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古时期的中国历史上,唐朝与两宋对北方游牧政权的应对策略呈现出鲜明差异:唐朝通过联合突厥以北的铁勒、薛延陀、回鹘等部族,形成夹击之势,最终瓦解突厥威胁,奠定盛世根基;而北宋未能联合辽国以北势力制衡辽国,南宋亦未联合金国以北力量对抗金国,最终均受困于北方边患,
在中古时期的中国历史上,唐朝与两宋对北方游牧政权的应对策略呈现出鲜明差异:唐朝通过联合突厥以北的铁勒、薛延陀、回鹘等部族,形成夹击之势,最终瓦解突厥威胁,奠定盛世根基;而北宋未能联合辽国以北势力制衡辽国,南宋亦未联合金国以北力量对抗金国,最终均受困于北方边患,直至王朝覆灭。这种差异常被简单归因于“唐朝强而两宋弱”“赵宋缺乏战略眼光”,但历史的真相远比标签化解读复杂。事实上,唐与两宋的战略选择,根植于不同时代的地缘格局、民族关系、政权实力与制度逻辑,唯有跳出“强弱对比”的单一视角,从时代语境出发分析其背后的现实约束,才能真正理解两者应对北患的差异本质。
一、唐朝联合北方部族击灭突厥:时代红利与战略执行力的双重契合
唐朝之所以能成功联合突厥以北的铁勒、薛延陀等部族夹击突厥,并非单纯依赖“战略眼光”,而是恰好契合了隋末唐初的地缘格局变化,同时具备强大的政权组织能力与灵活的民族政策,最终将“联盟潜力”转化为“破敌实效”。
从时代背景来看,突厥的衰落与北方部族的离心,为唐朝联盟创造了天然条件。隋朝时期,突厥已分裂为东、西两部,其中东突厥虽在隋末战乱中趁机崛起,控制漠北至辽东的广阔区域,但内部统治根基并不稳固——铁勒、薛延陀等部族虽名义上臣服突厥,却长期遭受突厥贵族的剥削与压迫,矛盾早已尖锐。据《旧唐书·铁勒传》记载,突厥可汗常“课敛其民,厚取其财”,甚至在灾年强迫铁勒部族缴纳双倍贡赋,导致“诸部怨怒,潜谋叛之”。这种内部矛盾,使得北方部族早已具备脱离突厥控制的意愿,只需外部力量稍加推动,便会形成反突厥联盟。唐朝正是敏锐捕捉到这一趋势,在武德年间便派使者联络铁勒诸部,承诺“若共破突厥,土地、财帛归诸部所有,大唐不与争利”,精准击中了部族的核心诉求,为联盟奠定了基础。
从唐朝自身实力来看,强大的军事组织能力与灵活的民族政策,确保了联盟的有效运转。一方面,唐朝继承了北周、隋朝的府兵制,建立起一支兼具机动性与战斗力的军队,既能在正面战场牵制突厥主力,为盟军创造进攻机会,又能在战后通过“羁縻府州”制度安抚部族——唐朝在铁勒、薛延陀故地设立燕然都护府、瀚海都护府,任命部族首领为都督、刺史,保留其内部治理权,同时承诺提供军事保护,这种“以夷制夷”的治理模式,既避免了直接统治的成本,又巩固了与部族的联盟关系。另一方面,唐朝统治者对民族关系的开放心态,也降低了联盟的沟通成本。唐太宗提出“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不仅接纳部族首领入朝为官(如突厥贵族阿史那社尔官至右卫大将军),还允许部族民众内迁定居,这种包容政策赢得了北方部族的信任,使其愿意长期与唐朝合作。
从具体战略执行来看,唐朝精准把握战机,将联盟力量转化为破敌关键。贞观四年(630年),东突厥遭遇暴雪灾害,牲畜大量死亡,实力锐减,薛延陀、铁勒诸部趁机反叛。唐太宗抓住这一契机,命李靖率唐军主力出击,同时调遣薛延陀骑兵从漠北南下,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此战中,薛延陀部族熟悉漠北地形,为唐军充当向导,还阻断了突厥可汗的西逃路线,最终协助唐军生擒颉利可汗,东突厥灭亡。此后,唐朝又联合回鹘等部族击败西突厥,彻底消除了突厥对北方边境的威胁。这种“趁敌之弱、联盟夹击”的战略,并非凭空构想,而是建立在对突厥内部矛盾的精准判断、对盟军诉求的充分满足,以及自身强大军事能力之上的必然结果。
二、北宋未能联合辽国以北部族:地缘阻隔与现实风险的双重制约
北宋面对辽国的北方边患,并非“缺乏战略眼光”而不愿联合辽国以北部族,而是受限于地缘格局的阻隔、部族实力的薄弱,以及与辽国的实力平衡,根本不具备联合的现实条件。将北宋的困境归因于“懦弱无能”,实则忽视了北宋与唐朝所处时代的本质差异。
首先,辽国以北的部族实力分散、影响力微弱,无法成为北宋的有效盟友。唐朝时期的铁勒、薛延陀等部族,虽臣服于突厥,但拥有相对统一的部落联盟与较强的军事力量(如铁勒诸部拥兵十余万,能与突厥正面抗衡);而北宋时期,辽国以北的部族(如室韦、乌古、敌烈等)始终处于分散状态,未形成统一的政治实体。据《辽史·部族志》记载,室韦分为五大部,各部“不相统属,时战时和”,乌古、敌烈等部族人口仅数万,兵力不足万人,且长期受辽国的羁縻统治——辽国在这些部族区域设立“部族节度使”,派驻官员监督,定期征调兵马,严禁其与外部政权往来。这种分散且受辽国严密控制的状态,使得这些部族既无能力对抗辽国,也不敢与北宋结盟(一旦结盟失败,必将遭到辽国的残酷报复),北宋即便想联合,也找不到具备实际战斗力的盟友。
