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筒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护士的催促声,然后是沈念压抑的哭腔,“妈,你过来看看他吧,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引子
“妈,你快来一趟吧。”
电话那头,儿子沈念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正给老张的旧工装缝补丁,针尖悬在半空,心猛地一沉。
“怎么了,念念?慢慢说。”
“爸……我爸他,在公司晕倒了,现在在市一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听筒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护士的催促声,然后是沈念压抑的哭腔,“妈,你过来看看他吧,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我的手一哆嗦,针扎进了指尖,一滴血珠迅速渗了出来,像一朵小小的、扎眼的红梅。
老张闻声从厨房里探出头,手里还拿着半根没啃完的黄瓜,见我脸色不对,三两步跨了过来,扶住我的肩膀,“怎么了,阿婉?”
我挂了电话,看着他关切的脸,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上,眼神总是那么温厚。
“沈伟住院了。”我说。
老张没说话,只是拿过我的手,把那根扎人的针取下来,又把我渗血的指头放进嘴里吮了吮。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他皱着眉说:“去换件衣服,我骑车送你过去。”
我们住在城南的老家属院,离市中心的第一人民医院有小半个城区的距离。老张那辆半旧的电动车,吱吱呀呀地穿过黄昏里拥挤的街道。我坐在后座,看着两旁飞速后退的梧桐树和街灯,心里像打翻了一罐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
沈伟,沈总。这个名字,我已经快十年没当面喊过了。
他曾经是我的天,也是亲手折断我翅膀的人。如今他躺在病床上,叫着我的名字,这算什么?迟来的忏悔,还是又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理不清头绪。嫁给老张这两年,我以为自己已经把过去那些事,连同那双被废掉的手艺,一起埋进了记忆的坟墓里。可沈念的一个电话,就把坟给刨开了,那些腐烂的、带着血腥味的过往,又暴露在空气里。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老张把车锁好,又从车座下摸出一个保温杯塞我手里,“里头是刚泡的菊花茶,降火。别怕,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附近转转,等你。”
我握着温热的保温杯,点了点头。走进这座白色的大楼,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冷得像我和沈伟的婚姻尽头。
第1章 那通电话
我推开VIP病房的门,沈念立刻迎了上来,眼圈红红的,“妈。”
病床上,沈伟闭着眼,脸色灰败,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扎着吊针。床边站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正是他现在的太太,许柔。她看到我,眼神里掠过一丝警惕和敌意,像护食的猫。
“你来干什么?”她声音不大,但很尖锐。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床边,看着沈伟。他瘦了很多,鬓角也添了白发。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像个漏了气的皮球,安静地躺在那里。
【内心独白】
这就是沈伟啊。当年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一身油烟味,配不上他沈太太的身份时,是何等威风。他亲手砸了我那套德国进口的刀具,断了我开一家私房菜馆的念想时,又是何等决绝。他说,他的太太,只需要优雅地坐在客厅里插花,而不是在厨房里颠勺。我这双手,是用来戴钻戒的,不是用来和面揉粉的。
沈念拉了拉我的衣角,“妈,医生说爸是积劳成疾,加上情绪波动太大,才突然……他昏迷的时候,就一直在喊‘阿婉’,喊‘葱油饼’。”
我的心像是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不疼,但很麻。
葱油饼。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住在一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他最爱吃我烙的葱油饼。那时候他还是个小业务员,每天蹬着自行车跑业务,回来时总是一身臭汗。我就给他烙一张葱气十足的饼,外酥里嫩,他能就着一碗白粥吃得心满意足。
许柔冷笑一声,抱着胳膊说:“沈念,你爸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他现在需要的是静养,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东西来打扰。”她瞥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脚上那双布鞋上,毫不掩饰她的轻蔑。
“许阿姨,我妈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沈念梗着脖子反驳。
“不是吗?一个早就离婚,断得干干净净的前妻,算什么人?”许柔的声音拔高了些。
【内心独白】
断得干干净净。她说得对。离婚那天,沈伟把一张卡扔给我,上面的数字很长,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他说,这是对我十年青春的补偿。我没要。我只要了我们那个小家的旧菜板,那上面有我十年留下的刀痕。我告诉他,我的手艺,我的尊严,不是一串数字能买断的。他当时觉得我可笑,像个不识时务的傻子。
我不想在这里吵架,显得自己像个来争抢什么的怨妇。我转身对沈念说:“念念,你爸既然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他。”
“妈!”沈念急了。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沈伟忽然有了动静。他眉头紧锁,嘴唇翕动,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阿婉……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许柔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她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柔声说:“阿伟,我在这里,我是柔柔啊。”
沈伟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挣扎着,手在空中乱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头困兽。
“阿婉……”
他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和依赖。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老张给我的那个保温杯,还带着余温,可我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沈伟,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第2章 旧菜板上的刀痕
我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走出病房,沈念追了出来,拉住我的胳膊,“妈,你别走。你别生爸的气了,行吗?”
