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像是天花板的阴影里垂下的黏腻触角,出门的楼梯走廊随机刷新为无限螺旋式上升,早八时间段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单位走廊上不可名状的神经突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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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异变是在某一天开始的。
像是天花板的阴影里垂下的黏腻触角,出门的楼梯走廊随机刷新为无限螺旋式上升,早八时间段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单位走廊上不可名状的神经突触……
自我认知已经濒临毁灭,然而客观社会还在维持着正常的运转,世界依然需要社畜的氪命加班。
唯一能支撑着晏秋没有放弃自我彻底堕落的理由,大概就是她家里那位不爱出门与人交流,干脆选择做了全职家庭煮夫的贤惠丈夫。
可她沉浸异常的时间实在太长,投注的精力也实在太多,多得她一不小心就忽略了丈夫愈发沉默的态度和欲言又止的眼神,而当晏秋注意到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时候,丈夫好像已经快一周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了。
这可不行。
晏秋还不想成为那个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就对家庭施与冷暴力的渣女,于是她特意挑了个相对清闲的日子,准备提前回家,和自己的丈夫好好谈谈。
*
我很爱我的妻子。
她温柔,美丽,优雅又理性,心甘情愿与我步入婚姻殿堂,理解并尊重我身上的一切缺陷,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妻子的目光已经不会长久的停留在我的身上了。
她心不在焉的回应着我的声音,不会在意我新买的衣服,新学的菜系,保养的身体,以及我为了维持婚姻所做的一切……
我绝望地察觉到她可能出轨的事实,且对这个结局毫不意外……而更绝望的是,哪怕这样,我也不想她与我离婚。
所以为了保证我们婚姻的完整,为了我深爱的妻子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我准备直接解决掉她可能会出轨的对象——
首先,就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吸引走妻子注意力的那团烂肉开始。
***
应该是批皮克系的黏糊糊黑泥恋爱文(
会有其他人对女主的箭头(不会回应)但是以防万一提前预警。
侧重点大概率不会是副本攻略和女主大杀四方的过程,不要问,问就是不会。
能在这种环境下谈恋爱,男女主脑回路都不是特别正常人。
试读:
·
在晏秋的印象里,私下里的陆昭阳不算是个讨厌的人。
……但在更多时候,他绝对是个令人反感的上司。
愈发频繁的会议,往来数次的单独报告,突如其来的工作检查,再不然就是反复多次的工作细节解释……
如果是针对全员也就算了,大家同病相怜,彼此消化一下郁闷情绪,这茬说不定也能熬过去。
但问题就出在陆昭阳的身份上——管理局里能有资格和陆处长直接对话汇报工作的人很少,很遗憾的是,三级监察官就是寥寥可数的其中之一。
……啊,头痛。
所以她坐上这个人的车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压力,走过路过看到的同事留给她更多也是同情的目光而不是暧昧的思索。因为极为特殊的工作环境,管理局内部的排外情绪其实很重,只不过陆昭阳恰好是那个可怜的外来人,没机会领略这种隐藏的职场氛围。
陆昭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
开车的时候,他的车速很慢,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目视前方,努力寻找着新的话题:“……今天的事情,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您今天已经道谢很多次了,先生。”晏秋张张嘴,最后也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真的没什么的,我也是为了自己考虑——要是让那些人成功把手伸进管理局,我可能就要真的考虑一下失业问题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昭阳抿了抿嘴唇,许是想到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他的脸上莫名多了些羞赧的拘谨,略有些僵硬的开口:“其实我是想说……从我调过来到现在,很多事情好像都是你在帮忙。”
这次,晏秋是真的有点诧异了。
上司居然是个有良心的?