其次,地缘格局的阻隔,使北宋与辽国以北部族难以建立有效联系。唐朝时期,突厥与北方部族的活动区域(漠北草原)与唐朝疆域(关中、河北)直接接壤,唐朝使者可通过河套地区或辽东走廊直达漠北,沟通成本较低;而北宋与辽国以北部族之间,隔着强大的辽国——辽国疆域西起阿尔泰山,东至黑龙江,北抵贝加尔湖,南达燕云十六州,形成了一道横跨欧亚大陆的“地缘屏障”。北宋使者若想联络漠北部族,必须穿越辽国腹地,不仅路途艰险,还极易被辽国边防军捕获。史载,宋太宗时期曾尝试派使者从辽东出发,联络室韦部族,结果使者行至辽南京(今北京)附近便被辽军抓获,导致计划失败。此后,北宋虽多次谋划“通漠北”,但均因辽国的严密封锁而未能成功。这种地缘阻隔,使得北宋与辽国以北部族的联系基本断绝,“联盟夹击”只能停留在构想层面。
最后,北宋与辽国的实力平衡,使北宋不敢轻易打破现有格局。唐朝击灭突厥时,唐朝正处于上升期,而突厥因内部矛盾与自然灾害走向衰落,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而北宋与辽国长期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辽国拥有强大的骑兵部队(常备军约30万),控制燕云十六州这一战略要地,能随时南下威胁北宋腹地;北宋虽有百万军队,但因“重文轻武”的制度设计,军队战斗力较弱,且需分兵防守西北(党项)与东南(南唐旧地),无法集中力量对抗辽国。宋辽签订“澶渊之盟”后,双方维持了近百年的和平,北宋通过每年缴纳“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换取边境稳定,这种“以财换和平”的模式虽不光彩,却符合北宋的现实利益——若北宋强行联合辽国以北部族,必然引发辽国的大规模报复,而北宋根本无力承受战争的代价。因此,北宋选择维持与辽国的和平,并非“缺乏战略眼光”,而是基于自身实力的理性选择。
三、南宋未能联合金国以北部族:时代变局与自身短板的双重困境
南宋面对金国的威胁,同样未能联合金国以北的部族(如蒙古、塔塔儿等),但这一选择的背后,是蒙古崛起初期的不确定性、南宋对“联夷制夷”的历史警惕,以及自身军事短板的现实约束,而非简单的“懦弱”所能概括。
首先,蒙古崛起初期的“弱小”与“不确定性”,使南宋难以将其视为可靠盟友。金国灭辽后,控制了漠南草原,金国以北的蒙古部族(如乞颜部、泰赤乌部)长期处于分散状态,且受金国的“减丁政策”压制——金国每年派军队北上,屠杀蒙古青壮年,防止其壮大。直到12世纪末,成吉思汗才统一蒙古各部,但此时蒙古的实力仍远弱于金国:蒙古军队初期仅数万人,而金国常备军达百万,且控制中原富庶之地,南宋无法判断蒙古是否有能力对抗金国。此外,蒙古崛起前与南宋并无往来,南宋对其历史、文化、军事能力一无所知,而金国虽为敌国,但南宋对其实力有清晰认知(南宋与金国交战数十年,深知金国骑兵的战斗力)。在这种“已知强敌”与“未知弱旅”之间,南宋自然不敢轻易与蒙古结盟——万一蒙古结盟后被金国击败,南宋将独自面对金国的报复,这种风险是南宋无法承受的。
其次,“靖康之耻”的历史教训,使南宋对“联夷制夷”充满警惕。北宋末年,宋徽宗、宋钦宗曾联合金国夹击辽国,结果辽国灭亡后,金国立即南下,导致北宋覆灭,这一“引狼入室”的教训,成为南宋统治者心中的阴影。宋高宗、宋孝宗等君主深知,北方游牧部族往往“唯利是图”,一旦共同敌人灭亡,盟友随时可能变成敌人。因此,当蒙古使者在1218年抵达临安,提议联合夹击金国时,南宋朝廷内部引发激烈争论:主战派认为“金必亡,蒙古可联”,主和派则警告“蒙古比金国更凶残,联蒙必蹈联金覆辙”。最终,南宋虽在1234年与蒙古联合灭金,但这是在金国已濒临灭亡(金国丢失中原,仅剩蔡州一城)、蒙古实力远超金国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选择,而非主动的战略规划。这种对“联夷制夷”的警惕,本质上是南宋对历史教训的吸取,而非“缺乏战略眼光”。
