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坐在对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深色的木纹桌面上,无声无息。
离婚协议书就那么摆在桌上,像一张提早发下的死亡通知单。
我爸的手,那双布满老茧、能把钢筋掰弯的手,正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妈坐在对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深色的木纹桌面上,无声无息。
而我的舅舅,李建军,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轻蔑又得意。
“姐夫,闹这么大干嘛?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姐不就是接济了娘家一点嘛,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吗?”
我爸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我妈,一字一顿地说:“把字签了。”
我妈哭着摇头:“我不签!林国栋,我跟你一辈子,给你生儿育女,你就要为这点小事跟我离婚?”
“小事?”我爸笑了,笑声里全是悲凉和绝望,“你弟弟是个无底洞,我们家早就被你搬空了!这日子,我过够了!”
舅舅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站了起来,踱到桌边,用指关节敲了敲那份协议。
“姐夫,话别说这么难听。什么叫搬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了,你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当年我可也出了力的,现在跟我姐离婚,这房子怎么算?”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我叫林墨,今年二十四岁,大学刚毕业。
二十多年来,我们家就像一头被我妈牵着,源源不断给我舅舅一家输血的牛。
我以为我爸的忍耐,我妈的执迷,会这样耗尽我们的一生。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这出荒诞的戏剧,还有更无耻的续集。
我爸终于要挣脱这副枷锁,而那个吸血鬼,竟然还想从牛身上,再剜下一块肉来。
我们家的故事,得从我记事起说起。
我的童年记忆里,舅舅李建军,是个永远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却总在饭点准时出现在我家的男人。
他每次来,我妈都像迎接贵宾。
鸡鸭鱼肉,最好的菜永远先紧着他。
我爸在工地上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回家想喝口热汤,汤里最大那块肉,多半已经进了舅舅的碗里。
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舅舅一来,我碗里的肉就会变少。
我妈总摸着我的头说:“墨墨乖,舅舅是亲人,要让着舅舅。”
我爸只是闷头吃饭,偶尔会沉声说一句:“孩子还在长身体。”
我妈立刻就会不高兴:“就一块肉,你也要计较?建军在外面跑生意多辛苦!”
他跑的什么生意,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每次来,都会从我妈手里拿走一笔钱。
有时是几十,有时是几百。
在那个工人月薪只有几百块的年代,这笔钱,是我爸在脚手架上,用一滴滴汗水换来的。
钱拿走了,舅舅的嘴也甜得像抹了蜜。
“还是我姐对我好!”
“姐夫你放心,等我这笔生意做成了,赚大钱,以后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我爸从不搭腔,只是抽烟抽得更凶了。
家里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股廉价烟草的呛味,和我妈无声的委屈,以及我爸沉默的怒火。
我上小学那年,舅舅说要结婚,女方要三万块彩礼。
三万块,在当时,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外公外婆早就去世了,我妈作为长姐,觉得这事她责无旁贷。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爸妈在房间里吵了有史以来最凶的一架。
东西摔碎的声音,我妈压抑的哭声,我爸暴怒的吼声,穿透薄薄的墙壁,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那是我们给儿子攒着上大学的钱!是我们的养老本!”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帮他谁帮他?他要是娶不上媳妇,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过墨墨?他要是娶不上媳妇,关我们什么事?他自己没手没脚吗?”
“林国栋!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那场争吵的最后,是我妈以死相逼。
第二天,我爸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从银行取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三万一千二百块。
我妈把那三万块整整齐齐地交到舅舅手上时,舅舅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甚至没正眼看我爸一眼,只是拍着我妈的肩膀说:“姐,你放心,这钱算我借的,等我以后发达了,十倍还你!”
他没写借条。
我妈也没要。
从那天起,我爸有整整一年没跟我妈说过几句话。
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我开始明白,舅舅不是亲人,他是我们家的债主,一个永远也喂不饱的债主。
而我妈,就是那个心甘情愿开门揖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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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结了婚,娶了舅妈,很快又生了表弟。
他的“生意”从来没做成过。
今天说要开饭店,从我妈这里拿走两万。
明天说要搞养殖,又拿走三万。
后来又说要跟朋友去南方闯荡,前前后后又拿走了五六万。
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紧巴。
我身上的衣服,总是比同学小一号。
我爸的烟,从七块钱一包的红塔山,换成了三块钱一包的本地烟。
我妈嘴上说着要省钱,但只要舅舅一个电话打来,说表弟的奶粉钱没了,说舅妈生病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生活费搜刮干净,送过去。
为了这事,我爸跟她吵过无数次。
从一开始的激烈争吵,到后来的无奈叹息,再到最后的麻木沉默。
他大概是绝望了。
他改变不了一个一心扑在娘家,把丈夫和儿子当成二等公民的女人。
高二那年,我获得了参加全国物理竞赛的资格,需要交两千块的培训费。
我兴高采烈地回家告诉爸妈,我爸当晚就高兴地多喝了两杯,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子,那是他存的私房钱。
可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我爸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看向我妈,我妈的眼神躲躲闪闪。
“钱呢?”
