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鹿台的青铜门在秋风中吱呀作响。纣王倚着雕花廊柱,玄色王袍上沾着牧野的血渍,发间还缠着半截断簪——那是妲己昨日为他别上的,此刻却随着他的颤抖簌簌掉落。
鹿台的青铜门在秋风中吱呀作响。纣王倚着雕花廊柱,玄色王袍上沾着牧野的血渍,发间还缠着半截断簪——那是妲己昨日为他别上的,此刻却随着他的颤抖簌簌掉落。
“大王!”侍从阿福捧着最后一坛鹿台春酒跌跌撞撞跑来,“酒池里的水……已经漫到第三层台了!”
纣王抬头,望见鹿台的飞檐在暮色中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当年比干剖心时,溅在青铜鼎上的血渍。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站在鹿台初成的庆典上,文武百官跪伏如林,妲己捧着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说:“大王,这鹿台要比天上的云还高,这样您才能摸着月亮喝酒。”
“月亮?”纣王扯了扯嘴角,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他摸向腰间的佩剑——那是用南海玄铁铸的,剑柄上雕着饕餮纹,当年斩杀东夷首领时,血曾顺着剑脊流成河。可此刻,剑鞘里却没了剑。他记得牧野之战前夜,妲己把剑藏了起来,说“大王今日要当新郎官,不必沾血”。
“大王!”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西岐的兵……已经到城门下了!他们说……说要见大王!”
纣王踉跄两步,扶住廊柱。他望着远处的火光,那是周军的火把,正顺着街道往鹿台涌来。忽然,他听见宫墙外传来百姓的呼喊:“周侯来了!周侯救我们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像春雪初融般清亮。
“救?”纣王突然笑了,笑声撞在青铜瓦当上,碎成一地悲凉,“当年我征东夷,百姓说‘大王保我们太平’;我修鹿台,百姓说‘大王让我们看美景’;我设炮烙,百姓说‘大王是在教我们守规矩’……”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到了今日,他们却要救我?”
阿福哭出声来:“大王,您快走吧!周军说……说只要您投降,便不伤您性命……”
“投降?”纣王甩开他的手,“我纣王是天下共主,是天的儿子!当年商汤伐桀,说‘天命靡常,惟有德者居之’——可如今,这天命要换主人了?”他踉跄着走向鹿台顶层,那里有他藏了二十年的酒,是当年灭夏时缴获的,酒坛上的朱漆早已斑驳。
阿福追着他喊:“大王!酒里有毒!是……是梅伯的女儿送来的,她说……”
“闭嘴!”纣王一脚踢翻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青石板上,混着泥水流进阴沟。他望着酒液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梅伯——那个被他挖了心的忠臣,临刑前说:“我梅氏世代忠良,今日死在你手,来生还要与你为敌!”
“来生……”纣王喃喃自语,伸手摸向廊柱上的火把。火把的麻绳被风一吹,忽明忽暗,映得他的脸青一块白一块。他忽然想起妲己,想起她在鹿台初成时说的话:“大王,等我们老了,就坐在这飞檐上看云卷云舒,我给您弹琴,您给我酿酒……”
“琴呢?”纣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妲己送的七弦琴,此刻却空空如也。他猛地回头,看见阿福正攥着琴站在廊下,琴身的漆已经被指甲抠得斑驳。“你……”纣王的声音发颤,“你不是最怕我吗?”
阿福跪下来,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大王,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骗您说梅伯的女儿送酒……是姜子牙的人说,只要您肯降,西岐便厚葬妲己娘娘……”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鹤顶红,奴婢偷了太医院的……”
纣王盯着瓷瓶,突然笑了。他想起妲己昨日在他怀里哭,说“大王,我们逃吧,去东海,我陪您钓鱼……”可他拒绝了,说“我是商王,哪有逃的道理”。如今想来,她的眼泪是真的,可他的骄傲,早就在一次次拒绝中,碎成了渣。
“不必了。”纣王推开阿福,拾起地上的火把。火焰舔着他的衣袖,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当年我烧了比干的房子,烧了伯邑考的肉羹,烧了所有敢说我错的人……今日,我便烧了自己,烧了这鹿台,烧了这商朝的江山!”
