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递来休书我未挽留,只因我知晓三日后,他会被娇滴滴妾室毒杀下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08 18:02 3

摘要: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夫君递来休书我未作挽留,只因我知晓三日后,他会被娇滴滴妾室毒杀。下文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夫君递来休书我未作挽留,只因我知晓三日后,他会被娇滴滴妾室毒杀。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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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弘珖出生时,我嫁给荀琅尚不足两年,如今他还未满六岁。

我记得他四岁那年,贪玩去够池塘里的荷花,不慎滑倒,若非我恰好路过,怕是要吃一番苦头。那之后,他便时常寻各种由头,来后院与我「偶遇」。

他会偷偷告诉我:「母亲,我觉得您是个好人,和我娘亲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后来玉淑出生,萧怜儿对他愈发冷淡,他便更爱往我这里跑了。直到萧怜儿发现,去荀琅那里告了一状,我们才断了私下的来往。

这次他来,想必也是背着他娘。

我叹了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弘珖,我不骗你,我确实要和你父亲和离了,不日便会离开京城。」

弘珖到底是个孩子,眼圈当即便红了,带着哭腔问:「一定,一定要走吗?」

他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您,您其实不知道……爹他,他心里其实一直很在意您的……」

我只觉得啼笑皆非。萧怜儿视我为眼中钉,她的儿子,却跑来试图撮合我和荀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弘珖,我不在意他。你也不必替你父亲做说客。」

小小的孩童急得脸都红了,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连连摇头:「弘珖没有骗您,母亲……」

「我说了,不要再叫我母亲!」

我不愿给他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冷酷地打断了他。

我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留不住,又怎会在意一个荀琅的儿子。

「你若不想与他说话,让他走便是,何必吓唬一个孩子。」

一个玉山倾颓般的身影倚在门框上,带着三分醉意,眼神却淡漠地注视着我。

弘珖见了荀琅,像是老鼠见了猫,立刻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眼泪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荀琅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的亲生儿子,只是蹙着眉,对我嗤笑一声。

「阿芫,你根本就不会吓唬人。」

「哪有坏人放狠话时,自己却先不忍心地别开眼?」

我冷淡地与他对视:「当不当坏人,也要看是对谁。」

「荀琅,对你,我可从来没有半分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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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珖被闻讯赶来的宋安抱走了。我嗅到空气里愈发浓重的酒气,不悦地皱起了眉。

荀琅仿佛没听到我话语里的讥讽,踉跄着走到我身边坐下,单手撑着下颌,轻笑出声。

「不对,阿芫,你这张脸,生来就不适合做坏人。不像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怕……你也怕我。」

我立刻站起身,恨不得离他三丈远。

「说完了?说完了就出去。」

荀琅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五指收紧,如铁钳一般,将我的手腕牢牢掌控。

他沉沉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满与茫然,「阿芫……你为何总是,这般避我如蛇蝎?」

此刻的荀琅,像极了前世那个孤身一人,在落英苑喝着闷酒的落魄身影。

我嫌恶地拧眉:「松手。」

「你我早已和离,荀琅,你是想抗旨不遵吗?」

荀琅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的双肩蓦然颤抖起来,喉间发出嘶哑的笑声,「和离,又是和离……冯芫,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男人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醉意,只有压抑的懊恼与烦躁。

「这么多年,我已经在学着习惯你的存在了,你就非要让我不痛快吗?」

「从前赐婚是如此,如今和离也是如此!」

「冯芫,我荀琅在你眼里,难道就是冯家的一个玩物,可以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他脸色沉下来的时候,确实有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可我不再怕他了。非但不怕,我还想笑。

于是我真的笑出了声,抓住他滚烫的手,反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寂静的深夜里,这声清脆的巴掌,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愤怒。

「荀琅,这句话,我早就想问你了。」

「无论是当初的赐婚,还是如今的和离,让你痛苦的根源,从来都不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管不住自己的心,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便将所有的怨气都迁怒于我,还指望我感恩戴德地忍你一辈子吗?」

「你说你不是玩物,那我冯芫,就活该被你冷落,活该受你折辱吗?」

我指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句,都像是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扎进去。

「实话告诉你,若非当年冯家式微,无法与张氏抗衡,我宁可投河自尽,也绝不会下嫁给你这么一个被革职流放的罪臣!」

「我忍着,只是不想给冯家招来祸端!这些年,萧怜儿对我做了什么,你荀琅平日里又是如何待我的,我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我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心底最深的秘密,语带恶毒:

「荀丞相,你包庇爱妾,陷害发妻,致其终身绝嗣。这桩丑闻,若是我宣扬出去,你猜,会有多少人等着借此机会,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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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琅久久地沉默着。

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那样无措又惊慌的神情。

上一次见他这般失魂落魄,是什么时候?

