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261年秋,洛阳东市又上演荒诞一幕:当朝大将军司马昭的使者,捧着招贤诏书追了三条街,前方醉驾牛车的名士阮籍,自顾自挥鞭前行,始终不回头。车辕上晃荡的酒葫芦与竹简《达庄论》相互碰撞,在青石板上洒下零星墨迹。
公元261年秋,洛阳东市又上演荒诞一幕:当朝大将军司马昭的使者,捧着招贤诏书追了三条街,前方醉驾牛车的名士阮籍,自顾自挥鞭前行,始终不回头。车辕上晃荡的酒葫芦与竹简《达庄论》相互碰撞,在青石板上洒下零星墨迹。
阮籍驱车,走到无路可走之地,酗酒、恸哭、长啸,直至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这般魔幻场景,恰是魏晋名士集体"摆烂"的经典切片——他们用行为艺术对抗权力,用放浪形骸解构秩序,在礼崩乐坏的动乱时代,创造出最早的"躺平"文化。
阮籍驱牛车
公元208年,建安十三年,曹操斩杀孔融,祸及全家时,刑场上飞溅的鲜血浸透了汉末最后的风骨。
随着曹魏代汉、司马篡魏,短短百年间,士人群体经历了三次王朝更迭,被政治殃及诛杀的,不计其数。
曹魏时期实行的“九品中正制”,将地区世人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依品授官。人为操控下的人才选拔机制,透着"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冰冷法则,知识分子的上升通道,俨然已被门阀制度彻底焊死。
这种背景下,以嵇康、阮籍为首的竹林七贤选择"非暴力不合作":他们隐居山阳(今河南辉县),终日饮酒清谈,用《广陵散》的琴声对抗司马氏的礼教宣传。但权力终究不容挑衅,公元263年,即景元四年,嵇康在刑场奏完绝响,从此魏晋的天空黯淡无光。
《晋书》和《世说新语》都记载,嵇康要被斩首东市时,三千太学生集体请愿,希望能赦免嵇康,请以为师。可是这一轰轰烈烈的壮举,竟是徒然,那冰冷的屠刀依旧落下,刀锋闪耀之际,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嵇康的头颅滚落尘埃,他不羁的灵魂如一缕青烟飘散,唯有那死不瞑目的美眸,仍然怒睁,蔑视着这世间的荒诞与不公。
嵇康在刑场弹唱《广陵散》
建安七子与竹林七贤,是魏晋黑暗苍穹下的两个耀眼的星座,可惜他们大多命运多舛。
建安七子活跃于汉魏交替之际,彼时天下大乱。孔融因刚正不阿,屡屡触怒曹操,最终被杀,株连家人。阮瑀虽才情出众,却英年早逝。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公元217年,即建安二十二年,一场可怕的瘟疫,肆虐中原大地,建安七子中陈琳、王粲、徐干、应玚、刘桢五人,就在这场天灾中,相继离世,平均年龄也就这四十来岁,可谓正当盛年,生命匆匆陨落,七子团体就此凋零。
曹植在《说疫气》里这样描写这场瘟疫: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这场瘟疫据说发端于军队,随后祸延至普通百姓。汉末天下大乱,到处干戈四起,俯尸遍野,在没有任何医疗消毒的那个时代,瘟疫流行,在所难免。
建安七子吟诗作赋
时光流转,竹林七贤登上历史舞台。
他们放浪形骸、追求自由,试图在乱世中寻得一方精神净土。然而,时代的洪流依旧将裹挟。嵇康,在东市,从容赴死,一曲《广陵散》成为绝响。阮籍在挚友嵇康死后,内心忧愤难平,不久也含恨离世。向秀在司马氏的高压下,无奈屈服出仕,虽余生平淡,却难掩心中的不甘,最终在落寞中病逝。刘伶纵酒放诞,在醉生梦死中沉沦;王戎身处动荡的“八王之乱”,被叛军劫持,虽侥幸逃亡,却也身心俱疲,最终病逝。阮咸一生不受重用,空有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在抑郁中度过余生。唯有山涛选择向世俗妥协,在小心翼翼中得以善终。
建安七子到竹林七贤,那个时代的“名士”代表,他们没有了儒家躬身入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和精神。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选择避世、清谈,荒诞求生。可以说,他们铸就了那个时代文人的风骨与才情,但他们摆烂的做法,彻底将社会带入萎靡不振之风。
竹林七贤
南京出土的东晋墓葬中,常见五石散残留与酒器共存的现象。这种由石钟乳、紫石英等矿物炼制的"古代兴奋剂",服后需疾走发散(称"行散"),实则隐喻着士人无处安放的焦虑。
王羲之《丧乱帖》中"毒热益深"的墨迹,恰是那个时代的精神写照:当现实成为熔炉,他们选择用药物制造的幻境来消解痛苦。
更耐人寻味的是饮酒方式的变化。汉代酒宴讲究"礼饮",到魏晋却流行"裸饮"(《世说新语》载刘伶"脱衣裸形屋中")。这种突破礼教束缚的狂欢,本质是知识分子对身份危机的应激反应——既然做不了庙堂栋梁,不如成为红尘醉客。
正始年间(240-249),何晏、王弼开创的玄学清谈,实为最早的"嘴炮躺平"。他们将《老子》《庄子》重新阐释,用"贵无论"解构儒家伦理,用"言不尽意"消解政治话语。洛阳茶肆里流行的"三玄"(《易》《老》《庄》)辩难,这是那时知识分子的认知突围——当现实无法改变,就在形而上的世界重构秩序。
