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哪里来?向何处去?是哲学上永恒的命题。无论是对一个人、一条河,还是一座城、一座岛,与生俱来的求知欲与归属感,驱使着我们去进行同样的追问。
■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梁君穷
从哪里来?向何处去?是哲学上永恒的命题。无论是对一个人、一条河,还是一座城、一座岛,与生俱来的求知欲与归属感,驱使着我们去进行同样的追问。
所以,我们溯源一条河,探寻它的来处;也回望一座城,以历史启迪未来。在谋划“雨林向海——从夏至到冬至 海南宁远河藤桥河溯源之旅”活动的报道选题时,我首先想到了两个地方——三亚市崖州区宁远河畔的官沟与学宫。
官沟是古代崖州水利工程的代表,引宁远河水,滋养万物,形成米谷衣被,让一方百姓有了安身立命之本;学宫是古代崖州文教事业的“主场”,如春风化雨,濯灌人才,奠定了城市的千年气韵。
换而言之,官沟关系着物质基础,学宫代表着精神文明。
“悠悠万事,吃饭为大。”这一期,我们先从以官沟为代表的水利工程切入,徜徉宁远河两岸,对崖州农耕进行一次跨越千年时光的“溯源”。
20世纪60年代后期建成的抱古水陂。何以端拍摄
凿渠问源 崖州水利的时空解码
从地质发育史的角度看,宁远河对崖州的重要性显而易见。这条发源于保亭毛感石林的河流,一路穿越崇山峻岭和原始密林,至今三亚市西北部的雅亮开始加速下降,在崖州区一带塑造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冲积平原(崖城平原)。这里水源丰沛、土地平整,拿到了老天爷“赏饭吃”的剧本,然而要通过农耕端稳这碗饭,还须做好一件大事——兴修水利。
从大禹治水到西门豹治邺,从郑国渠到都江堰,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治水史。
在古代,崖州虽是边陲地区,但也绕不过治水一事。崖州兴修水利起于何时?难以论断,谁又能说在没有留下文字记录的时代,先民不会观察水文地理进而对河流湖泊进行初步的改造呢?
但要说到崖州乃至琼南第一个规模性治水工程,就不得不提毛奎开挖后河。南宋时,广西人毛奎来到崖州(当时称吉阳军)任知军,他可以说是大小洞天景区最早的开发者,留下了“古今只有毛知军,偏爱崖州小洞天”的名声。
当然,毛奎是一位实干家。明正德《琼台志》记载:“大河水……宋知军毛奎压之,水路随塞为平地,反流城北数里入海。今自三汊河分流南北,环城而下,直抵保定、番坊二港,合入于海。”
大河水,就是宁远河,毛奎来之前,宁远河自城(崖城)东绕城南流过,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压之”,竟让宁远河分出了一条支流,这条支流从城北流过,即所谓的后河。后河是护城河,能起到军事防御的作用,又能发挥灌溉作用,让当时地荒人稀的城北地区开启了农耕时代。
虽然南宋时修建了后河,但宋元时期崖州水利之事鲜见于史志,直至明代以后,崖州水利设施才出现了“井喷式”增长。
据学者统计,史志中可见的古崖州(包括今三亚和乐东沿海地区)水利设施,修建时间主要为明清两代,其中明代28处,清代10处。如明万历《琼州府志》记载:“都陂在(崖)州东北十余里北厢。源自北黎山,流至落机村。昔人用木塞陂,障其正流,西开小陂,引以灌田,溢出北河入海。”
古代崖州兴修水利工程,大都采用筑坝与开沟两种方式,筑坝将水位提高,形成所谓的“陂”,再开沟或利用天然地势引水。开凿的水渠也能起到排涝的作用。
在明清两代史志有明确记录距离的水利工程中,离城十里内的14处,三十里到五十里的10处,五十里到七十里的2处,七十里以上的1处。由此可见,超过半数的水利设施都在崖城附近,也就是今天的宁远河下游两岸。这些水利工程引宁远河水灌溉,造就了一片沃野,也使得明清崖州的农业进入快速发展期。
何以官沟?明清灌溉系统的营造法式
