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生温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恭喜你,林微,怀孕八周了,胎心很稳定。”
那张薄薄的化验单,被我攥在手心,几乎要被体温浸透。
医生温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恭喜你,林微,怀孕八周了,胎心很稳定。”
恭喜?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一个本不该出现,却又真实存在的小生命。
我的手指微微发颤,眼前浮现的,却是周诚那张英俊又冷漠的脸。
五年前,他也是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句,像淬了冰的刀子。
“林微,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妈说得对,你不够格。”
不够格。
这三个字,像一道符咒,贴在我心上五年,日夜灼烧。
如今,我怀了他的孩子。
这个他口中“不够格”的我,怀了一个流着他血脉的孩子。
多么讽刺。
我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将那张化验单折好,塞进包里。
然后,我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座我奋斗了十年的城市。
如他所语,我不够格。
所以,我也不配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我和周诚,是大学同学。
他是那种天生的发光体,学生会主席,英俊潇洒,家境优渥,是无数女生青春里的梦。
而我,是从小县城考出来的普通女孩,扎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我们的开始,像所有俗套的偶像剧。
他在一场辩论赛上做总结陈词,意气风发,我在台下看得失了神。
后来,在图书馆,他帮我够到了最高一层书架上的《百年孤独》。
他笑着问我的名字。
我说,我叫林微,微小的微。
他却说,不,是微风的微,吹过来,很舒服。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明亮的一段时光。
他会带我去吃我从未见过的昂贵西餐,也会陪我在深夜的路边摊,为一串烤面筋而满足。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在我为了兼职的薪水和老板据理力争后,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微微,将来一定是最厉害的设计师。”
那时候的我,真的以为,爱情可以跨越一切。
我以为,只要我们足够相爱,那些现实的差距,不过是几瓜两枣,不值一提。
直到大四那年,他第一次带我回他家。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口中“有点挑剔”的妈妈。
那是一座复式小楼,窗明几净,装修得一丝不苟,就像他的妈妈,周阿姨。
周阿姨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真丝连衣裙,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看我的眼神,像在审视一件待估价的商品。
她没有问我学习怎么样,没有问我累不累。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小林是吧?听周诚说,你是农村的?”
我攥紧了衣角,点了点头:“是,阿姨。”
“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在镇上的工厂上班,我妈……没有工作,在家务农。”
我说完,清晰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下咽。
周阿姨不停地给周诚夹菜,嘴里说着:“多吃点这个,澳洲空运来的,你从小就爱吃。”
“这个汤,我炖了四个小时,外面可喝不到。”
每一句话,都像在不动声色地告诉我,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怎样无法逾越的鸿沟。
饭后,周诚被他爸爸叫去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周阿姨。
她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然后抬眼看我。
“小林,阿姨说话比较直,你别介意。”
我紧张地坐直了身体。
“周诚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我们对他,期望很高。”
“他将来要走的路,不是普通的路。他的妻子,也必须是能对他事业有帮助的,最起码,也要门当户对。”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诛心。
“你是个好女孩,努力,上进。但是,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
“激情退却之后,剩下的是柴米油盐,是人情往来,是圈子和资源。这些,你给不了他。”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能不明白吗?
我浑身冰冷,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那些我引以为傲的努力和成绩,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我所有的自尊,被她轻飘飘的几句话,碾得粉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他家的。
只记得周诚追出来,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解释。
“微微,你别听我妈的,她就是那个老思想,我会说服她的。”
“我爱的是你,跟你的家庭背景没有关系!”
