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尊玉贵的大⼈掀着⻋帘,「既然你不知错,就在外面好好静静心。」
我捡到娘那天下着大雪。
她被人像块抹布从马⻋⾥扔出来。
⾦尊玉贵的大⼈掀着⻋帘,「既然你不知错,就在外面好好静静心。」
「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回来给夫人磕头。」
他膝上的小人脸色亦很冰冷,「你连妾都不算,怎么敢肖想做我的母亲。」
「不准再来偷偷瞧我。」
马⻋⾛了许久,娘亲都没动。
我连拖带拽把她带回了家。
「爹!我捡到了别⼈不要的娘亲!」
「我有娘了!」
1
爹爹抄起⽊棍打我,「刘小枣!你又乱捡了什么回来!」
我不得不放下娘先逃窜,「爹!我没乱捡!我给⾃己捡了娘!」
⼤雪落了半⽉,北风刮在身上像⼩刀⼦。
我要是不捡娘回来,她肯定冻死了。
这可是做好事!
我气喘吁吁地躲在桌后,「刘⼤舟!官府都说不可虐打孩童!明日我就去官府告你去!」
刘大舟气得眉毛都吊起来了。
地上的娘忽地嘤咛一声。
「溪儿...」
我扑了过去,「娘!娘你没事吧!」
刘大舟打我的头,「别乱叫!」
他小心地把人挪到床上,指挥我给她擦脸和手。
娘亲的脸高高肿起,血冻成冰片凝在脸上。
一双手裂了许多小口子,身上的衣裳又薄又少。
我愤慨,「那对父子自己穿得厚厚的,还在马车里烧炭!就给娘亲穿这么些!」
「还把人丢在雪里,娘会死的!」
刘大舟沉默一瞬,「你在哪里捡着的,明日我们将人送回去。」
我抱紧娘亲的手臂,「路上的猫儿狗儿是野生的,路上的娘亲怎么不是野生的?」
「我就要,刘大舟!你不准把她送回去!」
刘大舟这个坏人。
从前我捡回来的小猫儿,他总是趁我不在家丢出去。
他说猫儿会弄坏他的货物。
这回我可不能让刘大舟再偷偷丢掉我的娘亲了。
我缩在她身侧,紧紧攥住她的衣袖。
隔壁大丫每晚都是和她娘这样睡的嘞。
刘大舟叹了几口气,还是出去了。
我兴奋地爬了起来。
身侧的女人睡得很沉。
我好奇地摸摸她的脸。
好软,和刘大舟的不一样。
她的手也好小。
我激动地翻了几圈,小声喊了几句娘。
娘没理我。
娘睡着了。
我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2
大夫说娘受了很多苦。
体寒体虚,常年劳累,膝盖也不好。
刘大舟从他的宝贝罐子里拿了好大一角银子出来:
「您给开点好药,我们有钱。」
我心疼坏了。
所以娘亲睁眼,我就凑过去发誓。
「娘!以后我和爹一定好好对你!」
「衣服爹洗,饭爹做,小枣每天给你捶背捏腿!」
「我们一家一辈子幸福就完事了!」
娘亲吓坏了。
她拿起剪子,「你们是谁!」
我怕娘扎到手,「我叫刘小枣!」
刘大舟站在门外,也惊得连连摆手,「妹子!你别伤到自己!」
「是我家姑娘昨晚捡到你的,衣裳是隔壁大丫她娘帮你换的,你别怕!」
娘亲单薄的胸脯起起伏伏。
她很美,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和神仙娘娘似的。
刘大舟劝了又劝,大丫娘也帮忙来安抚。
娘亲才半信半疑放下了手里的剪刀。
我把舍不得吃的饴糖全放在桌上,「娘,你吃!」
娘亲的眉眼柔软了些,「谢谢你,小姑娘,你叫什么?」
娘亲的记性可真不好,不过我不介意。
「我叫小枣!」
娘亲说她叫胡泠。
胡铃?这名字可真好,脆脆的。
她说自己是江南人,跟着表哥来京寻亲,不慎走丢。
我大喜过望。
昨晚那小孩果然不是娘的孩子。
那我就是娘唯一的孩子了!
