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爸雷打不动地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们家沉闷的安宁。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厨房,每一步都踩在熟悉的鼓点上。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爸雷打不动地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们家沉闷的安宁。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厨房,每一步都踩在熟悉的鼓点上。
我叫林峰,今年三十五岁,这座南方二线城市里最普通的一个男人。今天,是我人生中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因为就在下午,我卡里的活期存款,加上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和奖金,尾数终于凑成了一个完美的整数——1,000,000。
一百万。
这个数字,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用整整八年零四个月,也就是一百个月的时间,每月一万,一笔一笔地垒起来。它是我对抗中年危机唯一的铠甲,是我作为一个男人,能给这个家最硬核的承诺。
我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的动作都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我想再看一眼那个数字,那个闪闪发光的“1”和后面跟着的六个“0”。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银行APP的瞬间,我瞥见了妻子肖晴略显苍白的侧脸。
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儿子的作业本,视线却飘忽着,没有焦点。电视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注意到她眼角细密的纹路,似乎比上个月又深了一些。
“晴,明天周六,我请了半天假。”我故作轻松地开口,心脏却擂鼓一样地响,“我们去趟银行。”
肖晴的肩膀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她“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我想……把钱存个死期。”我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我预想中的惊喜或激动。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存死期干嘛,万一要用呢……”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作业本的一角,那块纸张已经被她揉搓得起了毛边。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用?我们家能有什么大事要用钱?”我有点不悦,声调不自觉地高了些。这笔钱是我的底气,是家庭的“压舱石”,不是用来“万一”的。
我爸的目光从电视上挪开,扫了我们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到了36。
就这么一下,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半。
我妈赶紧打圆场:“存起来好,存起来安稳。你爸就是嫌吵。”她把一牙苹果塞到我手里,冰凉的果肉贴着我的掌心。
我没再说话,把那口苹果嚼得咯吱作响。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像潮湿季节墙角长出的霉斑,悄无声息地在心底蔓延。我打开手边的抽屉,想找包烟,指尖却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相框。
我拿出来,是爸妈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父亲,穿着海魂衫,英气逼人,母亲扎着两条麻花辫,笑得比蜜还甜。那时候,他们一定想不到,几十年后,家里的电视音量会成为父子之间心照不宣的战场。
我把照片塞回抽屉深处,心里那股烦躁更盛。我决定不再跟肖晴绕圈子。
“一百万,凑够了。”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像在宣布一个国家的诞生,“整整一百万。明天,我们就去银行,把它变成一张沉甸甸的存单。”
我期待着,她会像我一样,为了这个数字而战栗。
可肖晴的反应,是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不是惊喜,而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惊恐的东西。
“林峰……”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怎么了?”我的心往下一沉。
“……没什么。”她别过脸去,声音带着哭腔,“挺好的。是该存起来。”
这句“挺好的”,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天灵盖浇到脚后跟。这不是我想要的反应。我像一个凯旋的将军,回到故乡,却发现迎接我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一片诡异的沉寂。
儿子乐乐从房间里跑出来,举着一张画:“爸爸妈妈,看我画的全家福!”