“我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我很清楚。”陆昭阳盯着前面没敢看她的反应,颈部肌肉绷紧着,生出几分隐约滞涩的酸痛。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更轻松些,或是更从容些……至少这样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脱离了工作环境之后,他很难能继续维持那种令人信服的镇定态度和她说话。
“从联防署调过来的领导,纯粹的外行人,年纪轻,阅历浅,还有那么一对父母……很多人都看我不顺眼,这我很清楚。”说到这里,陆昭阳深吸一口气,尽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要说的东西上面,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自然一些:“而这期间,你帮了我很多。”
“……所以,现在是纯粹的私人角度,我想要和你说一句感谢。”
“哦。”
晏秋若有所思,眼中的诧异此前也是一闪而逝,随即便了然的点点头。
“您是说这个。”
她的回应声出乎意料的很平淡,也失去了平日办公室里常见的那种令他安心的温顺认真。陆昭阳的手指捏紧了几分,这个距离下他不敢看她,也不敢问她,更弄不懂她现在的心思如何。
晏秋想了想,给了彼此一个台阶:“没什么好额外感谢的,我只是在上班而已。”
陆昭阳幅度很小的皱了下眉。
如果还维持着上班时期上下级的关系,那么哪怕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有理由让她站在自己面前继续听自己说话,但现在——
这句太过普通的道谢过后,那句已经反复练习了许多次的聚餐邀请就因此卡在他的嗓子里,让陆昭阳忽然就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她对空降这种事情没什么太多的意见,不算厌恶,但也绝对没什么兴趣去讨好;所以在大多数人对陆昭阳这位新上任的处长存着或多或少地个人情绪时,她是极少数那部分在高压环境下依然可以保持平常心,继续专注自己手上工作的人。
不过结合陆处长现在的青涩反应,麻烦的种子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
说真的,晏秋也不是十分确定。
她对这位的印象很深,主要是因为陆昭阳刚刚上任的那会,实在是天之骄子年轻气盛,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是个相当显眼、甚至是有些刺眼的家伙。
他性子耿直,对着管理局的许多人不懂收敛锋芒,也不会学习如何调整分寸。不能说这样的性子就是错的,只不过后续发生的很多事情也确实给年纪轻轻的陆处长认认真真上了一课,让他着实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
他总需要有人带着他学会理解自己的工作内容,和现在的工作岗位慢慢磨合,而那个会耐着性子陪他慢慢来的、不厌其烦的解释着许多常识性问题的下属,无论被叫上来多少次、无论叫她来的理由有多莫名其妙也依然能保持情绪稳定的人,就是晏秋。
他张张嘴,有些试探性的问:“你讨厌我么?”
这是什么话,晏秋面无表情的想,就算现在是下班时间也不代表她能当着领导的面吐槽他的所作所为,她习惯性地扬起嘴角,露出个弧度标准的完美微笑:“您是位很值得信赖的上司。”
至少在大事情上的靠谱程度,陆昭阳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好歹不会灵机一动然后一拍大腿,但从这一点来说,晏秋已经很满足,很欣慰,很感动了。
没说讨厌,但也没有否认啊。
陆昭阳的情绪有些明显低落下去,晏秋瞥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他开着车,这次却没有直接把人送到了公寓楼下,而是在不远处的公用停车位停下后,两个人一起下了车,这一次,晏秋看着他的表情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诧异:“您这是做什么?”
“送你回家的话,没人说不能是开一段车,然后走一段路吧?”陆昭阳打定主意,至少要把那句聚餐邀请说出来,只是同事之间的聚餐,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要是她会有意避嫌两个人的环境……那这样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其实我是想问问,你下周四的晚上有没有时间,”扶着车门,隔着几步路的距离,站在她的面前,陆昭阳莫名就很自然地把这段话说出口了:“约了一次聚餐,你结婚之后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了,这次难得人很齐——”
他看她看得很仔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看见女人脸上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准备委婉拒绝之前的准备表情。陆昭阳的眉头几乎是反射性的皱了起来,平静反问道:“你丈夫对你的控制欲应该不至于到了这种程度,连一点私人时间也不留给你吧?”