我看着儿子这张酷似沈伟年轻时的脸,叹了口气,“念念,我没有生他的气。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有许阿姨照顾,我是个外人,留在这里不合适。”
“可他只认你!”沈念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跟许阿姨结婚这几年,从来就没真正开心过。他书房里,还留着你以前的照片。他……”
“别说了。”我打断他。
那些没有意义的假设,像冬日里冰冷的雨水,只会让人更冷。
我回到家时,老张正蹲在院子里,借着昏暗的路灯修理一个邻居家的电水壶。他神情专注,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那些细小的零件。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回来了?怎么样?”
“没事,就是累着了。”我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
“那就好。”他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拿起水壶晃了晃,“李婶这水壶,就是个接触不良。你看,修修还能用好几年。现在的人啊,东西坏了就想扔,其实啊,很多东西都是有感情的,修好了,比新的还好用。”
他这话像是在说水壶,又像是在说别的。
我笑了笑,没接话。走进屋,我们那个四十平米的小家,虽然陈旧,但被我收拾得一尘不染。厨房里,砂锅还温着,里面是老张给我炖的排骨汤。
【内心独白】
和沈伟在一起的十年,我住的是两百平的江景大平层,厨房比我现在整个家都大。可那个厨房,冷冰冰的,像个手术室。我被禁止使用明火,因为沈伟说油烟会损害我昂贵的皮肤。我所有的烹饪工具都被收了起来,换成了一整套华丽却无用的咖啡机和烘焙设备。他说,这才是沈太太该有的生活。
我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排骨炖得软烂,玉米的甜味渗入汤中,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
老张洗了手走进来,坐在我对面,看我喝汤。
“医院里,不好受吧?”他问。
我点点头,“见到了。也见到了他那个新太太。”
“为难你了?”老张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倒没有。”我放下碗,“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像看了一场烂俗的电视剧。”
老张给我夹了一块排骨,“那就别想了。吃块肉,吃饱了,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他的关心,总是这么朴实,像他烙的杂粮饼,虽然卖相不好,但吃下去踏实、暖胃。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大厨房,沈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把榔头,把我的那些宝贝刀具,一把一把地砸碎。刀片碎裂的声音,像我的心一样。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林婉,我是在帮你。把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扔掉,你才能真正成为沈太太。”
我惊醒了,一身冷汗。老张被我惊动,翻过身来,迷迷糊糊地把我搂进怀里,他的手掌粗糙但温暖,轻轻拍着我的背,“做噩梦了?没事,没事,有我呢。”
我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内心独白】
这双手,曾经能在一个小时内片好一条鱼,剔好一只鸡,把豆腐切成发丝。这双手,曾经是我最大的骄傲。沈伟不懂,他以为他在提升我,实际上,他是在一刀一刀地凌迟我的灵魂。他要一个完美的花瓶,而我,骨子里只是一个热爱烟火气的厨子。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沈念的电话又来了。
“妈,爸醒了。但是……他不肯吃东西,也不肯配合治疗,就念叨着要吃你做的葱油饼。医生说,他这是心病,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妈,我求求你了。”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沈念的声音充满了无助。他是我儿子,我没办法对他硬起心肠。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边发呆。老张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给我做早饭。油条的香气飘了进来。
他端着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走进来,放在床头柜上,“趁热吃。听你接电话,又是医院的事?”
