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槐树又开花了,白花簇簇,香气扑鼻。我蹲在那棵老槐树下整理王大娘的遗物,小心翼翼地打开她那个掉了漆的铁皮盒子。
村口的槐树又开花了,白花簇簇,香气扑鼻。我蹲在那棵老槐树下整理王大娘的遗物,小心翼翼地打开她那个掉了漆的铁皮盒子。
“喂,老李,你也来帮帮忙呗。”隔壁的张大爷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我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去帮着抬桌子。
王大娘走得很安详,睡着了就没醒。发现她的是送牛奶的小刘,说是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从窗户缝里看见王大娘躺在炕上,手里还攥着一个小布包。
葬礼很简单,乡下的规矩,没有儿女的老人由村里合力操办。我作为隔壁的邻居,承担了整理遗物的任务。
其实,王大娘生前没什么家当,一间三十多年的老屋,家具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物件。院子里种着几棵小白菜和几畦香葱,还有几盆她精心照料的米兰。
“老李,这几本日记你看看处理不?”张大爷递给我几本发黄的笔记本。
我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字迹歪歪扭扭,却很工整。王大娘没什么文化,听村里人说,她是上了两年扫盲班才认得几个字的。
“行,我待会儿看看。”
回到家,我才想起还没吃午饭。灶台上堆着早上剩下的馒头,旁边放着一个裹着塑料袋的新馒头,应该是王大娘昨天送来的最后一个。
想起王大娘,我心里一阵发堵。
这几年,几乎每天早上,王大娘都会敲开我家的门,递给我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馒头。馒头不大,有时候还有些硬,我总是礼貌地接过来,等她走后就随手扔进垃圾桶。
妻子常说:“大爷,你也真是的,王大娘一个孤寡老人,那么省吃俭用的,你就不能给她省点心?”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早上五点就起来蒸馒头,谁知道干不干净?再说了,那馒头硬得跟石头似的,谁吃得下去?
可现在,望着桌上那个再也不会有人送来的馒头,我鼻子一酸。
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点起一支烟,开始翻看王大娘的日记。大部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记账的条目,偶尔夹杂着几句感慨。字迹虽然简陋,但情真意切。
翻到一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2018年”。我随手翻开一页,日期是5月21日:
“今天又蒸了馒头,给李大爷送去了一个。他说好,但我知道他嫌硬。昨天看见垃圾桶里有我的馒头,没吃完。没关系,总比不要好。”
我愣住了,手指有些发抖地往后翻。
5月22日:“今天面发得不好,馒头更硬了。李大爷接过去的时候皱了眉头。他是个好人,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5月23日:“做了个发面的小窝头,加了点白糖。李大爷的孙子放学路过,我给他尝了一个,他说好吃,真像我那死去的孙子小明啊。”
…
我的烟掉在了裤子上,烫出一个小洞。慌忙掸掉,继续往下看。
6月15日:“腿疼,走路不方便,没能给李大爷送馒头。”
6月16日:“李大爷敲门问我怎么了。他说好几天没看见我,有点担心。我说我没事,他真是个好人。”
我记得那天,妻子说王大娘已经三天没出门了,让我去看看。我不情不愿地敲了门,王大娘开门时脸色发白,说是腿疼。我问需不需要去医院,她摆摆手说不用。转身时,我注意到她炕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几个黑乎乎的馒头。
“你怎么又蒸这么多馒头?”我随口问了一句。
“习惯了嘛,一辈子的老手艺。”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
我没多想,叮嘱了几句就走了。现在想来,那几天她腿疼得厉害,却还惦记着给我们送馒头。
7月3日:“今天去了趟诊所,医生说是骨质疏松,开了点药。药钱挺贵的,一百多块钱,我只买了半个疗程。”
7月4日:“李大爷的小孙子今天放暑假了,我听见他在院子里唱歌,声音真好听,像小明。”
每隔几页,就会提到我或我的家人。有时是记录我们的对话,有时只是简单地写”今天李大爷接了馒头,好像心情不好”或者”李大爷的媳妇给了我几个鸡蛋”。
我不知不觉看到了深夜。2019年的日记本里,记录变得更加零散,字迹也更加潦草。
3月18日:“今天去照了CT,医生说肺部有阴影,要我住院检查。我没钱,回家了。反正一把年纪了,活一天是一天。”
3月20日:“今天忘记给李大爷送馒头了,下午看见他出门倒垃圾,想说明天一定记得,却不好意思开口。”
4月12日:“咳嗽越来越厉害,晚上睡不好。想起了小明,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应该三十多岁了。”
…
12月25日:“今天是圣诞节,电视里都在放欢乐的歌。我做了个奶黄馅的馒头,想给李家小孙子尝尝,又怕他们嫌弃我这老太婆多事。”
我合上日记本,眼前浮现出王大娘佝偻的背影。她总是穿着那件深蓝色的老式棉袄,无论春夏秋冬。我曾经好奇她为什么不换件衣服,现在才明白,她可能只有那一件过冬的衣服。
第二天一早,我又翻开了2020年的日记。
1月15日:“医生说我的病不能拖了,要做手术,至少需要两万块钱。我能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呢?”
