要人保护。”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
“我总想着两边都不得罪,结果,把两边都得罪了。最对不起的,还是你和孩子。”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陈阳,我们搬出去吧。”我说。
他身体一僵。
“我知道,现在可能不现实。我们没那么多钱付首付。”我轻声说,“但我们得有个目标。我们得有自己的家。”
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
没有指手画脚,没有争吵,没有令人窒息的控制。
他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同意。
然后,他点了点头。
“好。”
第二天,婆婆的眼睛是肿的。
她没跟我们说话,默默地做早饭,默默地吃。
我和陈阳也没主动开口。
有些事,需要时间来消化。
吃完饭,陈阳对我说:“老婆,我们带乐乐出去逛逛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去了市里最大的母婴店。
我拿着那张失而复得的银行卡,刷了六罐最好的进口奶粉。
当POS机打出长长的小票时,我感觉自己像个打了胜仗的女王。
我还给乐乐买了很多新衣服,新玩具。
给自己,买了一支一直舍不得买的口红。
陈阳就跟在我身后,提着大包小包,一句话不说,但脸上带着笑。
回家的路上,阳光很好。
乐乐在安全座椅里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觉得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回到家,婆婆看到我们买的那些东西,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开始收拾。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去。
但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跳起来指责我们乱花钱,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一天天过去。
婆婆的话变少了,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我。
她会主动问我,乐乐的辅食想吃什么。
她看到我给乐乐换纸尿裤,也只是默默地递过一张新的,不再念叨什么“尿布省钱”。
陈阳也像变了个人。
他下班回家,不再是第一时间冲向电脑,而是先过来抱抱乐乐,问我一天过得怎么样。
他会主动跟他妈沟通,告诉她,我们周末有自己的安排。
他开始学着,在我们和婆婆之间,建立一道清晰的边界。
一个月后,陈婧又打来电话。
她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告诉她,一切都好。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聊孩子,聊工作,聊女人自己的生活。
我发现,我们很投缘。
挂电话前,她说:“林晚,记住,女人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妻子和母亲。别为了家庭,丢了自己。”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
又过了几个月,我休完产假,回到了公司。
重新回到职场,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虽然每天都很累,要兼顾工作和家庭,但我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无数倍。
我和陈阳开始认真地存钱,看房子。
我们的目标,是在乐乐上幼儿园之前,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婆婆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有一次,我看到她偷偷在看一个房产中介给她的宣传单。
上面圈出来的,都是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的小区。
我知道,她还是舍不得我们,舍不得孙子。
但她也开始学着,慢慢放手。
又是一年春天。
我们看中了一套两居室的二手房,学区不错,价格也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内。
只是首付,还差五万块。
我和陈阳商量着,要不要跟朋友借点。
就在我们发愁的时候,婆婆把我叫进了她的房间。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
里面,是一张存折。
“这里是六万块。”她把存折推到我面前,“是我这些年攒的养老钱。你们拿去,把首付交了。”
我愣住了。
“妈,这……”
“拿着吧。”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别以为我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我大孙子。我可不想我孙子以后上学没个好学区。”
她还是那副嘴硬心软的样子。
但我知道,她变了。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眼眶一热。
我没跟她客气。
我收下了存折。
我说:“妈,谢谢你。”
她摆了摆手,把头转向一边。
“以后,周末常带乐乐回来看我。”
“我们不搬走。”我说。
婆婆愣住了,回头看我。
“这房子离得近,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天天回来吃饭。”
我看着她,笑了笑。
“只要您别再抢我们的工资卡就行。”
婆婆也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不抢了,不抢了。”她说,“你们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吧。”
走出她房间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正坐在窗边,阳光洒在她身上,很温暖。
我忽然明白,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但爱,需要边界。
没有边界的爱,是枷锁,是灾难。
很庆幸,我们最终都学会了,如何去爱。
我们买了那套房子。
装修、搬家,忙得人仰马翻。
搬家的那天,陈婧也特意飞了回来。
她看着我们的小家,由衷地为我们高兴。
我们三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陈婧说:“看,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是啊。
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只要你敢于反抗,敢于争取,敢于打破那些旧的枷锁。
晚上,我们请两家人一起在新家吃饭。
我爸妈,陈婧一家,还有婆婆。
公公去世得早,这些年,都是婆婆一个人。
饭桌上,婆婆看着满脸笑容的乐乐,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
她拉着我妈的手,说:“亲家母,以前,是我这个当婆婆的做得不好。林晚是个好孩子,我以后,会把她当亲闺女待。”
我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我在一旁,给她们倒酒,心里暖暖的。
陈阳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
这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
但我们,终究是挺过来了。
吃完饭,大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聊天。
乐乐在沙发上爬来爬去,咯咯地笑。
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觉得无比心安。
这就是我想要的家。
有爱,有尊重,有烟火气。
也有,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底气和自由。
来源:大笨象并不笨说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