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从军十几年,最敬重的是老连队的连长赵进尧和副指导员魏玉祥。他们都是四川苍溪县人,一九六五年参军入伍。在那个年代,他们一直保持着传统的带兵理念,对士兵该严格要求就严格要求,该批评时就批评;同时又十分关怀士兵,该体贴时体贴,该帮助时帮助,并以言传身教方式影响着战
我敬重的两位连首长
笑对人生
我从军十几年,最敬重的是老连队的连长赵进尧和副指导员魏玉祥。他们都是四川苍溪县人,一九六五年参军入伍。在那个年代,他们一直保持着传统的带兵理念,对士兵该严格要求就严格要求,该批评时就批评;同时又十分关怀士兵,该体贴时体贴,该帮助时帮助,并以言传身教方式影响着战士们的健康成长。
我从新兵连下到老连队不久,赵进尧由十六连副连长升任我连连长。他到我连上任的第一天,先到各排转了一圈,算是给全连战士见个面。那天他穿一身旧军装,上衣有点大,几乎垂到了膝盖。他表情很严肃,仅和排长们打声招呼,到各排住室看了看就走了。老兵们议论说,他没多少文化,施工干活是员猛将,能从士兵一路升到连长,主要有赖于他的干劲。基于此,他特别讨厌懒惰的士兵,又十分注重精心施工。谁在施工中出了差错,他会不依不饶地严历批评。在后来的相处中,他的行为验证了老兵们的说法。我当统计员时,在统计数据上常有细小的差错,没少挨他的批评。他的批评仅是为了纠正错误,事后不计较。但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处理问题失当了,别人指出来,他也能坦然接受。有一次五班长牛金红在施工中指挥出了差错,造成该班当天没有按时完成施工任务。他在工地劈头盖脸地把牛金红批评了一顿,语言中带了脏字。牛金红顶撞了他。收工后,他气呼呼地喊叫着,要求召开支委会。在会上,他说牛金红顶撞领导,应当给予处分。参会的支委们没人吭声,我发言说:“牛金红顶撞连长是不对的,但连长不该骂人,也有错误。”我见大家没有反映,接着说:“处分一个战士,处分决定要入个人档案的,会毁了他的一生。不如让牛金红在全连大会上作深刻检查,并给连长当面道歉。”大家一致同意了我的提议。事后我和赵连长私下闲聊时说到这件事,他说那天他昏了头,不该提出给五班长处分,多亏我阻止了他。言语中既有愧意,也有对我感谢的意思。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成了知心朋友,他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对我说。他有两个爱好,一是爱下象棋,二是爱喝酒。节假日就找我下两盘棋,喝多了就向我唠叨家务事。说他家里很穷,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既要料理家务,又要照顾父母,还要下地干农活。他心疼妻子,又无可奈何,言谈中对妻子充满了歉意。
在四川修建万白线时,我连承担着古洞关隧道的施工任务,实行四班轮换制,一天四个班,一班上一个排,排长带班,四个连干部跟班。赵连长闲不住,有空就往工地跑。他对政工干部跟班不放心,担心施工中出差错,不是他的班他也要去工地。这样一来,他的睡眠时间显得不足,眼角常有眼屎,眼球上布满了血絲。有次他妻子带着孩子来部队探亲,见他疲惫的样子,心疼得直掉泪。有一天我去家属房向他请示工作。见他躺在床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施工服,赤着双脚,脚背上跳起的青筋清晰可见。他妻子坐在床沿,边做针线边守护着他。见我进来,慌忙把我推出门外,低声说连长刚从工地回来就睡着了,用乞求的晴光看着我,我知趣地连忙走开了。
赵连长看上去很严肃,其实心底善良,说话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甚至有时的表现象个老玩童。我在连队当文书时,他让我书写连队卫生制度,写好后交给他,他在全连大会上宣读,当读到“整齐划一”名词时,他懵了,由大声变小声连读三遍,突然高声喊道:“文书,你写的是什么东西,整齐划一是啥子意思?”我回答说:“整齐划一是个名词。意思是起床后,各班的被子叠好,摆放成一条线;睡觉时鞋子放在床下,要成一条线,这就是整齐划一。”他为了掩饰自己文化低的窘境,斜着眼偷偷观察战士们的反映,反却引来全连战士的哄堂大笑。
赵进尧在带领战士学习
我很喜欢赵连长的为人和性格,又担心他累垮了身子,苦于为他帮不上什么忙。但机会还是来了!一九七七年上半年,团里开展财务大检查,总会计师刘剑涛带着检查组来到了我们连。从财务帐上查到赵连长借了一百元公款,将近一年了还没归还。刘总会计师让人把赵连长叫来,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借公款这么长时间还不归还?按规定你要受到处理的!”赵连长吓得脸发白,答不上话来。我忙说:“这事也怪我,我忘记向连长催要了。”并提出我用个人的钱先替连长还上,等于连长欠我的,请求不要处理连长,刘总会计师接受了我的意见。
我明白赵连长的苦衷,他家里太困难了,他承受着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也是没办法!