“建军……建军说要给孩子报个补习班,先借去用了……”
“借?他哪次借钱还过?”我爸的声音都在发抖,“那是给儿子交培训费的钱!你知不知道这个竞赛对孩子有多重要!”
“不就是个比赛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你弟弟的孩子也是孩子,他学习不好,我们当亲戚的能不帮一把吗?”我妈小声嘟囔着,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一刻,我爸没再吼。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妈,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身走出了家门。
那天晚上,他在外面坐了一夜。
我也没有去参加那个竞赛。
我知道,我们家拿不出那两千块钱了。
从那天起,我对我妈,心里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真正让我爸下定决心离婚的,是去年他那场大病。
常年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加上心情郁结,我爸积劳成疾,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
手术费要十五万。
我们家所有的积蓄,早就被我妈以各种名义“借”给了舅舅,一分不剩。
我当时还在读大四,只能拿出自己勤工俭学攒下的一万多块,根本是杯水车薪。
我跪在病床前,求我妈:“妈,你去找舅舅,把钱要回来!那都是我爸的救命钱啊!”
我妈嘴唇嗫嚅着,眼神里满是为难。
“墨墨,你舅舅他……他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难道我爸就容易吗?躺在床上等着救命的人是我爸!”我第一次对我妈嘶吼。
她被我吼得一愣,终于拨通了舅舅的电话。
电话里,我妈说得卑微又恳切。
而舅舅的声音,我隔着电话都能听见,满是不耐烦。
“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生意刚起步,哪有钱啊?再说了,我借你那几个钱,早就投进去了,现在都是货,变不成钱。”
“那……那怎么办啊?你姐夫等着这钱救命啊!”
“哎呀,多大点事,现在医院不都能拖欠医药费嘛。你先让医院治着,钱我慢慢想办法。”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妈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我看着她,心里最后一点期望也熄灭了。
我冲出病房,挨个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借钱。
我爸的那些工友,平时连饭都舍不得多加个菜的叔叔伯伯们,你三百,我五百,凑了三万多块。
剩下的十几万,是我爸公司的老板,一个我只见过几面的好心人,听说了我家的事,二话不说,直接垫付了。
他说:“你爸是个老实人,在我这干了十几年,我不能看着他不管。”
手术很成功,我爸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他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一句话都没说。
出院那天,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墨墨,这个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懂他的意思。
回到离婚协议书的那个现场。
舅舅那句“这房子我当年也出了力”,像一颗炸弹,在我爸和我心里同时引爆。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舅舅的鼻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扶住我爸,往前站了一步,直视着舅舅那张油腻的脸。
“舅舅,你说你出了力,请问你出了多少力?是一块砖,还是一袋水泥?”
我的声音很冷,冷得像冰。
舅舅显然没料到,一向在他面前沉默寡言的我,会突然变得这么有攻击性。
他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我只知道,尊敬是相互的。你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作为一个长辈,而是作为一个强盗,想来抢我们家最后的安身之所。”
“你放屁!”舅舅跳了起来,“当年你爸买这房子的时候,钱不够,还是我拿了两万块给他凑的首付!不然你们现在还住在那破瓦房里!”
我妈一听,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国栋,你忘了吗?当年建军是拿了两万块给我们的!”
我爸的脸色,从愤怒变成了惨白。
他看着我妈,眼神里是彻骨的悲哀。
“李秀梅,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那两万块,明明是我让你去银行存的定期,你却偷偷拿给了他!后来买房子,钱不够,你怕我骂你,就跟他串通好了,骗我说是他‘赞助’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他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哪来的两万块?我后来去查了银行流水,那笔钱的取款记录清清楚楚!是你,从我们的账户里取走的!”