最具颠覆性的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主张。嵇康在《释私论》中提出"值心而言,触情而行",实则是给"摆烂"行为颁发哲学执照。这种思想通过《世说新语》的段子式传播,最终演变成社会风潮。
“竹林七贤”留给世人的形象,皆宽袍大袖、赤足散发,与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训诫,格格不入。
公元前427年,元嘉四年,63岁的陶渊明,预感到命将不久已,遂在去世前3个月为自己写祭文。
他在撰写的《自祭文》写下"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他认为生前的美誉并不珍贵,死后的歌颂也不值得珍惜,将生命的虚无,看淡到极致。
这种"向死而生"的态度催生出荒诞的丧葬文化:有人学庄子鼓盆而歌,有人要求薄葬时陪葬《庄子》,甚至出现"生时不行周孔之道,死何用仲尼之礼"的墓志铭,礼教最后的威慑力便荡然无存。
驴鸣悼友
在魏晋那个“盛产”奇人趣事的时代,有一桩用驴鸣悼念好友的事儿,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
话说,王济和孙楚是铁哥们儿。王济这人,就爱听孙楚学驴叫,每次孙楚一学驴叫,他就笑得前仰后合。后来,王济不幸离世,孙楚赶到灵堂,对着王济的遗体放声大哭。哭着哭着,他想起了王济生前喜欢自己学驴叫。
于是,他也不管周围人,扯着嗓子就开始学起驴叫。那驴叫声此起彼伏,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整地周围来吊唁的人面面相觑。可孙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尽情地用驴鸣诉说着对好友的思念。
王济还只是一个人放诞,还更有甚者,王粲去世时,曹丕带领文人前往吊唁,因知道王粲生前爱听驴鸣,便提议众人学驴叫送别,包括阮籍在内的所有人纷纷响应。
那场面,该是多荒诞又感人!
天地为衣
魏晋的“竹林七贤”之一刘伶,堪称奇人,酗酒不说,行事还特别离经叛道。
一次,刘伶喝得大醉,在屋里发酒疯,先是掀翻桌子,紧接着脱光衣服,赤条条地晃悠,嘴里哼着小曲。
恰在此时,有客人登门,看到这一幕,惊得呆立当场。客人指责刘伶不知羞耻,刘伶却满不在乎,打个酒嗝回怼:“天地是我的房屋,房屋是我的衣裤,你平白无故钻进我裤子里,到底谁不知羞耻?” 客人被怼得无言以对,刘伶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哼曲晃悠 。
醉汉刘伶
南北朝后期,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将魏晋风流斥为"清谈误国"。书中列举的罪状令人心惊:士族子弟"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官员"望白署空"(看着空白公文随便签字),文人"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却"及有试用,多无所堪"。这些指控虽有过激之嫌,却揭开了魏晋名士所谓魏晋风流的"躺平"另一面。
它的流毒积弊显而易见,当“侯景之乱”爆发,那些"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名士,面对屠刀时却"肤脆骨柔,不堪行步"。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烟雨中,飘荡着理想主义破碎的挽歌。
颜之推经历了“侯景之乱”,对社会进行深刻反思,才有了《颜氏家训》对魏晋名士避世绝俗的批判,他教育后人要学会务实和经世致用,强调士大夫阶层应对社会承担责任。
近代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王瑶在《中古文学史论》中指出,魏晋风度是"人在发现了自己之后,又痛感自我的丧失"。
魏晋时期许多名士喜欢长啸,比如孙登,他隐居山林,阮籍曾去拜访他,向他请教问题,孙登却不发一言,直到阮籍离开时,他才以长啸回应,其啸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
魏晋名士爱长啸,啸声穿越了山川湖海,跨越了世俗樊笼,是他们对自由的向往、对礼教的抗争,是他们在动荡的世间,以独特方式发出的呐喊,宣泄着内心深处的情绪。
面对现在各种卷,我们对"越名教而任自然",其实是有精神共振。但不可否认,当阮籍的青白眼从古籍中透出,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反抗的勇气,更有逃避的怯懦。或许真正的智慧在于:既要有"采菊东篱下"的从容,也要存"刑天舞干戚"的勇猛。在这个意义上,摆烂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寻找生命真谛的起点。
谁也不想摆烂
来源:开涮历史