我看着他,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周诚,你妈妈说得对。”
“我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次之后,我们之间像出现了一道裂缝。
周阿姨开始频繁地给周诚介绍“门当户对”的女孩。
我们约会的时候,他会接到各种催他去参加某个饭局的电话。
他开始变得疲惫,焦躁。
我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抱怨他不理解我的敏感和自卑。
他指责我不够体谅他的难处。
毕业季,分手季。
他最终还是对我说了那句话。
在一个下着雨的傍晚,就在我们学校的林荫道上。
他拿到了国外一所名校的offer,而我,正为了一个月三千块的实习工资,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雨水还凉。
“林微,我们算了吧。”
“我妈说得对,你不够格。”
“我累了,真的。”
我看着他,雨水和泪水糊了满脸。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质问,去哭喊。
心死了,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我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雨里。
没有回头。
分手后的日子,是黑色的。
我租了最便宜的城中村,每天画图画到凌晨。
饿了就泡一碗面,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
我告诉自己,林微,你要争气。
你要让他,让他妈妈看看,你到底够不够格。
这股狠劲,支撑着我走了过来。
十年。
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做到了设计公司的首席设计师。
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子。
我把我爸妈从那个闭塞的小镇接到了身边。
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独立,且骄傲。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放下了周诚。
他就像一道结了痂的伤疤,虽然丑陋,但已经不会再痛。
直到那一次的同学聚会。
我本不想去。
但组织者是当年我们共同的好友,盛情难却。
我去了。
然后,我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了我。
十年没见,他比以前更成熟,更英挺,西装革履,周身都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
他身边,站着一个温婉漂亮的女人,听人说,是他的妻子,某企业家的千金。
门当户对。
他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
眼神里,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只是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向了别处。
整场聚会,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假装不知。
和老同学谈笑风生,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只记得聚会结束时,我头重脚轻,几乎站不稳。
有人扶住了我。
我抬起头,看到了周诚的脸。
他离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酒气。
“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挣扎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喝成这样,怎么回去?”他的手臂很有力,不容我拒绝。
我被他半扶半抱着,塞进了他的车里。
他的妻子呢?
我脑子昏沉沉的,没有力气去想。
车里很安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那些被我刻意压抑了十年的委屈和不甘,在酒精的催化下,疯狂地翻涌上来。
“为什么?”我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什么为什么?”
“当年,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你明知道,那句话对我来说,有多残忍。”
车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
十年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我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周诚,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十年,才让自己活得像个人样。”
“我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想证明给你看,我够格。”
“可是现在,我证明了又怎么样呢?”
“你已经结婚了,你有了你的门当户对。”
“而我,像个笑话。”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转过头看着我。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
“微微,我……”
他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我们都失控了。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他把我送回了家。
在我开门的时候,他从身后抱住了我。
他说:“微微,我后悔了。”
他说:“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他说:“我和她,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尽管我知道,这根浮木,有毒。
那晚之后,我们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
他会偷偷地从他的“家”里溜出来,陪我吃饭,看电影。
我们像一对偷情的男女,享受着这短暂而危险的欢愉。
我知道这是错的。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停止。
可是,情感上,我舍不得。
他眼里的深情和悔意,让我沉沦。
我贪恋他给我的,失而复得的温柔。
我甚至开始幻想,他会为了我离婚,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直到,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拿着那张化验单,我所有的幻想,瞬间清醒。
我该怎么办?
告诉他?
然后呢?让他去离婚,让他本来就复杂的处境,雪上加霜?
还是,让他妈妈再一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廉耻,用孩子当筹码?
不。
我不能。
我林微,用了十年才找回来的尊严,不能再被踩在脚下。
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是我十年青春,一场痴梦,唯一的纪念。
也是我,该彻底清醒的,一声警钟。
我开始默默地准备离开。
交接工作,变卖房产,联系国外的学校。
我想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妈。
我怕他们担心,怕他们劝我。
这是一个我必须自己做的决定。
就在我准备好一切,订好机票的那天,周诚却突然找到了我的公司。
他冲进我的办公室,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林微,你要走?”
我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信息你不回!我去了你家,中介说房子已经卖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周诚,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需要向你报备我的行踪吗?”
他被我问得一噎,脸色变得很难看。
“微微,你别这样跟我说话。”
“我们……”
“我们什么?”我打断他,“我们是已经分手十年的前男女朋友。还是,我是你婚姻之外,见不得光的情人?”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心上。
也扎在我自己心上。
他松开了我的手,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痛苦。
“不是的,微微,你不是。”
“那是什么?”我步步紧逼。
我看着他,把这几个月所有的委屈、不安、自我拉扯,都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
“周诚,你是不是觉得,你招招手,我就该回来?”
“你是不是觉得,你给了我一点好脸色,我就该感恩戴德,继续做你随叫随到的备胎?”