哦,是当年他跪在祖父面前,恳求祖父不要接下那道赐婚圣旨的时候。

那时的荀琅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又怎会甘心被我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压上一头?我就躲在屏风之后,亲耳听着他如何义愤填膺,说我根本不配与他并肩;听着他为了不辜负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如何直言,若我当真大方贤淑,便不该拆散他们这对有情人。

十七岁的冯芫,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听着自己倾慕的心上人,将自己的真心无情地践踏。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幸福了。

荀琅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模糊又喑哑:「我从不知道,你竟是这么想的……你以前,从来都不对我说。」

「但是你怎么做的,这七年来,我看的一清二楚。」

荀琅怔怔地开口:「阿芫,我其实……」

「我们已经和离了,荀琅。」我疲惫地挥了挥手,打断他,「别再做这些多余的事了。」

「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于是,他真的滚了。

不管是出于那可悲的傲气,还是那迟来的愧疚,荀琅确实从我的眼前消失了。听府里的人议论,那晚他独自在后院喝了一夜的酒,回去便大病一场,皇帝特意准了他的假,让他好生休养。

我要走,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萧怜儿。

她如今春风得意,只差敲锣打鼓地送我滚蛋了。

我又岂会让她如此轻易地如愿?离京前,我可是为她和荀琅,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

七年的憋闷与怨恨,我又不是泥塑的菩萨,怎会不懂得报复!

离京那日,皇帝信守承诺,派了百人亲卫,浩浩荡荡地护送我南下。

车马缓缓驶出京城巍峨的丹凤门,那些委屈,那些旧事,连同那个郁郁而终、遗憾横死的我,都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车马渐行渐远,我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一个男人嘶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呼唤。

若我此刻回头,定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拼命地策马追赶。

但是,他来得太迟了。

而我,也绝不会再回头。

终究,我也没有听到,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阿芫……不要走!」

23

水路迢迢,自京城沿运河南下,穿过泸州,绕过荆州,近两个月的舟车劳顿,我终于再次踏上了永州这片熟悉的土地。

还未走近冯府,便遥遥望见一个身影等在门外。是我祖父。

他满头银霜,面容慈爱,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沟壑,却未曾消磨半分我对他的思念。那一瞬间,重生以来所有强撑的坚硬、所有午夜梦回的心酸与委屈,都如同冰雪般消融。我再也维持不住成年人的体面,提着裙摆,从缓步变为小跑,最终扑倒在老人膝前,失声痛哭。

「祖父!阿芫好想您!」

这些日子,我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那杯穿肠的毒药,那个被我亲手放弃、在梦中声声唤我“娘亲”的孩子,是我夜夜不得安寝的梦魇。直到此刻,被祖父温暖的怀抱拥住,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前世的阴霾终于开始消散。我不用再为生存而机关算尽了。

我,真的活过来了。

「阿芫……我的阿芫,都长这么大了……」祖父的手颤抖着,轻抚我的发顶,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旁的冯伶叔也红了眼圈,一面偷偷抹泪,一面劝慰道:「老爷,您还是先带姑娘进府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家慢慢说。」

祖父连连点头,紧紧攥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

我们祖孙俩很有默契地避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没有去谈京城的风波,也不提多年的分别。只捡着些轻松的家常闲聊,我说着沿途的风景趣闻,祖父则回忆着我儿时在永州的调皮捣蛋。

先帝那道赐婚的圣旨,始终是祖父心里的一根刺。他没能护住自己的儿子,最后连孙女也被卷入了那滩浑水。从那以后,他便心灰意冷,辞官归乡,再也提不起半分报国之心。

过去那些年,我与祖父的通信寥寥无几。永州地处西南,崇山峻岭隔绝了消息,一封家书要跨越万水千山才能送达。我怕他为我忧心,索性报喜不报忧,宁可什么都不说。

我轻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祖父,我想去拜祭祖母和爹娘。」

祖父忧伤地垂下眼帘,长叹一声:「是啊,是该去看看他们了,他们也一定很想你。」

父亲当年遭人构陷,被判问斩。母亲悲伤过度,没过多久也随他去了。我连为他们守孝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他们离世不足一月之际,坐上了嫁往荀家的花轿。

两年前,祖母也病故了。

短短十年,偌大的冯家,竟只剩下我和祖父二人相依为命。

我跪在祖母与爹娘的墓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在心里默默说道:「你们放心,阿芫已经跳出那个火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用不了多久,祖父也不必再被困于永州,郁郁此生。」

祭拜过后,我们没有立刻回府,祖父和伶叔带着我在永州城里慢慢地逛着。街坊邻里,认识祖父的人不在少数,见到他都会亲切地唤上一声“冯老”。

我悄声问伶叔:「伶叔,这些年,祖父还在教书吗?」

冯伶点头道:「老爷如今是云霞书院的院长,老夫人走后,他多数时间都待在书院里。」

我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一回到冯府,我便整理衣冠,对着祖父长跪不起,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祖父,孙女想去云霞书院教书。」

24

我自幼在祖父的悉心教导下长大,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父亲总感叹祖父太过离经叛道,竟把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当成男儿来教养。

祖父听了,只是傲然地哼上一声:「学问哪里分什么男女?圣贤书可不认读它的是谁!」又指着我说:「我家阿芫文思敏捷,有咏絮之才,林下之风!若是个男儿,定比你这温吞性子更有魄力。」

父亲总是笑呵呵地应是,从不因被老父亲数落而生气。

七岁时,我已遍览家中藏书;十岁便能出口成章。还未及笄,已是京城与永州小有名气的才女。冯家将我视若珍宝,倾尽心力培养,若非那场滔天横祸,我或许会嫁得一位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

但我始终记得,儿时祖父曾抱着我,笑问我长大后想做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教书育人。

「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阿芫将来,也要做祖父这样的伯乐!」

当时祖父还打趣说,冯家这是要出一位女先生了。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我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祖父也早已磨平了满腔热血。