晏秋被这种莫须有的指控弄得有些发懵。
控制欲?谁?林暮川吗?不不不不……暮川是个很好的孩子,控制欲这种事情和他的关系不大的。
倒是自己用他的名头做借口逃了很多次的单位团建——不过这种事情的真相如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大概也就是只有陆昭阳这种固执死板的性子,会觉得团建是什么对员工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吧。
晏秋的眉头向下压了一点,正琢磨着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或者说如何更委婉的拒绝这次突如其来的团建邀请,她的身后,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平平淡淡的询问声:“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身后小区的绿化设计很好,树影葱茏,花团锦簇,林暮川拎着一袋子东西从小路拐弯的阴影处走出来时,连陆昭阳都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是军队出身,却也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晏秋的惊讶很明显,反应也要更柔和些,她转身,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一点惊奇的表情:“你下来了?”
“嗯。”那个年轻的男人慢慢走过来,他很高,却意外的没有什么压迫感,头发毛茸茸的,眼神看着也和幼犬般温顺无害。和路上常见的西装革履不同,林暮川的身上是浅灰色的居家服,料子看起来柔软又舒适,“想着下来买些零食,然后看见了你们。”
“打扰两位聊天了?”他只出于礼貌的看了一眼陆昭阳,便低头看着晏秋,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没有拎着购物袋的那只手伸出去,勾着她的手指,声音轻轻的,尾音黏糊糊地贴在一起:“你怎么还在聊啊,不是都下班了吗……?”
这动作冒犯吗?
陆昭阳很想开口,很想皱眉,很想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就像不久之前上士看着他时那样。可他脸部的肌肉像是僵住了,做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确实,因为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而这个男人,即使对她露出这样软弱到令人觉得有点恶心的表情,那顶多也只能说句不懂事,看不懂气氛。
他侧身对着自己,一只手拎着购物袋,小臂肌肉绷紧着,连带着无名指上那枚款式熟悉的素戒也显得格外刺眼,陆昭阳强迫自己的视线转向晏秋,女人和自己的丈夫站在一起,压低声音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脸上的笑意真切,是一种全然陌生的、近乎溺爱的温柔。
“是说周四晚上的团建活动。”陆昭阳面无表情地解释。“我希望她可以参加。”
“必须要去吗,我不太懂,团建什么的……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吗?”林暮川有些不解,他的茫然不似作伪,陆昭阳能理解他的愚蠢,下城区出身的人,怕是和晏秋的日常交流都费力,怎么可能理解这种东西……
但他那句是否是工作的反问,却又远比他这个人的存在更加令人反感。
陆昭阳的手指禁不住轻轻蜷缩了一下。
“……没什么。”他慢慢吸了口气,平静回答:“只是下班之后的聚会,自愿参加就好。”
他说完这句话后,只说了句敷衍的道别就转身离去,像是一秒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晏秋只静静看着,连惯常会有的客气场面话也没说。
直到陆昭阳的车子开远,她这才算是隐约松了口气。
“买什么了?”晏秋转移话题,扶着丈夫的手臂要看他袋子里的东西。林暮川很少出门,日常采买可以靠上门送货完成,少见他亲自下来的情况。
林暮川扯开袋子给她看:“草莓巧克力的冰淇淋。”
晏秋动作一僵。
她低着头,声音听着平淡如常,并无变化:“怎么忽然想起来买这个了……?”
“忽然觉得小秋可能会想吃?”他声音听着无辜,晏秋看着那满满一袋子的包装盒,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也没注意到他稍有调整的称呼,只犹犹豫豫的,没有和过去一样熟练捧场。
“这个口味不喜欢吗?”
他微笑着,若无其事地又系上了袋子,腾出一只手去牵妻子微凉的手掌。
“没事,回去我来解决就好,现在去买新口味吗?”
晏秋对零食甜品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偶尔会买一些,不过吃的不多,此前的大部分都是放到过期然后再集中扔掉;而等到她结婚之后,那些只浅尝了几口的甜品最后往往都是进了林暮川的肚子。
冰淇淋不是家中常备的东西,而林暮川自己更不会主动购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已经到了病态严苛的程度,除非是为了清理掉妻子一时兴起买回来的零食,否则他从来不会主动触碰此类高热量食品。
这种事晏秋也是知道的,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陆昭阳在场生出的微妙心虚,还是被草莓巧克力的冰淇淋勾起了某种不太美好的回忆,总之晏秋的脑子空白了一会,等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就这么被丈夫扯着转身进了超市。
林暮川的力气不算小,他牵着晏秋的手,宽大的手掌几乎能将她整只手全都藏起来,粗糙燥热的掌心贴着女人细腻的肌肤,稍稍用了些力气,没给她挣脱的余地。
晏秋微微一怔。借着站在货架旁边挑选东西的功夫,仰头打量着林暮川的表情。
单从表情,看不出什么太大的破绽,但从进了超市以后,林暮川也确实就没再和自己有过眼神交流。
……这是,生气了?
