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弃清华拒北大，科学家归国后梦碎长沙

摘要：高考那年，高志强被清华大学录取，但他不喜欢清华录取的专业，加上武汉大学负责招生的老师到河南开封，专门给他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最终他选择了武汉大学化学系就读。

今天，在网上刷到一条“妹妹为哥哥喊冤”的视频，她手持身份证，请求大家关注关注他哥的遭遇。

该女子叫高东玉，她哥高志强是一名科学家（RAYAN GAO ZHIQIANG），新加坡籍。

据了解，高志强在生物传感器、基因检测、核酸检测等方面非常有研究和造诣。

不过，高志强真正进入公众视野，是他回国后仅用半年时间就研发出第三代动态血糖仪，这一成果被定义为“世界首创”。

作为世界顶尖科学家，高志强为何身陷囹圄？笔者联系到高东玉，了解这名科学家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笔者视频连线高东玉，欢迎点击观看

弃清华拒北大的科学家

渴望回国报效祖国

高志强，1964年出生于河南开封，家中三兄妹，他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因父母无力照看，他从小被寄养在爷爷家。

在妹妹高东玉的印象中，二哥高志强不爱说话，但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春节去亲戚家，大家都在玩，就他一个人抱着书看。”

高考那年，高志强被清华大学录取，但他不喜欢清华录取的专业，加上武汉大学负责招生的老师到河南开封，专门给他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最终他选择了武汉大学化学系就读。

上大学后，高志强喜欢上了摄影，“那时用的是胶片相机，我哥经常约同学一起外出旅游，他们会照很多照片，然后自己冲洗，寒暑假回家我哥也会跟我照很多照片，到现在我都还保存着。”高东玉说。

大学毕业后，高志强作为国家首批面试研究生在武汉大学继续深造。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由于突出的科研能力和科研成果，1987年被教育部特批成为全国唯一的免试直接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生。

高志强在武大待了9年，算是他的第二故乡。博士研究生毕业时，高志强已经在国际著名学术刊物上发表了22篇研究论文，“有个导弹基地想要我哥去搞科研，因为去了不能跟家人联系，所以父母就不太想让他去。当时，还有美国一科研单位搞尖端武器的也录取了我哥，但我哥没去。”高东玉说。

后来，芬兰一位科学家以高志强的名义申请了他们国家的科研基金，“我哥很感动，就去了芬兰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之后，又在以色列、新加坡、美国等国家工作和生活。”

1999-2002年在美期间，高志强作为 Therasense Inc的资深科学家（雅培糖尿病护理的前身，雅培2003年全资收购了Therasense Inc），负责动态血糖仪的研究和开发。

虽然人在国外，但他时刻想念祖国，想用自己的所学和研究成果报效祖国。

2001年，他借休年假的机会回国考察。为留住这位优秀科学家，国内很多高校和科研单位，向他发出橄榄枝，这其中就包括北京大学。

“北大给他发了聘书，承诺只要他肯留下来，就给他解决两个北京户口的名额，但我哥最后还是选择回母校武汉大学，推荐同学去北京大学。”高东玉说。

高志强在新加坡的妻子知道他留在中国的消息后，坚决反对，“我嫂子跟新加坡四大部长联系，以三个孩子还小为由，将我哥喊回新加坡。”

2003年到2011年，高志强作为主任科学家在新加坡科技局属下的研究所，继续从事动态血糖仪的生物传感器研究，并在2004年取得重大突破，研制出基于最先进的第三代生物传感技术可用于动态血糖仪的葡萄糖传感器，并于2004 年7月28日申请了美国专利，2009年3月31日获得授权（专利号：US7511142B2），2005年7月18日提交了中国专利申请（公开号：CN101027314A）。

2011年初到2017年底，他进入新加坡国立大学化学系工作。在此期间，他对第三代生物传感技术进行了更全面、深入和系统的研究，开发出了一系列用于动态血糖仪的传感器，并对它们进行了测试和优化。

高东玉说：“很多国外知名大学高薪聘请我哥，给他终身教授职位，但我哥心系祖国，一直寻找机会，希望能回中国构建一个产品研发平台，将动态血糖仪推向市场，报效祖国。”

2017年5月，高志强回国参加在武汉召开的学术会议。期间，湖南长沙的三诺生物传感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代码：300298）副总裁兼首席科学家蔡晓华博士，邀请他去长沙参观访问。