我点点头,“他想吃我做的葱油饼。”
老张看着我,眼神很平静,“那就去做吧。”
我有些意外,“你不介意?”
他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我介意什么?你是去给你儿子帮忙,又不是去跟他旧情复燃。再说,你那手艺,藏着掖着多可惜。就让他们也开开眼,看看我老张的媳妇,有多能干。”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第3章 一碗葱油饼的距离
我最终还是决定去做那份葱油饼。
不是为了沈伟,是为了沈念。
我从床底拖出一个落了灰的木箱子,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用了十几年的老榆木菜板,还有用布精心包裹着的旧厨刀。这是我当年离开沈家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老张走过来,蹲下身,拿起一把片刀。刀身依旧光亮,只是刀刃上有几个细小的缺口,是当年被沈伟用榔头砸出来的。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些缺口,叹了口气,“好刀。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这双手,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些伙计了。再婚后,我只是做些简单的家常菜,那些复杂的、需要功夫的菜式,我再也没做过。不是不能,是不愿。像一个退隐江湖的剑客,不愿再触碰那把曾经带来荣耀也带来伤痛的剑。
老张看着我,说:“阿婉,别怕。你的手,没废。”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面粉、小葱。和面、醒面、擀皮、抹油、撒葱花、卷起、再擀开……每一个步骤,都熟悉得像是刻在骨子里。我的手指有些僵硬,但很快,那种肌肉记忆就回来了。
【内心独-白】
我的手在动,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想起当年为了研究葱油饼怎么才能外酥里韧,层次分明,我试了几十种面粉和油的配比。沈伟那时总笑我,说我一个大学生,干嘛跟个面点师傅似的。可他每次吃的时候,又总是最香的那个。他说,我做的葱油饼,有家的味道。可后来,他有了更大的家,却嫌弃这个味道太廉价了。
油下锅,滋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老张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时不时给我递个盘子,或者帮我把灶台擦干净。他什么都不问,但他的陪伴,给了我一种无声的力量。
饼烙好了,金黄酥脆,葱香四溢。我用油纸包好,放进保温饭盒里。
老张骑车送我到医院楼下,像昨天一样,把车停在不碍事的地方,“我就在这等你。”
我提着饭盒走进病房。许柔不在,只有沈念守着。看到我,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
沈伟靠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我的到来毫无反应。
“爸,你看谁来了。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葱油饼。”沈念献宝似的打开饭盒。
葱油饼的香气,瞬间在消毒水味浓重的病房里弥漫开来。
沈伟的眼珠动了动,慢慢地转向我。他的目光里,有迷茫,有惊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把饼递给沈念,“让他趁热吃吧。”
说完,我就想走。
“阿婉。”
沈伟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沈念赶紧扶住他。
“你……你还肯为我做饼?”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沈总,你想多了。这是我做给我儿子吃的,他想让你尝尝。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别走!”他急切地喊道,甚至不小心牵动了手背上的针头,一缕血丝顺着输液管回流。
沈念手忙脚乱地去按铃。
沈伟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阿婉,我们谈谈,求你。”
【内心独白】
求我?这个词从高高在上的沈总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当年我求他别砸我的刀,求他让我保留一点自己的爱好,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林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给你的一切,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你只要乖乖听话就行了。现在,他反过来求我。真是风水轮流转。
护士很快赶了过来,病房里一阵忙乱。
我趁机退了出来,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碗葱油饼的距离,原来这么近,又那么远。近到他一闻就知道是我做的,远到我们之间,隔着十年的恩怨,隔着另一个女人,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4章 铁盒里的秘密
我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许柔踩着高跟鞋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柳眉倒竖。
“林婉?你还敢来?”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刻薄丝毫未减,“怎么,听说阿伟病了,就迫不及待地跑来献殷勤,想旧情复燃?我告诉你,做梦!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样子,配吗?”