3
爹在院里熬药,我拿伤药给娘亲涂手。
我涂得很认真,「这药涂上去凉凉的,不疼呢,小枣再帮你吹吹。」
我鼓起腮帮子给娘吹。
胡泠面色很复杂,眼里全是泪。
我归结为是太疼了。
胡泠问我:「小枣,你亲娘呢?」
我讨好,「我以前没娘,现在娘来了,我就有了。」
刘大舟捧着药进来,听见这话有点不好意思。
他告诉胡泠,我是他在乞丐庙捡来的弃儿。
「跟着我这个汉子这么多年,见着谁都叫娘,让你见笑了。」
我气愤,「刘大舟!不是告诉你!和外人要说我是你用屁股生的吗!」
「别人都笑我是野种!」
回应我的又是刘大舟的拳头。
胡泠没地方去。
她家里人都过世了。
刘大舟搬到厨房,让她借住下来。
「我帮你去街上寻寻,哪里要做工,等你攒到银子,再帮你赁个屋子。」
我问刘大舟:「为什么不让她做我娘?」
刘大舟说自己家穷人丑,我又调皮不听话,配不上胡泠。
而且人家也没提,不可以挟恩图报。
他不能糟蹋了好姑娘。
真是个蠢材!
这是大丫娘教我骂的。
「好不容易有个不要聘礼的娘子送上门,你还不要!」
刘大舟担着货物唯唯诺诺,「她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识文断字的,我怎么配得上人家。」
4
娘亲在,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每次回家,她会用热毛巾给我擦手擦脸,桌上总有热乎乎的饭菜。
更重要的是,她还给我做了件新花袄。
大丫羡慕得很,闹着要试穿。
我不肯,俩人在外头围着枣树转起来。
大丫娘在院里喊,「大丫,回家吃饭啦!」
大丫脆生生应了,「来了,娘!」
她给我做鬼脸,「我才不穿你的破衣裳,我娘会给我做。」
她把娘字咬的很重。
我高涨的心情落了回去。
胡泠拉开院门。
她很温柔地喊我,「小枣,回家吃饭了。」
我眼里的泪立刻收了回去。
喊得比大丫还大声,「娘!小枣来了!」
刘大舟也回来了。
他买了件簇新的夹袄,里头厚厚的都是棉。
胡泠推拒着不要,「住在这已经麻烦大哥了,怎么还能收东西。」
刘大舟碰到胡泠的指尖,闹了个红脸。
他摆着手往外跑,「你帮我收拾屋子,还照顾小枣,应该的应该的。」
即便快到年下,生意好做得很。
刘大舟还抽时间去山上拾柴火给胡泠烧水梳洗。
他怕胡泠有负担,偷偷放在窗下。
在山上跌了一跤,磕得头破血流,舍不得去瞧大夫。
被胡泠劝过去,走了一圈,手里只拎着胡泠用的冻疮膏回来。
他闷不做声砍柴,「我是男人,这点疼算什么,你手上红红紫紫的,小枣说你夜里都痒得睡不着。」
我也不能被刘大舟比下去。
刘大舟去岁买了漂亮的红头绳给我。
上头编着小花呢,我都舍不得戴。
大丫可喜欢了。
我和大丫娘换,让她给胡泠做了双厚袜。
我偷偷藏在被窝里。
胡泠睡前瞧见了,「小枣,你哪来的兔毛?」
我心里美滋滋的,得意涨满胸腔,「我让大丫娘给娘做的。」
「娘脚冷,穿厚袜。」
豆大的烛火里,胡泠的眼睛又闪闪的。
5
有个卖首饰的小经纪路过。
胡泠要了对银手镯。
她套在我手腕上,「别人家的姑娘都有,我们家小枣也有。」
那银手镯可漂亮了,晃起来叮叮响。
我趴在胡泠怀里,「小枣就和娘一样脆了。」
胡泠不解,「什么脆?」
我说像风铃一样脆。
胡泠哑然失笑,「好小枣,不是这个铃呀。」
刘大舟回来,瞧我戴了对新镯子,又把我抄起来打屁股。
「你又犯浑是不是!缠着胡姨要这要那!」
我哭嚎,「是娘给我买的!」
胡泠连忙抢了我过去护在身后,「别打孩子呀!」
我抱着胡泠的腿,她死死搂着我不让刘大舟拉过去。
刘大舟气得脸都红了,「她整日就是要糖要糕饼,如今还哄得你将耳环卖了买这个!我非揍她一顿不可!」
听了刘大舟的话,我才发现娘耳朵上那对漂亮的玉耳环不见了。
我忙不迭把镯子脱了,「我不要了!」
娘亲戴着那耳环可好看了。
我手又黑又短,戴着银手镯也不好看。
胡泠握住我的手,第一次说话声音有些大,「刘大哥,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打孩子呢?」
「她如今也是个六岁的大姑娘,你要好好同她说才是,怎么还打她屁股呢!」
「真是我自愿给小枣买的,你们救我一场,她还喊我娘,我给孩子买对手镯怎么了?」
刘大舟呼哧呼哧说不出话。
他背着背篓又去拾柴了。
我哭得更大声,「爹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不要爹了!」
胡泠用手帕给我擦脸,「好小枣,别哭了,这么冷的天,脸哭花了,长大可不能嫁给二牛了。」
我连忙吸吸鼻涕。
胡泠被逗笑了。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
胡泠摸摸我的头,和我很小声商量,「你愿意我留在你家吗?」
我愿意吗?
