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2005年的春晚小品《装修》。当男扮女装的林永健,操着天津口音从背景墙里钻出来时,观众沸腾了。
不是每个人都记得林永健的名字。但每个人一看到林永健,多半会条件反射般想起他的经典台词:
“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破~了相了!”
这是2005年的春晚小品《装修》。当男扮女装的林永健,操着天津口音从背景墙里钻出来时,观众沸腾了。
此后的很多年,林永健在演艺道路上双轮驱动,小品和影视剧两手抓。从《历史的天空》中的“朱一刀”到《吕梁英雄传》中的“王坏蛋”,从《喜耕田的故事》中的农民“喜耕田”到《王贵与安娜》里的大学教授“王贵”,林永健演活了很多性格突出的小人物。
这个夏天,林永健再次火了。
在年代群像剧《生万物》中,林永健饰演精明狡黠的自耕农“封二”。与饰演财主宁学祥的倪大红的对手戏,在社交媒体上刷屏了。
自此,林永健的演艺生涯中增加了两句浓墨重彩的台词:“呸呸呸!”“爹来了~”
与林永健见面时,他刚刚结束一部新电影的拍摄。在畅谈中,他从头聊起,讲述了自己“寻找”封二的过程。
出人意料的是,封二的故事,可以从四十年前说起。
01
林永健清楚地记得,1986年从青岛到北京的绿皮黄条火车,要开一整夜。
那一年,林永健刚刚考入青岛话剧团学员班。人生第一次去北京,只为了看一场话剧演出——《狗儿爷涅槃》,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演的年代话剧,讲了一个诨名“狗儿爷”(林连昆 饰)的农民为土地疯狂的一生。
偌大的首都剧场里,林永健坐在最后一排,“买不起贵的呀当时,最后一排的票便宜。”
林永健记得,马恩然饰演祁永年,一个对农民巧取豪夺、最后被打死的老地主。有一个细节是,马恩然双手捧着地契,小心翼翼地对着手心,哈——哈——
直到今天,林永健依然能回忆起从台上传到最后一排的哈气声。
“四十年以后,在封二身上,我用上了。”
这是一段封二租到新地,从费家大院出来之后的戏。把家里的十八亩地增加到二十亩以上,是封二一直以来的梦想。
宁学祥闺女绣绣(杨幂 饰)刚跟儿子大脚(欧豪 饰)成亲那段时间,他就天天念叨绣绣应该陪嫁的十五亩地,闹腾过好一阵子。
终于从费左氏(秦海璐 饰)手里租到,封二心花怒放,又是哈地契,又是单膝跪田里“吸土”,跟吸猫似的。
即使后来他知道,这十三亩地是邻居铁头(孙绍龙 饰)一家耕了几十年,被费左氏抽走给自己的,他也不在乎。
只认地,不认人,就是封二最鲜明的特质,“脑子只有一根筋。”
林永健在诠释封二这个人物时,抓得最紧的就是他的“恋地情结”:
铁头娘(牛银红 饰)听闻儿子失踪,急晕在地里,所有人都去抬铁头娘,只有封二心疼到跳脚,“这个地啊!地啊!白垄了,白垄了!”
露露(潘之琳 饰)为了接近大脚,赖在封家不走,只有封二欣然接受,还认她作干闺女,因为露露许诺要“孝敬”他两亩地。
“不管来露露也好,红红也好,娟娟也好,不管来谁,只要跟我谈到了地,这事就好办了。”林永健的重音落在“地”字上,“别说认干闺女,认干儿子都行,认什么都行,只要有地。”
让林永健得以牢牢把握这一主基调的,是编剧王贺扎实精彩的描写。去年春节前,林永健接到《生万物》剧本,“一看就不撒手了。”在王贺的笔下,封二的形象丰满又直给。
林永健按捺住了去看原小说《缱绻与决绝》的冲动。事实上,他在上一部戏《六姊妹》饰演“大老汤”时,也特意没去看同名小说。
“其实我特别想看,但忍住了,我是觉得看后会有一种先入为主的东西在里面,可能看了以后会给我在二度创作上有一些制约。”
林永健选择相信编剧的图纸和自己的创造力。从“恋地情结”出发,封二的精明狡黠、勤俭持家、敏锐的“商业头脑”、刀子嘴豆腐心,就都有抓手了。
封二是对“商机”极其敏感的人。听闻宁家出事,村民都在看热闹,只有封二的小眼珠子开始滴溜溜转。
“我眼睛本来就不大。”林永健给自己说乐了,“封二掂着钱袋子,听银元声音的那一瞬间,他就努力地睁大了,尤其是随着那个哗啦——哗啦——的节奏,眼睛在慢慢变大。”
农民的小算计、小聪明、小九九……都在封二的小眼珠子里。
封二自然看不过儿媳绣绣刚进门时的生活习惯。地主家大小姐的每日刷牙、打洋火、水缸洗澡,都是小庄户闻所未闻的。
于是,很多现挂就丝滑地从林永健嘴上溜达出来了。
“水缸让我想起了地主家的盆盆罐罐,就现编了一套词:你以为这是在你们家啊,大缸套中缸,中缸套小缸,各种缸缸缸,俺家就这一个缸!”