我爸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妈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还有这样一出我不知道的戏码。
我妈为了给她弟弟脸上贴金,为了让他能在我们家“名正言顺”地索取,竟然能编造出这样的谎言,一骗就是十几年。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舅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我爸揭了老底,有些挂不住了。
但他这种人,脸皮厚比城墙。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
“就算……就算那钱本来就是你们的!可这么多年,我帮了你们多少?你们家有点什么事,我不是第一个跑前跑后的?没有我,你们能有今天?”
我简直要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论气笑了。
“帮我们?你是说帮我们花钱,还是帮我们吵架?”
我上前一步,从茶几底下抽出一个积满灰尘的铁皮盒子。
“这里面,是我妈从2003年开始记的账本,每一笔给你钱的记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打开账本,翻到其中一页,摔在舅舅面前。
“2005年3月,你说要做生意,拿走一万五。”
“2007年8月,你说表弟上学要交赞助费,拿走八千。”
“2010年,你说要买车跑运输,拿走五万。”
“2014年……”
我一笔一笔地念着,每念一笔,舅舅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我妈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
“这些年,有记录的,总共是三十七万八千块。这还不算那些零零碎碎,她塞给你,没记账的几百几千。”
“三十七万八千块!在咱们这个小县城,足够再买一套这样的房子了!”
“你管这叫‘帮我们’?李建军,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舅舅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我妈这个“扶弟魔”,竟然还有记账的习惯。
这或许是她对自己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愧疚和记录。
但此刻,这本账,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你们……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
半晌,舅舅憋出这么一句话,开始耍赖。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
“我没法活了啊!亲姐姐和外甥要逼死我啊!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到头来就落了这么个下场啊!”
他一边嚎,一边偷偷用眼角瞥我妈。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
以往,只要他这样,我妈立刻就会心软,不管我爸怎么反对,都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但今天,我妈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地上的他,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我爸揭穿的那个十几年前的谎言,和我拿出的那本沉甸甸的账本,终于,也或许是暂时,击垮了她心里那座名为“弟弟”的神龛。
我冷冷地看着舅舅拙劣的表演。
“别嚎了。没用。”
我拿出手机,调出一段录音,按下了播放键。
“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生意刚起步,哪有钱啊?……你先让医院治着,钱我慢慢想办法。”
是我爸住院时,舅舅给我妈打电话的录音。
当时我留了个心眼,按下了录音键。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舅舅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机。
我关掉录音,迎上他的目光。
“我爸躺在医院等钱救命的时候,你连一分钱都不肯拿出来。现在,我爸要离婚,分家产了,你倒跑得比谁都快,跳出来说这房子有你的份。”
“李建军,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配吗?”
“你今天要是再胡搅蛮缠,我不介意把这段录音,连同这本账本,一起发到家族群里,发到你们小区的业主群里,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你敢!”舅舅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我,气急败坏。
“你看我敢不敢。”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我已经不是那个任由他欺负,敢怒不敢言的小孩子了。
我爸的病,让我一夜长大。
我知道,对付这种无赖,退缩和忍让,只会换来他的得寸进尺。
唯有比他更狠,更绝,才能让他知道害怕。
我们对峙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是舅舅先败下阵来。
他色厉内荏地骂了几句“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然后狠狠地瞪了我妈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责备,仿佛在说:看你养的好儿子!
然后,他摔门而去。
那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也像关上了我们家过去二十多年的噩梦。
客厅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妈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压抑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哭声里,没有了委屈和理直气壮,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茫然。
我爸走到她面前,把那份离婚协议,又往前推了推。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剩下疲惫。
“秀梅,签了吧。我们都解脱。”
“房子和存款,都归你和墨墨。我净身出户。”
我爸看着我妈,眼神复杂。
有爱,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耗尽所有心力后的死寂。
我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国栋,我……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伸手去拉我爸的衣角,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低声下气。
我爸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他摇了摇头。
“晚了。”
“李秀梅,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这二十多年,你从来没给过我,没给过墨墨,没给过这个家一次机会。”
“我的心,早就被你和你那个好弟弟,一起给挖空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对我说道:“墨墨,我们走。”
我点了点头,扶着他,准备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我妈见状,突然发疯似的扑了过来,抱住我爸的腿。
“不!我不离婚!我死也不离婚!林国栋,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她吗?