“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想过,你一句‘不够格’,在我心里划了多深的口子?”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办公室外,已经有同事在探头探脑。
我不在乎了。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周诚被我吼得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上,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一丝狼狈。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周诚,我们结束了。”
“十年前就结束了。”
“这几个月,是我糊涂。现在,我清醒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说完,绕过他,准备离开。
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微微,是不是……是不是我妈又找你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确定。
我愣住了。
他妈妈?
就在这时,我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
周阿姨穿着一身名贵的套装,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那个我只在聚会上见过一面的,周诚的妻子。
好一出大戏。
我冷笑一声,甩开了周诚的手。
看来,我今天,是走不掉了。
周阿姨的眼神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剜在我身上。
她先是看了一眼狼狈的周诚,又看了一眼我,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上。
那是一种审视的,猜疑的,带着极度厌恶的目光。
我的心,猛地一沉。
“周诚!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周阿姨的声音尖利而刻薄,完全没有了当年在我面前故作姿态的平静。
“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连家都不回了!连公司的事都不管了!”
她指着我的鼻子,转头对周诚吼道。
周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妈!你来干什么!这是公司!”
“我来干什么?我再不来,周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周阿姨气得浑身发抖。
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周诚的妻子,叫……好像是叫陈若。
陈若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木偶。
也像,一面镜子。
照出了我如果当年选择妥协,可能会变成的样子。
周阿姨骂完了儿子,终于把炮火对准了我。
“林微是吧?十年了,你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
“我当年真是小看你了。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没想到,手段这么下作。”
“怎么?看我们周诚现在出息了,就又想贴上来?”
“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进我们周家的门!”
同事们都在门外,窃窃私语。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看着周阿姨,平静地开口。
“周阿姨,我想你误会了。”
我的平静,似乎让她更加愤怒。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她说着,从她的爱马仕包里,拿出了一本支票簿。
“啪”地一声,甩在我桌上。
“说吧,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儿子?”
“一百万?还是两百万?”
“别跟我耍心眼,开个价,拿了钱,立刻从这个城市消失!”
那本支票簿,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十年前,她用言语羞辱我。
十年后,她用钱。
在她眼里,我林微,始终是一个可以用钱打发的,麻烦。
我看着那本支票簿,突然就笑了。
我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诚急了,“妈!你干什么!把东西收起来!”
他想去拿那本支票簿,被周阿姨一把打开。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止住了笑,抹了把眼泪。
然后,我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拿起了那本支票簿。
周阿姨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鄙夷的笑容。
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不过就是为了钱。
周诚的脸上,满是失望和痛苦。
我拿着那本支票簿,一页,一页,慢慢地撕掉。
撕得粉碎。
然后,我把那些碎纸屑,扬手一撒。
“周阿姨,你觉得,我林微奋斗了十年,就是为了你这两百万?”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你错了。”
“十年前,在你眼里,我配不上你儿子。”
“十年后,在我眼里,是你儿子,配不上我。”
“还有,你的这两百万,收回去吧。与其在这里羞辱我,不如拿去给你儿媳妇看看病。”
我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陈若,意有所指。
“毕竟,一个需要靠商业联姻来巩固的家族,和一个结婚多年都生不出孩子的儿媳妇,想必,也很需要一个继承人吧?”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办公室里轰然炸开。
周阿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陈若的身体,也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周诚更是脸色大变,冲我低吼:“林微!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周诚有一次酒后,曾向我吐露过。
他和陈若的婚姻,是两家公司的联合。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有利益。
更可悲的是,他们结婚三年,陈若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去医院检查,是陈若的身体有问题,很难受孕。
这件事,成了周家,尤其是周阿姨心里的,一根刺。
这是他们家最隐秘的伤疤。
而我,毫不留情地,把它揭开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残忍。
但是,是他们逼我的。
周阿姨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
“我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她。
“我只是把你当年对我说的话,还给你而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周阿姨活了这么大年纪,应该懂吧?”
“现在,请你们离开我的办公室。”
“我累了,想休息了。”
我下了逐客令。
周诚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失望。
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是啊,在他心里,我林微,永远是那个温顺的,隐忍的,可以任他和他家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没见过我这么尖锐,这么刻薄的样子。
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周阿姨终于缓过神来,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
“好!好你个林微!你给我等着!”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说完,拉着失魂落魄的陈若,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周诚一眼。
“你!跟我回家!”