1月20日:“听说李大爷的儿子从城里回来了,开了辆好车。我站在门口看了好久,像极了小明喜欢的那种车。”
2月5日:“过年了,村里到处张灯结彩。我做了一锅馒头,分给了邻居们。李大爷的孙子给了我一个橘子,说是新年礼物,真乖。”
后面的日记越来越短,有时一整页只有几行字。我注意到她经常提到咳嗽和疼痛,但从不抱怨。
4月23日:“今天蒸馒头时差点晕倒,可能是最近吃得少。不过李大爷的馒头我还是做好了,明天一早送去。”
到了2021年,日记变得更加零星。很多页都是空白的,仿佛写日记这件事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负担。
3月1日:“昨晚梦见小明了,他对我说,奶奶,别怕。我不怕,只是有点累。”
3月15日:“李大爷的馒头,今天放了点葱花。他爱吃葱,我看见他自己种了几棵在院子里。”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一个月前:
“今天感觉特别累,但还是早起蒸了馒头。李大爷最近胃口不好,我放了点红糖,希望他能吃得下。这些年真是谢谢他,虽然我知道他不爱吃我的馒头,但总是笑着接过去。这么多年,他从没拒绝过我。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小明还在,是不是也会这样孝顺我呢?
我的钱不多了,存折上还有一千三百四十五块六毛钱。够用了,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就是……如果能再见小明一面就好了。
李大爷是个好人,希望他家小孙子健健康康的。”
我放下日记本,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
我想起了王大娘那双粗糙的手,想起了她递给我馒头时灿烂的笑容,想起了她总是站在院子门口目送我接孙子放学的背影。
第二天,我去了趟镇上的银行,查了王大娘的存折。余额确实是一千三百四十五块六毛钱,上面记录的大部分是她每月领的低保金,偶尔有几笔小额存款,可能是她卖些自己种的蔬菜挣的钱。
存折上最后一笔交易是在去年冬天,取了五百块钱。我不敢想象她是怎么靠着每月几百块钱的低保金生活的,还要省下钱来买面粉蒸馒头。
回到村里,我去了王大娘的老屋。屋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收拾好了,只剩下几件不值钱的家具和一些日常用品。我站在她那个小小的灶台前,想象着她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就起床和面、蒸馒头的情景。
灶台旁边的木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小袋面粉,还有半袋白糖和一小瓶食用油。旁边的罐子里装着一些红豆和绿豆,大概是她平时做馒头的馅料。
我翻开她的柜子,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都是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床头的小盒子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应该就是她常提到的孙子”小明”。
村里的老人告诉我,王大娘的儿子和儿媳十多年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只留下他们的儿子小明和王大娘相依为命。小明在五年前得了白血病,治疗无效去世了,从那以后,王大娘就成了孤寡老人。
“她可疼那孩子了,卖了唯一值钱的一亩地给孙子治病。”张大爷说,“后来孩子还是没保住,她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王大娘总是那么关注我的孙子。在她眼里,可能每个和小明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是她的牵挂。
晚上回到家,我看见厨房桌上放着那个王大娘最后送来的馒头,还包着塑料袋,已经有些发硬了。我拆开塑料袋,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是葱花馒头。
我咬了一口,馒头虽然有些硬,但能尝出来是精心揉制的面团,葱花的香气和面粉的甜味混合在一起,竟然出奇地好吃。
嚼着这个馒头,我想起王大娘日记里写的那些话:“李大爷爱吃葱,我看见他自己种了几棵在院子里。”