画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我在最左边,被画得最高大。乐乐特意在我的头顶,画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皇冠。
“爸爸是国王!”乐乐骄傲地说。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他的头。是啊,我是国王,一个拥有百万“资产”的国王。可我的王后,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
那一晚,我失眠了。
身旁的肖晴,呼吸轻浅,却总在将睡未睡时,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叹息。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她那句欲言又止的“林峰……”。
这八年,我像一头蒙眼拉磨的驴。为了每月一万的存款目标,我戒了烟,戒了酒,戒掉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同事聚餐我借口家里有事,朋友喊我钓鱼我说要陪孩子。我身上这件外套穿了四年,肖晴劝我换,我说穿着舒服。她不知道,一件好点的冲锋衣,够我们家一个月水电费了。
我做这一切,图什么?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拍着胸脯对她说:“别怕,有我呢。天塌下来,我们也有钱把它顶回去。”
可现在,天没塌,她的眼神却像天塌了一样。
凌晨三点,我悄悄起身,走到客厅。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光。我鬼使神差地拿起肖晴放在沙发上的包,拉开了拉链。
女人的包里总是很乱。口红,气垫,纸巾,还有一堆会员卡。我耐着性子,一层层地翻找。终于,在最里面的夹层,我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打开那张纸的。不是我想象中的情书,也不是什么秘密协议。
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抬头:市第一人民医院。姓名那一栏,被小心地用涂改液抹掉了。缴费项目:血液透析。
金额:8650元。
日期是上周三。那天,肖晴说她同学聚会,晚饭不回来吃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透析……我们家,谁需要做这个?我爸?我妈?还是……她自己?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我浑身冰冷。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把缴费单小心地折好,放回原处,然后像个幽灵一样,飘回卧室。
黑暗中,我看着肖晴熟睡的轮廓,第一次感到,这个与我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像一个深不可测的谜。
那个约定好去银行的周六,天阴沉沉的。
早饭时,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我爸照例听着他的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京剧。我妈则不停地给乐乐夹鸡蛋,嘴里念叨着“多吃点,长高高”。
只有我和肖晴,像两个哑巴,沉默地喝着碗里的粥。
“今天……还去吗?”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抬起眼,看到她眼下的乌青。她也一夜没睡好。
“去。”我只说了一个字,语气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我必须去。我不仅要去,我还要当着她的面,把那张象征着我八年心血的银行卡,插进ATM机,让她亲眼看看,我们曾经拥有过什么。我要用那个冰冷的数字,击碎她所有的谎言和隐瞒。
去银行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言。车里的空气凝固着,我甚至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红灯。我停下车,烦躁地敲着方向盘。
“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沙哑。
肖晴把脸转向窗外,肩膀微微耸动。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我追问,每一个字都像在质问她,也像在拷问我自己,“到底是什么事,比我们这个家还重要?”
【扎心金句1:家,有时候不是说“我爱你”的地方,而是问“钱去哪了”的战场。】
她猛地回过头,眼圈红了:“林峰,你别逼我。”
“我逼你?”我冷笑一声,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肖晴,你拿着我们攒了多少年的血汗钱,去做一些我不知道的事,现在反倒说我逼你?”
“那不是你的血汗钱,那是我们的钱!”她也激动起来,“我用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去做血透?我们家谁得了肾衰竭?是我,是你,还是乐乐?”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看到了她眼中瞬间褪去的血色和涌上的绝望。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疯狂地按着喇叭。我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接下来的路,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银行里人不多。我取了号,坐在等候区,肖晴隔着一个空位坐在我旁边。我们像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十几年的女人。我们大学时就在一起,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从一无所有,到买房买车,再到有了可爱的儿子。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就像我那个一百万的存款计划一样,稳步向前,清晰可见。
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在我们共同的生活轨迹旁边,似乎还存在着一条我从未察觉的,只属于她的秘密轨道。
【情感共鸣点一:亲子互动】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乐乐的班主任发来的视频。视频里,乐乐正站在讲台上,参加“我的爸爸”主题演讲。
“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乐乐的声音清脆响亮,“他每天都很努力地工作,他说,他要赚钱,给我和妈妈买一个大大的城堡!”
视频里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但是……”乐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爸爸最近好像不开心。他都不怎么笑了。他会很晚回家,回来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妈妈说,爸爸是累了。”
乐乐顿了顿,抬起头,对着镜头,像是对着我一样,认真地说:“爸爸,你不要那么累。我不要大城堡了,我只想你多陪陪我,多笑一笑。”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我把手机递给肖晴。她看了几秒,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她的手背上。
“林峰……”她哽咽着,想说什么。
“下一个,A07号,请到3号窗口。”冰冷的电子女声打断了她。
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
“走吧。”我说,“去看我们的‘大城堡’。”
3号窗口的柜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脸上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
“您好,办什么业务?”