所谓“官沟”,是晚清才出现的名称,顾名思义,就是官府修的沟渠。2009年,位于崖州的官沟及广济桥共同被确定为第二批海南省文物保护单位。
但“官沟”的名称所指多有争议,如果以最通俗的方式(即官府修的沟渠)去理解,广义上分布于崖城附近、宁远河两岸的众多官府主持修建的沟渠都可称为官沟,主要分为南沟和北沟。从狭义来看,被确定为海南省文物保护单位的官沟位于宁远河南岸。
明代崖州“南沟”水利系统现状。何以端拍摄
崖州名士钟芳曾在《崖南、北沟记》中叙述:“南沟自高村达于奔草,延袤十五里,辟土山四、石山四。北沟自郎落达于钟亭,延袤五里。”
官沟并非一时一人修建而成。明正德年间,崖州知州陈尧恩率领乡民引宁远河水入后河(此后河非毛奎主持开凿的后河),经过南蛇塘、望天塘、郎芒坝,使郎芒坝蓄水量增加,灌溉农田几千亩。陈尧恩一举修建了北沟和南沟,分别整合并扩展了宁远河两岸的各个灌区。
至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崖州知州林资深接力修建“南沟工程”,并加以改善,重修了跨沟的桥——它就是广济桥的前身。“南北沟”的修建标志着崖城平原引水设施格局进入成熟期。
官沟与广济桥
省保单位官沟与广济桥,位于崖城东南1000米、原崖城糖厂附近。明代,崖州官员主持建设沟渠,引宁远河水灌溉农田,今称“官沟”。官沟分南北段,南沟经水南村等地,沟上建有广济桥。广济桥始建于明景泰年间,原为木桥。清康熙年间,僧人性俊募款捐建单孔砖石桥,长15米,宽4.5米。
明清时期,海南修建的水利工程很多,而崖州水利工程的“官沟”之名能流传下来,有其原因。
据统计,在明清史志中,记录有营建者的崖州水利工程共有24处,其中官员修建的就达15处,百姓修建的有8处,乡绅修建的仅1处。崖州官员修建的占了大半,比例远高于海南岛其他地方。从全岛的水利工程来看,百姓修建的超过半数,官员修建的仅占约四分之一。
明清时期崖州水利的发展,离不开能吏的作用。在清末《崖州直隶州乡土志》“政绩”一卷中,前五位官员都有着不错的治水成绩。
比如,明正统元年(1436年)任崖州宁远县主簿的梁正。他不辞辛劳地走访沿海渔民,摸索出潮汐的计算方法,对当时筑坝防潮,扩大沿海地区播种面积,起到了积极作用。
上文提到的福建福清人林资深在崖州任职期间,牵头疏浚修通了“南北中亭、马丹、郎芒诸沟”,可以“灌田三千余亩”,加上“抚谕有方,境内宴然”,当时的百姓立碑颂扬他的功绩。如今,在崖州区马丹村等处,仍可看到林资深所修渠道的遗迹。
水润嘉禾 从薯蓣充饥到稻浪千重
古往今来,伟大的水利工程总会改变许多地方、许多个体的命运,如都江堰造就了天府之国,京杭大运河撬动了南北贸易。
古代崖州水利工程的营建,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什么、留下了什么?以南宋毛奎营造的后河为例,今天我们已见不到这条河的模样,但不妨通过元代贬官王仕熙留下的文字一睹数百年前后河的风采:“水之荇藻,坡之薜荔、刺竹,翳乎两涯。鳞介泳游,喁喁唼唼。叟童妇女,汲涉浣浴。临沙而酾酒,陟陆而畋猎。牧马耕牛,草细沙碧,奇鸥回合……”
大意就是河岸长着浓绿的植物,鱼虾龟鳖等在水里畅游,村民们在这里洗衣沐浴,还可以在河边小酌几杯或打猎,河流两岸是细草白沙,有人在耕田牧马。
如此惬意的田园生活,若未引来宁远河之水,绝不会是这番景象。宁远河下游虽是平坦的冲积平原,但在兴修水利之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亦常遭旱涝交替之苦,水大时无处排涝,天旱时无水灌溉。
农谚有云:“有水无肥一半谷,有肥无水望天哭。”水是农业生产的命脉,是水稻生长的基础要素。
一位科研人员在崖州南繁育种基地采集水稻育种材料。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茂 摄
古崖州地区虽沿海平地较多,降水也不少,但却不是天然适宜耕种的好地方。正如明正德《琼台志》所言:“况此间山高水浅,地多浮沙,若无河流以济之,则雨水虽多,耕作亦难。”