他用一种复杂又怜惜的目光看着我:「这些年,若说我真正领悟了什么,那便是『身不由己』四个字。」

「当年我自诩忠君爱国,头来却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一枚弃子。阿芫,这世道的艰难远超你的想象。你才刚从泥潭里挣扎出来,我不想你再陷进去。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要知道,女子为师,教导男子的,千百年来,凤毛麟角。」

我坦然一笑,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祖父,这些年,我也悟出了一些道理。」

「那便是,天不绝我,我当自强。」

说服祖父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真正踏入云霞书院的讲堂。

祖父在得到我的承诺后,收起了往日的慈爱,变得异常严苛。他给了我十天时间,要亲自考察我这些年的学问是否荒废。

「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祖父便只当你是任何一个求学的学子来对待。」他严肃地看着我,「阿芫,若有半分退缩之意,这个机会便会自动作废,你可明白?」

我用力地点头,郑重行礼。

「冯芫,谨遵教诲!」

接下来的日子,我将自己关进了冯家的藏书阁,废寝忘食,夜以继日。那些本以为早已遗忘在岁月里的知识,只要稍一触碰,便如同昨日重现般,一点一滴地重新汇入我的脑海。

青诃看着我眼下日渐浓重的青黑,心疼不已,劝我无需如此拼命。

「姑娘本就天资聪颖,只要让老太爷知道您有能力当一位先生就足够了。」

我笑了笑,尽管面容疲惫,双眸却亮得惊人。

「青诃,你知道吗?在永州的这段时光,是我这些年来过得最舒心、最痛快的日子!」

这里是我熟悉的领域,我无需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也无需在复杂的利益关系中周旋。我不再是那个被锁在深宅后院、愁容满面的“荀夫人”,我就是冯芫。

未来,我甚至可能成为这世上第一个教出状元、探花的女人!

一想到此,我便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而不再是苟延残喘,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

「身为女子,想要成为男子书院的夫子,本就是异想天开。要去云霞书院这种名声显赫的地方,更不能有丝毫懈怠,仅仅满足于『合格』是远远不够的。」

我轻哼一声,指着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典籍,傲然道:「况且,谁说女子就不能一鸣惊人,压过所有男子?」

谁说,我冯芫这一生,就只能被困在往日的梦魇之中?

青诃虽不懂我心中宏愿,却也不再劝阻,只是更加无微不至地照料我的饮食起居。

闭关苦读近三月后,祖父的考核如期而至。

他果真如他所言,没有半分手下留情。所有科目的考卷,皆是按照科举的最高标准来出题。不仅如此,祖父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还准备了大量时政案例让我剖析,上至朝堂大事,下至民生琐事,无所不包。

但我心里清楚,他的要求越是严苛,便代表着对我的期望越深。

终于,十日的考核结束。

老人紧绷的脸庞终于舒展开来,他欣慰地笑了,将一枚刻着“云霞”二字的腰牌,慈爱地递到我手中。

我,做到了。

25

云霞书院一位年事已高的夫子荣休,准备归家颐养天年。接替他的,是一位听声音颇为年轻的“新夫子”。

之所以用“听”,是因为这位新夫子上课时,总用一扇素雅的帷幕将自己与学生们隔开。但这丝毫没影响“他”洞察课堂上的一切。这位新夫子虽然年轻,但治学之严谨,丝毫不下于冯院长。

一时间,学子们对这位神秘的新夫子充满了好奇。

「你们有谁知道这位冯夫子的来历?」

「也姓冯,莫非是冯院长的子侄辈?」

「此言差矣!冯老向来清正高洁,怎会行此等裙带之事,将自家子孙安插进书院?」

「说的是!想来是哪位游戏人间的山水大贤,受院长之托,才屈尊前来教导我等吧!」

尽管猜测纷纭,但学子们对这位新夫子却是打心底里服气。原因无他,其实力确实远超常人。就连课堂上有人故意刁难,问起先帝早年政策的利弊,他都能鞭辟入里,娓娓道来,让人听得入了迷。

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冯夫子”,自然就是我。

用帷幕遮挡是祖父的主意,他对我这个选择始终放心不下,坚持要我多加一层掩护。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传道授业,关键在于内容,何必在乎形式?祖父一片爱护之心,怕我因女子身份引来非议,我没有理由拒绝。

就这样,我与云霞书院的学子们隔着一帘帷幕,做了三个月的师生。 最初的不适与陌生感渐渐消散,课堂氛围也日渐活泼,甚至有胆大的学子敢在课上与我玩笑几句。

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云霞书院的学生,大多是十三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少年郎,他们年轻气盛,一腔热血,对未来怀揣着无限的憧憬。他们中的某一个,或许将来就能一飞冲天,青史留名。而我,作为他们的师长,能做的就是做那颗启明星,凭借自己的学识,助他们扶摇直上,前程万里。

我的学生,自然应当是才学与品行兼备之人。

一次课上,一个家中经商的学子忽然高声道:「要论本朝风流人物,谁能与当朝荀丞相媲美?」

「他少年成名,虽遭奸人陷害,却能忍辱负重,蛰伏多年,最终辅佐圣上扫清寰宇,重整朝纲,实乃我辈读书人的楷模!」

今日的课业不重,我便效仿古人,让他们席地而坐,畅所欲言,来一场自由辩论。

帷幕后的我,指尖微微一顿。原来,我与他和离,已有半年了。

没想到再次听到荀琅这个名字,竟是在我自己的课堂上,从我学生的口中。

26

那名学子话音刚落,便有人摇头反驳。

「此言差矣!荀丞相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其手段之狠辣,行事之酷烈,亦是人尽皆知。这其中有多少内幕,我等又岂能知晓?要我说,太宗时期的名相魏承,才是天下学子的真正榜样!」