不知道是馒头的味道,还是想到了什么,我突然泪如雨下。妻子见状,吓了一跳:“老李,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王大娘的日记递给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王大娘站在我家门口,身边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应该是她的孙子小明。王大娘笑着对我说:“李大爷,我和小明要走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接我的馒头。”
我想追上去问她为什么要感谢我,但他们已经渐渐走远,消失在朝阳里。
第二天,我去镇上的面粉厂买了十斤上好的面粉,又买了些葱和红豆。回家后,我请妻子教我和面、发面、做馅、蒸馒头。
“你突然学这个干嘛?”妻子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想学学。”我含糊地回答。
第一次蒸的馒头自然不怎么样,又硬又糙,但我还是把它们装进了保鲜盒。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这盒馒头,去了村口的老槐树下。这里是村里老人们常聚在一起唠嗑的地方,今天也不例外,几位老人已经坐在那里晒太阳。
“来,大家尝尝我蒸的馒头。”我把保鲜盒打开,递给大家。
几位老人面面相觑,有些迟疑地各拿了一个。
“哎呦,老李,你这馒头蒸的……”张大爷咬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挺有特色的嘛!”
“是啊,虽然有点硬,但味道不错!”王婶也捧场地说。
看着他们勉强吃完馒头的样子,我突然笑了。这一刻,我仿佛理解了王大娘这些年的感受。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馒头不好吃,但能被人接受,哪怕是出于礼貌,也是一种慰藉。
从那以后,我每天早上都会蒸一笼馒头,送给村里的几位孤寡老人。我的手艺慢慢好了起来,馒头也越来越受欢迎。村里人都笑称我为”馒头李”。
去年冬天,我用自己的积蓄,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建了一个小亭子,取名”馒头亭”。每天早上,我都会在这里摆上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谁想吃就过来拿。
亭子的柱子上,我挂了一张王大娘和她孙子的合影,照片下面写着”馒头虽硬,情意却软”。
今天,又是王大娘的忌日。我早早起床,和了面,蒸了一笼她最拿手的葱花馒头。带着热腾腾的馒头,我独自一人来到了王大娘的坟前。
“大娘,今天的馒头是我自己蒸的,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我轻声说道,把一个馒头放在墓碑前,然后给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品尝。
馒头依然有些硬,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咀嚼的过程中,我似乎尝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那是生活本身的味道,有苦有甜,有硬有软。
远处,村口的老槐树又开满了白花,香气随风飘来,如同一个温柔的问候。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情感不需要言明,就像王大娘的馒头,虽然坚硬,却包裹着最柔软的牵挂。也许,爱就是这样一种简单而朴实的表达,不求回报,只希望被接纳。
现在,每当我看到有人吃着我的馒头,心里就会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就像王大娘当年看到我接过她的馒头时的心情吧。
隔壁孤寡老人日复一日送来的每一个馒头,都是她生命的延续,都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爱与牵挂。而我,只是太晚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堆在墓前的馒头散发着热气,我知道,某种意义上,王大娘从未离去。她的爱,已经通过这些看似普通的馒头,传递给了更多人。
生活中,有些礼物看似微不足道,却承载了最厚重的情感。就像那些我曾经嫌弃的坚硬馒头,里面包含着一位孤寡老人对生活最后的热爱,对邻里最诚挚的关怀。
馒头虽硬,人间温情却永远柔软。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