“查余额,然后……全部转存死期。”我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递进去,刻意加重了“全部”两个字。
女孩接过卡,熟练地操作着。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面前的那个小小的显示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肖晴就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而压抑。
一秒,两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女孩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屏幕,甚至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凑近了再看。
“先生……”她迟疑地开口,“您确定……是这张卡吗?”
“对,就是这张。”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我的喉咙。
“那您……确定是要查余额吗?”女孩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
“查!”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显示屏转向了我。
我伸长脖子,凑了过去。
当我看清屏幕上那个数字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所有的声音,银行的叫号声,外面的车流声,我自己的心跳声,全部消失了。
屏幕上,那个我魂牵梦萦的,由一个“1”和六个“0”组成的数字,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无比陌生的数字。
一个短得可笑的数字。
¥ 3,457.12
三千四百五十七块一毛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瞬间格式化的硬盘。八年的奋斗,一百个月的坚持,无数个深夜的疲惫,对未来的所有构想和期盼……在这一刻,全部崩塌。
我感觉天旋地转,耳边是肖晴一声凄厉的尖叫:“林峰!”
然后,我的腿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瘫了下去。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
在林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是妻子肖晴那张写满惊恐和悔恨的脸。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喊。
而在他不知道的城市另一端,市第一人民医院,肾内科的病房里。林峰的父亲林建国,正躺在病床上,刚刚结束了长达四个小时的血液透析。他的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林峰的母亲张桂兰,正用棉签蘸着水,小心翼翼地湿润着丈夫的嘴唇。
“老头子,你感觉怎么样?”张桂兰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林建国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还行,死不了。”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今天……是阿峰说要去银行的日子吧?”
张桂兰的手一顿,眼圈立刻就红了。“你还记着这个……”
“我怎么能不记着。”林建国苦笑一声,干枯的手在床单上摸索着,“那是我儿子的命根子。他拿命换来的钱,都填到我这个无底洞里了。你说,等他知道了,会不会……恨我们?”
张桂兰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不会的。阿峰那孩子,心软。他只是……把钱看得太重了。”
“是我拖累了他,拖累了这个家。”林建国的视线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他此刻的心情,“桂兰,你说,我是不是当初就不该治?早点走了,也省得他们娘俩这么为难。”
“你胡说八道什么!”张桂兰急了,带着哭腔压低声音,“你要是没了,阿峰才会真的疯了!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晴晴也是这么说的!她说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
病房的门被推开,肖晴的主治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
“林师傅,阿姨,有个好消息。”医生说,“配型中心那边来消息了,有一个初步匹配成功的肾源。虽然还需要做进一步的交叉配型,但希望很大。”
林建国和张桂兰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真的?”
“真的。不过……手术和后期的抗排异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们家属,要提前做好准备。”
医生的话,像一束光,也像一座山。张桂兰握住丈夫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光亮,又慢慢地,被沉重的现实所淹没。
我醒来的时候,鼻腔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冰冷的液体正一点点流进我的身体。
肖晴就坐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我睁眼,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林峰,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我的脑子还有些混沌,银行里那块冰冷的显示屏,那个刺眼的数字,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眼前反复播放。
“钱呢?”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肖晴的哭声一滞。
“我的钱呢?”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撕扯出来的。
“林峰,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解释!”我用尽全身力气,甩开她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只要你告诉我,我那一百万,到底去哪了!?”