我太愿意啦!
我抱住她的脖子,小声喊了句娘。
从前胡泠都没应过我。
她今日笑眯眯应了句,「哎。」
6
刘大舟知道胡泠自愿留下来,吧嗒吧嗒抽了一宿烟。
天没亮,我察觉到胡泠悄悄出了门。
肯定给我蒸枣糕去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起来烧火。
却听见窗前的两道声音。
「你不嫌弃我是个小商贩吗?」粗粗的,是刘大舟的声音。
「我也不是跟着表哥来寻亲的,其实我……」甜甜的,是娘的声音。
「我是得罪了主母,被主家丢弃的妾室,还生过一个孩子,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急死了。
刘大舟终于说话,「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你是个顶好的姑娘,我和小枣都喜欢你。」
「我刘大舟发誓,全心全意照顾你和小枣一辈子,绝无二心。」
嗬!这刘大舟,说话还挺好听的!
良久,我听见娘亲带着笑的声音,「我愿意。」
日头正好起来,透过窗纸,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和我的心一样。
村里成婚简单。
大家来喝口酒,就算礼成。
胡泠领着我上街,「快过年了,咱们买几块红纸回来,把家里收拾收拾。」
刘大舟忙不迭点头,「是,你说得对。」
他娶了妻之后,就和鸡啄米似的,胡泠说什么都点头。
半点没有在我面前的威风。
我腹诽。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欺小怕大?
胡泠又说,「再给小枣扯两根红绳,女孩子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我疯狂点头。
「娘!我也是你的小鸡崽子!」
7
本来今日开开心心。
在城里大街上,我们又碰见了那辆马车。
胡泠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
她抱着我走,可马车偏偏停在我们面前。
车窗打开,里头热气烘了满脸。
车里是个模样俊俏的矜贵男子,戴着顶方正的官帽。
是位大人物呢!
男子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什么垃圾。
「胡泠,这些日子你家都不回,谁家妾室在街上乱跑的?你爹还是秀才呢,没教过你吗?」
「总不能他死了,你就没规矩了。」
胡泠不卑不亢地垂着头,「我是春水村刘家的,将军找妾室怕是找错人了。」
男子眉宇皱得很紧,「你还在闹什么?」
「那日本就是你的错,溪儿生下来就是若浮在养,你贸然送鞋袜过去,你让她怎么想?」
「你害得她不能有孕,赔个孩子给她是你答应的。」
「我没有答应!」胡泠高声打断,「她落水和我也没有关系,我同你说了这么多年,你就是不信!」
「孩子出生你就抱去给了她,我从来没同意过。」
「闻英,我当年就应该让你死在河里,救你才是我最大的错!」
闻英从车内走了下来。
路边的百姓纷纷绕开。
我埋在娘亲脖颈里,偷偷用眼角瞟他。
这坏人,若是敢对娘亲伸一下手,我就咬死他。
闻英雪白的披风落在地上,沾染了泥污。
他软了语气,「别闹了好吗?溪儿和我都很想你,那日把你丢下马车是想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溪儿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还和孩子计较呢?」
我急了,抬起头,「你不准抢我娘亲!」
闻英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哪里来的野种?」
胡泠背过身,将我护在怀里,「你当年说了,我连给你做妾都不够格,我也不是你府上的妾室。」
「如今我已经成婚,闻将军还是请回吧。」
闻英的额角狂跳,「好,好得很,你非要同我赌气是吧?」
胡泠摇头,「我不是和你赌气,我是真的累了。」
「你如今娇妻幼儿在怀,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孩子我也不要了,他说自己是你和夫人的孩子,与我这个贱民没关系。」
叫闻英的大人看起来好生气。
他冷冰冰丢下话,「既然你觉得将军府都不好,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日怎么没冻死你呢。」
我想告诉他,娘亲那晚真的差点冻死了。
雪把她的脸都埋紧了。
我用手扒啊扒,才把那厚厚的雪扒完。
又使劲拉,才拉回家里。
晚上,我缩在胡泠怀里。
「娘,你会走吗?」
其实我还想问,你会想自己的孩子吗?