最后,南宋的军事短板与内部矛盾,使其无法在联盟中掌握主动权。南宋因“重文轻武”的制度延续,军队战斗力始终较弱,尤其是骑兵部队严重不足(南宋丧失了北方养马之地,骑兵数量仅为金国的1/10),只能依赖步兵防守长江防线。即便与蒙古联合,南宋也无法在正面战场牵制金国主力,只能承担“攻打蔡州”等次要任务,联盟的主导权完全掌握在蒙古手中。灭金后,蒙古立即撕毁盟约,南下攻打南宋,而南宋因军事力量薄弱、内部派系斗争(如贾似道专权),根本无力抵抗,最终走向灭亡。这一结局并非“战略失误”,而是南宋长期积弱的必然结果——即便南宋早与蒙古结盟,也无法改变自身实力弱于蒙古的现实,联盟的最终结果仍将是蒙古灭宋。
四、跳出“强弱论”:历史战略选择的本质是时代条件的产物
将唐与两宋的北患应对差异归因于“战略眼光”或“懦弱与否”,本质上是一种“事后诸葛亮”式的历史解读,忽视了不同时代的客观条件对战略选择的制约。事实上,任何一个王朝的战略选择,都无法脱离其所处的地缘格局、民族关系、政权实力与制度逻辑,唐朝的成功与两宋的困境,都是时代条件的必然结果。
从地缘格局来看,唐朝所处的隋末唐初,北方游牧政权(突厥)虽强,但内部矛盾尖锐,且与唐朝疆域直接接壤,唐朝有机会联络其内部反对力量;而两宋时期,辽国、金国均为统一且强大的政权,控制了从中原到漠北的广阔区域,形成了对北宋、南宋的“地缘包围”,两宋既无法联络北方部族,也无力打破这种包围。
从民族关系来看,唐朝时期的北方部族(铁勒、薛延陀等)与突厥存在深刻矛盾,且对唐朝有较强的信任(唐朝的包容政策与羁縻制度);而两宋时期的辽国以北部族(室韦、乌古)受辽国严密控制,金国以北的蒙古部族则与南宋无历史联系,且充满不确定性,两宋缺乏建立联盟的信任基础。
从政权实力来看,唐朝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与高效的行政组织,能在联盟中掌握主导权,确保联盟目标的实现;而两宋因“重文轻武”的制度设计,军事力量薄弱,行政效率低下,即便建立联盟,也无法掌握主导权,最终只能沦为盟友的附庸。
从历史教训来看,唐朝无“联夷制夷”的负面经验,可大胆推行联盟政策;而南宋因北宋“联金灭辽”的教训,对联盟充满警惕,不敢轻易冒险。
这些差异表明,历史上的战略选择并非“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做”的问题。唐朝的成功,是因为其所处的时代恰好提供了“能做”的条件;两宋的困境,是因为其所处的时代缺乏“能做”的基础。将两宋的失败归因于“懦弱无能”,不仅不符合历史事实,还会陷入“以结果论英雄”的误区,忽视了历史发展的复杂性与客观性。
五、历史启示:战略选择需立足现实,而非照搬经验
唐与两宋应对北患的历史,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启示:任何战略选择都必须立足自身现实条件,而非盲目照搬历史经验。唐朝的“联盟夹击”战略,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是有效的,但这一战略的成功依赖于突厥内部矛盾、北方部族实力、唐朝自身实力等多重条件的契合;若两宋不顾自身地缘阻隔、实力薄弱的现实,强行照搬唐朝经验,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事实上,南宋联蒙灭金虽实现了“灭金”目标,却也加速了自身的灭亡,印证了“照搬经验”的风险)。
在当今世界,国家的外交战略与安全政策同样需要立足现实:既要借鉴历史经验,又要充分考虑当前的国际格局、自身实力、周边环境等客观条件,不能脱离现实空谈“战略眼光”。例如,中国推行的“一带一路”倡议,既借鉴了古代丝绸之路的历史经验,又充分考虑了当今全球化背景下各国的发展需求、中国的经济实力与国际影响力,最终成为推动全球合作的重要平台。这种“立足现实、借鉴历史”的战略思维,正是对唐与两宋历史经验的最好传承。
结语
唐朝击败突厥的成功,并非单纯依赖“联盟夹击”的战略眼光,而是时代红利、自身实力与政策灵活性的共同结果;两宋未能联合北方部族的困境,也并非“懦弱无能”,而是地缘阻隔、部族实力、历史教训与自身短板的现实约束。解读这一历史差异,我们需要跳出“强弱对比”的标签化思维,以“历史语境化”的视角,分析不同时代的客观条件对战略选择的制约。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理解历史的复杂性,从中汲取有益的启示,为当今的战略决策提供借鉴。历史从不简单地奖励“有眼光”的政权,而是奖励那些能准确判断时代条件、并据此制定可行战略的政权——这,正是唐与两宋北患应对差异留给我们的最深刻思考。
来源:橘子洲头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