【扎心金句2:男人有时候不是不知道理,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出口,哪怕那个出口会灼伤最亲近的人。】
我的咆哮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妈扶着我爸,站在门口。
我爸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灰败。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整个人瘦得像一根竹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他的手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带着血痂的针眼。
那个瞬间,缴费单上的“血液透析”,我爸的反常,肖晴的慌乱……所有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海里“轰”的一声,拼凑成了一个完整而残酷的真相。
我的怒火,像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茫然。
“爸……你……”我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我爸没看我,他走到肖晴身边,用那只布满老年斑和针眼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晴晴,别哭了。”他的声音很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他知道吧。瞒不住了。”
然后,他转向我,浑浊的眼睛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我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固执。
“钱,在我这儿。”他说。
那天下午,在压抑的病房里,我听完了这个被隐瞒了长达一年半的秘密。
一年半前,我爸在一次体检中,查出了尿毒症。慢性肾衰竭晚期。医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做血液透析维持生命,然后等待合适的肾源进行移植。
我爸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弃。他说他一把年纪了,不想拖累家里。尤其是我,他知道我那个“一百万计划”,知道那笔钱对我的意义。
是我妈和肖晴,哭着求着,把他从放弃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们做了一个决定:瞒着我。
她们怕我担心,更怕我中断那个已经坚持了多年的梦想。在她们看来,那个一百万的数字,是支撑着我全部精神世界的核心支柱。一旦抽掉,我可能会垮掉。
于是,一个由两个女人组成的“秘密同盟”成立了。
我妈拿出了她所有的养老金。肖晴拿出了她自己的私房钱,我们那个小家庭所有的活期存款。然后,她们开始一笔一笔地,从我那张寄托着全部希望的银行卡里,取钱。
每周三次的透析,各种昂贵的进口药,定期检查……那是个无底洞。
肖晴开始想尽一切办法省钱。她不再买新衣服,化妆品用到了见底。家里的菜,她总是等到晚上菜市场快收摊时才去买。她甚至……开始接一些私活,在家做兼职的会计,经常熬到深夜。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到书房还亮着灯,问她干什么。她说睡不着,在看剧。我当时还抱怨她,不知道早点休息。
我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往卡里存一万,她们就在另一头,小心翼翼地取走八千,一万,甚至更多。她们像两个在悬崖上走钢丝的人,一边要填补父亲治疗费用的巨大窟窿,一边要维持着这个家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不让我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听着肖晴断断续续的讲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我想起她日渐憔劳的脸,想起她那双因为长期做账而有些变形的手,想起她无数次欲言又止的叹息。
我想起我爸,那个曾经能扛起煤气罐上五楼的男人,现在连走路都需要人扶。
我想起我为了省钱,拒绝了她想买的一件新大衣。
我想起我在车里对她的咆哮,在银行门口对她的冷漠。
我这个所谓的“国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庭支柱,原来才是这个家里最瞎,最聋,最愚蠢的那一个。
我以为我在为这个家负重前行,原来,是她们,在为我顶着一片天。
我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我哭了。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医院的病房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对不起……”我哽咽着,对肖晴,对我妈,也对我爸说,“对不起……”
我爸叹了口气,走过来,用他那只冰冷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傻小子。”他说,“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
他的口头禅还是那句“傻小子”,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了责备,只有无尽的疼惜和温暖。
出院后,家里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35,但我爸看电视的时候,不再把门关得紧紧的。
我妈还是每天变着花样做饭,但餐桌上多了很多补肾的汤水。
肖晴不再熬夜做兼-职,因为我已经把家里剩下的所有能动的钱,都集中了起来,用于我爸的治疗。
我也不再提那一百万了。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数字,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无比荒唐。
一天晚上,我陪我爸在小区里散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阿峰,”他突然开口,“恨我吗?”
我摇摇头:“以前,我总觉得,赚够一百万,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孝顺。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扎心金句3:我们总以为给父母最好的物质就是孝顺,后来才发现,他们最想要的,只是我们能陪在身边,听他们说说话。】
“我只恨我自己。”我说,“恨我为什么这么瞎,这么久了,什么都没发现。”
我爸拍拍我的肩膀,没再说话。
我们走到一个长椅上坐下。我拿出手机,想教他怎么在APP上预约挂号。
“爸,你看,点这里,然后选肾内科……”
我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教他。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早就烦了。他的手指又粗又僵硬,总点错地方。
“哎呀,怎么又退出来了!”他有些急躁,把手机推给我,“不学了不学了,太麻烦了!”