晏秋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意外的心软,她张张嘴,想了想后,还是没有选择长篇大论的解释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没挣扎,而是顺势就这么放松下来,小幅度摇了摇。
那条肌肉鼓胀的胳膊硬邦邦的,晃了两下,像是在摇动一根关节生锈的铁棍。
“冰淇淋都要化了。”她轻声道,“不回家吗?”
“……”林暮川不说话,只是终于将目光转向她,他的额发最近长了些,毛茸茸的蓬松,掩着一双藏着失落和郁闷的眼睛。
“买回家的你不是没兴趣么,”林暮川张张嘴,语气听着也是干巴巴的,“所以想着陪你买点新鲜的好了。”
在这儿拐弯抹角的说什么奇奇怪怪的呢?
晏秋无奈失笑,表情也没如何克制,只笑吟吟地又晃晃他的胳膊,“行了,你看我主动买过几次冰淇淋?先回家吧,我饿了。”
刚刚她晃的是一条铁棍,现在就是一条软而柔韧的柳条,林暮川低头看着她,弧度分明的撇了撇嘴:“不买新的冰淇淋了?”
晏秋平静提醒:“我想说我吃你买的这个就好……不过我们要在这里聊吗,你再不回家,手上拎着的这个估计就要化透了。”
林暮川的脸上露出一点慌乱,他看着妻子笑意盈盈的眼睛,心脏跳动的幅度却依然是平静的。
——撒谎。
他想。
你才不会吃呢。
室外温度不低,折腾了这么久,这点冰淇淋估计早就化成了一滩黏腻轻盈的液体。
哪怕是最受欢迎的口味,化透了也是一样的,不会好吃了,没有价值了,回去也是要马上扔掉的。
不过林暮川其实并不担心这个。
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也许可能比她自己想象的、或是了解到的部分更加清楚;所以他接着这个话题,游刃有余的回应着晏秋的声音,神色如常的和她一起回家,收拾东西,一起坐下来吃饭。
那一袋子已经融化了一多半的冰淇淋最后被放在冰箱的最底层,林暮川没有特意提起,而晏秋也没有晚饭后再加一顿甜品的习惯。她看起来已经忘记了那一袋子的冰淇淋的存在,回归了这个家里的日常节奏,就像她已经忘记了今天晚饭之前在外面发生的一切。
但林暮川没有忘。
他记得这个家里的一切细节,记得那一袋子融化的甜品,知道她的反应,也知道那些东西的最后归宿,是由自己来全部处理;
他也记得下午在小区门口看到的画面,那是才真正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领域,他不知道她工作上的习惯,她的爱好,她的日常细节。
以及,那些在正常工作之外多出来的、讨厌的,无法处理的部分,最后会是由谁来替她解决。
没有人吧。
今天看到的那个男人,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为她解决麻烦的对象。
日常里的妻子有自己照顾,那工作的时候呢?