诗词中也有例证。宋元时期关于崖州的诗歌,时常提及薯蓣。在稻米产量不足的情况下,耐干旱、易生长的薯蓣常常作为充饥的必需品。
到了明清,薯蓣鲜见于崖州地区的诗文中。从元到明初的近百年间,崖州地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除了稻种的改良和番薯的引进,其中一大变化在于明初崖州水利工程的建设。
相较于宋元之前的几无踪迹,明代崖州有文字记录的水利工程修建了28处,清代也修建了10处。
对此,海南省典籍整理与研究基地特约研究员何以端评论道:“明代前期,崖州水利宗数在全岛名列第二;百年间一举迈进精细稻作农耕的门槛。沟洫通,仓廪实,崖州社会自此骨肉充盈;衣食足,知礼义,崖州形成教化昌盛、人才辈出的第一波辉煌。”
家国担当 南繁硅谷的追梦人
上千年来,从高山奔腾而来的宁远河水,通过不同时期的水利工程,滋润河流两岸,养育一方百姓,甚至形成“弦诵声繁民物庶,宦游都道小苏杭”的盛况。
而到了现当代,宁远河水所养育的不再局限于这片土地上的人。
21世纪,谁来养活中国?这是1994年美国学者莱斯特·布朗提出的疑问。在他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国的农业科学家已探索了数十载。
1956年,我国玉米杂交育种奠基人之一吴绍骙首次提出玉米“异地培育”理论,拉开了我国南繁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的序幕。而后,众多种业科学家前赴后继来到三亚,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扎根在宁远河下游的这片田野中,数十年如一日,以宁远河水浇灌中国良种。
俯瞰流经三亚市育才生态区那会村的宁远河。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王程龙摄
自然造化形成的这片聚满光和热的冲积平原,辅之以纵横交错的供水网络,成为“中国饭碗”的坚实底座。
袁隆平先生生前多次说:“杂交水稻的成功,一半的功劳应该归南繁。”数据同样显示:全国已经育成的近3万个农作物新品种中70%以上都与南繁有关;每年因种植南繁成果——杂交水稻而增产的粮食,可多养活约8000万人。
如今,在宁远河两岸,南繁事业正不断向“新”发展。
沿着那些古老灌渠修建的水利工程,继续将宁远河水引入田野。不同的是,无人机已在稻田上空编织数据网格,AI算法已在云端筛选最优亲本组合,这里培育出的良种亩产量已是古代的好几倍,甚至数十倍……在崖州区的田野里,传统农耕正被科技创新重新定义。
三亚市崖州区,科研人员将“太空种子”播种在实验田中。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茂 摄
宁远河下游,还崛起了一座新城——三亚崖州湾科技城高新区。自2019年启动建设以来,这里加快建设南繁科技城、全球生物谷和全球动植物种质资源引进中转基地,正在打造集知识产权保护、种业对外交流合作等于一体的产业生态圈。
位于三亚崖州湾月亮岛的全球动植物种质资源引进中转基地。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茂 摄
2022年6月,崖州湾国家实验室获批复,并于同年9月挂牌成立。该实验室承载着推动种业科技创新、维护国家粮食安全的重大使命,将成为我国种业发展的核心引擎。
古代的大河两岸,无数治水者鞠躬尽瘁,只为“黄河宁,天下平”;今天的宁远河畔,一代代种业工作者发光发热,为求“向种图强,食安天下”。
家国情怀,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积淀。
来 源:海南日报
总监制:陈海清
审 核:翁壮岛
审 校:刘墨研
来源:乐东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