虽然我刘小枣机灵聪慧,但是我吃亏在不是从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胡泠轻轻拍着我的背,「小枣想要我走吗?」
「不想。」
「那娘就不走,快睡吧,睡了好长大。」
8
我回家和刘大舟说了今日的事。
他们又背着我在窗前窸窸窣窣地说话。
胡泠垂着头,「我确实是闻英的女人,但没有入过他家的族谱,你若是怕他来找麻烦,我可以走。」
刘大舟将胡泠搂在了怀里,「你是我的妻子,你有我和小枣,你怎么能走?」
胡泠在他怀里垂泪。
刘大舟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泪,「别怕,天塌下来有我给你们娘俩扛着呢。」
「他是天潢贵胄还是高官都无所谓,总不能强抢民妻吧!」
胡泠破涕为笑,「好,我们一家子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听到这,我满意地睡了过去。
翌日,家里来了辆气派的马车。
车里不是昨日的闻英,而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玉冠貂裘,垫在屁股下的软垫都是金线绣的。
他很嫌弃地跳下马车,「什么破地方,脏死了。」
我挡在屋门前,「你是谁?」
小公子用眼角看我的劲儿和闻英一样。
冷冷的,很嫌弃。
但看见我袄子上绣的小虎头后,他忽然很激动地来拽。
「这是我的小老虎!你凭什么穿在身上!」
我吓一大跳,下意识去推他。
小公子柔弱得很。
一推就跌在地上。
跟着他的嬷嬷上来给我一个巴掌,「贱丫头!这可是将军府的公子,你不要命了!」
我瞬时尝到嘴里的血腥气。
一吐,还有颗牙齿。
我气坏了。
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炮竹似的冲出去。
直接将嬷嬷顶翻了。
小公子来锤我,「你凭什么打我奶娘!你这个小偷!」
胡泠和刘大舟赶来时,看见的就是我们俩在地上厮打。
我刘小枣打遍村落无敌手。
按着小公子就是几拳。
胡泠将我抱了起来,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小枣,谁打你了,脸都打破了?」
本来不是很疼的脸,霎时像块烙铁,又疼又烫。
我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娘,好疼!就是他们打的我!」
小公子扑过来还要打,「她不是你娘!你这个小偷,偷我的小老虎还偷我娘!我让我父亲打死你!」
胡泠将我递给刘大舟,冷着脸按住了小公子的肩膀。
「闻溪,你在闹什么?」
闻溪不明白往日满含爱意看着自己的女人怎么会这么冷漠。
他露出被我抓出痕迹的手腕,「我也好疼!」
胡泠没理会,看着哎哟哎哟的嬷嬷,「你带公子出门,夫人可知道?」
「若她知道你由着公子胡闹,你这条老命也交代了。」
闻溪呆呆举着手,「胡姨娘,我手好疼,你快看,都是她打的。」
胡泠垂着眼,轻声,「公子,我只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你走吧,你母亲找不到你,肯定急坏了。」
9
闻溪赌着气不走。
他还赖在我家吃饭。
还是刘大舟让他进了门,「孩子还小呢。」
我们坐在一张桌上干瞪眼。
闻溪先开口,「胡泠,你伺候我用饭。」
我激动,「你多大了,还要人喂饭,不吃就滚出去!」
说太快了,滚说成呱了。
胡泠没忍住,噗嗤笑了。
闻溪不得不拿起筷子。
黄豆怎么都夹不起来。
他发了脾气,「什么破地方!我要回家!」
闻溪扯着胡泠,「和我回家!」
「不听我的话,我要治你逃奴罪!让官府打你板子!」
闻溪扯胡泠,我就扯他:
「你出去,这是我家、我娘亲,你走!」
「你们把她丢出来,我捡了,她就是我娘亲了!」
闻溪打不过我,哇哇大哭,「是她不听话,父亲说惩罚她的!」
「母亲说她身份低贱,还妄图靠我攀附富贵,要好好磨磨性子才好!」
「我是她的主家,她就是我家的奴婢,我让她去死都要去!」
我打他的嘴,「你是猪狗吗?就会听你爹娘的,没用的东西!」
胡泠气得发抖。
她试图和闻溪讲道理,「我不是你们家的奴婢,我从前救了你爹爹,才有了你。」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吃喝都是花我的钱,半点富贵都没有。」
可闻溪听不懂。
他嘟嘟囔囔地说要把胡泠抓回去打死。
胡泠拉着闻溪,一路跌跌撞撞到院门口,「你不要再来了,将军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闻溪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走就走,我才不想来!你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追出去,趁嬷嬷去叫车,狠狠踢他屁股。
「你娘不要你了。」
「她现在是我娘了。」
闻溪哭得更大声。
10
刘大舟说带我们娘俩走。
他牵着胡泠的手,「闻家势大,惹不起咱们躲得起。」
「去乡下就是苦了些,但我一定不让你们吃苦,你可愿意和我回去?」
胡泠回握住他的手,「我们一家人,无论在哪里,我都开心。」
他们甜甜蜜蜜地抱在了一块。
我也抱住他们俩的腿。
「小枣也开心。」
可那闻家和闻了味的狗似的。
这回来的是闻英。
他手里拿着对玉镯。
水灵灵的,比刘大舟前几日买的好多了。
闻英说:「我思来想去,是不是因为若浮碰碎了你的镯子生气?我给你买了对更好的。」
胡泠没接。
雪落在她肩膀和睫毛上,颤颤巍巍的。
闻英抓住她的手往里套。
胡泠触电似的收回手:「将军自重!」
闻英红了眼,「自重?我们是夫妻,你想我如何自重?」
胡泠立刻跪下去,「胡泠不敢,将军的正妻是高门贵女,我怎么敢和她相提并论。」
闻英叹气,「你还是怪我是不是?」
「当年我要不骗你,你怎么愿意和我回京城?我也是为了你好,宿州那种苦寒之地,比不上京城。」
胡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闻英,你为了人好的方式,就是让她做妾吗?」
闻英不自在,「这么多年,除了名分,我什么没给你?」
胡泠冷笑,「你给我什么了?」
「信任?恒若浮说我推她入水,你不由分说把溪儿给了她。」
「还是偏爱?她故意砸坏我亡母最后的遗物,我争辩几句,你就责罚我跪在雪地里,还从马车上丢下去。」
「哦,对了,」胡泠轻声,「连名分你都没给我。」
「你说若是有了名分,见我还得按规矩来,这么多年我在你府上连个奴婢都不如,别人都笑话我是无名无分的床婢。」
闻英蹙眉,「风言风语,你不去在意,谁能影响得了你。」
「若浮是主母,我得照顾她的想法,溪儿到底是你的孩子,长大后还能不认你不成?」
胡泠的失望从眼里流了出来,「闻英,若是能重来,我宁愿让你溺死在河里。」
「我父亲不会因为我无名无分同你在一块气死,我也不会在京里蹉跎这么多年。」
闻英软下声音,「你别说气话,去岁不是说想看灯,今年我带你和溪儿一起去,就咱们一家人。」
「我不相信你能放下溪儿,我打听过了,刘家就是个小商贩,那姑娘也是捡来的,怎么比得上亲生的孩子?」
我终于听不下去。
从墙头一跃而下,狠狠推了一把闻英。
他手里那对玉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娘亲现在有我和爹爹了!我们才是一家人!」
11
闻英脸色极差。