林暮川低头看着手边清洗干净的碗碟,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
她的工作占据了每天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而妻子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他全部一无所知。
……
晚上晏秋的食欲不高,晚上洗漱过后就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电视惯常播报着晚间新闻充当催眠用的背景音,她目光有些放空,在沙发一角抱着抱枕垂着脑袋,似乎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小秋。”客厅没开灯,林暮川的脚步很轻,有什么凉凉的东西靠近她的脸颊,女人睁开眼睛,看见丈夫站在自己面前,手上拿着冰淇淋的盒子,轻轻贴向了她的脸。
她微微皱了下眉,没有动,但还是收起一双腿,给他留下一点坐下的位置。
“你晚上吃的太少了。”林暮川看着她,一边提醒一边打开了盒子:“少吃一点?刚刚又洗了半天热水澡,我怕你会低血糖。”
“我不……”下意识地拒绝在看见那盒颜色陌生的冰淇淋时稍稍有所缓和,不是令人抵触的草莓色,她的声音听着软了些,林暮川盯着她嘴唇颤动的弧度,抓紧机会挑了半勺送进她的嘴里。
……蜜瓜味的。
晏秋抿了抿舌尖残留的甜腻味道,不讨厌,但也还是兴趣不大。
林暮川看着她的反应,见她确实没有什么新的兴趣,残留着一点色素的塑料勺子收回去,很自然地转手就送进了自己嘴里。
“……”
晏秋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一双小腿,行动空间却忽然变得小得可怜;林暮川之前极自然地挨着她坐下来,看似只虚虚克制地占据了一半的沙发,但她这么一动才发现,自己的一双腿被他有意无意地抵在背后,无论是想要缩腿还是起身,都难免要蹭过男人宽阔后背结实的肌肉。
之前的注意力放在林暮川手里的东西上,对于这种无意识的亲密距离尚且没有太大感觉。
晏秋只能安静等着,看着林暮川三两口吃完了那一盒冰淇淋……然后他把空盒子放在茶几上,一条手臂顺势垂下来撑在旁边,也正好抵在了晏秋的腰侧。
很好。
晏秋很平静地想,小狗学坏了,现在她可真的就是一点都动不了了。
“小秋姐。”
就在这紧要关头,林暮川忽然又换回了之前的称呼,他坐在那里,手臂撑在女人的身侧,屏幕的冷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折叠出一侧模糊的阴影。
即使如此,林暮川的脸上浮现的依然是乖顺又温和的微笑。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状若好奇地,一字一顿地轻声问道。
“今天那个男人,是谁?”
寂静的室内,面对面的交谈,电视的新闻播报声不知何时已经被调成了静音,只有固定单调的冷色光打在林暮川的脸上,眼球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嵌着一层漂亮虹膜的圆润玻璃球。
“那是我的上司,”晏秋的语气很轻,很柔和,她的脸上不知何时也带上了微笑,如果她现在有机会看一眼镜子,或是她的丈夫对她的工作状态了解更多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笑容和她今天下午在隔离室里露出的简直一模一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声音听着温柔又真诚,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林暮川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动,晏秋被他看的有些无措了,想要调整一下自己不自觉有些僵硬的身子,却略有些惊悚的发现,现在这个状态,她动一动腿似乎都很困难——
……
此情此景之下,她发现自己远没有预期的那样放松。
这个姿势不太妙,或者可以说太不妙了,看似隔着一点距离,但她瘫在沙发上的姿势没变过,以至于此刻莫名多了些被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她的小腹和腿部肌肉开始无意识地绷紧,像是被猎食者注视到的鹿,她很难保持冷静,因为先过理性行动的,永远是本能。
晏秋的一条腿贴着沙发内侧缓慢挪动了一下,试图调整自己的姿势,藏起自己脆弱的部位,或是准备快速逃离这样的氛围?这动作幅度并不大,可那点细微摩擦的窸窣声依然牵扯动了林暮川的感知神经。
他眼睛微微一动,弧度固定的微笑里似乎掺杂了些什么其他的东西,愉快的,或是某种说不出的兴奋;正当晏秋以为对方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忽然也直接放在了沙发上,好巧不巧地正抵在了晏秋的小腿旁边。