魏承原是太宗兄长的幕僚,在皇位之争中,太宗最终胜出。但他极为爱惜魏承的才华,力排众议,坚持留用。魏承也不负所望,一生刚正不阿,清廉如水,被誉为“劲风中的韧草”。

最关键的是,魏承的上位之路光明磊落,手上可没沾那么多血。

我默默在心中为这名学子喝了声彩。

学什么荀琅?学他那份冷血无情吗?

课堂上瞬间分成了两派,一派力挺魏承,一派拥护荀琅,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争得不亦乐乎。到最后,竟连荀琅生得俊美无俦这种理由都被搬了出来。

我听得啼笑皆非。

直到一位学子突然抛出一个重磅论据:「荀丞相虽大节无亏,然私德有恙!他苛待发妻,以至妻子不堪受辱,当朝请旨和离!由此可见,其品行也不过尔尔!」

立刻便有人反驳:「儿女私情如何能与家国大义相提并论?你不见丞相上任以来,爱恤百姓,桩桩件件的政绩,皆是为国为民!」

我心中一动,这群小子,真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什么都敢说。

但……也不免有些感慨。

在男人眼中,建功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女子的苦楚与牺牲,似乎从来都不值一提。在他们看来,荀琅的妻子,不过是他波澜壮阔的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甚至不配用来评判他的人性。

我适时地开了口,声音透过帷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试想,若一人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回到家中却虐待妻儿,不敬尊长。这样的人,或许有经世之才,却无立身之德。」

「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们不应盲目崇拜某位权臣名士,而应以人为镜,时时反思己身。」

帷幕后那古井无波的声音,让嘈杂的辩论瞬间安静下来。

一些学子若有所思,一些学子则面露愧色,但最终都异口同声地躬身行礼:「学生受教了。」

我淡淡一笑:「修身并非小事,也无需因今日之论而妄自菲薄。人生路漫漫,你们的未来还很长。」

「是!」

有学子仍不死心,好奇地追问了一句:「那敢问冯夫子,您以为荀丞相此人如何?」

「我么?」

我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比起经世之才,夫子我,更欣赏那些言行如一的真君子。」

27

傍晚时分,学子们都已散去,我却仍独自留在书院里看书。

教了这半年书,我渐渐能体会到,为何祖父后来宁愿待在书院,也不愿多回府中。时常与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交谈,感觉自己那颗因前世经历而变得滞涩的心,也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青诃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低声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老太爷今日特地备了汤圆,说要您尝尝鲜呢!」

我头也不抬地随口纠正:「青诃,你这习惯得改改了。在书院里,要叫我夫子。万一被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青诃苦恼地皱了皱鼻子:「哎呀,我都叫了您这么多年『姑娘』,这一时半会儿,哪里改得过来嘛,姑……夫子!」

我被她逗得乐不可支:「那我便给你布置一项功课,限你七日之内改口。若是做不到,以后就不带你来书院了。」

「夫子手下留情!」青诃这回反应快多了,半是撒娇半是恳求,「书院可比府里有意思多了,您可千万别赶我走!」

就连起初觉得我抛头露面教书十分别扭的青诃,如今也对云霞书院恋恋不舍了。

毕竟,谁不喜欢这种能挺直腰杆,活得有尊严的日子呢?

过去,她只是“荀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除了我,能叫出她名字的人不超过五个。但在永州,人人都知道她是“冯夫子”身边的得力书童,可以和那些学子一样读书习字,没人会嘲笑她附庸风雅。因为在这书院里,不看身份贵贱,只论求学之心是否真诚。

如今的她,不仅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读懂了那句「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含义。她时常后怕,说自己当初劝我与荀琅和好是多么天真,又时常感谢上苍,让我们主仆二人都走上了一条崭新的人生路。

我们正说笑着,课堂外,突然响起一个清冽又略显冷淡的声音。

「请问,是冯夫子吗?学生有事求见。」

我和青诃同时噤了声。

我眉头微蹙,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了隐藏身份,我向来是最后一个离开书院的。怎么今日,还有人比我走得更晚?

我向青诃递了个眼色,青诃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这位公子有何要事?若非急事,还请明日再来请教吧。」

门外那人的声音始终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过分的清冷。

「在下并非书院学子。今日前来,确有要事相求。」

「只是,在下要求见的人,并非冯夫子,而是……冯芫姑娘。」

28

他知道我的身份。

我心中先是一凛,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这个“冯夫子”的身份本就是权宜之计,我迟早有一天,会以女儿之身,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青诃却被吓得不轻,紧张地看着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我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惊慌。

「你找冯芫,所为何事?」我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是那副刻意伪装的低沉沙哑。这门变声的技巧,还是我特意向江湖艺人请教的。

我自问这半年来行事足够谨慎,除了身边最亲近的几人,无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此人,又是从何得知的?