恨。
我恨她的愚孝,恨她的拎不清,恨她为了娘家,一次次牺牲我们这个小家。
但我又可怜她。
她被“长姐如母”这四个字,捆绑了一辈子。
她以为她是在帮助亲人,却不知道,她的“帮助”,早已变成了纵容,养出了一个贪得无厌的寄生虫,也亲手毁掉了自己本该幸福的家庭。
我爸想挣脱,却被她死死抱住。
他一个刚出院的病人,力气远不如她。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皱着眉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痞气。
“是林墨吧?我是你表弟,李浩。”
我心里“咯噔”一下。
舅舅的儿子,我那个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初中就辍学混社会的表弟。
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有事?”我的语气很冷淡。
“呵呵,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听说,你今天把我爸给气走了?可以啊你,长本事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挑衅。
“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我就挂了。”
“别啊!”他急忙说道,“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那套房子,我爸说了,当年他也投了钱的。你们想离婚,把我们家撇开,没那么容易。”
“你们要是识相点,就把房子折价,分我们一半。不然的话……”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狠起来。
“我爸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没什么本事,但认识的人杂。你爸刚出院,身体还虚着吧?你刚毕业,工作还没稳定吧?凡事啊,别做得太绝,给自己留条后路。”
赤裸裸的威胁。
我握着手机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没想到,他们一家人,竟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老的上门耍赖,小的一边威胁。
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李浩,我同样提醒你一句。威胁、恐吓,是犯法的。我这通电话,全程在录音。”
“你如果敢对我或者我爸做什么,我保证,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行,付出代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嗤笑。
“录音?你吓唬谁呢?行啊,林墨,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家对着干了。你等着,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我妈的哭声还在继续。
我爸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无奈。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切,心里却出奇地冷静。
我意识到,舅舅的离开,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围绕着这套房子,围绕着这个破碎家庭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我,必须像个战士一样,保护我爸,保护我们仅有的一切。
我走到我妈面前,蹲下身。
“妈,你先起来。”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愣愣地看着我,慢慢松开了抱着我爸的手。
我扶她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我看向我爸。
“爸,离婚的事,先缓一缓。”
我爸和我妈都愣住了。
“墨墨,你……”我爸不解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急。
然后,我转向我妈,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我不阻止你孝顺你弟弟,那是你的自由。但是,有一个前提。”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来当家。”
“家里的财政大权,必须交给我。你和你爸的工资卡,都由我来保管。每个月,我会给你们足够的生活费。”
“至于舅舅那边,”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我会去跟他谈。”
“我会让他,把他这些年从我们家拿走的每一分钱,连本带利地,全都吐出来!”
我妈被我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她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欣慰,最后,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个眼神,已经给了我全部的支持。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的担子,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庭悲剧上演的孩子。
我是林墨。
林家的儿子。
谁也别想再欺负我的家人,抢走属于我们的一切。
舅舅,表弟,你们的算盘打错了。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没有直接去找舅舅,我知道,对付这种人,光靠嘴皮子是没用的,必须准备好万全的武器。
我先去了银行,在我爸的授权下,打印了从2003年至今,我们家账户所有的流水单。
那一叠厚厚的A4纸,每一页都记录着我家的血汗,是如何流向舅舅的口袋。
其中有十几笔大额转账,收款人姓名,赫然就是“李建军”。
我还找到了当年我妈取走那笔两万元“首付款”的凭证。
铁证如山。
然后,我去了我爸的老单位,找到了那位借钱给我们做手术的好心老板。
我向他诚恳地道了谢,并承诺这笔钱我们一定会尽快还上。
老板摆摆手,说不急,反而问我爸身体怎么样。
我跟他聊起了家里的情况,提到了舅舅的无赖行径。
老板听完,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一个朋友,姓王,是个律师。你把情况跟他说说,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咨询费我来出,就当是我这个当老板的一点心意。”
我千恩万谢地接下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我立刻联系了王律师,把我们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他讲了一遍。
王律师听完,非常专业地给出了几点建议。
第一,舅舅声称对房子有贡献,这是他想要分割财产的法律依据。我们必须用银行流水和当年的购房合同,证明房子的首付和后续还贷,全部来源于我爸的个人收入,与他无关。
第二,那本账本,虽然是我妈单方面记录,但在法律上,可以作为辅助证据。如果能找到一些人证,比如知道我妈经常接济舅舅的邻居、亲戚,证明力会更强。
第三,关于舅舅这些年拿走的钱,虽然很多没有借条,但大额的银行转账记录,可以作为“不当得利”或“民间借贷”的证据。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他返还。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于表弟的电话威胁,一定要保留好录音。如果他们有任何实质性的骚扰或伤害行为,立刻报警,绝不姑息。
王律师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
我之前满腔的愤怒,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性的、合法的宣泄口。
我不再是一个只会被动防守的孩子,我有了反击的武器和策略。
准备好一切后,我给我舅舅打了个电话。
“舅舅,我是林墨。我们谈谈吧。”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依旧嚣张:“有什么好谈的?要么给钱,要么就等着。”
“好啊。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平静地说,“我只是通知你一声,我已经咨询了律师,准备正式向法院起诉,要求你返还这些年从我家拿走的,总计三十七万八千元的借款。银行转账记录,我这里都有。”
“另外,关于你儿子李浩电话威胁我人身安全的事情,我也已经将录音交给了律师。王律师建议我,如果你们再有任何骚扰行为,就直接报警处理。”
“你……”电话那头的嚣lingering silence.