……只差一点。
晏秋很严肃的想,同时将手中的抱枕勒得更紧了些。
……
只差一点,自己的手就能握住妻子的脚踝了。
林暮川略有些遗憾,但是眼下的这个场景,显然不适合这样激进的动作。
晏秋看着他额发垂下的阴影,忽然有些陌生的紧绷感。
——这不仅是她的丈夫,法律关系上的婚姻对象,同时,也是个年轻的、强大的、完整而健康的成年男性。
多神奇的一件事啊,晏秋甚至还能从这样的氛围里抽出几分冷静思考的理性,反省自己居然从未注意到这种问题。
在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把他当做一个懵懂无措的孩子,或是一只只敢在熟悉领域巡逻转圈的小狗,他总是表现得太无辜、太无害,下城区带来的羞涩腼腆和对外界的空白无知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
……有关这件事,晏秋不否认自己对他是有些心怀愧疚的。
在她看来,这并不算是一次完全合理公平的交易。
她给了他新的人生,新的选择,这确实不假,但也从来没觉得林暮川就该对自己无下限的感激涕零,毕竟她也同样以婚姻为媒介间接剥离了他原本的社交环境和经济来源。当然啦,也许会有很多人觉得他能和上庭区的贵人搭上关系就是天大的恩赐,不要说结婚这种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哪怕是送上去被当做试验品,都应该哭着感谢他们允许自己多呼吸了几天真正新鲜的空气……
但站在晏秋的角度来说,不是这样的。
她给出的这些太过轻松了,无论是金钱,社会关系证明,还是日常点滴里那些随口就能完成的言语呵护,这些的成本又有多少呢?而另一个年轻人需要付出的远不只是他现在肉眼可见的体力劳动,从本质上来说,他需要销毁自己前半生积累的一切,再赔上后续人生的全部,这才能勉强凑够这场婚姻的筹码。
晏秋见惯了这个年轻人最可怜最狼狈的样子,所以也总是会觉得,允许他更放肆一点也没关系的。
这应当是一种掺杂了愧疚心的溺爱,而林暮川自己应当也是有所察觉的,他在成长,在学习,在对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尽量扩大自己的影响范围,从原本试探着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做什么,逐渐发展到自然而然包揽她全部的衣食住行……而就之前两人之间的默契来看,只要不是他做了什么挑战底线的事情,晏秋几乎不会对他说,不可以。
“没什么问题。”
林暮川忽然说。
他在学习的部分不止是上庭区的一切,还有生活中如何得寸进尺——有关这一点,他们两个其实都是清楚的。
就像现在,他的手撑在沙发上,抵在晏秋的腰侧,这在平时是个他几乎不会主动长久触碰的部分,新婚之夜的戛然而止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趋近关系亲密的异性室友,而现在,他似乎能察觉到妻子马上就要说“不可以”、或是随意找个理由逃离这样的环境了,但林暮川的动作却也偏偏就到此为止,连带着晏秋的拒绝也卡在喉咙里,只能继续维持着这样的氛围。
“我只是不认识,”他说,声音听起来轻得像是一阵喘息的气音,“我不认识那个人,小秋姐。”
你的生活里存在着大片我所不了解的空白,而我是你的丈夫,你理论上关系最为亲密的对象,可即使如此,我对你依然一无所知。
林暮川生得是很好看的,浓眉眉峰上扬,眼尾却下垂,连带着眼眶的弧度走向也柔和圆润,幼犬一样的乖顺无辜,这让他做出一些讨人喜欢的表情时总是信手拈来,过去的晏秋常常会有意无意地允许自己屈服在这样的注视下,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或是奖励。
他现在又在这么看着她了。
晏秋几乎是习惯性地看着他的眼睛,但他一言不发,于是晏秋夜只能看着他慢慢靠近,那只撑在沙发上,拦住她逃离路线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随着林暮川俯身靠近的动作撑在沙发的内侧,手臂绷紧的肌肉牢牢贴着她的腰侧,隔着一层柔软轻薄的布料,女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陌生灼热的体温。
“我只是在问你那个男人是谁而已,小秋姐。”
他俯视着自己的妻子,慢悠悠地重复着。
这难道是个不能回答的问题吗?
“……这在你的认知里,原来不是个值得提问的问题吗?”林暮川轻声询问。
“……”啊。
晏秋没有说话,但她拢着抱枕的手指轻轻的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心虚的松动。
“我是你的丈夫吧?”林暮川的声音依然是轻柔的,像是小狗呜咽撒娇的哼唧,又像是他最初走入这个房子时,那种拘谨到令人心疼的、有意压低声音的怯声询问,“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丈夫吗,小秋姐?”