她的目光像X光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我今天穿的是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格子衬衫,是老张给我买的,他说我穿着显年轻。
我不想和她争辩,转身想走。
“站住!”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做得又长又尖,掐得我生疼,“你给阿伟吃了什么?我告诉你,他现在身体虚弱,要是吃出什么问题,我跟你没完!”
“我只是给我儿子带了点吃的。”我挣开她的手。
“你儿子?沈念也是我继子,他的事我这个做后妈的自然会管,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操心!”
她的声音不大,但走廊里来往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烫。这种被人当众羞辱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沈念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
“许阿姨,你别太过分了!我爸吃了我妈做的饼,精神好多了,医生都说这是好事。”
“你……”许柔被噎了一下,气得脸色发青。
“妈,你先回去吧。”沈念对我说,“这里有我。”
我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家,老张正在阳台上侍弄他那些花草。看到我脸色不好,他放下手里的水壶,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却忍不住红了眼圈。
老张没再问,只是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杯水,然后从柜子顶上搬下来一个旧铁皮盒子。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
我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沓的证书和一些旧报纸。我拿起一张,是市里举办的“金厨大赛”的获奖证书,一等奖,获奖人:林婉。还有一张泛黄的报纸,上面刊登着一篇对我的采访,标题是《巧手主妇,用美食点亮生活》。
这些,都是我以为早就被沈伟扔掉的东西。
【内心独白】
当年我参加比赛,沈伟是反对的。他说我抛头露面,丢他的人。我偷偷报了名,一路过关斩将拿了一等奖。他知道后,非但没有为我高兴,反而大发雷霆,把我的奖杯和证书全都扔进了垃圾桶。我当时哭了一整夜,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些荣誉一起被扔掉了。
“这些……怎么会在你这里?”我声音颤抖。
老张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当年你离婚后,情绪不好,我就想着法子让你开心。我跑到你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问了保洁阿姨,她说你家的垃圾都是定时定点收的。我就……我就去垃圾站翻了一天,把这些都给你找回来了。”
我愣住了,看着他憨厚的脸,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一个男人,把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弃如敝履。另一个男人,却愿意为你,在肮脏的垃圾堆里,把你丢掉的尊严一点点捡回来。
【内心独白】
我一直以为,老张只是个普通的修理工,搭伙过日子的伴儿。我从没想过,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心里藏着这样一份深情。他不说甜言蜜语,却用最笨拙、最实在的行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那颗破碎的心。他就像那把坏了的电水壶,外表不起眼,内里却藏着能烧开一壶水的温暖。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把这十年的委屈、不甘、心酸,全都哭了出去。
老张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嘴里不停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呢,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哭过之后,我心里敞亮了许多。
我把那些证书和报纸,一张张擦拭干净,重新放回铁盒里,郑重地摆在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一部分。我不该再逃避了。
第二天,沈念又打电话来,说沈伟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但他还是不肯好好吃饭,点名要吃我做的“四喜丸子”。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好,我下午送过去。”
挂了电话,我看着老张。他正在帮我磨那把被砸出缺口的片刀,磨石在刀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坚定而富有节奏。
“去吧。”他说,头也没抬,“把咱的看家本领亮出来,让他们瞧瞧。”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也洒在那把渐渐恢复锋芒的刀刃上。
第5章 饭盒里的较量
我提着保温饭盒再次来到医院时,病房里很热闹。
沈伟的几个生意伙伴正围着他,说着些恭维和探望的话。许柔在一旁殷勤地削着苹果,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俨然一位贤惠的“沈太太”。
沈伟靠在床上,面色比前两天红润了些,但眉宇间依然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他应付着那些人,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门口。
看到我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许柔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又堆起笑意,迎了上来,“林姐,你又来看阿伟了?真是辛苦你了。不过阿伟现在身体刚好,医生说要吃得清淡,外面的东西,怕是不太卫生。”
她这话,明着是关心,暗着是讽刺我带的东西不干净。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沈伟床边,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念念说你想吃四喜丸子。”