他排泄压力的唯一办法是喝酒,喝多了就哭,而且是放声大哭。
我调到十八连任副指导员时,连里为我举行欢送会。搞了一桌酒菜,连队干部全部参加,大家放开酒量喝。赵连长又喝醉了,盘腿坐在床上哭,大家纷纷劝解。他双手紧握着我的手,放声大哭着说:“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让你走!”
我在团里当干事时,赵进尧升为了副营长。有次他到团里开会,会后找我聊天,对我说:“这次干部体验身体,查出我有心脏病。奇了怪了,我的心脏会转圈,已转了一圈半了!”当时我们并未意识到,他的心脏为什么会转圈。直到多年后才知道,我们饮用的泉吉河的水,水里的有害物质严重超标。加上高原缺氧百分之三十,不少的干部和战士患上了这种病,早早地去世了。赵连长患上了这种病,为他的身体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我有个坏毛病,写材料喜欢放在夜间,夜深人静时一气哈成。有一次,我写完材料已是深夜两点。第二天睡到上午八点还未起床,这时转业离队的老连长赵进尧来向我告别。他见我在熟睡中,拉了拉我的被头,对我说:“我要走了,转业回家了,来向你告个别。”我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又睡了。突然间我意识到了什么,唿地一下坐了起来,慌忙穿上衣服,快步冲出了卧室,转头一看,将要走出院墙的老连长,披着一件施工时常穿的旧棉祆,边走边抬起一只手抹眼泪。我一下子怔在了那里,脚步再也迈不动了!他出了围墙的门,拐向了操场,那里停放着运送转业干部的大客车。操场上的大喇叭正在播放《送别》的歌曲,“送战友,赶路程……”的曲调强烈地剌激着我的心,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转身又回了卧室。我不敢到操场去相送,我不忍看到战友们分别时的哭声和惨状!