晏秋:“……”
这个控诉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她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以及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她此前溺爱的问题吗?
原本的晏秋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的。
一只只能全身心依赖她、脱离她给予的权利在上庭区甚至连一只流浪狗都当不了的小狗,他就算得寸进尺,又能嚣张到哪儿去呢。
……不过现在她在反省了。
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溺爱过头了。
实际上,现在的林暮川看起来也依然是毛绒绒的狗,只不过体型巨大,单是影子似乎就足以将她淹没。
于是晏秋觉得自己足够冷静,判断也足够清醒,她镇定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优先安抚这只似乎有点过度焦虑的狗:“……没有。”
她这样回答说,同时感觉到自己脑后那一片用来支撑脖颈的软垫高度正在下陷——因为林暮川的手臂撑在了那里。
“是吗。”林暮川的回答声依然很轻,他低下头看着她,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但我感觉那位先生似乎没什么实感?”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
“我也没有。”
……
晏秋没有动。
此时的林暮川与她靠得很近,他的影子宽大,距离近到她可以隐隐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以及无比熟悉的香气——和自己几乎完全一样的气味,熟悉的洗衣液、家居熏香,各类各样属于家的气味,这气息令她总是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很难提起抵抗或是防备的心思。
是什么没有实感呢?
晏秋的眼睛是漆黑的,深沉如潭水,温静而沉重,她几乎被影子完全吞没了,但还是轻轻叹着气,然后很好脾气的,顺着小狗的心意,很耐心地反问道:“那怎么办呀?”
屏幕投下的光线柔和,连带着映出的影子也不是格外的清晰分明,此时沙发上的阴影似乎也有着毛茸茸的轮廓,林暮川不再说话了,晏秋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内侧被撑在了另一条肌肉紧实的大腿上,影子垂下来,进一步包裹住她,要她不去看影子之外的世界。
一只手伸到她的胸前,轻轻拽走了那只碍事的抱枕。
那只抱枕先是扔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几圈后挤在沙发与地毯的缝隙里,似乎已经变得无人问津。但过了一会,又被人摸索着再次拿起来,重新垫在腰下,充当缓解冲击力的道具。
大型犬对自己的第一个错误认知,就是装可怜习惯了以后,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一只小型犬来撒娇。
……
晏秋不得不洗了今天晚上的第二次澡。
再怎么说也是合法夫妻,虽然所谓的新婚之夜拖了很久,但她对这种事情还算有准备,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心理压力——除了换好衣服再次躺下来的时候,她额外花了五分钟时间认真思考要不要把家里的健身设备拆掉一半。
这个家里,她显然不是那个会浪费时间在锻炼上面的人。
大型犬暖烘烘的身体依靠起来确实很有满足感,但是不得不说,狗的体型确实有点太大了,单单是普通抱着也会有些吃力。
……自己都这个岁数了,不会因为遛狗问题搞到提前腰肌劳损吧。
类似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浮浮沉沉,始终静不下心来安静睡觉,直至床榻一侧下沉,有什么热乎乎又很大只的东西,窸窸窣窣地从被子另一边钻了进来。
“小秋姐?小秋?”对方的声音很轻,停顿了几秒后,声音压得更低:“……老婆?”