来者并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先行了一礼。

「尚未自报家门,是在下唐突了,冯姑娘见谅。」

「在下,魏怀之。」

魏怀之。

我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段尘封的记忆浮现在脑海。这个人,我认识,不过是在前世。

我死后魂魄不散,跟在荀琅身边的那段日子里,亲眼见他为了权势大开杀戒。朝中政敌自不必说,就连一些看不惯他行事作风的清流官员,也未能幸免。

其中,就有这个魏怀之。

荀琅铲除妖妃张氏一族后,魏怀之便上了一道奏疏,弹劾他公报私仇,滥用职权,扰乱朝纲。他似乎一点也不怕荀琅的雷霆手段,以一个年轻御史的身份,硬是顶住了荀琅施加的巨大压力。说来也巧,还真被他赌对了,皇帝最终下旨,令荀琅闭门思过。

不知道在那之后,他有没有遭到荀琅的报复。我一边想着,一边轻笑道:「你这般突然地揭穿我的身份,该不会是因为,我在课堂上没有替你的高祖父说几句好话吧?」

魏怀之,正是太宗名相魏承的后人。

他似乎没想到我此刻还有心情开玩笑,微微一愣,随即也释然地呼出一口气,语气轻松了几分:「姑娘讲学鞭辟入里,入木三分,难怪能在短短数月内令一众学子心服口服。冯公当真是用心良苦。」

我不置可否,直接切入正题:「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魏先生,你找我究竟想做什么?如今我早已离开京城,在永州也无权无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你。」

魏怀之收敛了笑意,沉声道:「姑娘离京前,呈递给陛下的那封陈情书,可还记得?」

「我想,里面的内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此番前来……并非个人主张,而是奉了皇命,前来重查当年的永州旧案。」

看来,那封陈情书,果然引起了当今天子的重视。

29

前世我死后,灵魂得以解脱,反而借着荀琅的视角,窥见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之一,便是我父亲那场横祸的真相。

冯家上下都清楚,父亲是遭了妖妃张氏一派的构陷,可任凭祖父如何奔走,都找不到半点切实的证据。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疑团:我父亲,究竟是被谁推出去,当了那枚替罪的棋子?

张贵妃若想剪除太子羽翼,为何不从太子身边器重的近臣下手?我父亲远在永州,多年未曾回京,为何会被千里迢迢地拉出来顶罪?这背后,定有蹊跷。

我隐隐有种预感:张贵妃要除掉我父亲和祖父,或许不全是因为他们忠于太子,更是因为,她自己的某个把柄,落在了我父亲手上。

没想到,我竟然猜对了。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的起因,竟然还与当年被革职的荀琅,或者说,与他的那位青梅竹马萧怜儿,脱不开干系。

魏怀之适时地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感慨:「若非姑娘信中所言,任谁也想不到,那位一直跟在荀丞相身边的萧怜儿……其真实身份,竟然是妖妃张氏安插的眼线。」

青诃震惊地张大了嘴,视线在我与魏怀之之间来回移动,艰难地开口:「姑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平静地解释道。

这话,说对,也不全对。

若非后来我的魂魄亲眼见到萧怜儿藏起来的那些密信,我也断然不会相信,那个处处与我作对的萧怜儿,才是我被嫁入荀家的真正推手。

更不敢相信,那个与荀琅“郎情妾意”的她,真正心悦之人,竟是六皇子。她对张贵妃的忠心,不过是为了接近自己的心上人罢了。

我平静地总结道:「意思就是,当年我被指婚给荀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局。」

「无论荀琅后来是否会得罪张贵妃,我,都注定要嫁给他。」

30

这一切,都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我父亲回京述职,在一次宫宴上,与当时的张玉仪——后来的张贵妃,有了一面之缘。

那时的父亲,不过二十多岁,风华正茂,在地方历练数载后回京,被封为户部员外郎,可谓是春风得意。他尚未娶妻,皇帝在宴上笑言要为他指婚,父亲却因心中早有所属,窘迫地婉拒了。

他不知道,他看不上旁人,却有人在暗中看上了他。

酒过三巡,父亲不胜酒力,到御花园透气,意外地遇见了同样离席的张玉仪。她在宴会上对我父亲一见倾心,听闻皇帝要赐婚,便含羞带怯地向父亲表白了心意。

可父亲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又不好直言扫了姑娘家的颜面,只能再三婉拒后,寻了个借口脱身。

事情到此,本该只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一段无果插曲。没想到,皇帝竟一时兴起,领着群臣也来游园。他饶有兴致地问起父亲与张玉仪是怎么回事,父亲怕引起误会,想也没想便撇清了关系。

而那时的张玉仪,正值芳华,美艳动人。

我的父亲没有心动,但九五之尊的帝王,却心动了。

张玉仪就此被选入宫,恩宠如天降甘霖,砸得张家上下欣喜若狂。除了她自己——那个被迫要去侍奉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的张玉仪。

从那以后,她便一直恨着我的父亲。恨他当初为何不答应,若他答应了,她便不必在这深宫之中,对着一个老男人强颜欢笑。

两年后,我爹娘成婚。这段单方面的恩怨本该就此了结。但谁也没想到,这份怨恨,又在六皇子身上得到了延续。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张玉仪曾经疯狂地想过,要将我许配给六皇子,以此来圆她那个没能成为我父亲妻子的荒唐旧梦。

当我从萧怜儿的记忆中得知此事时,几乎震惊到无法言语。究竟是怎样扭曲的心理,才会滋生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念头?