一整天我神不守舍,坐卧不安,眼前总是晃动着老连长披着旧棉袄,边走边抹眼泪的背影。我从干部股查到他转业安置的工作单位和地址,计算着他到新单位上班报到的日期,按照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向他说明我没有相送告别的原因。可惜的是信被退了回来,信封上的纸条上写着“查无此人”的字样,从此后我们失去了联糸。我从多方打听他的消息,均以失败告终。我曾设想着待退休后,去苍溪县军人安置办公室或人事局查找他的去向,还未等实施这一方案,我联系上了连队的一位老战友,他告诉我赵连长转业没几年就去世了!在他生前未能与他再见一面,成了我终生的遗憾,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魏玉祥副指导员是我从内心里把他视为兄长的连首长。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也是我踏上社会遇到的第一个可堪当人生楷模的人。我从新兵连下到老连队的当天,见到的第一个连首长就是他。那天,他把我们第一批下到连队的新兵召集在连队操场上训话,他说:“欢迎你们来到部队大家庭,从你们佩戴上领章帽徽那天起,就成为了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军队是大家庭,也是大熔炉。你们要在大熔炉里锤练自己,使自己成为钢铁战士,为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贡献力量。争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争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子弟兵。”
他个子高大,操一口浓重的四川话,面部的右上额有一块很大的黑记,看上去有点吓人。实际上,他的凶相与他的性格有着巨大的反差。他极其温柔善良,对战士亲如兄弟。新兵下到连队,他逐个谈话。象拉家常一样,问你为什么当兵,下到连队有什么新的想法,有什么打算和目标。得到回答后,开始讲人生的道理,讲学习,讲团结和纪律,谈进步与成长,讲施工中应注意的事项。听着他的谈说,如春风拂荡人心。他的亲和力和亲切感,使我想起了参军离家时父母的交待:“在家靠父母,在外靠领导。”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我可以依赖的好领导。
新兵下连后,纷纷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我却没有交。在我心目中,共产党员应该是江姐、雷锋、焦裕录那样的人,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于是我递交了一份思想汇报,写了自已从学生走入军营的想法,今后的打算和努力方向,如何做到又红又专,当好革命接班人等问题。当晚,魏副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读了我递交的思想汇报。并说:“第一批下队的新兵都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只有李贺增交了份思想汇报,写得很好,讲的都是心里话。我看了很受启发和教育!”第二、第三批新兵下队后,他分别召集新兵宣读了我写的思想汇报。而且,每年新兵下到连队,他都要宣读。他一直把我的那份思想汇报珍藏着,直到转业时带走。
他十分关爱士兵,每天晚上坚持到各班转一转,看到哪个战士的被子滑落了,检起来为战士盖上;战士把被子蹬开了,他上去掖一掖被窝。
他批评人的方法很特殊,象农村家庭里的老人教育晚辈,絮叨中带训教,严历中带关切,甚至在调侃和戏谑中进行。他见一名战士洗漱完毕抹素花膏,走上去指着那名战士说:“素花膏是女人用的东西,怎么抹到了你的脸上?铁道兵战士的脸是在施工中被太阳晒出来的,不是涂脂抹粉抹出的。”他的话音一落,引起了战士们一片笑声。那位战士脸羞得通红,从此后再也不敢抹素花膏了。连队干部犯了错误,他同样毫不客气。有位老排长戴歪了帽子,风纪扣没扣好,被他看到了,指着老排长说:“你看看,你看看,歪戴帽子斜穿衣,象什么样子?这种熊样子能带好兵,树好榜样!”那位排长嘻笑着连说:“我改我改。”心悦诚服地整好了军容,并向他敬了个军礼。他返身就走,边走边絮絮叨叨地嘟哝着:“你啥时候能长记性,总是让人不放心!”他这种家长式的关心而又善意的批评,赢得了全连官兵的尊重。就连那些性格粗暴的战士,到了他跟前也都服服帖帖。
常年的操劳和施工,使他患上了胃病,因顾不上治疗,病情不断恶化,使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来,一九七六年被宣布转业了。适逢部队要从四川向青海转移,他留下来等待地方的安置通知。部队出发那天,军车载着连队官兵从营房驰出,他独身一人发疯般地在后边追赶,边追边哭,直到军车从他的视野中消失。全连战士为之感动得泪如雨下。
多年来,一旦回忆起部队生活,魏副指导员飞泪追赶运兵车的孤单身影,总是在我的眼前与赵连长抹泪离别的身影相叠加,便会揪心地疼!当我得知赵连长离世的同时,也得知魏副指导员早已去世的消息时,知道再也无缘相见了。曾构想着哪一天相聚了,把酒言欢,共叙部队往事,将是何等的快乐。可悲的是,这一天永远不会有了!
每当我站在铁道旁,看着列车鸣着长笛飞驰而过时,心里就想,从他们参与修建的铁路上,飞奔的列车鸣放出的笛声,也许是在向他们致意,告诉他们,祖国不会忘记他们,历史将永记他们!
创作日期:2025-3-30
图片来源:部分来自网络
辑:乐在其中
来源:铁道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