访问期间，三诺生物的核心技术人员和高级管理人员包括李少波董事长在内，向他咨询了动态血糖仪的现状和发展方向。

当时，雅培的血糖仪占据世界80%份额，尤其是雅培的辅理善动态血糖仪在世界范围内的成功上市，给业界带来了巨大的震撼，更给三诺生物这样的传统血糖仪企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高志强详细介绍了动态血糖仪的发展历程和世界上各厂商的产品和技术特点，动态血糖仪最核心的技术是葡萄糖传感器，当时葡萄糖传感器的主要技术，可分为以美国的德康和美敦力为代表的第一代生物传感技术和以雅培为代表的第二代生物传感技术。

第一代技术由于其固有的缺陷，很难再有实质性的突破，罗氏、强生、拜尔等国际巨头在尝试了多年之后，已经放弃了。虽然国内还有十几家公司包括三诺生物还在努力，但要超越雅培难度太大。

第二代技术是高志强在雅培的老板 Adam Heller 30多年的心血，其专利壁垒难以攻破，技术护城河绕不过去。

高志强建议三诺以他研制的第三代生物传感技术为突破口，另辟蹊径，开发第三代动态血糖仪。

最后，双方达成初步协议：三诺生物聘请高志强为三诺的技术顾问，每年来长沙工作3个月。

科学家高志强生活照

归国后进入三诺公司

研发出第三代动态血糖仪获世界首创

回到新加坡后，高志强对自己的研究成果和核心技术进行了全面评估，挑选出5套最有希望的技术和配方，并对它们进行了系统的可行性研究。

2017年7月底，高志强通过电邮告诉邀约自己的蔡晓华博士，称开发第三代动态血糖仪这条路已经走通了，确定了生产工艺，并给蔡晓华博士发去了一些实验结果。

这一消息，大大激起了三诺生物的兴趣，提出让高志强全职来长沙的要求。

高志强在一份亲笔签名的《情况说明》中写到，一方面放弃新加坡舒适的生活和优厚的待遇有点难，一方面有机会实现梦想的诱惑有点大。考虑再三，决定放手一搏，接受挑战。

三诺生物和高志强签订的劳动合同（补充协议）提到，高志强需在两年之内把第三代动态血糖仪研制出来，而且所有性能必须世界领先。

高志强说，这个挑战巨大。因为，雅培和德康用了20年才基本成功，于2017年上市了 Freestyle Libre和Dexcom G6，而美敦力虽然经过了25年的努力，还是没能生产出像样的动态血糖仪，他们的产品每天需要校正两次，而且使用寿命只有7天。

高志强在情况说明中提到，经过多轮协商，还是没能改变两年的期限。他不得不把自己所有的技术和配方进行一轮又一轮的考察和验证，竭尽全力将开发第三代动态血糖仪可能需要的一切准备好，殚精竭虑地给自己建立信心。

2017年9月底，高志强利用来长沙开学术会议的机会，将一大箱开发第三代动态血糖仪所需要的材料和试剂带到长沙，并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对三诺生物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体验和评估。

回新加坡后，他将实验室关闭。2017年11月17日，时年53岁的高志强来到长沙，踏上了实现梦想的征程。

三诺公司

“我哥没有告诉我们他去三诺公司，如果我们知道肯定不建议他去，因为企业里人情世故太复杂，我哥应付不来，他只适合待在实验室搞科学研究。”高东玉说。

果然，高志强进入三诺公司后，就遇到了诸多问题。他在《情况说明》中提到，刚作为总工程师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就发现三诺生物公司的组织架构和管理存在致命缺陷，犯了办企业的大忌：利益冲突而且是直接的利益冲突，动态血糖仪部门所有人还是紧紧抱着他们已经研发了近10年的第一代动态血糖仪不放，而且他们的研发路径是百分之百的模仿美国德康的Dexcom G4，而当时德康已经推出了Dexcom G6，后来又推出了 Dexcom G7。

高志强告诉大家，这不是研发，是抄袭，即使有进展，技术也已经落后了，更不可能把产品推向市场，“你们请我来是希望开发出有竞争力、经得起市场考验的产品，现在这种安排让我非常难受。”李少波董事长安慰他说：“等你那边有结果了，我就把第一代停了。”

高志强称，他成了三诺生物公司唯一一个做第三代动态血糖仪传感器的人。不过，在随后的三年里，事事难办，处处受阻，提出要采购传感器研发需要的设备时，部门经理总是推三阻四，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没有预算。”

被逼无奈，在采购第一套设备点胶机时，高志强不得不越过管理层，直接向李少波董事长申请，当时李董事长给采购总监打电话，让采购总监尽快购买所需设备。

高志强心里非常清楚，这样做犯了越级大忌，世界上没几个公司能容得下自己。但为了能够尽快买回激光切割机，他不得不再次越级，直接以个人名义向公司递交激光切割机的预算，即使这样，直到入职20个月之后的2019年7月，激光切割机才落实到位。