听说后来的张贵妃性情愈发偏激骄横,稍有不满便对宫人非打即骂。想来,当年被我父亲拒绝,是她一生中最难堪、最不甘的经历。

但她的谋划,终究是落空了。

萧怜儿一直倾心于六皇子,又怎会容忍我嫁给他?那些年她对我的折磨与嫉恨,竟然都源于一桩我自己都毫不知情的“姻缘”!

荀琅,不过是她的一块跳板。

对于这个青梅竹马,萧怜儿或许有几分真心,但那点真心,在泼天的富贵面前,不值一提。

当年荀琅在私下里对张贵妃出言不逊,也是她偷偷报的信。张贵妃便顺水推舟,借着惩治荀琅的机会,一并将我祖父赶出了朝堂,甚至还妄想借此动摇太子的地位。永州贪污案,就是一个绝佳的借口。只是张贵妃没想到,我父亲,竟然会成为太子的替死鬼。

她终究是低估了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31

我父亲死后,事情的发展便完全超出了张贵妃的掌控。

但她不能停手,只能将错就错,一并将荀琅和我祖父这两个在朝堂上与张家作对的人,一并逐出京城。

这还不够。亲手害死了曾经的心上人后,她的精神便有些疯魔,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野心酿成了这一切。她将所有的怨恨都迁怒到了我的身上,一道懿旨,将我赐婚给了荀琅。

这对萧怜儿来说,本是一件好事。可谁能想到,张贵妃早已看穿了她暗中插手的小动作,便怀着恶意的玩弄心态,让她继续与荀琅纠缠不清。

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没有人会怀疑萧怜儿不愿意嫁给荀琅,就连荀琅自己,也从未怀疑过。

萧怜儿最终也不敢对张贵妃如何,只能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我这个既“抢”了她皇妃之位,又“抢”了她青梅竹马的外人身上。

林林总总,这些年的恩怨纠葛,说到底,不过是一笔由私心和自以为是酿成的人心烂账。

到头来,我和荀琅,竟然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

我呈给皇帝的那封陈情书里,详细写明了萧怜儿是如何在荀琅被贬之前就与张贵妃暗通款曲,又是如何在与荀琅纠缠不清的同时,心心念念着她的皇子妃之位,时常将荀琅的动向作为情报传递出去。

我说过,当初不报复她,只是时机未到。我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我的人。

这封陈情书,皇帝有八成的可能会交给荀琅亲自去查。

我倒要看看,当荀琅发现自己被两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耍得团团转时,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只是,魏怀之的出现让我有些意外。皇帝,竟然真的想为我父亲翻案。

稍作思索后我便豁然开朗,他此举,大概率是冲着我祖父来的。

祖父辞官前,乃是当世大儒,在文人中声望极高。当年他挂冠而去,曾有无数文人士子为之愤慨,怒斥朝廷不辨忠奸。

如今,若能为我父亲平反,不仅能重新博得祖父的好感,更是做给天下文人看的一场好戏。

看,新皇是何等知人善任,就连蒙冤而死的臣子,他都记得为其昭雪。如此一来,何愁天下士子不归心?

我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天子的缜密心思。

于是,我对魏怀之说道:「你想调查的线索,我已经尽数写在信中,呈给了陛下。其他的,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魏怀之却肯定地说道:「不,你能。」

「冯姑娘,你曾被张氏与萧氏联手算计,最终不得不和离收场。如今在这云霞书院,也只能隐姓埋名,遮遮掩掩。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魏某此来,一为令尊昭雪,二,亦是为姑娘你,正名。」

32

这便是天子“投桃报李”的善意了。

我感叹一声:「多谢魏大人,我明白了。在这永州城,我不敢说只手遮天,但只要是你想查的,我定会尽力而为。」

魏怀之由衷地道了声谢。

他又向我询问了一些当年父亲在永州为官时的旧事,便起身告辞了。

待他走后,我与青诃也未在书院多留,径直回了冯府。

一进门,我便将今日魏怀之来访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祖父。

祖父听罢,愣了许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眼中泛起泪光:「想不到……我儿竟还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只是,逝者已矣。这些,终究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我上前,轻轻握住祖父苍老的手,宽慰道:「父亲若在九泉之下得知此事,想必也会高兴的。」

只是,魏怀之今日这么一闹,明日这书院,是去还是不去,倒让我有些举棋不定了。

反复思量后,我还是决定去。

如今的我,是自由之身。一不作奸犯科,二不嚣张跋扈,我凭自己的本事,勤勤恳恳地教书育人,有何见不得人的?

想通了这一点,第二日,我便照常前去授课。一天下来,风平浪静,眼看就要下学了,我心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惜,我高兴得还是太早了些。

我正要提醒学子们莫忘了明日的测验,学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队身着甲胄的府兵,便将整个学堂团团围住。

面对这些手持兵刃的军士,那群十几岁的少年郎,瞬间白了脸。

「你们是何人?竟敢在书院放肆!」

「速速退去!否则我等就要报官了!」

端坐于帷幕后的我,在看清那些府兵腰间的令牌后,心头猛地一沉。

在府兵的簇拥下,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出,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他身着象征一品大员的紫色蟒袍,腰束金玉革带,眉目冷峻,周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滴冷汗,顺着我的额角缓缓滑落。我听见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轻轻地唤我。

「阿芫,原来你在这里。」

33

荀琅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而最震惊的,无疑是我。

有眼尖的学子认出了他的官袍。

「紫袍……那可是京城来的大官?」

「可京城的大官,和咱们夫子有什么关系?他为何……用那样的语气称呼夫子?」

他们虽不知来者就是荀琅,却也能从那身官服和气势上,判断出他身份的尊贵不凡。

荀琅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眼前的帷幕,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我回来后,就发现你不见了……我当时以为,你又和从前一样,在我赶回来之前,就已经……」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但我发现你还活着。可你,却趁我不在,悄悄地走了。」

他如梦呓般地说道:「我想立刻去找你,可京城的事太多,我只能先助陛下稳住朝堂……一听说你南下了永州,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阿芫,跟我回去吧。」

我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

因为我发现,眼前的荀琅,他也重生了!