“对了,还有。关于这套房子,购房合同、首付款凭证、以及二十年来的所有还贷记录,我都已经整理好了。全部是我父亲一人的名字和账户。如果你坚持认为你出了力,那么,我们法庭上见。到时候,恐怕你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要把你那个‘我出了两万块’的谎言,当着法官的面,再圆一遍。”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无比畅快。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得到,舅舅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他大概一辈子都没想到,我这个在他眼里跟闷葫芦一样的外甥,会突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还句句都戳在他的要害上。
他习惯了用亲情绑架,用撒泼耍赖来解决问题。
当法律和证据这些他完全陌生的东西摆在他面前时,他彻底懵了。
“林墨……你……你这是要逼死你舅舅啊!”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语气里,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虚弱和惊恐。
“逼你?”我冷笑一声,“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家的东西而已。是你,在逼我们一家人。”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么,你写下欠条,承诺分期还款。要么,我们就法庭上见。”
“你自己选。”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家出奇地平静。
舅舅和表弟,都没有再来骚扰。
我妈整个人都蔫了,话变得很少,每天除了做饭,就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神空洞。
她大概还没从这巨大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她一辈子引以为傲的“姐弟情深”,被现实撕得粉碎。
她最疼爱的弟弟和侄子,露出了獠牙,要吞噬她和她的家庭。
而她一直觉得懦弱、亏欠的丈夫和儿子,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站出来,扛起了一切。
这种认知上的颠覆,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
我爸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不再整天愁眉苦脸地抽烟,有时候,他会看着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我的成长,让他看到了希望。
第三天下午,舅舅主动打来了电话。
这一次,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谦卑,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墨墨啊……是舅舅不对,舅舅糊涂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别闹到法庭上,让人看笑话……”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还钱的事……我们好商量。你看,舅舅现在手头确实紧,能不能……宽限几年?”
“可以。”我平静地回答,“欠条你先写好,三十七万八千,一分不能少。我们去公证处做个公证。至于还款计划,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好好好……”他连声答应。
“还有,房子的事,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不该有的话。那是我爸的房子,跟你们李家,没有一毛钱关系。”
“是是是,舅舅知道了,再也不提了。”
一场看似无法收场的家庭战争,就这样,被我用最理性的方式,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没有大打出手。
只有冰冷的法律条文,和不容置疑的证据。
我明白,亲情一旦被金钱和贪婪腐蚀,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越是念旧情,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
只有当你亮出自己的底线和武器,他们才会知道,你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那天晚上,我爸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
我妈默默地在旁边打下手。
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提舅舅,也没提离婚。
气氛有些沉闷,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了压抑和火药味。
吃完饭,我妈把我叫到她房间。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两张银行卡,递给我。
“这是我和你爸的工资卡。密码是……”
她的眼圈红红的。
“墨墨,妈以前……是妈错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
我接过银行卡,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抹平。
我只是平静地对她说:“妈,以后,这个家,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了。”
她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我走出房间,看到我爸正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
他的背影,不再像以前那样佝偻和沉重。
似乎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爸。”
“嗯。”
我们父子俩,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的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我以为,我们家的故事,会就此迎来一个新的开始。
我爸妈或许不会离婚了,但他们的关系,也再回不到从前。
而我,将成为这个家新的守护者。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和无耻。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的手机,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这一次,是一条短信。
来自那个陌生的号码,我表弟李浩。
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张图片,和一句话。
图片上,是一份手写的协议。
标题是:《房屋产权共有协议》。
协议的大致内容是,我爸妈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我爸林国栋和我舅舅李建军共同出资购买,产权各占百分之五十。
落款处,有两个签名。
一个是我爸的,另一个,是李建军的。
签名下面,还按着鲜红的手印。
而在图片下面,是那句阴冷的话:
“我说了,没那么容易结束。我爸手里,可还留着一张王牌呢。”
来源:在田野驱赶飞鸟的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