我将娘亲扶起来,拍她的膝盖,「娘亲膝盖疼,小枣晚上给你揉揉。」
闻英低吼,「胡泠!」
「我哄也哄了,你闹也闹了,到底还要怎么样?」
「我回去就给你妾室的名分还不行吗?溪儿每月我让他在你那住三日。」
胡泠紧紧拉着我的手,忽的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膝盖疼吗?」
闻英不解。
胡泠直视他的眼眸,「溪儿刚出生时,我偷偷去瞧他,被夫人发现了。」
「她说我低贱的血脉怎么配有自己的儿子,让我每夜在正院门口跪两个时辰。」
「你每夜抱着娇妻幼儿,离我就十步远,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我跪一跪无所谓?」
闻英视线躲闪,「我是真的不知道……」
胡泠喃喃,「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受委屈能保一家子安生,你当然想不知道。」
「刘大舟对我很好,跟着他讨饭我都愿意,小枣也很乖,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孩子。」
「我太累了,闻英,放过我吧,我如今也成婚了,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胡泠抱起我回了屋。
我趴在她肩上,看见闻英脸上呆呆的,甚至有些疑惑的表情。
他看了我们的破房子,看了胡泠素色的新衣裙,最后看了我。
直到打伞的随从拉了拉他的衣袖,闻英才如梦初醒地上了马车。
刘大舟伫立在院里,头顶是一层雪。
我先笑了,「刘大舟!你像个雪人!」
胡泠轻轻打我的嘴,「小枣,娘亲怎么教你的?」
我捂住嘴,「爹爹,对不起。」
刘大舟接过我,把胡泠的手塞在肚子里,「你瞧你冻成这样,我想出去给你披件衣裳,又怕打扰你们。」
胡泠破涕为笑,「你不怕我跟他走了?」
刘大舟讪笑,「老实说,真有些怕。」
「但我希望你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若你想回去,我不拦你。」
「毕竟我……实在没本事。」
胡泠的手轻轻摁在刘大舟唇上。
往日青紫的双手,如今柔嫩似雪。
「大舟,不要说这种话,我已经嫁给了你,绝不会再离开你和孩子。」
12
我也不想离开娘亲。
但我就是上街买个包子,一堆人就呼啦啦把我架上马车。
丢进了满是香气的屋子。
被几个女人围着瞧,我哭都忘了。
为首的女子金玉加身,珠翠叮当。
她嫌弃地捂着口鼻,「这就是那个小野种?」
身边的女使弯着腰,「回夫人,正是。」
哦?她就是将军夫人?
那她就是爱哭鬼的娘了?
我一咕噜爬起来,「我不是野种,我有爹娘。」
几个人笑成一团。
笑完,恒若浮的脸变得很冷,「还真和胡泠那贱人有些像,低贱之人果然是相似的。」
女使上来扯我的胳膊,「将军和公子这两日都不开心,抓了这小贱人不怕胡泠不上门。」
「等她回来关在府里打断腿,看她能不能跑。」
恒若浮眼神淡淡的,「嗯。」
「从前看将军喜欢,当雀儿养着也就算了,如今上了心,就留不得了。」
「那孩子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心里还是惦记胡泠,多找几个女子为将军生就是了。」
她们叽里咕噜说了半晌,我听懂了。
她们想害我娘亲!
我假装害怕,哭得撕心裂肺。
女使关押我时嫌吵,粗粗绑了手脚,捂着耳朵匆匆出门。
我在地上挪挪蹭蹭。
挣开绳子后,从半开的小窗爬了出去。
她们觉得我是个孩子,又胆小。
两个看管的嬷嬷躲着风雪吃酒。
我一路连跑带躲。
居然跑到爱哭鬼的院子。
闻溪坐在书桌前看着书。
明明同我差不多大,娘亲教我许久我才会写自己的名字,怎么他都会看书了?