“不麻烦。”我把手机又拿回来,握着他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教,“你学会了,以后我想偷懒,让你自己挂号。”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堆满了皱纹:“你这个臭小子。”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那个路灯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简单的操作。我从来没有那么耐心过,他也从来没有那么认真过。
回到家,我看到肖晴正在阳台上收衣服。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她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我怀里。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行了,知道了。”她转过身,帮我理了理衣领。还是那句熟悉的口头禅,但这一次,语气里满是温柔和释然。“我们是夫妻,不说这个。”
【情感共鸣点二:夫妻关系】
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没有争吵,也没有过多的温存。我们像两只受伤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尖刺,默默地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我开始承担起更多的家庭责任。接送乐乐,辅导他写作业,晚上给他讲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陪乐乐搭积木。他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问我:“爸爸,奶奶说爷爷生病了,需要很多很多钱。我们家是不是没有钱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乐乐,钱是很重要。但我们家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你。我们在一起,就是最重要的。”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天深夜,我因为一个工作方案睡不着,去客厅喝水。发现肖晴也没睡,她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我走过去,才发现她在看我们大学时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去,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我没说话,只是拿了条毯子,轻轻披在她身上。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手边。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我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都会好起来的。”我说。
她点点头,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没有一句话。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那个无声的夜里,我感觉,我们破碎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拼合在一起。
为了筹集我爸后续的手术费,我决定卖掉家里的车。那辆车,是我当年咬着牙,贷款买下的,是我作为一个男人小小的虚荣和骄傲。
去车管所办手续那天,我一个人去的。办完所有手续,拿到那笔不算多的卖车款时,我站在车管所门口,点了一根烟。
这是我戒了八年之后,抽的第一根烟。
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在为那辆车告别,还是在为我那死去的“一百万梦想”送行。
【扎心金句4:成长的代价,就是不断地用你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去换取你现在不得不面对的责任。】
钱,一笔笔地汇集起来。我卖了车,肖晴拿出了她父母支援的一部分,我妈把老家的房子也挂了出去。亲戚朋友那边,我也厚着脸皮,一个个地打电话借。
每一次开口,都像是对自己的一次凌迟。
那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林峰,如今,为了钱,低到了尘埃里。
但奇怪的是,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终于,医院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最终的配型成功了,手术时间就定在下周。
这个消息让全家都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压力。手术很顺利,但我爸的术后恢复,却成了一个大问题。出现了排异反应,每天的费用像流水一样。
我们筹来的钱,很快就见了底。
那天,我去医院缴费,卡里的余额又一次不足了。我站在缴费窗口,看着后面排队的人,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的人生,仿佛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循环。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感觉自己被掏空了。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卖房子?老家的房子一时半会也卖不掉。再借?能借的,我都已经借遍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林峰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是我,您是?”
“我姓王,是你大学同学,周涛的朋友。”
周涛?我愣了一下,那是我大学时最好的哥们,毕业后去了北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
“哦哦,你好。”
“我听周涛说,你家里出了点事,急用钱?”王先生开门见山。
我沉默了。这种被人戳穿窘境的感觉,很难堪。
“是这样的,林先生。我这边有个项目,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有经验、负责任的工程管理人。项目在邻市,周期大概一年。待遇……我可以预支你一年的薪水,五十万。你看……”
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黑暗和绝望。
“我……”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先别急着答应。这个项目很苦,工期紧,任务重,一年基本回不了家。你要考虑清楚。”
回不了家。
这四个字,让我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楼。我爸还在里面,等着救命的钱。肖晴还在家里,等着我这个主心骨。乐乐还在等他爸爸,兑现那个“多陪陪他”的诺言。
【扎心金句5:中年男人的选择题,从来没有“两全其美”这个选项,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挂了电话,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肖晴。
我以为她会反对。
