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月的蝉鸣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老旧居民楼的梧桐叶间来回拉扯。赵括蜷在客厅角落的旧藤椅里,汗湿的T恤贴着后背,轮椅停在离空调三米远的地方——母亲周惠总说“吹多了风要感冒”,可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那台老空调运转时的嗡鸣,会盖过收音机里的动静。
第一章 灰扑扑的夏天
七月的蝉鸣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老旧居民楼的梧桐叶间来回拉扯。赵括蜷在客厅角落的旧藤椅里,汗湿的T恤贴着后背,轮椅停在离空调三米远的地方——母亲周惠总说“吹多了风要感冒”,可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那台老空调运转时的嗡鸣,会盖过收音机里的动静。
收音机是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零用钱买的二手货,此刻正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混着里面炸响的笑声:“列位,您瞧这蒸羊羔,白生生、嫩生生,撒把葱花儿能鲜掉眉毛!”是郭德纲的声音,带着股子胡同串子似的鲜活劲儿。赵括的右手死死攥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广播里的竹板声。
“又把那破玩意儿音量调这么大!”周惠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瓷碗磕在洗碗池上的脆响,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赵括慌忙去按收音机的音量键,可手指刚碰到按钮,口水就顺着下巴滴在洗得发白的校服前襟。他盯着那片深色的水痕,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这副身体,连吞咽都跟不上趟儿。
三年前的秋天,他在教室后墙做自我介绍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大……大家好,我叫赵括。”他的舌头像打了结的麻绳,最后一个“括”字拖得老长,前排的胖子突然笑出了声:“赵括?括号儿吧!”全班哄堂大笑,他的耳朵烧得发烫,手里的演讲稿簌簌掉在地上。
“括号儿”这个外号,从此跟着他回了家。母亲偷偷塞给他的病历单上,“先天性运动神经发育迟缓”几个字像针,扎得他不敢看第二眼。他开始躲在厕所里哭,哭够了就对着镜子练口型——可镜子里的男孩,舌头永远比别人慢半拍,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口水。
“妈,我是不是……就是个废物?”有天夜里,他蜷在被窝里,声音小得像蚊鸣。周惠摸黑爬起来,坐在床沿替他掖被角,指甲盖儿蹭过他后颈新添的疤痕——那是上个月练走路时摔的。“瞎说什么呢?”她的声音发颤,“你小时候会背《静夜思》,背得比邻居家小孩都清楚……”
“可现在……”赵括打断她,“我现在连话都说不明白。”
周惠没接话。黑暗里,赵括听见她抽鼻子的声音。他摸黑打开床头的小台灯,在墙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我连自己的声音都讨厌。” 荧光笔的墨水晕开,像团化不开的愁云。
第二章 收音机里的月光
转机出现在一个暴雨夜。
赵括裹着雨衣蹲在旧书店门口,怀里抱着刚淘到的《中国传统相声精选》。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他正翻到《报菜名》那页,一张报纸被风卷过来,盖住了书皮。
“小伙子,躲躲雨再走。”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赵括抬头,看见一把黑伞,伞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鬓角的白发沾着雨珠,手里还提着半袋糖炒栗子。他慌忙起身,怀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水洼。
老人弯腰捡起书,瞥见封皮上的“郭德纲”三个字,眼睛亮了:“这孩子的段子,有股子脆生生的劲儿!”他蹲下来,把书递给赵括,“我姓孙,住你楼下三单元。明儿下午来我家,我给你放两段儿听听?”
赵括攥着书角,喉咙发紧。他听见自己含混的声音:“好……好。”
孙伯家的客厅很小,却收拾得干净。老式收音机摆在茶几上,漆皮有些脱落,却擦得锃亮。第二天下午,赵括揣着从厨房偷拿的两颗糖炒栗子,敲响了孙伯家的门。
“来了?”孙伯系着蓝布围裙,正从锅里捞饺子,“先吃俩,刚煮的。”他把赵括让到小马扎上,拧开收音机,“今儿咱们听《报菜名》——你记着,好相声得有烟火气,得让听众听着像吃了口热乎饭。”
广播里传来郭德纲的声音:“我请您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赵括盯着茶几上的糖炒栗子,突然想起母亲凌晨四点在厨房熬汤的背影:煤炉的火光映着她的白发,锅铲碰着砂锅叮当作响,水蒸气模糊了她的眼镜。
“这‘蒸羊羔’,得把‘羔’字的尾音往上挑。”孙伯放下饺子,用筷子敲了敲茶几,“你试试?”
赵括张开嘴,舌头像团乱麻。“蒸……蒸羊……”他卡住了,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糖炒栗子上。孙伯没说话,只是递过一张纸巾。赵括胡乱擦了擦嘴,又试了一次:“蒸……蒸羊羔儿——”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好。”孙伯拍了拍他的肩,“比昨天清楚了三秒。”
那天晚上,赵括在墙上加了一句话:“相声不治病,但能给我熬碗热汤面。” 母亲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转身去厨房煮了碗酒酿圆子,放在他练功桌上。
第三章 舌头上的茧
真正的练习比想象中苦十倍。
赵括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坐在轮椅上对着镜子练“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舌头像团乱麻,他越急越说不利索,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把前襟洇出深色的地图。母亲悄悄把他的衬衫换成了深色,却在他练功房的墙上贴了张便签:“括括,你比昨天清楚了三秒。”
最崩溃的是某个秋夜。他练了整整三小时的《地理图》,还是把“塘沽新港”说成“糖糊稀泥”。孙伯叹了口气:“歇会儿吧。”赵括猛地推开椅子,轮椅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桌上的纸笔,歪歪扭扭写下:“相声不治病,可我偏要治!”