一定是像娘亲。
真嫉妒。
我从窗户爬进去。
闻溪书都惊掉了,「你怎么在这?」
我叉着腰,「你母亲要用我把娘亲骗进来杀!还说不要你了!」
「不可能!」闻溪高声,「我母亲是最宽和的,肯定是胡泠又惹母亲不高兴了!」
我对这种听不懂好赖话的人,一向是拳脚伺候。
闻溪被打服了。
我夹着他的脖颈到了正院。
闻英也在。
13
恒若浮坐在他身侧,「胡妹妹心里对我有怨气,我去给她道歉就是了。」
「她到底是孩子的生母,是我从前考虑不周,日后让溪儿多去看看她。」
闻英揉着眉心,「夫人宽厚,那胡泠实在不知好歹。」
可我分明看那夫人帕子都攥变形了。
恒若浮小心翼翼地说,「不知是不是胡泠指使,那小姑娘今日上门来讨要银钱,说她到底给将军府生了个儿子,是她应得的。」
「若不给,她就要去街上闹,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把那孩子先留了下来……」
闻英拍桌子,「她有没有替溪儿着想过?」
「有这种生母,日后溪儿的名声都坏了!」
「调教多年,不想还是如此顽劣。」
恒若浮的笑真心了些,「到时将军和我再慢慢教就是,但如今要是放她离开京城,日后风言风语只怕是传得到处都是了。」
闻英点头,「是,所以我才想给她个名分。」
「眼看就年下,到时给她在族谱上个名字,到底是给我生了个儿子。」
「她如今是没想通,她还会回来的,我得给她个身份。」
恒若浮又攥紧了手。
我和闻溪偷偷退出去。
闻溪皱眉的模样和他父亲很像,「你瞧,我母亲对她多好,她还想带坏我的名声。」
我不可置信,「根本不是这样的!」
「娘亲从来没让我来过,我是被你们府绑过来的!」
「她现在肯定急坏了,你和我回府,你母亲敢绑我,我就绑她的儿子!」
闻溪一开始不同意。
但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出怪异的笑,别别扭扭又点了头。
「她看见我会高兴吗?」
他自言自语,「她以前瞧见我都很高兴的,我要是同她说几句话,她就更高兴了。」
我们从后院的狗洞爬出去。
我用闻溪头上的玉冠,雇了辆马车。
家里闹哄哄的,大丫爹娘和二牛哥爹娘都在。
胡泠在屋里哭得浑身瘫软。
刘大舟不在。
我推开院门,「娘!我回来了!」
胡泠眼里迸发出精光。
她踉踉跄跄跑出门,跌在我身前,「小枣!你去哪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胡泠就哭晕了过去。
大丫娘哎哟哎哟地跑过来,「小枣啊!你快把你娘吓死了!包子铺老板说你被人绑走了,你爹报官去了,她差点哭瞎了呀!」
大家又忙着去找刘大舟,掐胡泠人中。
没人注意到跟在身后的闻溪。
他散着头发,有点气愤,「胡泠!我也来了!你为什么没瞧见我啊!」
14
听完我的话,刘大舟和胡泠都面露不悦。
刘大舟拍着腿,「还有没有王法了!高官显贵就能强抢民女了吗!」
胡泠给我擦着脸,「大人的事,居然欺负起孩子了。」
脸上擦得暖暖的,我舒服地眯起眼。
闻溪凑过来,别别扭扭的,「胡泠,我也要擦脸。」
嘈杂的室内突兀地安静下来。
还是胡泠先打破僵局,洗了毛巾,给闻溪擦了手脸。
闻溪抿着嘴。
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他。
他小声说,「胡姨娘,你为什么不回家?我想吃你做的枣糕了。」
胡泠蹲在他身前,「溪儿。」
闻溪歪头。
胡泠顺着他的发丝,「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也不是胡姨娘,我现在是刘家的媳妇了。你一直不愿意叫我娘,就叫我一句胡婶婶吧。」
闻溪张着嘴,「可是、可是你是父亲的女人……」
「我不是。」
胡泠用力摇头,「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爹是秀才,我是被闻英骗回京城的。」
「他说自己是小官家的公子,让我跟他回京成婚,可他已经有了正妻。我不愿意做妾,他就强留着我在身边,有了你。」
「你母亲自己不能生育,假装落水,转头污蔑我。」
「我从前不想让你对父亲和母亲心存怨恨,选择不说。但如今我有了新生活,我不想再和你们纠缠了。」
闻溪眼里蓄满泪水,「可是、可是……」
我推开闻溪,「没有可是!」
我抖抖身上的小老虎刺绣,「这是我娘给我绣的,你以后都没有了!」
「你和你爹先不要娘亲的,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闻英和恒若浮正好赶到。
他听到了全部的话。
目眦欲裂,「胡泠!你和孩子说什么呢!」
胡泠起身抚着褶皱,「说什么?说实话啊。」
15