但她听完后,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去吧。”她说。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你去吧。”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爸这边,有我和妈呢。你放心去。家里,不能没有钱。”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我,“林峰,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让你一个人扛着那个一百万的梦。现在,轮到我们,来帮你扛起这个家了。”
她顿了顿,走到我面前,帮我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领,动作和我离家去外地上大学时,我妈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只要记得,”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都在家,等你回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我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颈窝,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泣。
我终于明白,那个一百万的存单,从来不是这个家的“压舱石”。
我们彼此,才是。
去邻市的前一天,我爸出院了。
恢复得还不错,虽然人还是很虚弱,但气色好了很多。一家人,终于能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一顿饭。
饭桌上,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出去要照顾好自己,别省钱,要吃好点。”
我爸话不多,只是默默地,把他那杯医生特许他喝一小口的黄酒,倒了一半在我的杯子里。
“到了那边,好好干。”他说,“别担心家里。”
乐乐抱着我的胳膊,一脸的不舍:“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我摸着他的头,“爸爸去给你和妈妈,盖一个真正的大城堡。”
这一次,我说得无比坦然。
吃完饭,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
肖晴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是王总预支的工资,还有家里剩下的一些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在外面,别亏待自己。”
我接过卡,没有说话。
“行了,知道了。”她学着我的语气,笑了笑。这个我们之间曾经充满火药味的口头禅,如今,却成了最温情的一句暗号。
【扎心金句6:最好的爱情不是我养你,而是我懂你的不容易,并且愿意陪你一起扛。】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他们都来送我。
我过了安检,回头看他们。我爸靠在我妈身上,冲我挥了挥手。乐乐被肖晴抱着,哭得稀里哗啦。
肖晴没哭,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看懂了。
她说的是:“等你回家。”
我转过身,大步向前走,没有再回头。
因为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腿了。
在邻市的项目,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我吃住都在工地,每天睁开眼就是图纸和数据,闭上眼就是机器的轰鸣声。
我像一棵被移植到贫瘠土地上的树,拼命地把根往下扎,汲取着每一分能让我活下去的养分。
我和家人,只能通过视频联系。
每次视频,乐乐都会举着他的新画给我看。肖晴会告诉我,我爸今天多吃了一碗饭。我妈会叮嘱我,天冷了要加衣服。
他们从来不提钱的事,也从来不问我苦不苦。
但我知道,他们都懂。
一年后,项目顺利竣工。我拿到了剩下的全部薪水和奖金。
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把所有的钱,都转到了肖晴给我的那张卡上。
然后,我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
客厅里,电视开着,音量不大不小,是35。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气色红润。
我妈在厨房里忙碌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乐乐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爸爸!你回来啦!”
我放下行李,把他抱了起来,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肖晴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穿着我最喜欢的那条碎花围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她瘦了些,但眼睛里,有光。
她看着我,笑了。
“回来啦。”她说。
我点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喉咙里的哽咽。
晚饭后,我爸把电视音量调到了20。他说,人老了,听不得太吵。
我妈切了一盘水果,有苹果,有橙子,还有我最爱吃的芒果。
我坐在沙发上,乐乐靠在我怀里,给我讲着学校里的趣事。肖晴就坐在我旁边,给我削着苹果。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那个曾经让我痴迷的一百万,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数字。
而眼前这幅画面,才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
夜深了,乐乐睡着了。
我把乐乐抱回房间,给他盖好被子。
走出来时,看到肖晴正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晴晴。”
“嗯?”
“我们……好像很久没吵架了。”
她笑了:“是啊,好像没时间,也没力气吵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林峰,”她突然开口,“你还想存那一百万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我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我,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我存了一年薪水的银行卡,塞到她手里。
“不了。”我说,“以后,家里的钱,你来管。”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的梦想,不是那个数字。我的梦想,是你们。”
肖晴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我知道,那个曾经因为一百万而差点分崩离析的家,在经历了这场风暴之后,终于,以一种更坚韧、更温暖的方式,重新长在了一起。
我拉着肖晴的手,走进厨房。水槽里,还泡着晚餐时用过的碗筷。
我没有说话,只是挽起袖子,打开了水龙头。
肖晴也什么都没说,她拿起旁边的洗碗布,默默地站在我身边。
温热的水流过我们的指尖,细小的泡沫升腾起来,在灯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