沈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烛火。他挥挥手,对那些生意伙伴说:“各位,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改天我做东,再请大家吃饭。”
众人都是人精,立刻识趣地告辞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沈伟迫不及待地想去打开饭盒,许柔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阿伟,我给你炖了燕窝粥,你先喝点这个,养胃。”
她说着,把一碗晶莹剔透的粥端到沈伟面前。
沈伟看都没看一眼,推开她的手,固执地去够那个饭盒。
“我不要喝粥,我要吃丸子。”他的语气,像个任性的孩子。
许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端着那碗燕窝粥,手都有些发抖。
【内心独白】
许柔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沈伟想吃的,根本不是什么四喜丸子。他想吃的,是那段回不去的时光。那段他还没有被名利和欲望绑架,还能安心坐在小饭桌前,等着我给他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家常菜的时光。燕窝再名贵,也暖不了他那颗早已冰冷空虚的心。
我打开饭盒。四个色泽红亮、圆润饱满的丸子静静地躺在浓郁的汤汁里,香气扑鼻。
沈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丸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他的动作顿住了。
随即,眼圈慢慢红了。
“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梦呓。
他吃得很慢,很珍惜,仿佛吃的不是丸子,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许柔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色比锅底还黑。她精心准备的燕窝粥,被晾在一边,无人问津。而我这个“不卫生”的前妻带来的家常菜,却被沈伟视若珍宝。
这场无声的较量,她输得一败涂地。
吃完一个丸子,沈伟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阿婉,你……你坐。”他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我摇摇头,“不了,我该回去了。”
“别走!”他再次急切地喊道,“我有话跟你说。柔柔,你先出去一下。”
许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伟,你让我出去?”
“出去!”沈伟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那是他做“沈总”时惯有的气势。
许柔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是夺走她一切的仇人,然后摔门而出。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我和他。
【内心独白】
我突然觉得有点可悲。为许柔,也为沈伟。许柔以为她嫁给了爱情和财富,却不知道她得到的只是一个空壳。沈伟以为他用金钱和地位可以买到一切,到头来却发现,他最想要的,恰恰是当初被他亲手抛弃的。他们都被困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谁也出不来。
沈伟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阿婉,对不起。”
这三个字,迟到了十年。
第6章 真相大白
“对不起?”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沈总,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给了我十年富足的生活,离婚时也给了我足够多的补偿。是我自己不识抬举,没要而已。”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波澜。就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沈伟的脸色更白了。
“阿婉,你别这样跟我说话。”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我没有怪你。”我说的是实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追求你的阳关道,我守着我的独木桥,我们早就两清了。”
“两清不了!”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冰冷,还在微微发抖,“阿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试图把手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当年,是我混蛋!是我被名利冲昏了头!我以为把你打造成一个完美的‘沈太太’,就是对你好,就是我们的未来。我砸了你的刀,不让你进厨房,逼你学那些你根本不喜欢的插花、茶道……我以为那是把你变得更高贵,其实,我是在毁掉你,也是在毁掉我们之间最宝贵的东西。”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眶里泛着泪光。
“我以为许柔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我,她年轻漂亮,会撒娇,懂得在生意场上给我挣面子。可跟她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家,越来越冷。她做的饭,永远没有你的味道。这个房子,再大再豪华,也没有一丝烟火气。我夜里失眠,想的都是你给我烙的那张葱油饼。”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动容。
这些话,如果早十年说,或许我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但现在,太晚了。
【内心-白】
人心就像一块地,伤口就是沟壑。时间久了,沟壑里会长出新的东西。我的那块地,早就被老张种上了朴实的庄稼,虽然收成不多,但足以温饱,也足以抵御风寒。沈伟现在想来撒一把迟来的种子,可惜,已经没有地方了。他的忏悔,对我而言,就像隔夜的饭菜,失去了品尝的价值。
“前段时间,我让助理去查了你的近况。”沈伟继续说,像是在进行一场迟到的审判,“他告诉我,你再婚了。嫁给了一个……一个修家电的。”