“……”晏秋用了几秒时间来消化这个稍显陌生的称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对方没再继续说话了,在她旁边的空位调整了一下姿势,也没有急惶惶地直接整个人拥上来,而是先试探着,将头顶挨在她的颈侧。
事实上,这应当是两个人婚后的第一次同床共枕,也是晏秋有意识以来,身边第一次躺着一个意识正常的完整活人。
有些陌生。她想。
但是怎么说呢……意外的没有讨厌,也不会觉得需要花费时间习惯。
可能是因为环绕在身边的这种习惯太久的洗发水气味,也可能是因为对方发丝之间仍带着几分残留的湿润潮气,他回来的速度很快,算上重新洗漱完毕和吹头发的时间,晏秋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是如何绷紧着神经,像是计算着濒死前最后宽容的倒计时一样,一边呼吸发抖,迅速地收拾好外面的一切,一边压着一颗几乎要爆炸的心脏,摸索着爬上她的床。
晏秋不会压着他的日常行动,但唯独她的房间,两个人似乎都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在此之前,狗是不能随便进屋,也不能上床的。
她侧过身来,允许那颗仍散发着微凉水气的脑袋更贴近自己的胳膊,允许他的脖颈放松,把头颅埋在她柔软的怀里。
哎呀,哎呀——
晏秋抬起一只手,顺着他的后颈来回抚摸着,他后脑的头发有些长了,摸起来是微微偏硬的触感,妻子柔软纤细的手指没入发间摩挲,颅骨深处听见“沙沙”的响动,他的头发似乎生出了更加细腻的神经,被妻子的手掌随心所欲的来回摆弄着。
一条结实的胳膊顺着女人腰下的空隙伸过去,把她嵌在自己怀里的同时,也将自己更深入地埋在她的手臂之间。
“现在好些了吗?”晏秋温声询问着,她的手抚摸着丈夫的头顶,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顺过他绷紧的后颈和脊背,许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的声音里也多了些调侃的笑意:“有自己是丈夫的实感了吗?”
“……没有。”很意外的,脑袋埋在她怀里的年轻人声音闷闷的,回答的内容却是很清晰。
晏秋微微讶然,却没有否认这个答案。
“为什么这么说?”她摸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最后一点微凉碍手的潮气已经散尽了,林暮川的头顶摸起来手感很好的,像是皮毛蓬松的大狗。
林暮川没有回答。
他想,因为你没有像爱一个丈夫那样爱我。
你也许真心爱我,待我真诚,给予我力所能及的最大程度的宽容和理解,但你爱我,更像是爱一条温顺又忠诚的狗。
——但话又说回来了。像一只狗,是什么坏事吗?
“……如果你将来会有一只真正的小狗,”他的措辞变得奇怪,声音在她怀里带起震动,有种撒娇般黏腻的含糊,“你会爱它胜过我吗?”
晏秋被他这番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揉揉他的头顶,温声回应:“我不会养其他的小狗的。”
她没有纠正我更多。林暮川想。
她没有对我说,亲爱的,你是我的丈夫,你不是一条小狗。
但这样……说不定也很好。
狗是很好的,纯粹又干净,最愚钝最刻薄的人也不会去怀疑一只小狗的忠诚。
如果爱我就像爱一条狗,那至少说明她愿意信赖我的忠诚。
“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小狗作对比?”妻子终于提出了之前的问题,她的语气绵软又温柔,听不出多少名为讽刺的恶意,只是再单纯不过的询问他:“你觉得自己是一只小狗吗?”
林暮川想了想,也很单纯、很诚恳的反问:“我可以是吗?”
晏秋反射性地想,你是大狗,不是小狗。
“我不太会做你的丈夫。”林暮川轻声说,“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你给我一样的衣服我也穿不出来他的感觉,我理解不了你们,也听不懂你工作上的内容……上庭女士的丈夫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不理解,我也不会。”
他的手臂拥紧了些,轻声道:“但我大概可以学会怎么做你的狗。”
而且他可以保证,没人会学这个,也不会有人做的比他更好。
晏秋哽了一下,随即无奈失笑:“……哪有人会主动要求做这个的?”
“没关系。”他说。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林暮川说,他的脑袋还埋在晏秋的怀里,于是女人能够清晰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随着他许诺,呼吸也开始带上了一种痉挛般的颤抖。
她以为那是一种自我压抑下的痛苦折射,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痛苦,是一种纯粹过头的兴奋。
他的呼吸抖成了这个样子,是因为真的兴奋到不行。
……
下城区的劣等品,理解不了上庭贵人们有关道德的矜持,律法许下的承诺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真正有价值的,是她刚刚说过的话。
她不会养其他的狗。
林暮川张开嘴,牙齿抵在晏秋的锁骨上,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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