周诚没有动。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浓雾。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还有一地的狼藉。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微微。”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变了。”
我看着他,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变了。”
“不变,难道要一直被你们踩在脚下吗?”
“周诚,人都是会变的。是你,和你的家庭,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件事,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你知道那对陈若,伤害有多大吗?”
我看着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维护他的妻子。
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一个丈夫的责任?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伤害?”
“那你们呢?你们当着我全公司同事的面,拿钱砸我,羞辱我,就没有伤害吗?”
“周诚,你永远都是这样。”
“只看得到别人的伤口,却对我的疼痛,视而不见。”
“在你心里,我林微的自尊,就那么廉价吗?”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言语。
是啊,他能说什么呢?
事实俱在。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辞职信,放在桌上。
“我走了。”
“以后,真的,不要再见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我转身,决绝地,走出了这间我奋斗了多年的办公室。
走出了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地方。
当我走出公司大楼,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
我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那些压在我心上十年的巨石,好像,终于被搬开了。
我摸了摸我的小腹。
宝宝,妈妈带你走。
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重新开始。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画上句号。
我以为,我可以像计划中那样,安静地离开。
但我还是低估了周家的能量,和周阿姨的执念。
我离开公司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我爸妈的电话。
电话里,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微微,你快回来一趟吧!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妈,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那个……就是那个……你以前那个对象,他妈,找到我们老家来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她……她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们家的地址,今天早上就来了,还带了好几个人,堵在我们家门口,说……说你勾引她儿子,是个,还说……”
我妈说不下去了,开始哭。
我爸抢过电话,声音又气又急。
“微微!你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在村里到处败坏你的名声!现在全村的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
“她说,你要是不回去给她一个交代,她就天天来闹!还要去你爸的厂里闹!”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周阿姨!
她竟然能做得这么绝!
她对付不了我,就去对付我年迈的父母!
这是在逼我!
“爸,妈,你们别怕,也别跟她吵,我马上回去!”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
愤怒,像野火一样,在我胸中燃烧。
我本想息事宁人,我本想带着我的孩子远走高飞。
但他们,欺人太甚!
我立刻订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高铁。
十几个小时后,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时。
天,已经黑了。
我家的院子门口,果然围了一群人。
都是些熟悉的乡里乡亲。
他们看着我,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我家的院门,紧紧地关着。
我能听到我妈在里面的哭声。
而周阿姨,就坐在院门口的一张小马扎上,像一个得胜的女王。
她旁边,还站着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
看到我出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是得意的冷笑。
“哟,舍得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呢?”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院门。
“爸,妈,开门,我回来了。”
门开了。
我妈一把抱住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爸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眼圈通红,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家里的客厅,一片狼藉。
很显然,这里也发生过一场不小的“战争”。
我安抚好我妈,让她回房间休息。
然后,我转身,走出了院子,直面周阿姨。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看着她,声音冷得像冰。
周阿姨笑了。
“我想怎么样?林微,这话应该我问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
“缠着我儿子,败坏他的家庭,现在,还想毁了他的名声?”
“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休想!”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平静。
跟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那就,不讲道理了。
“周阿姨,我最后说一遍。”
“我和你儿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你现在,带着你的人,从我家门口离开。否则,我就报警。”
“报警?”
周阿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报啊!我看警察来了,是抓我,还是抓你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你以为我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吗?你们村里,最重名声。我今天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林微,是个什么货色!”
她的话,引得周围的村民一阵骚动。
那些议论声,更大,更刺耳了。
“原来是真的啊,看着挺文静一个姑娘,怎么干出这种事?”
“就是啊,还去当小三,真是丢我们村的脸。”
“老林家这下可没脸见人了。”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冲上来就要跟她理论。
被我一把拉住。
“爸,别跟她吵,没用。”
我转头,看着周阿姨。
“好。”
“既然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这笔账。”
我从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了一个录音文件。
里面,是我和周诚的对话。
就是他在我办公室里,痛苦地承认,他和陈若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他后悔了,他爱的人是我……
那是我在和他争吵时,下意识按下的录音键。
我本不想用这种方式。
但是,是他们逼我的。
周诚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微微,我后悔了。”
“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和她,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
周阿姨的脸色,瞬间变了。
从得意,到震惊,再到惊慌失措。
“你……你竟然录音!”