02
第一次给角色定妆那天,林永健愣在镜子前。工作人员来催问,他才回过神来。
林永健在青岛的里院中长大。在青岛,凡是同一个单位职工聚居的住宅区,都叫“向阳院”。他至今都记得有一回,向阳院里两家人掐架,没动手,只互呸,最后子女把还在气头上的老太太抱回家,“那老婆子就不干,脚就在这蹬蹬蹬。”
70年代的童年记忆,像在林永健的脑海中凝冻了,用时再提出来,依然鲜活。封二念念不忘绣绣的十五亩地陪嫁,借着宁学祥在封家门口假永佃的机会,想要回来,却被身强力壮的大脚一把抱走。
林永健就对着空气,蹬蹬蹬蹬蹬。
“时时刻刻的,你脑子里的雷达要打开,去捕捉,去观察,去感受老百姓的生活。”
对于林永健来说,生活中鲜活的细枝末节、五颜六色的鸡零狗碎,都可以储存在大脑里,不褪色,不枯萎,“只要这个键一按下去,它就能显现出来。”
但说来奇怪,林永健检索不到自己与农村生活的清晰记忆,却在扮成封二之后,在镜子里影影绰绰看到了爷爷的影子,和爷爷邻里的影子。一份无法言说的触动,从内心深处涌起。
或许,农民对土地的敬畏和眷恋,不只在心里,还在骨血里。
最能体现这份深层触动的,就是封二去世前讲农经的那场戏。讲罢,他蹒跚着上石阶,关门,在丰收梦中离开了。
除了非凡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林永健打小就有的,还有灵活的模仿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比方说,他喜欢随机给路人的对话配音。
“你听不见他们聊什么,但动作和手势似乎在聊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你就可以把语言塞进去。”
林永健绘声绘色,开始声线模仿,“我今天去市场买了那个”“啊呀在哪买的哇”……
林永健与倪大红的“第一次交手”,就是封二与宁学祥站在石头上互呸的那场戏。很多年前,他就被倪大红在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里的表演圈粉了。
对完台词,林永健发现倪大红在片场走柳儿,最后停在一块方方石头前,运气。
“运气干甚?莫不是他一会儿想站在石头上?那我干点啥?”
林永健观察了一圈,把一块尖尖的三角石头搬了过来。于是,《生万物》诞生了第一个名场面:
站在大石块上稳如泰山的倪大红,与站在三角石头上摇摇晃晃的林永健,互相呸呸呸,互相推搡。
不过,即使是被崇拜有加的“大红老师”,也逃不过林永健的现挂。剧播期间倪大红最出圈的外号“大眼泡子”,就是林永健在片场即兴取的。
“大红老师的下眼袋比我眼睛都大。”林永健作过比较,“跟我的‘小眼珠子’就对上了,一大一小,趣味性有了,人物关系就出来了。”
除了倪大红,费家的管事刘胡子(张晶晶 饰)喜提“大腮帮子”,大脚则是“小兔崽子”……
观察力、记忆力、模仿力、想象力,构成了一个演员的创造力。走上表演这条路,是注定的。
林永健说不出这份天生的热爱遗传于谁,因为在他之前,家中无人从事文艺相关工作。
“查查近代史都没有。”林永健很严谨地道。
03
在以电视剧《和平年代》(1997)中的广东老板“刘永龙”一角小有名气之前,林永健在野战部队里摸爬滚打了多年。
1989年,林永健作为文艺兵加入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那是一段当时倍感乏味,现在却能咂摸出回甘的日子。
在人烟稀少的大山沟里,林永健每天做的是跟表演不相干的活儿:五公里负重越野,列队训练,买米做帮厨……即使跟舞台相关,也干了很多场工、跑龙套的活计。
“所以去演《和平年代》的时候,有人说,你们剧组是不是找了个打灯光的/搞道具的场务来演的。”林永健笑着回忆。
那段时光之于林永健的意义是,明白了“深入生活”之于创作的分量。
“一度觉得自己是文艺工作者,是演员,有一定光环了。”林永健很坦诚,“那段经历让我明白,如果没有生活的底子去演角色,一定是空洞的。”
《和平年代》播出后,林永健就收到了1998年总台春晚的邀请,与范明、赵亮合作小品《东西南北兵》。
林永健穿着衬衣,裹了一件军大衣,小包里装上牙刷、牙缸、香胰子,就从广州出发了。
“满缸香胰子味儿就北上了。”林永健活用封二的台词,“也没什么换洗的衣服,脏了,搓巴搓巴,第二天早上就干了,接着穿。北京干得快。”
“深入生活”的一个习惯是,林永健每去到一个地方拍戏,都喜欢去菜市场逛逛。
比如这次回京接受采访前,他在呼和浩特四子王旗拍电影,早起没事就爱去附近的农贸市场看看。
“南瓜10块钱4个,西红柿几毛1斤,土豆也特别便宜……”林永健兴致勃勃地讲他的发现。
林永健觉得演戏最有意思的,就是研究人。
“演人,你离不开人物内心。在这个过程中,心理学、哲学、美学、社会学就都要涉猎。尤其是哲学,看似跟这个行当不搭噶,其实每个人物都充满哲学思想。”
演别人的人生,丰富自己的人生。当一个人既敬畏又享受自己的职业,他所迸发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是无穷的。
回顾演艺生涯,从群众演员到有几个词的边缘角色,慢慢到配角、黄金配角、主演,如今再返回黄金配角,林永健对表演始终虔诚。
“庄稼人的魂,都在地里;演员的魂,就是好好演戏。不管什么角色,你都要把这个角色深扎到泥土里,才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林永健咬字格外清晰,“没有捷径。”
【文/赵简一】
来源:影视独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