据高志强的身边人透露，高志强不喜欢应酬和娱乐，也没有休息日的概念，只喜欢做实验研究，早出晚归，经常待在实验室就是一整天，每天只吃一顿饭（午餐或晚餐），而且不吃主食。在三诺公司每天都是6点多第一个去实验室，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

在三诺工作的这几年，高志强把所有心思和精力都用在研究上，每天胳膊和腹部带五六个（最多八个）动态血糖仪做测试实验。

2019年底，高志强终于研发出第三代动态血糖仪。在情况说明中，高志强这样写道：我用半年走完了雅培和德康20年走的路，若没有自己25年的成果沉淀、经验积累，以及对技术和配方的精准把控，厚积薄发，并在自己身上不要命地测试，神仙也枉然。

因表现突出，高志强入选了湖南省“百人计划”、长沙市“高精尖”领军人才。

第三代血糖仪虽然研发成功，但在三诺生物的三年里，高志强说实验室发生了许许多多奇怪的事：传感器不明不白地死掉，酶溶液中毒，试剂和样品被换掉，传感器基材和碳浆被多次换来换去。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高志强研发成功后，动态血糖仪的部门经理向李少波董事长汇报说：“高志强研发的传感器有毒，细胞被杀死了百分之七十。” 高志强在《情况说明》中说，这句话是李董事长亲口告诉他的。

2020年1月11日上午8点14分，高志强给李董事长发了一条微信，大意是，准备了可以做一百万只传感器的材料，而且大部分材料是他从新加坡带回来的，并提到下一步想带两个徒弟，然后请董事长把他调到研发总部。

高志强还提到，在随后的几个月，他多次提醒李少波董事长管理上出问题了，一定要尽快做些调整，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与此同时，高志强还多次找三诺生物研发部的总监向李董事长“说情”，希望把他调到研发总部，但都没有获得同意。

更让高志强困惑的是，他明明已经告诉三诺生物管理层所有人，第三代动态血糖仪已经研制成功，但李董事长还是经常去动态血糖仪部做“小白鼠”，佩戴测试他们的第一代样机，“我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没受到重视，心里很不是滋味，每次他来，我都默默地走开。”

在这种情况之下，高志强萌生退意。

离职后遭前东家报案抓捕

身陷囹圄疾病缠身盼保外就医

2021年2月28日，高志强从三诺公司离职。

让高志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刚离开，三诺生物就把三诺自己辛辛苦苦研发了12年的第一代动态血糖仪毫不犹豫地“杀掉”，开足马力推动高志强研发的第三代动态血糖仪，并在2023年3月31日顺利获得产品注册证，号称是世界上首款第三代动态血糖仪。

2023年5月1日，高志强给三诺董事长李少波发微信，除了恭喜新品上市外，还提醒产品的防水级别是IPX8不是IP28。

李少波客气的回复：谢谢！我仔细学习。

据知情人透露，第三代动态血糖仪问世后，三诺的股票一路大涨。

竞业协议规定，高志强离职后12个月内，不得到与三诺公司经营同类产品、业务的有竞争关系的其他用人单位接受或取得职位，或自己开业经营与三诺有竞争关系的同类产品、业务。

竞业协议特别提到，竞业限制期内，三诺生物公司每月需向高志强支付聘用通知书中约定的月工资的30%作为补偿，逾期20个工作日未发放的，视同竞业限制自动解除。

由于三诺没有按约定给高志强支付任何经济补偿，竞业协议在2021年4月自动失效。

这年的6月，高志强离开湖南长沙，加入苏州中星医疗技术有限公司，担任首席技术官和总经理。

公开资料显示，中星医疗成立于2020年，是一家集研发、生产、销售为一体的医疗器械科技公司，董事长高汉民拥有超过16年医疗器械行业创业及管理经验。

据知情人透露，中星医疗自成立以来备受业界关注，发展很快，一年一个台阶。高志强加入后，公司前景大好，资本大量涌向中星，前后总共融资上亿，投资者包括丹麓资本、合力投资等。

高志强想利用这个平台，将自己的科研成果和技术转化为可以造福社会的世界一流产品。

进入中星公司后，从上到下都很尊重高志强，而且都按照他的想法和思路去做产品，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所以工作比在三诺更卖力，甚至春节都不休息，坚持做实验。

经过不断对配方优化，高志强成功开发出了一种与三诺公司技术路线完全不同的生物传感膜配方，并在2022年底顺利完成了产品临床试验，其临床数据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