孙伯捡起纸条,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好,咱就治这颗心!”
他开始教赵括“用故事串贯口”。比如“蒸熊掌”,他说成是小时候在戏园子里,看武生师傅练功,熊掌形状的护腕上沾着松香粉;“烧子鹅”是外婆家过年时,灶台上飘着蜜枣香的烤鹅。赵括听着听着,舌头突然顺了——“烧子鹅、烧雏鸡”,声音里竟有了股子烟火气。
那天晚上,赵括在墙上又加了一句话:“相声治不了我的病,但能让我把心里的苦,说成甜的。” 母亲站在门口,眼眶红了,转身去厨房煮了碗酒酿圆子,放在他练功桌上。
第四章 社区的月光
社区要办中秋文艺汇演的消息传来时,孙伯拍着赵括的肩:“去试试?”
赵括的手指绞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我……我不行。”
“怎么不行?”孙伯从抽屉里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件深蓝色大褂,“这是我当年说的第一件大褂,针脚粗,可暖和。”他把大褂塞给赵括,“你练了这么久,该让大伙儿听听。”
排练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赵括选了《报菜名》作为表演段子,把孙伯教的“故事”全揉了进去:“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这羊羔不是天上飞的,是我妈凌晨四点熬的汤,暖我练功;这熊掌不是山里抓的,是孙伯拍我肩的力道,给我撑劲儿;这鲤鱼不是河里游的,是郭老师说的书,教我咬文嚼字……”
演出那天,社区活动室坐满了人。赵括穿着孙伯的大褂,坐在轮椅上,双腿上盖着母亲织的毛线毯。报幕员刚报完幕,台下就传来窃窃私语:“那不是楼下赵哥家的小括吗?”“他还能说相声?”
赵括的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各位……街坊邻居,各位……叔叔大爷,今儿个,我给大伙儿说段儿相声……”
起初,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口齿也有些含糊。台下传来一阵细微的议论声。赵括的心沉了下去,手心渗出了冷汗。可当他看到台下第一排,孙伯和父母那鼓励的眼神时,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他开始加快语速,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而洪亮:“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仁小肚儿……”
他的声音越来越流畅,贯口的节奏也越来越稳。那些曾被他视为无法逾越的天堑的复杂字音,在唇舌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变得灵动而富有韵律。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笑声和掌声。赵建明站在后台,早已泪流满面。周惠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手中的毛衣针。就连社区主任,也拿着保温杯,激动地站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第五章 腾字科的月光
腾字科的考场设在德云社的练功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地板上,切成一片一片的金斑。赵括坐在轮椅上,手心攥着那张便签纸,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是孙伯写的“腾字科招生简章”,边角被汗水浸得发软。
“各位老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比想象中稳,“我叫赵括。三年前,我在教室后墙做自我介绍,有人说我是‘括号儿’。”
评委席上,郭德纲抬了抬眼皮,于谦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那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活成个‘括号儿’——左边是别人的嘲笑,右边是自己的自卑。”赵括摸了摸胸前的玉坠,“直到我遇见相声。孙伯说,相声不是药,可它能给我熬碗热汤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评委席,又落回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上:“我练‘蒸羊羔’,练的是我妈凌晨四点起来熬汤的身影;我练‘烧子鹅’,练的是外婆给我塞糖三角时,手背上的老年斑。这些字原本卡在我喉咙里,可当我把它们和温度、和爱连在一起,它们就活了。”
“有人说,脑瘫的孩子学相声,是自讨苦吃。”赵括的声音突然轻了,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可我知道,苦过之后,嘴里会泛甜。就像我妈煮的汤,熬得越久,越香。”
他抬起头,直视着郭德纲:“老师,相声治不了我的病,可它让我知道——我不是个‘括号儿’。我是赵括,是个能把日子说成段子的人。”
考场里安静了三秒,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于谦先笑了,推了推眼镜:“孩子,你这故事,比段子还动人。”郭德纲摘下眼镜,用指节揉了揉眼角:“腾字科要的就是这份‘心气儿’。括号儿怎么了?括号儿也能把故事框得漂漂亮亮!”
赵括愣住了,眼眶瞬间热了。他摸出兜里的便签纸,上面“相声不治病,但相声治心”的字迹被汗水晕开,却依然清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像真的有月光笼住了他追了三年的梦。
尾声
后来,周惠在整理赵括的练功笔记时,发现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是腾字科的录取通知书,旁边用红笔写着:“我当然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可我把月光揉碎了,熬成了治心的汤。”
赵括的轮椅停在德云社的后院里,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他身上。他捧着一本新抄的《报菜名》,嘴里念念有词:“蒸羊羔儿、蒸熊掌……”孙伯坐在他旁边,剥着糖炒栗子:“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风里飘来桂花香,混着远处传来的笑声。赵括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这一次,他知道,月光不仅照在他身上,更照进了他的心里。
来源:太宗农耕文化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