她想上来抢我的手机,被我躲开了。
周围的村民们,也听傻了。
剧情,好像反转了?
“周阿姨,你不是说,我勾引你儿子吗?”
“现在,你听听,到底是谁,在主动招惹谁?”
“你不是说,我破坏他的家庭吗?”
“一个没有感情的,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婚姻,也配叫家庭吗?”
“你口口声声说我下作,那你呢?跑到我家来,对我年迈的父母进行威胁和骚扰,你这又算什么?”
“是高贵,还是体面?”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周阿姨的心上。
她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精彩至极。
“还有。”
我顿了顿,看着她,缓缓地抛出了我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个炸弹。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图你们周家什么吗?”
“好,我今天,就告诉你。”
我深吸一口气,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小腹上。
“我怀孕了。”
“八周。”
“是你儿子,周诚的。”
这句话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包括我爸。
他震惊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阿姨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肚子,仿佛要把它看穿。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说,我怀了你们周家的,长孙。”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现在,你还要我开个价吗?”
“这个孩子,你打算,出多少钱来买?”
“是一百万,还是两百万?”
“或者,把你们周家一半的家产,给我?”
我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我知道,我赢了。
在这场尊严的保卫战里,我用他们最在乎的东西,给了他们,最沉重的一击。
周阿姨彻底崩溃了。
她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想上来打我,却被她自己带来的那些男人拦住了。
大概,他们也怕,伤到我肚子里的,“金孙”。
我看着她气急败坏,却又投鼠忌器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
你看,人性,就是这么可笑。
我收起手机,看着她。
“周阿姨,现在,我有两个选择给你。”
“第一,你带着你的人,立刻,马上,从我家滚出去。并且,去村委会,跟我爸妈,跟我们全家,公开道歉。澄清你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污蔑。”
“第二,我带着这份录音,和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去找记者。”
“我想,各大媒体,应该会对‘知名企业家之子婚内出轨,强迫前女友复合,珠胎暗结后,其母上门逼迫’这种新闻,很感兴趣。”
“到时候,丢脸的,可就不仅仅是你们周家了。”
“还有你儿媳妇的陈家,还有你们合作的,那些上市公司的股票。”
“你自己,选吧。”
我说完,不再看她。
我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
“爸,我们回家。”
周阿姨站在原地,脸色,像调色盘一样,变幻莫测。
我知道,她会选的。
她那样一个,把脸面和利益,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这么一个“不够格”的女人,去赌上整个家族的声誉。
果然。
在我走进院门的那一刻,我听到身后,传来她几乎是咬碎了牙齿的声音。
“好。”
“你……算你狠!”
那场闹剧,最终以周阿姨的公开道歉,而草草收场。
她当然没有亲自去。
是派了一个律师,带着一份措辞严谨的道歉声明,在村委会的广播里,念了一遍。
说是“一场误会”。
村民们虽然觉得奇怪,但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我家,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我和我爸妈之间的关系,却降到了冰点。
他们无法接受我未婚先孕的事实。
更无法接受,我怀的,是那个曾经那样羞辱过我们家的,男人的孩子。
我爸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说话了。
我妈天天以泪洗面,不停地劝我。
“微微啊,听妈一句劝,把这个孩子,打掉吧。”
“你还年轻,长得又好,工作又好,以后,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吗?”
“你带着这么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我理解他们的担忧。
在他们的观念里,一个女人,未婚生子,是这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
但是,我做不到。
这是我的孩子。
是我在这段错误的感情里,唯一无辜的存在。
我摸着我的小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我不能,那么残忍地,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妈,你别说了。”
“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我不需要嫁人,我自己,也能养活他。”
我妈看着我,绝望地摇了摇头。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就在我们家陷入这种压抑的僵局时,周诚,来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
没有通知任何人。
风尘仆仆,一脸憔egen。
他站在我家院子门口,看着我。
眼神里,是无尽的疲惫和愧疚。
“微微。”
我爸看到他,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打他。
“你这个混蛋!你还敢来!看我不打死你!”
我赶紧拦住了我爸。
“爸,你别激动,让我跟他谈谈。”
我把我爸妈劝回了屋。
然后,我看着周诚,平静地问:“你来干什么?”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我……我来接你。”
“接我?”我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接我去哪?”