他说“修家电的”这几个字时,语气里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告诉我,你住在一个破旧的老小区,每天去菜市场跟人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他还拍了照片给我看……照片上,你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笑得很开心。那个男人,在旁边给你递东西。你们……”
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我一直以为,离开我,你会过得很惨。我甚至想着,等你走投无路了,再回来求我,到时候我就可以……”
他没有说下去。
但我明白了。
他不是后悔,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这个被他抛弃的“糟糠”,没有了他,居然过得比以前更快乐。我的幸福,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碎了他用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的虚荣和自信。
这才是他崩溃的真正原因。
“所以,你就气病了?”我抽回自己的手,语气里带了一丝冷意。
沈伟没有否认。他颓然地靠在枕头上,像一个斗败的公鸡。
“阿婉,回来吧。”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祈求,“我跟许柔离婚。我把公司一半的股份给你。我给你开世界上最好的餐厅,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再也不拦着你了。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但我只是笑了笑。
“沈伟,你还是不懂。”
第7章 自己的屋檐
“我不懂什么?”沈伟茫然地看着我。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股份,是餐厅吗?”我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能让我安心做饭的厨房,和一个能欣赏我饭菜的男人。是一个当我满身油烟味时,不会嫌弃我,反而会递上一块热毛巾的人。这些,你给不了。以前给不了,现在,更给不了。”
我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他。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死灰。
“那个修家-电的……他能给你什么?”他还是不甘心,“他能给你名牌包吗?能带你去高档餐厅吗?能让你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吗?”
“他给不了。”我坦然地回答,“但他能在我做噩梦的时候,把我搂在怀里。他能在我受委'屈的时候,去垃圾堆里把我丢掉的尊严捡回来。他能在我磨刀的时候,在旁边给我递上一杯水。他让我觉得,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就是我,林婉。”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沈伟,你保重吧。以后,别再让念念找我了。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说完,我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病房。
【内心独白】
走出那扇门,我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十年的沉重包袱,浑身都轻松了。沈伟的崩溃,他的忏悔,他的挽留,都像是一场与我无关的闹剧。我曾经是戏里的主角,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心碎。但现在,我只是一个观众。戏,该落幕了。
走廊尽头,许柔正靠着墙,双眼通红地看着我。她大概都听到了。
我从她身边走过,她没有拦我,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迷茫。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出了医院大楼。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洗刷着这个城市的尘埃。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的清新味道。
我看到老张正举着一把伞,站在医院门口的屋檐下等我。他看到我出来,立刻迎了上来,把伞的大半边都倾向我这边。
“谈完了?”他问。
“嗯,谈完了。”
“走,回家。”他牵起我的手,他的手掌很暖,很有力。
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我们俩撑着一把伞,慢慢地走在雨中。路边的积水,倒映着昏黄的街灯,像一串串破碎的珍珠。
“老张。”我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
他转过头,嘿嘿一笑,“谢啥。夫妻俩,说这个就见外了。”
回到我们那个温暖的小屋,我脱下湿了的鞋子,走进厨房。老张跟了进来,帮我系上围裙。
“今天想吃什么?”我问他。
“你做的,我都爱吃。”他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要不,就做个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吧。”
“好。”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新鲜的西红柿,切块。又打了两个鸡蛋,在碗里搅散。开火,倒油,葱花下锅爆香,然后是西-红柿,翻炒出红色的汤汁,再倒入蛋液……
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
【内心独白】
这双手,曾经被沈伟认为是“不入流”的,是“上不了台面”的。可就是这双手,能做出最温暖的食物,能抚平一个男人的疲惫,能撑起一个家的烟火人间。尊严,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在自己的屋檐下,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哪怕平凡,也是一种顶天立地的尊严。
面条煮好了,我盛了两大碗。黄色的鸡蛋,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葱花,漂在白色的面条上,煞是好看。
我们俩坐在小小的餐桌前,对着热气腾腾的面,吃得酣畅淋漓。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屋里,却温暖如春。
我知道,我的新生,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至于沈伟和他的世界,就让它随着这场雨,彻底冲刷干净吧。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