他举着火把冲向鹿台的藏书阁。那里有他收藏的三代典籍,有比干整理的《政典》,有箕子写的《洪范》——这些都是他从前嗤之以鼻的“迂腐之物”。可此刻,他却想把它们全烧了,连同自己的名字,连同商朝的痕迹,一并烧个干净。
“大王!”阿福哭着追上去,“您不能烧!那是……”
“闭嘴!”纣王的吼声被火焰吞没。藏书阁的椽子开始断裂,火舌舔着青铜鼎,将上面的铭文烤得发红。他望着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幼年时,母亲抱着他在鹿台玩耍,说:“发儿,这鹿台要建得比天还高,这样我们商朝,就能与天同寿。”
“与天同寿?”纣王望着头顶的夜空,月亮正被乌云遮住,“天要亡我,我偏要……”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藏书阁的屋顶塌了,火星子溅在他的脸上,烫出一片水泡。他踉跄着后退,看见鹿台的飞檐正在坍塌,青铜瓦当砸在地上,迸出火星。远处传来周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阿福……”纣王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你……你走吧。替我……替我看一眼,这鹿台烧完后……是什么样子。”
阿福哭着摇头:“奴婢要陪大王!”
“走!”纣王推了他一把。这一推用了他最后的力气,踉跄着栽倒在青石板上。他望着天空,月亮终于从乌云里钻出来,洒下的银辉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像极了当年在朝歌街头流浪的乞儿。
“原来……我这一辈子,不过是场火。”他轻声说。
鹿台的火越烧越旺,映红了半边天。周军的喊杀声中,有个士兵指着火光喊:“看!那是纣王的鹿台!”
武王姬发站在城楼下,望着那团冲天的火光,玄色战袍上还沾着牧野的血渍。他身边的姜子牙抚须而叹:“商纣自焚,天数已尽。”
“天数?”武王望着火光里的剪影,“我倒觉得,是人心。”
城门突然“吱呀”作响,缓缓打开。百姓们扶老携幼,挤在门口,有的提着灯笼,有的捧着热粥,还有人捧着自家做的炊饼,往周军士兵手里塞。
“周侯!”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欢呼,“周侯来了!”
武王翻身下马,玄色大氅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痕。他走到百姓中间,接过一个老妇递来的粥,喝了一口——是粟米粥,熬得稠稠的,飘着几缕油花。
“阿婆,这粥……”他望着老妇眼角的皱纹,“是您自家熬的?”
老妇抹着眼泪:“是俺们几家凑的。商纣的粮仓早空了,可俺们留了半仓,等着周侯来……”
“好。”武王放下碗,“从今日起,西岐的粮仓,永远为百姓开着。”
他转头对身后的南宫适道:“传令下去——开朝歌粮仓,放粮赈灾;废除商朝的苛捐杂税,改‘助耕法’,每户种田十亩,免三亩租;释放所有奴隶,分给田地,使其立家。”
南宫适领命,正要传令,忽见微子启捧着商朝宗庙的祭器走来。他穿着粗麻布衣,跪在武王车前,将祭器高高举起:“臣启,商纣无道,残害忠良,今携宗庙重器来归,愿助周侯安抚商民!”
“启贤弟。”武王急忙下车扶起他,“你乃商室血脉,何须行此大礼?”
微子启抹了把眼泪:“臣父当年抱祭器归周,今日臣亦步其后尘。商纣失德,天命在周,此乃人心所向!”
武王望着微子启,又望着周围的百姓,忽然想起文王临终前说的话:“发儿,天命不是挂在天上的东西,是百姓心里的一杆秤。”此刻,那杆秤的秤砣正稳稳落在朝歌的土地上——百姓们的欢呼,像春风吹过麦浪,一波接着一波。
夜渐渐深了,鹿台的火仍在烧。武王站在城楼上,望着那团火光,轻声道:“纣王,你看到了吗?这不是天要亡你,是你自己,烧了这商朝的根。”
身边的姜子牙望着他的侧影,轻轻点头。风卷着火星子掠过城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与天上的星辰相连。
商朝的最后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清晨,朝歌的百姓醒来时,看见城楼上飘起了周字大纛。阳光穿过晨雾,照在他们脸上,暖得像母亲的手。有个孩子指着鹿台的方向喊:“阿爹,你看!火灭了!”
孩子的父亲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是啊,火灭了。可新的日子,要开始了。”
远处传来钟声,那是周军在撞朝歌的太庙钟。钟声悠扬,混着百姓的笑声,在朝歌的街头回荡。
一个新的时代,就这样,在灰烬中,诞生了。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