“去给我当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是去给你生孩子?”
他的脸,白了一下。
“微微,别这样。”
“我已经,在跟陈若,谈离婚了。”
我愣住了。
“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等她签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他走上前一步,想来拉我的手。
“微微,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知道我妈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我替她,向你道歉。”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
“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他看着我的肚子,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和一丝,初为人父的温柔。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听到这番话,我一定会激动得痛哭流涕。
我会以为,这是我十年痴心,换来的,最圆满的结局。
可是现在,我心里,却一片平静。
甚至,有些想笑。
“周诚,你是不是觉得,你离了婚,我就该感恩戴德地,回到你身边?”
“你是不是觉得,你给了我一个名分,我这十年的委屈,就可以一笔勾销?”
他急切地摇头,“不是的,微微,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因为陈若生不了,因为你们周家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你才选择了我?”
“如果我没有怀孕,你是不是,还会继续跟你那位门当-户对的妻子,继续扮演恩爱夫妻?”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答不上来。
因为,这就是事实。
是这个孩子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衡。
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而我,和我的孩子,不过是他权衡利弊之后,那个最优的选项而已。
这跟爱情,有什么关系?
“周诚,你走吧。”
我转过身,不想再看他。
“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从你五年前说出那句‘不够格’开始,就不可能了。”
“我林微,不是你们周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的孩子,也不是你用来巩固你地位的筹码。”
他从身后,抱住了我。
就像那天晚上,在我的公寓里一样。
可是,我的心,已经不会再起任何波澜了。
“微微,求你,别这么残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爱?
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多么的廉价。
我没有挣扎。
我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周诚,你摸摸我的心口。”
“这里,曾经为你跳动过,为你痛过,为你死过。”
“但是现在,它已经,不属于你了。”
“它为我自己跳,为我爸妈跳,为我肚子里的孩子跳。”
“唯独,不会再为你跳动了。”
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僵硬了。
然后,一点一点地,松开。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又会心软。
我不能再心软了。
我的人生,不能再被这个男人,和他背后的那个家庭,所左右。
我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听到他长久的,沉默的伫立。
最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和,远去的脚步声。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
在我爸妈的泪眼和不舍中,我踏上了去往国外的飞机。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
我换了手机号码,断绝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我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我租了一间带小花园的公寓。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工作。
我每天,养花,散步,看书,听音乐。
我给我的宝宝,做胎教。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偶尔,我也会想起周诚。
想起我们曾经的甜蜜,想起他最后的挽留。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就像看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
再也激不起,心中的涟漪。
十个月后。
我在医院,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他很健康,很可爱。
眼睛,像我。
鼻子和嘴巴,像……他。
我给他取名叫,林念。
思念的念。
不是思念某个人。
而是,纪念我那段,长达十年的,兵荒马乱的青春。
林念满月的时候,我爸妈飞了过来。
看到外孙的那一刻,他们所有的怨气和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我妈抱着林念,笑得合不拢嘴。
我爸虽然还板着脸,但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我们一家人,终于,和解了。
生活,好像,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
我带着林念,在公园的草地上晒太阳。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是他。
周诚。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只知道,平静的生活,或许,又要被打破了。
我抱起林念,转身,准备离开。
他却快步走了上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微微。”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说:“请你让开。”
“我……我只是想看看孩子。”
他看着我怀里的林念,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他……他叫什么名字?”
我沉默着,不想回答。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我离婚了。”
“净身出户。”
“我爸……差点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我妈……气得住了院。”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
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小的咨询公司,是我自己,白手起家做的。”
我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堵。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卑微。
“微微,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
“我知道,我没资格。”
“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当年所承受的一切了。”
“也终于知道,我当年,错得有多离谱。”
“我现在,正在努力,让自己,变得‘够格’。”
“够格,去爱你。”
“够格,去做一个,父亲。”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我怀里的林念一眼。
然后,转身,落寞地,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心里,五味杂陈。
怀里的林念,突然“呀”了一声,伸出小手,抓住了我的一缕头发。
我低下头,看着他清澈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
我笑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和他,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未来呢?
谁知道呢。
我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碧空如洗,阳光正好。
我的人生,还很长。
而我的身边,已经有了,最珍贵的,宝贝。
这就,足够了。
来源:海边迎接海浪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