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862 年夏天,黄浦江面上驶来一艘挂着荷、英、日三色旗的西洋帆船,船身 “千岁丸” 三个字格外扎眼 —— 这是日本锁国 200 多年来,头回派官方使团访清。
1862 年夏天,黄浦江面上驶来一艘挂着荷、英、日三色旗的西洋帆船,船身 “千岁丸” 三个字格外扎眼 —— 这是日本锁国 200 多年来,头回派官方使团访清。
23 岁的长州藩士高杉晋作扒着船舷,望着远处外滩的洋楼与江对岸的贫民窟,手里攥着本翻烂的《海国图志》—— 他本是来 “朝圣天朝上国”,却没料到,这趟三个月的上海之行,会彻底撕碎大清的面具,更让日本走上一条与中国截然不同的路。
壹
太平天国时期
要懂高杉晋作的震撼,得先看两国的真实处境:
大清这边,刚签《北京条约》两年,圆明园焦土未凉,曾国藩的湘军还在跟太平军死磕南京。洋务运动喊了 3 年,江南制造局才造出第一门铁炮,可朝堂上还在吵 “洋枪洋炮是不是奇技淫巧”。地方官靠鸦片税盖洋房,百姓抱怨 “苛捐杂税比太平天国还狠”—— 这帝国像个烂芯西瓜,外皮硬撑,内里早被贪腐、战乱蛀空。
日本那边,黑船叩关已过 11 年,德川幕府被美国人逼着开了横滨、长崎等港口,白银哗哗外流,物价飞涨。武士们分成两派:一派喊 “尊王攘夷” 赶洋人,一派要 “开国求变” 学西方。
幕府也慌了,花 3.4 万美元从英国买了 “阿米斯得一号” 商船,改名 “千岁丸” 派去上海。67 人的使团里,有官员、商人,更藏着高杉晋作、五代友厚这些后来改变日本的年轻人。他们揣着两个目的:一是探探大清的底细,二是看看 “和洋人打交道,到底该怎么玩”。
彼时日本的识字率已近 30%,私塾里早开始教算术、地理,整个社会都透着股 “不变就完了” 的焦虑;而大清的识字率,此时已从明朝的 15% 跌到 8%,多数百姓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 —— 两个国家的命运,其实从这一刻就埋下了分野。
贰
“千岁丸” 刚进黄浦江,高杉晋作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攥紧了笔。他在《游清五录》里写道:“午前渐到上海港,此支那第一繁津港,欧罗波诸邦商船军舰数千艘停泊,樯花林森,欲埋津口。陆上则诸邦商馆粉壁千尺,殆如城阁,其广大严烈,不可以笔纸尽也。”
同行的滨松藩士名仓予何人更直白:“上海之繁华,非吾浪华(大阪)之比,就连老城厢,都赶得上江户(东京)!” 西洋建筑的玻璃窗亮得晃眼,马车在石子路上跑得飞快,西装洋人昂首挺胸 —— 这一切,对刚接触外部世界的日本武士来说,像看一场奇幻戏。
可新奇感没持续多久,一股恶臭就撞进了鼻腔。高杉晋作在日记里皱着眉写:“每街门悬街名,酒店茶肆,与我邦大同小异,唯臭气之甚而已。”
纳富介次郎在《上海杂记》里补得更细:“上海市坊通路之污秽难以言说。小衢间径尤甚,尘粪堆积,无处插足,亦无人清扫。” 到了市郊,更是 “荒草没路,唯棺椁纵横,或将死尸以草席包裹,四处乱扔”。
这些重视清洁的武士们,突然闯进这样的环境,冲击可想而知。但真正让高杉晋作心凉的,不是污秽,是租界里那道看不见的 “墙”。
叁
“清国之地,却成英法属地。”
上海租界的华洋差距,才最戳高杉晋作的心。
他在日记里尖刻地写:“支那人尽为外国人之使役。英法之人步行街市,清人皆避旁让道。实上海之地虽属支那,谓英法属地,又可也。” 曾经被日本尊为 “中华” 的清国,竟成了列强的半殖民地。
更让他怒的是孔庙 —— 儒家的根脉,竟被英国人占了当兵营。“英人为支那防贼,故支那迁圣孔子像他处,使英人居此云。” 他自幼读孔孟,视孔子为圣人,连他都觉得刺痛:这哪是天朝上国?分明是守不住文化根脉的弱国!