前世他明明安安稳稳地做着他的权臣,为何这一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只能死死掐住手边的凭几,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这位大人,恐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与你,素不相识。」

「呵,你还特意换了声线。」荀琅轻笑一声,那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宠溺与纵容,「也对,毕竟要教书育人,总不能让旁人看穿你的女子身份。冯公当真是用心良苦。」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伸手揭开我面前的帷幕,但动作却在中途停下。他转过头,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被吓得噤若寒蝉的学子。

「将这些闲杂人等都清出去,莫要打扰我与阿芫叙话。」

荀琅的府兵立刻领命,将一个个学子“请”了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学堂,便只剩下我们二人。

他伸手,猛地推倒了那扇隔绝我们的帷幕。

在一片轰然倒塌的声响中,时隔半年,我们四目相对。

眼前的荀琅,和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神色阴鸷了许多,眉宇间藏不住的血腥气,让他看起来像一头终于发现猎物的狼。他正用一种贪婪而灼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这才是前世那个杀伐果断、权倾朝野的荀丞相,而不是那个刚刚登顶、意气风发的荀琅。

他忽然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想让学生发现你的身份,所以我先替你将他们赶走了。」

我端坐在主位上,纹丝不动,冷冷地勾起唇角:「所以呢?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般死缠烂打的小人。」

「金銮殿上,我请旨和离的决心,你还没听清楚吗?」

荀琅的眼神黯了黯,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我的错,是我当初太傻,没有体谅你这些年的苦楚。你要与我和离,我不怪你。」

「可我又怎舍得让你一人在外受苦?阿芫,跟我回去吧。如今我已是当朝丞相,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的孩子,也会在万千宠爱中长大……」

荀琅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嗤笑一声:「你竟然,知道我怀孕了。」

所以前世,他一直都不是一无所知。

但荀琅此刻已经没工夫理会我的嘲讽了。

我离京时,有孕不过两月,身形尚未显怀。如今半年过去,就算尚未足月生产,小腹也该高高隆起了。

可他眼前所见的,我的小腹一片平坦,没有半点怀胎的痕迹。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孩子……」

我偏了偏头,故作不经意地「哦」了一声。

「你说那个?」

「既然已经和离了,自然是打掉了。」

34

我不知道荀琅脸上那副心痛欲绝的表情是做给谁看的。

难道要我一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女人,独自怀着他的孩子,再辛辛苦苦地为他养大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打掉它的那一刻,我已经痛过了。没有那个孩子的“牺牲”,换不来我现在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他荀琅膝下已经有了一子一女,还缺我这一个吗?

我不后悔。

荀琅在短暂的呆滞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冯芫,你就恨我到如此地步,连我们自己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字字如刀:「是!我恨不得能重生得再早一些,在我还未嫁给你之前,便一根绳子了断,也免了与你再有半分瓜葛!」

「你究竟还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荀琅,你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会忘了那些年受过的委屈?就会被你感动得回心转意,对你死心塌地吗?别做梦了!」

荀琅的眼眶微微泛红,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芫,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未恨过你。」

「就连当初被赐婚之时,我恨的,也只是我自己无能为力!」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无比讽刺:「太晚了,荀琅。你的任何话,我如今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我扫了一眼将学堂围得水泄不通的府兵,笑了一声:「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不也还是用这种强硬的手段,堵着我不让我离开吗?」

「荀琅,今日我若不跟你走,你是不是还打算将我绑回去,逼我就范?」

荀琅扯了扯嘴角,满身颓靡:「如果我说是呢。」

「你应该知道,皇帝派了人来永州重查旧案。你想在皇权的眼皮子底下将我带走,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你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话,学堂外,魏怀之带着他的人,恰好赶到。

「荀丞相,没想到您也在这里。」

面对阴晴不定的荀琅,这一世魏怀之虽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也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丞相是来找冯夫子叙旧吗?那可要请你稍等片刻了。」

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枚金镶玉的双鱼符,「大理寺查案,见此符如陛下亲临。」

「丞相,还请退让。」

35

荀琅到底还是个忠臣。

有皇帝御令在,他只能退让,眼睁睁看着魏怀之亲自送我离开,坐上大理寺的马车向着冯府而去。

一出学院,我就忍不住呼吸一滞。

荀琅的确驱散了书院学子,但不能强迫他们离开。

云霞书院在,我的学生们还停在门口不肯走。

见到我时都纷纷惊讶出声。

「女人?书院里除了书童,何时有这位夫人……?」

「夫子身边的青诃姑娘怎么在!」

我暂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只能沉默上了大理寺的马车逃避。

魏怀之规矩地坐在车厢另一端,「你这些学生都不是迂腐之人,就算知道你是女儿身也不会看不起你。」

我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谢过了魏怀之的好意。

话虽这么说,我却不会觉得自己能强到让所有人都不介怀。

尤其是今日荀琅亲自来找我,聪明点的都能猜出「冯夫子」和「阿芫」就是一个人!