高志强在《情况说明》中称，三诺生物的产品植入人体后，需要120分钟预热后才能进行血糖检测，雅培经过20多年的努力，其最新产品Freestyle Libre3的预热时间还是长达60分钟，而中星医疗的样机植入人体后，只需要30分钟预热。预热时间的不同，直接说明动态血糖仪的传感器结构不同。这就如同汽车的百公里加速时间，若三诺生物的是20秒，雅培的就是10秒，中星医疗的是5秒。

高志强研发出的这一最新成果，给业界带来了“地震级”影响，首当其冲影响最大的，就是他的前东家三诺公司，“中星研发的动态血糖仪上市后，势必会抢占三诺生物的市场份额，甚至带来‘致命’打击。”

高志强因此还被评为苏州领军人才。

正在高志强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突然平地惊雷起，将他的人生推向无底深渊。

2021年12月10日，三诺公司董事长李少波向公安机关报案，2022年1月28日，长沙市公安局正式立案，之后高志强被传唤。

高志强被传唤后，他给李少波发微信，李少波也回复了他。

2023年6月27日，长沙市公安局以涉嫌侵犯商业秘密罪，跨省到上海将高志强带回长沙。

高志强家属给笔者提供了一份《关于请求保护归国科学家、民营企业家高志博士合法权益的联合声明》。

笔者注意到，这份附有14人签名的联合声明称，他们均是高志强的同学、挚友，现在分别定居于中国、美国、加拿大和新加坡等地。

“我们曾与高志强博士相处或共事多年，深知其职业操守和专业水平。”该声明提到，大学期间，高志强博士曾任班长、学生会领导等职，由于其思想立场坚定、学习成绩优异，他在大学时期就申请入党，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积极为老师、同学服务，并保送读武汉大学化学系硕士研究生，师从赵藻藩教授（院士），从事电化学分析方面的研究。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凭着杰出的学术表现，继续保送读博士研究生。

该声明还提到，一九九三至一九九四年，高志强博士在以色列著名的魏兹曼研究所（Weizmann Institute of Science）成为 Feinberg 教授的博士后。一九九四至一九九七年期间，高志强获得著名的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博士后奖学金(Lee Kuan Yew Postdoctoral Fellowship)，并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化学系从事研究工作，曾任新加坡生物工程与纳米技术研究所主任科学家，新加坡国立大学化学系副教授，欧盟、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的自然科学基金会学术委员会委员，国际电化学学会电分析化学分会副主席，数十个国际学术会议专业委员会委员。

声明特别提到，糖尿病是全球最大慢性病，中国是第一患病大国，全球糖尿病患病人数共约4.87亿人，全球糖尿病监测设备市场合计约268亿美元，其中动态血糖仪市场约57亿美元，“将一个怀着一腔热血归国创业、能够带领我国在动态血糖仪方面达到世界领先水平的科学家进行羁押，我们认为这个案件将严重影响中国动态血糖仪技术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同时将对吸引科学家归国产生重大不良影响，对我国相关产业的科技发展造成不良后果。”

该声明恳请领导关注、监督此案，要求办案机关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地办理此案，切实维护企业和高志强的合法权益，维护爱国华侨归国创业造福人民的拳拳赤子之心。

高志强的妹妹高东玉说：“到现在我哥已经被关押了17个月。这几年来，三诺公司凭借我哥研发的第三代动态血糖仪，每年销售数十亿，而我哥却被关在高墙内。作为家属，我们感到心在流血，我们家属认为，我哥不构成侵犯商业秘密罪，我们怀疑我哥是遭到三诺公司的诬陷。”

高东玉在喊冤视频的最后说：“我哥今年已经61岁了，由于长期搞科研废寝忘食搞垮了身体，患有心绞痛、高血糖、高血压等多种疾病，加上这次被长时间关押，出现了尿血、腔隙性脑梗、心脏病等症状，身体出现了严重健康问题，甚至有生命危险。作为世界顶尖科学家，抱着一腔热血回国报效祖国，竟遭到如此待遇令人心寒，他只是一个科学家，对社会不会有什么危害，我们强烈呼吁有关部门能明察秋毫，给我们一个公正的处理，也能让我哥继续为国家和社会做更大贡献，同意我哥申请取保候审，接受治疗。”

除高志强身陷囹圄，其加入的中星公司也深陷民事讨伐，三诺公司分别在长沙和苏州，以侵害商业秘密纠纷、17个专利权属纠纷为案由，向当地法院提起民事起诉，并向法院申请查封中星公司名下银行账户。

加上高志强出事后，中星公司资方撤资，目前中星公司大门紧闭，人去楼空。而且，中星公司法人高汉民，也被羁押12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