他还专门去兵营考察了清军的状况,结果令他鄙夷不已。“今至上海兵营而观其状,见其兵卒皆弊衣垢面,徒跣露头,羸弱无力,皆状若乞丐,未见一勇士。”
转去城隍庙,更荒唐的景象等着他:“城内五步一烟馆,十步一灯,士兵、商人、甚至妇孺皆吞云吐雾,面如死灰,形如枯槁。”
他由此得出一个狂妄的结论:“若此则我一人可敌五人。若率一万骑兵征彼,则可横扫清国。”这不是凭空自大,是亲眼见了大清的腐朽后,生出的轻蔑 —— 而这种轻蔑,后来成了日本侵华野心的种子。
肆
“徒有机器之形,无西学之神。”
高杉晋作来上海前,最想找的东西,是魏源的《海国图志》中文原本。这本书的译本在日本快被翻烂了,维新志士们人手一本,从里面了解世界,可他在上海的书坊里问了一圈,掌柜的却摇头:“没听过这书,现在都卖《八股范文》《圣贤语录》。”
这也不奇怪:彼时的大清不仅识字率极低,书籍管控更甚 —— 明朝万历年间,光苏州光民间书坊就超 200 家,能随便印《西游记》;到清乾隆朝,已经十不存一,还只准印四书节本,底层知识渠道几近断绝。
《海国图志》—— 这本深刻洞察世界大势的著作在它的祖国根本不受重视。
找不到书的失望没散,江南制造局的 “洋务真相” 更让他心凉。他本以为这是大清乃至整个东亚 “自强” 的希望,结果现实是:工匠大多不识字,更别说外文,操作细节得靠英国技师用柳枝在地上反复画,问原理都是 “但知如此,不知所以”;
保密意识更是半点也无,连他这个外国人都能轻松打听出制造局里的猫腻:“每购洋铁百斤,实得七十斤,余皆为胥吏中饱;造炮之铜,杂以铅锡,试放则裂”。
他还撞见上海道台应宝时跟英国领事交涉,全程垂手而立,洋人说一句点头哈腰一句,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作为一名年轻武士,高杉晋作信奉 “宁死不辱”,见这场景只剩不齿。
这一刻,他心里的 “中华崇拜” 彻底碎了 —— 原来传说中的天朝上国,早成了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伍
若我国不变法,终蹈清国覆辙
明治维新时的日本人
上海之行对高杉晋作的思想产生巨大冲击,他意识到,日本必须全盘学习西方的技术和管理,不然早晚会走大清的老路。
回国后,他立马投身 “尊王攘夷”,还烧了英国公使馆,成了激进派。抱着《游清五录》演讲时,他把大清的病拆得明明白白:“一曰学器物不学制度,如人无魂;二曰民不识字则国无根基(时清国识字率不足 8%,日本近 30%);三曰腐败不除,再好之策皆为虚妄。”(《高杉晋作书信集》)
日本人真把这话刻进了骨头:
教育上:推全民识字,1910 年识字率飙到 90%,大清同期还在 8%;军事上:高杉晋作组 “奇兵队”,农民、商人能打就收,大清还在搞 “上阵父子兵”;制度上:明治天皇颁《五条誓文》,说 “万机决于公论”,大清到死都抱着 “祖宗家法” 不放。1867 年,28 岁的高杉晋作死于肺结核,没看到明治维新成功。可 1894 年甲午海战,地盘比日本大 20 倍、人口多 8 倍的大清,被按在地上摩擦。
甲午战争
高杉晋作在日记最后写:“日记非为自娱,乃为后世知今日之变。” 如今再看这话,像根针扎在历史上。
当年他攥着翻烂的《海国图志》来寻 “中华智慧”,最后却带着 “大清不可学” 的结论回国 —— 一本中国的书,最终帮日本避开了中国的坑,这何尝不是历史的唏嘘?
那艘载着复杂心情的 “千岁丸”,早成了东亚近代史的转折符号。它藏着最直白的警示:时代从不等装睡的人,要么主动变,要么被动淘汰。
(史料来源:高杉晋作《游清五录》全本、《上海通志》1862 年纪要、R.P. Dore《Education in Tokugawa Japan》、江南制造局 1862 年采购密档)
来源:六得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