本来打算好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计划,就这么生生被荀琅打乱了。

我烦躁地闭上眼晴。

果然一旦和他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

魏怀之并没有随我一同到冯府做客,只是把我送回家就告辞了。

他说永州案只缺一些当年做官的证人,他还要赶快给皇帝交差。

我也不强求,径直回府。

只是走到门口,一道强烈的视线挥之不去,让我不得不回头。

冯府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停靠在墙边,驾车人正是荀琅身边的宋安。

宋安讨好地笑了笑,有些尴尬挪开眼睛。

那车里人是谁,也就不用猜了。

我不是荀琅肚子里的蛔虫,没兴趣想他又想做什么幺蛾子。

祖父见我回来得早,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那位查案的魏大人送了我一路,现在已经走了。」

老人家前半生已经经历了太多折磨,我不愿意再让荀琅的事来扰他清静。

临睡前,我仍然在想荀琅到底要做什么,前世今生我们之间的问题明明白白,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放彼此一马,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闺房中烛火微微飘荡,倒映着墙上的影子都有些扭曲。

现在不用戴一堆珠钗步瑶,我很快就解开头发梳理起来。

正想着事,猛然发现房间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一双熟悉的手挽起我有些毛糙的发尾,趁我呆住拿走我手里的木梳,认真地为我梳头发。

是荀琅。

我扭头就想推开他,被荀琅轻轻却不容挣扎地按了回去。

「阿芫,我只是想为你梳一梳头,没有别的意思。」

我盘算着我和荀琅的差距,识趣地没有再动。

「家有青梅娇妾,何必找我。」

荀琅笑了笑,「萧氏死了。」

36

他告诉我,他是如何把当年萧怜儿从中作梗的证据甩到她面前,萧怜儿又是如何不甘地喝下毒酒自尽。

「我重生之前,就已经调查到她似乎和六皇子党关系甚密,只是没有想到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居然能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我。」

「她看到我拿出的证据也狡辩过,我用弘珖和玉淑威胁她,她就老实了,任凭我处置。」

我听得心头渐渐发冷,但荀琅还在自言自语似的继续。

「以前萧家和荀家相邻,萧氏又和我差不多年岁,我也想过未来和她成亲也没什么不好,我不指望联姻助力,娶谁都无所谓。」

「除了你……阿芫,我真的为你心动过。」

「她死之前哭着质问我,为什么她想嫁给六皇子,被看中的人却是你。为什么她已经接受自己做不了皇妃,却发现你抢了她竹马的正妻之位。」

「她说这辈子她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别人对你好。」

「我听烦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控诉,就问她要么被大理寺缉拿斩首问罪,要么就服毒自尽,还能保住自己孩子一条性命。」

「她当然选了后者,喝下毒酒的时候告诉我,荀琅,你才是最无情的那个。冯芫被你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荀琅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脑袋贴着我的脖颈,笑得浑身都在抖。

我冷淡地由他依靠,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她说的没错,被我看上, 阿芫的确倒霉。」

荀琅沙哑的声音低沉地在我耳边回荡, 他捏紧了我的肩膀,喃喃道:「怪我自负高傲,又不肯认命,让阿芫吃了那么多苦。」

「阿芫,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呢?」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荀琅质问我, 不如说他在质问命运。

为什么等到所爱之人遍体鳞伤后, 荀琅才学会了什么是爱人。

他自负才华, 能做千古名臣。

但是迟钝傲慢, 留不住自己倾慕的心上人。

冯芫冷漠地告诉他孩子早就被打掉的时候,聪明如荀琅就知道, 他们之间就连将就的可能都没有了。

冯芫也许不会恨他一辈子,可厌弃了他, 不愿再和他有丝毫瓜葛, 却是木已成船的事实。

他不甘心,也想过干脆就这么带走冯芫算了。

把她囚禁起来,一辈子不接受他,他就等一辈子。

但是……荀琅发现他做不到。

杀了那么多人,昧了那么多良心, 他居然对冯芫无从下手。

荀琅知道皇帝派人为当年永州冤案平反,一定会有人来保护冯府的安全。

但他怕的却不是皇帝。

而是无法想象,真的被冯芫痛恨一生。

这是他年少轻狂的恶果, 如今也要让他一人来承担。

荀琅轻轻拂过我的头发。

「阿芫, 我杀了萧氏, 又杀了张氏,算是给前世的你报了一仇。」

「本来我也该死的, 耽误你这些年的光阴,但是我还不能死,陛下和大夏还需要我。」

「等我尽完我的职责……」

我没有让他说下去, 平静道:「荀琅,我们只是不适合, 你不用做出一副要弥补我一辈子的模样。」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只要你永远离开我的视线,放我一条生路, 就是最好的补偿。」

身后的人久久不言,久到我以为荀琅已经离开了。

头发上传来轻轻的颤动,我听到他最后低喃的回应。

「好。」

37

那天之后, 荀琅好像一个短暂的梦一样, 再也没有出现在永州。

魏怀之拿到自己想要的证据, 也启程返回了京城。

来源:啊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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