闻英拽着胡泠和闻溪往外走,「我是惯坏你了,口无遮拦,和我回府!」
恒若浮的着急根本没达眼底,「你们这些人也太大胆了,绑架将府公子,等着吃板子吧。」
我和刘大舟同时往前一步,拦住闻英。
上位者浸润多年的气势逼得刘大舟不敢抬头。
但他仍然挡在了胡泠面前,「将军也不能抢别人媳妇吧?」
我也推开闻溪拉着胡泠的手,「我才是娘亲的孩子。」
闻英被媳妇两个字刺激,「什么媳妇,她是我的女人!」
他恶劣地勾起嘴角,「你若是有捡别人玩剩女人的喜好,我大可以给你送些更知情识趣的来。」
「这女人我早就玩烂了,还给我生过孩子。」
胡泠脸色唰白。
刘大舟脚步没动,「将军,你保家卫国,我敬你。」
「可胡泠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她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我想一辈子爱她保护她。」
「我不愿意她再被别人欺负,跪在雪水里,被板子打被指甲掐,她是个姑娘家,不是物件,有感情有血肉,你放过她吧。」
闻英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他看着胡泠,「你是要和我回去,还是在这破房子里跟着这个男人,还有个拖油瓶?」
胡泠的手与刘大舟交叠。
她直视着闻英,「我跟着他,无怨无悔。」
闻英一连说了三个好。
他抱起闻溪,不顾他的哭闹,直直走入了风雪里。
「胡泠没跟着我们呀!父亲!你忘记胡泠了!」
「我不要走!我要和胡泠在一块!」
「娘————」
16
闻英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
他又来了。
我们走这天,刘大舟去雇车, 他就大摇大摆进了门。
闻英眼下带着青黑,脸却通红。
开口第一句就是, 「泠儿, 若浮已经被我送回娘家了。」
我抱着娘亲的腿。
胡泠摸摸我的头,「所以呢?」
闻英眼神闪烁,「我回去细细查问, 她才说了实话,她本就不能生育, 是自己落水污蔑我。」
「所有事我都知道了, 我会好好训诫他。」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们三人站在雪中, 风刮得好疼。
和那夜捡到娘亲一样疼。
胡泠伸手捂住了我的脸, 「我不愿意。」
闻英身形摇摆,「可我已经送走了若浮,以后溪儿也会养在你膝下。」
胡泠摇头,「破镜难重圆,覆水不再来。闻英, 我认了从前,但未来我不想再同你有瓜葛了。」
闻英不懂,「但从前我们那么相爱, 你都能包容我,如今我已经知错就改了,你为何不能原谅我和孩子?」
我紧张地拽住胡泠的衣裙。
胡泠哑然失笑, 「从前我愿意原谅你,是因为我心悦你, 我忘不了你在宿州对我的好。」
「但人心是肉做的, 你一次次伤害我,我的心也一片片没了。」
「你如今再怎么改,我也没有心去爱你了。」
闻英双手捏得很紧,「我昨夜在雪里跪了一夜,真的好冷,浑身都疼,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小经纪能给你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们还有孩子啊泠儿。」
说到最后,闻英近乎祈求,「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胡泠的眼角染上殷红,「我现在唯一想让你给给我的, 只有自由。」
闻英梗着喉咙, 半天说不出来话。
17
我们一家搬回了乡下。
这里再也没有人会来和我抢娘亲了。
胡泠教我读书识字。
她说无论男孩女孩, 都要明理识字。
明理才不会愚昧懦弱,不会被人骗。
京里常有来信。
胡泠和刘大舟看都不看, 信件最后都会成为火引子。
我烧火时偷偷打开过一封。
字迹飘逸,落笔真诚。
全是闻英肺腑之言。
他说恒若浮给他找的妾室怀孕后,她就试图害死闻溪。
闻溪中毒,烧得浑身滚烫。
梦里全喊着娘。
字字句句,泣血带泪。
信件上的字晕开好几处。
他在末尾写道:
「对不起, 泠儿,当年是我舍不得你, 才想将你先骗回京城,再徐徐图谋。」
「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我吓得把信全烧了。
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来和我抢娘亲。
我刘小枣才是娘亲的唯一孩子!
贱男人臭孩子。
都给我滚!
——完—
来源:星星藏于梦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